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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早膳照例于太后处请安,太后经几日静心调养,精神已见大好。
“花蕊娘娘,凤仪听说娘娘随父皇出宫,可有许多奇遇呢。”一入清和宫,凤仪便来缠我。
“日后只要皇祖母和你父皇相允,我带同你去慈心院探望失家的孩童可好。”我笑着牵了她手入席。
“好啊!好啊!”凤仪拍手称好,玄喆也起哄着要同去。
太后听闻亦笑道:“哀家也听昶儿提及徐妃筹建慈心院之事,这倒是桩利国利民,积福累德的好事,嗯,颇值得称颂啊。”
听太后当众称赞,我一时倒有些不自在,轻声回道:“蕊儿愧受太后赞许!今有一事,想请母后个示下。”
“何事?你说给哀家听听。”太后放下碗筷,面色和悦的望着我。
“蕊儿私忖,成都震灾后百姓房舍所毁甚多,重建之资所费甚巨,若慈心院日常开销再从户部支取,恐不太妥,虽凌府愿意供给所需,终怕日久难支,而且这样的事由布衣之家全力而为,难见天家恩德,所以臣妾想从份例中拿出半数,月月赠于慈心院……还请母后准奏。”
“唔,哀家明白徐妃之意,倘若从国库中拨款,这慈心院本为凌府所筹,在朝臣中必会招来非议……徐妃既为皇上考虑周详,又有此等善心,哀家便准了。只是徐妃份例有限,且以一己之力恐不及数,如此来哀家也愿拿出些月例来……”太后点头称许道。
“母后圣德,蕊儿代慈心院的孩童谢过母后恩典。”我欢喜起身,向太后施施然行礼谢道。
在场诸妃,见太后慷慨下赐,依言也表明愿从份例中捐赠,只是面上表情却是万般精彩。
早膳用毕,太后留下槿颜说话,我等告退。
出了清和宫,我与静宜并肩前行,李艳娘、刘蕙兰随后一路同行。
仪仗未至怡神亭边,便听得李艳娘冷笑道:“花蕊夫人好大方呀,平日里不知得了皇上多少赏赐,那点月例对娘娘不过是九牛一毛。可我李艳娘没那么好的福分,又带着孩子,蕙兰妹妹也不宽裕……娘娘在太后那里讨巧,何苦将我们也拖下水去……”罗罗嗦嗦尽是些俗陋之语。
我不意理她,只做没听见,不想静宜按耐不住,回视她道:“修媛妹妹,你话说太过了。”
“哟哟哟,这才离了迎仙宫几日呢,静宜姐姐就跟别人一个鼻孔出气儿了。想必猫儿在锅边转,也得了不少好处吧?”言及此,李艳娘掩唇轻笑,继而又道:“想来,姐姐最是识大体有肚量的,不象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所以姐姐耐得夜夜长春殿点灯,近在咫尺也难见君容……姐姐这份度量,妹妹我倒是真真万分不及呢。”言罢竟笑得更加猖狂。
静宜闻言语结,顿时气白了脸。
我本不想与这俗妇纠缠,可见不得静宜受辱,立时寒下脸去廪声喝道:“放肆!”
见我动怒,随行宫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李艳娘犹自不怕,反而一脸冷笑望着我。
我强压怒火道:“李艳娘,往日我容忍于你,全念在皇上和钰儿的分上,未想到慈心生祸,竟纵得你目无国法,心无尊卑,猖狂至此。”
“花蕊夫人,好大的威仪呀,生生吓坏了我呢。只是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不知道夫人可还记得?”李艳娘假模假式的拍拍胸口,挑衅道。
“你不用含沙射影说本宫以势压人,干预朝政。筹建慈心院是本宫提议,但亦是得到皇上与太后赞许的,你这般说来难道是影射皇上、太后昏聩不成?”
“你,你,你胡说!”
“本宫有无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建慈心院一事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于圣上社稷民生有益。常言家国天下,百姓不安,一国何安,皇上日理万机,我等食君之禄就应时时记着后妃本份,除了侍奉圣上更要为皇上分忧。”
“你少讲这些大道理,我只认得,咱们出了钱,是你落了好。”李艳娘仍是一味强挣。
与这愚妇多说无益,可倒也提醒了我,转而望向静宜和刘蕙兰道:“静宜姐姐、蕙兰妹妹,你二人是否也有此意?”
“请娘娘明鉴,我等乃诚心相赠。”静宜与刘蕙兰忙躬身答道,态度诚恳。
“快快请起”我伸手扶住她二人,道:“我并无责怪尔等之意,只是心下存疑故而一问,本宫替那些孤苦孩童多谢你们。”说罢我向她二人福了福。
“哎呀,妹妹快别这样,折煞我等姐妹了。”静宜扶住我道:“太后常言要我们修德积福,妹妹这提议本是给我们机会积福报的……”
“哼!假惺惺。”李艳娘大是不屑冷哼着。
“是么?!”我冷笑道:“我知修媛心下不服,不过你既在太后面前许诺捐赠,那钱是一分不可少的。今日我且与你把话挑明了,宫里头除了皇上、太后便是本宫份位为高,往日我不愿以位压人,如今看来反倒是本宫错了。既如此……”我沉吟片刻,斜睇了她道:“言教不及身教,修媛李艳娘目无尊卑,好语是非,于德有亏,何担教养皇子之责,待我禀明皇上,玄钰移居长春殿由我亲自教养,你可听明白了?!”
