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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月23日,六纵到达汝河北岸。
汝河南岸有个大镇,叫汝南镇,镇上驻有国民党的土顽部队。这些土顽部队对于六纵来讲,本来可以一口气消灭掉,但摆在六纵指战员面前的,却是横着一条汝河。
后有追兵,前有汝河,形势顿时汹涌澎湃起来。
对于此刻的形势和强渡汝河的壮烈,担任六纵前卫部队的十八旅旅长肖永银和政委李震,事后都有回忆,其惊心动魄的场面,令观者心惊肉跳。肖永银旅长和李震政委的回忆文章尽管有点长,但我还是把他的回忆文章摘录到本书中来,因为,当事人的回忆,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肖永银的回忆文章的题目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记千里跃进途中强渡汝河:
一九四七年八月,我军在毛主席的指示下开始了战略反攻。刘、邓大军在鲁西南歼灭蒋匪军九个半旅以后,千军万马,浩浩荡荡,横越辽阔的中原战场,向大别山区挺进了!
我旅为纵队先遣部队。任务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碰见敌人就消灭,为后续部队扫清障两,开辟进军道路。经过连续十余日艰苦的行军作战,跨过陇海线,涉过黄泛区、渡过沙河、洪河,部队于八月二十三日到达了汝河北岸。五十二团直抵柳营渡口。汝河南岸,有一个大镇——汝南埠,镇上驻有敌人土顽部队。这点敌人本来可以一口气就消灭他,可是我们面前却横着一条汝河。
汝河,并不宽,水流也不急,但水深丈余,河床深凹,河岸陡峭,根本无法徒涉。而汝河南岸的敌人,在我们到达以前,就把渡口附近的船只通通弄走、砸毁了。部队被迫在河北岸驻下。但我们必须前进!工兵部队、侦察部队,立即分头到沿河寻船;战斗连队也在到处找寻漂浮器材,准备渡河。
第二天上午,敌人的飞机一直在我们头上低飞盘旋,大概发现我们被阻了。十二时左右,河对岸西面的公路上,突然尘土滚滚,人喊马嘶,出现了大批敌人。炮兵、步兵、汽车、马车,黑压压一大片,沿着公路,从西到东,运动到油坊店、汝南埠一带,在我军正面数十里长的地区,摆成一线,敌我形成了对峙状态。这突然出现的大批敌人,增加了我们前进的阻力,后面追兵又正在迫近,情况骤然紧张起来。我们分析了敌我情况,认为决不能让敌人把我们堵在河北岸;现在应该尽快渡河!我立即命令五十二团在最短时间以内,想尽一切办法,送一支部队过河,占领河南岸第一个村子——大雷岗;并命令旅部工兵连随五十二团过河架设浮桥。这时候,那怕是过去一个排也好。不在河南岸占领一个据点,就无法搭桥,我们就没有“立足之地”;等敌人布好了防务再过河,就会完全陷于被动状态。五十二团的干部接受任务后,立即亲自到河边指挥部队行动。渡河任务交给了一营。一营全体指战员向党委提出了坚决完成任务的保证。但困难很多,找了一上午,仅仅找到一只一次能渡一个班的小木船,战士们只好自己动手用木头、高梁秸扎制木筏。村里的敌人发现了,集中火力向他们扫射;敌人的飞机发现了,俯冲下来向他们轰击;敌人的大炮也向河里开火了,河岸顿时黑烟滚滚。炮弹落在河里掀起了几丈高的水柱。子弹、炮弹,在河里乱飞;枪声、飞机声,响成一片。但战士们毫无惧色,一个跟着一个跳上了小船和筏子。会泅水的战士,干脆抱着根木头向对岸游。船上、筏上的同志们,有的打枪,有的划桨,奋勇前进着。河北岸,团里组织了各种火力掩护渡河。十几分钟以后,第一批战士登上了对岸。一上岸,他们就以最迅速、勇猛的动作向村里冲去。后面的部队一船又一船地陆续渡过了河。大雷岗的敌人慌了,开始逃跑。部队很快就占领了村子。但敌人退出去不久,又返回来抢村子。大雷岗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这时,河岸边,另一场架浮桥的“战斗”也在激烈、紧张地进行。我旅工兵连和十六旅工兵连的同志们,并肩战斗在一起。架桥需要船,他们就跑到十几里远的上游,找来了船只,顺河往下划。村里的敌人不停地朝他们射击。他们一面划船,一面作战,冲过了敌人的重重封锁。很多战士在中途牺牲了,有一只船,最后只剩下一个负了重伤的战士,他仍然坚持把船划到了渡口。架桥要木料,他们就冒着敌人的火力,到村里找门板、抬木料。敌人发现我们架桥了,集中火力向渡口轰击。飞机发出刺耳的怪叫声俯冲扫射。但英勇沉着的工兵们,完全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被气浪掀倒了,爬起来,再于!水柱劈头劈脑打下来,抖一抖身上的水,再干!一个倒下去了,另一个立即接上去,再干!经过一场艰苦的激战,下午三点多钟,浮桥终于架成了。更多的部队,跑过浮桥,奔向弹火纷飞的南岸
黄昏时分,五十二团主力已全部过河,大雷岗巩固了。我们终于在河南岸钉下了一个据点,而且还有了一座浮桥。据捉到的俘虏供称:对岸的敌人是蒋匪八十五军吴绍周部,他们梦想阻止我军渡河南下。
天黑了,旅指挥所移到了离桥头一百多公尺远的一个小村子里,各团也先后集结到了沿河一带,随时准备行动。我和政委李震同志,到河边观察敌情,只见南岸满天通红,敌人在从油坊店到汝南埠,连绵三十几里地区的各村子,放起了大火。房屋烧起来了,草堆烧起来了。河水映着大火,闪闪发着红光。浮桥黑压压地横在河面上。望着这连天大火,我想得很多。河对岸,这几十里长的火光后面,到底有多少敌人?敌人是否还在增多?下一步我们怎么办?打过去?摸不清敌人的底;这新的情况报告纵队后还没有得到指示,也不能行动。等吗?如果敌人继续增加兵力,布好防务,一到白天就更难办了。这一大堆问题给我增添了十分沉重的压力。
正在这时,纵队韦杰副司令、友旅(本书作者注:指十六旅)尤太忠旅长赶来了。我们一起在岸边观察敌情、研究对策。黑地里突然跑来一个参谋,报告说:“纵队杜政委和刘、邓首长、李达参谋长来了。”这使我们感到又意外又高兴。根据以往的经验,凡是刘、邓首长来到,一定有重要情况,这是不平常的事。我们立刻到了刘、邓首长跟前,引他们到河岸边我的小草房——临时指挥所里去。
草棚里,门窗上挂了布帘,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屋子外面炮弹、枪子的尖啸声不断传来。一进房子,大家还没坐下,刘司令员就严肃地问道:“你们了解情况吗?”
我向刘司令员报告说:“十二点以后,敌八十五军吴绍周部进入了油坊店汝南埠一线,挡住了前进道路。河南岸我五十二团占领了大雷岗,工兵架上了浮桥。现在敌人正集中火力轰击北岸,封锁浮桥,我旅其他各团集结在河北岸待命。其他方面的情况还不了解。”
这时,邓政委对李参谋长说:“打开地图,向他们介绍一下情况。”
李达参谋长在灯下打开地图,我们围了过去。他指着地图对我们说:“我大军开始跃进以后,敌人即以十几个师的兵力,向我各路部队追击。现在我们后面五十余里,有敌人五十八、四十八等三个整编师,我军前方则有敌八十五军挡住去路。敌人的企图,是想拉住我军主力,在洪河、汝河之间决战,从而打乱我进军大别山的战略计划。”
李达参谋长介绍了情况以后,大家都感到情况严重了。这时在一旁沉思的刘司令员,微微抬起头来,提高了嗓子,严肃、镇静而又斩钉截铁地说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明白了吗?”说完以后,他向我们扫视了一周,他那威严的目光,坚毅的声音,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决死的战斗意志!刘司令员每当在情况紧急的时候,总是中肯而又扼要的提出有力的战斗口号,从他的话里,我们很快就领会到,这是拼“勇”的时候了,谁勇敢,谁就能取胜!