此言一出,李艳娘煞白了脸,颤声道:“你,你,你敢……你凭什么?”
“就凭朕准了!”保元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反倒唬了我一跳,在场众人忙跪迎圣驾。
保元伸手扶起我,又抬手让众人平身。
李艳娘方欲起身,只听保元道:“李修媛,朕说了你可以起身了吗?”
那李艳娘腿一软又跪了下去,面上早没了方才的气焰,颤抖着嘴唇嗫嚅道:“皇上,皇上,皇上明鉴!”
“朕容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每每你在宫中生事,朕都是念在钰儿年幼不可离了生母,却不想纵得你如此无法无天。蕊儿方才说的对,言教不及身教,就你这点德行也配为人母么?”保元满面怒容,看得我阵阵心惊,我想教训李艳娘是真,却不想因此伤了她性命。见状忙握了保元的手,摇头示意他不要罚得太重。
保元回眸看我片刻,道:“你言语无状,冲撞花蕊夫人,念在初犯,罚俸半年,禁足迎仙宫反省,无旨不得出。皇子玄钰由花蕊夫人教养。”
李艳娘听罢还欲求情,却见保元凝着她道:“若再不悔改朕就给你换个地方住住。”
“回宫!”言罢,保元携了我转身离开,不再看她。
回到长春殿,茗儿在替我更衣的当口,忍不住说道:“姐姐,今日真是解气啊。”
静宜也附和道:“不意妹妹唬起人来,倒还满有气势的。”
我心中闷闷的,提不起精神,叹道:“只望她从此得了教训,收敛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艳娘这般冲撞妹妹也不是一次两次,若是个会长记性的,也不至到今日这个地步,终究是她摸准了妹妹心慈面软,不肯与她计较。”静宜幽幽说着,将件小坎搭在我肩上。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过与自己留余地罢了。”静宜说出的话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后宫人心我当真看明白了?
默默无语间,只见保元已换了常服进来,他上下打量我片刻,笑道:“这身衣服好,也不用换了,蕊儿随朕出宫去。”
“皇上……”我话未及问出口,他倒先笑了:“方才凌轩来请朕示下,说是凌家已在产业中择了一处拟为建慈心院所用,朕想着你应该会想去看看。”说着又吩咐茗儿给我备风披暖炉陪我一起出宫。
到得凌府稍作盘桓,凌老爷与凌轩便领我等往拟建之地而去。
一路上透过车窗,处处皆见清理废墟,搭建新屋的人群。行了约摸二刻,到得一处,下车只见院门空阔。凌老爷禀道,此处原为凌家筹建新药库之用,现愿捐出用于修建慈心院。
细看此处,青砖墙所圈之地院落开阔,植有几株柏木青杨并着些形似库房小屋,院中还晒有草药……
虽近于闹市,但周边多是人家与零星商铺、食肆,环境单纯,用做建慈心院最适合不过。
心想这凌家果然办事周到妥贴,央保元就定于此,保元笑言正合他意,如此一来慈心院址就定了下来。
入得院中,我等方在院中石几上坐定,只听得凌轩向我道:“娘娘,曹家兄妹听说娘娘驾临,求娘娘赐见。”
“他二人现在何处?”
“就在这院中。”
“那还不快带来我看看。”
凌轩应着,不多时领了兄妹二人来到我面前。这兄妹来到近前倒头便拜,我叫茗儿将他二人扶起,问凌轩道:“他们怎会在这里?”
“这兄妹二人自葬了母亲后,便求我许他们到慈济堂帮忙,说是要做些事以报答救命之恩,我拗不过,只得安排他们到这里帮忙晒药材。”
听罢我唇角含笑,向保元道:“没想到这兄妹俩,年纪虽小却懂知恩图报。”
“是呀,来日待慈心院建好,朕派几个学问好的士子来这里授课,不出十年定能为朝庭培养出不少人才。”保元亦很高兴。
见众人在保元面前甚是拘束,我央了他许我带着曹氏兄妹到这院周走走,保元因要听凌家奏报,吩咐谢行本随同保护。
我同茗儿,由曹家兄妹领着在院中略看了看,只听得南面院墙外人声吵嚷,问道:“这墙外是何处?”
“夫人,喔,回娘娘话,那里是条食街。”曹武小心回答。
“呵呵,你不恨我了?”我故意去逗这个倔强的小男孩。
“曹武不敢,娘娘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小家伙说着跪了下去,我伸手拉起他笑道:“你兄妹二人以后就唤我姐姐吧,我心里早认了你们做弟妹的。”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小燕儿终究孩童心性,闻言一脸惊喜。
“燕子,在娘娘面前不得无理。”曹武倒是一付大人模样,红着脸阻道。
“没关系,这又不在宫里,况且是我自己要认你们的。”说着我上前亲切的把小燕儿搂在怀里,笑问道:“燕儿可愿认我这个姐姐?”