他接着说:“如果让后面的敌人赶到,把我们夹在中门,不但影响战略跃进,而且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从现在起,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敌人的飞机大炮有多少,我们要以进攻的手段对付进攻的敌人!从这里打开一条路来!野司要从你们这里渡河。”
听了刘司令员的话,我心里一阵激动,立时觉得全身都是力量。打过去!不顾一切牺牲,要在敌人中间杀开一条血路!同时也感到任务艰巨、光荣。野司,我们的统帅部,要从我们这里渡河,我们必须尽一切力量保卫首长安全!保卫野司安全!对这个任务,我有十足的信心。首先是刘、邓首长亲自指挥我们,这会给全体干战带来无比的信心和力量;其次,是鲁西南战斗后,我旅人员齐备,弹药充足,部队空前壮大,打大仗完全没问题。
正在这时,河南岸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炮声,听起来好像离桥头很近。我心里一阵紧张,桥呀!这一座小小的浮桥,现在千军万马都要依靠它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大家都关心着浮桥的命运。为了让首长放心,我立即报告说:“河南岸有五十二团防守,桥头上有两个战斗力很强的工兵连在那里,桥,决不会丢失!”
几分钟以后,工兵连一个通讯员进来报告说:“刚才的枪声,是敌人从下午以来第四次抢桥,已被击退。”
只要桥在我们手上,一切都好办了。
在刘、邓首长指示以后,纵队杜政委立即向我和尤太忠旅长布置了任务:我旅从敌人正中杀出一条道路,抗住两边的敌人,攻击前进,保证野司、纵直通过;尤旅接替我五十二团防务。固守大、小雷岗,保护浮桥,保护大军安全渡河。
任务明确了,杀出一条血路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时我担心的是首长的安全。从敌人中间打出来的道路,是在枪炮射程以内,首长们从中间通过太危险了。但要他们从旁的路走是不会答应的。我一直在这样考虑着,没有吭声。首长们都在看着我。我鼓起勇气,说道:“请首长放心,任务我们保证完成!但我有个意见,首长们能不能从东面十七旅方向渡河?”因为当时那边比较安全,还没有发现大股敌人。
邓政委一听我的话,立刻干脆、严厉地拒绝了:“不要管我们,你们打好仗就行!”
我接着说:“打好仗没问题!”
邓政委打断我的话说:“快去打仗!”
我不能再说什么了,便和李达参谋长,纵队首长一起出来准备战斗。但在路上我仍担心他们。那间草房周围,炮弹、枪子乱飞,薄薄的草墙什么也挡不住。到了河南岸,我立刻在桥头附近找了一个比草房稍好的工事,建议李参谋长请刘、邓首长把指挥所移到了这里。他们就在桥头边上这个狭小的工事里指挥全军作战。
把刘、邓首长安置好以后,我叫作战科长命令五十三团、五十四团、旅直各部,立即向汝河南岸开进;并要各团干部先到大雷岗接受任务。我和李震同志到大雷岗时,各团干部均已到齐,我向大家简单扼要地传达了刘、邓首长的命令,纵队给我们的任务。大家一听刘、邓首长已经到了我们这里,并且就在河边,顿时精神百倍,纷纷保证:“坚决执行命令,打开前进的道路!”我们和团的干部一起,到各营连进行动员。不到一小时,整个河岸都沸腾起来了。战士们一听保卫刘、邓首长,保卫野司安全,兴奋得直跳、直喊,许多营、连当场请求,要担负尖刀任务,当开路先锋。这时,只要有人的地方,到处都在传诵着“两军相逢勇者胜!”这句充满英雄气概的豪语。当战士们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它包含着对首长的热爱!对党对祖国的忠诚!对敌人的蔑视!对胜利的信心!这就是当时全军干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意志与决心!