小丫头满面欢喜,头点的好似小鸡啄米,抬眼却见曹武红了眼眶,一味盯着我看。
“怎么了,你不愿意?”
“姐姐,等武儿长大了,学了本事,一定会好好报答姐姐,保护姐姐。”
“嗯,我相信。”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那现在保护姐姐到那食街去看看吧!”
“娘娘,那食街人多,恐怕……”谢行本有些不放心。
“没关系,有谢护卫在,我相信很难有人可伤得到我,再说我只想去随便看看,知道这灾后百姓过得如何?”
说着,一行人出了角门来到街上。
未想到这震后的食街竟还如此热闹,各式茶馆食肆生意兴隆,街边更有不少小食摊子,叫卖之声此起彼伏。
我牵了燕儿的手,饶有兴味的东瞧西看,只见曹武似想起了什么,兴冲冲的跑了出去,不多时他举着个小包跑了回来。
“哎哟”不承想从斜地里闯出个醉汉来,与小武撞了满怀,那醉汉打了个踉跄摇摇晃晃站住,而小武却扑倒在地。
燕儿见哥哥跌倒,忙跑上前去扶,却不想那醉汉如拎小鸡子一般将小武提了起来,口里似在叫骂,燕儿去拉也被他推倒在地……
“住手。”我见状嗔怒道,走上前去扬声喝止他。
醉汉闻声,偏头看我一眼,打着酒嗝道:“哪里跑来的小野种,撞坏了本大爷的酒。你,你,你是什么人,少管大爷闲事……”
“你这人要不要脸,明明是你撞倒了孩子。”茗儿一旁柳眉倒竖,怒道。
“这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丫头?”那醉汉丢下小武歪歪斜斜走到近前,指着茗儿道:“你说谁不要脸?”
“说你。”茗儿许是被那酒气熏到,掩嘴喝道。
“你,好大的胆子……”那醉汉丢了手中酒瓶欲去拉扯茗儿,谢行本跨上前去用手将他格开,顺势将茗儿拉到了身后。
茗儿惊魂未定,扶着我忽然小声惊道:“怎么是他?”
“什么?”
“姐姐,他就是那日我们在苑东遇到的莽汉啊。”我闻言大惊,凝神细看,确是那日在苑东马场托我带话之人。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喝得醉醺醺的。
那醉汉也凑着脸来端详于我,我退了一大步,忽眼中神色大变扬声叫道:“是你?好呀,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海棠为什么要嫁别人,为什么?皇家了不起吗?你说,你说!”说着一掌推向挡在他面前的谢行本,另一手就要来拉我。
谢行本哪里会让他近得我身,勾手接掌,反身牵扯提送,脚下一踢,那人就势被丢了出去。
那人凌空飞出,只见他在空中扭身急旋,双足落地,虽脚步不稳却也没有摔倒。
“喔,原来还是个练家子。”谢行本见此人会武,全身戒备,低嘱茗儿速速带我离开。
可去路早被围观的百姓挡住,竟无法走脱。
就在此时只听那人一声低喝,挥舞双拳扑了过来,谢行本举步迎敌,不想那人步履虚恍,闪过谢行本直扑我而来,我大惊后退之时,只听得那人喝道:“是你,是你,定是你没有把话带给海棠,你还我……”
掌风夹着酒气拂面而来,却在近前的当下消失了。
再看时只见谢行本一手提住醉汉衣领,一手按在他腰带,硬生生将他带离了我面前。就在此时,小武一身泥污奔到身前,张臂护住了我。
醉汉身后被制,反身挥拳与谢行本打斗起来,奈何他根本不是谢行本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打倒在地。不知为何,他竟还一次又一次爬起来拼命,一双充血的红眼死死的盯着我不放,仿佛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谢行本不愿与之缠斗,使出狠手重重将他击倒在地,单脚踏在他背上将他制住。
然那人不知灌了多少酒下肚,这一场搏斗,酒没打醒,倒沉沉的在谢行本脚下当街便睡死去了。
小谢叹气摇头,又扬声向我道:“此地不易久留,您请速速离开。”
我听他说得有理,带着茗儿并着小武和燕儿挤出人群。
一路小武在前开路深怕我被人挤到,燕儿也用小手护着我,心底暖暖的,回头再看那人,见他伏在地上,被小谢已拖到路旁……
刚至院门,谢行本也快步赶来,我怕保元知道生事,嘱他不必惊动众人,谢行本思虑片刻后点头称是,此后再无别事。
广政五年(942年)那年的冬天,慈心院在羊马城落户安家,流民亦得到妥善安置。
慈心院为朝庭惠民之地,在收容孤儿之际,更开学授课,除院中及开蒙的孩子外,羊马城中穷困人家的适龄孩童亦能到此读书。我虽身处深宫,然每每念及这份由众人筑起的慈心,令得孩子们不再寒冷,不会流离失所,心中常倍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