在全体指战员这种统一的、坚决的思想基础上,旅对各团的要求,也提得非常坚决、明确,那就是:不顾一切牺牲,不惜任何代价,不管白天黑夜,不论飞机大炮如何猛烈轰击,要在敌人丛中硬杀出一条血路来!保证刘、邓首长和后面部队安全渡河,实现毛主席指示的跃进大别山,插入敌人心脏的战略计划!在战术手段上,我们也采取了坚决的措施:命令各团以一至九连的序列排成四路纵队攻击前进。战士们都装上刺刀,揭开手榴弹盖,见一个村打一个村,遇见任何顽抗的敌人立即消灭!大军所到之处,不准留下一个敌人!要从河岸起,打开一条畅通无阻的进军大道。
部队很快出发了。五十二团、五十三团作一梯队,并肩沿大雷岗,由北向南打;五十四团作二梯队,准备随时投入战斗。
夜里两点钟,部队一出发,激烈的枪炮声,就在前面两个村子响起来了,映着敌人放起的大火,只见成百成千的人影在闪动、跳跃、冲杀。敌人顽固地抵抗着我们的进攻。漆黑的夜里,到处曳光弹、信号弹、炮弹、手榴弹,穿划、爆炸的火光,村子里响着枪声、杀声、喊口声战斗十分激烈。
不到半小时,我从电话里,先后听到五十二团、五十三团团长短促、激动的报告:“第一个村子占领了!”我一面命令他们继续按原计划攻击前进,一面将这个胜利消息报告给刘、邓和纵队首长。
为了直接掌握部队情况,我和李震同志分手,离开大雷岗,穿过炮弹、子弹横飞的野地,到了部队刚占领的村子。村子里到处是敌人的死尸、伤兵,遍地是敌人丢下的武器弹药。被惊吓得四处乱跑的敌人马匹,拼命嘶叫。敌人放的火还在燃烧,老乡的房子、粮食、稻草,都已经被残无人性的匪军烧毁。我和团的干部谈了几句话,他们又继续前进了。
战斗激烈地进行着。电话里,不断传来两个团长的报告:
“王庄打下了!”
“车桓庄打下了!”
“小张庄打下了!”
“贺寨打下了!”
一连串的胜利消息。我军所到之处,敌人被歼灭了,溃逃了。我带着旅的临时指挥所,紧跟着部队往前移动。
天破晓了。枪炮声渐疏、渐远。我站在野地里,环视四周,灰蒙蒙的村落里,余火还未熄灭,一路上都是敌人丢下的死尸、汽车、马车、大炮在长达十余里、宽六七里的地区,已看不到敌人的踪影。通道打开了!血路杀出来了!我们的数万大军,将从这片土地上,毫无阻拦地通过!
我立即将这一情况报告了刘、邓和纵队首长。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是准备迎击敌人的反击;布置兵力抗住两边的敌人,确保这条通路的安全。
当五十二团、五十三团团长报告,前面已无大股敌人时,我便叫他们展开兵力,布置防务,准备迎击两侧敌人的进攻;并将作为二梯队的五十四团调到前面来开路。这时五十四团已留下一个营支援尤旅;一个营由李震同志带领准备应付临时情况。到前面来的是战斗力很强的一营,有七百多人,全部装备是在鲁西南从敌人那儿缴获来的新武器。
天亮后,一营部队伸到了前面。八点钟左右,大军出发了。刘、邓首长亲自带着野司几万人员来到了前面。为了保证首长安全,我请刘、邓首长就在一营的后面。我到了营里,亲自掌握部队,代替了营长的职务。团长下到连、营长下到排、连长下到班里去了
这时,敌人在我们的两侧,开始了猛烈的进攻,我们的两个团,顽强地粉碎了敌人的多次反扑。敌人没办法了,只好用飞机、炮火扫射、轰击。但这一切丝毫也不能阻挡我们前进。大军像潮水一样,井井有条的向西南行进着。
一路上,战士们情绪非常高涨,大家都知道刘、邓首长就在我们身边。我在队伍的前后来回走动。这一支尖刀部队,全部扛着明晃晃的刺刀,斗志昂扬。我一面走,一面向战士们问道:“同志们!要是我们在前面遇见了敌人,怎么办?”
队伍里洪雷一样的传出了一片回答声:“拼刺刀!”
“来多少消灭多少!”
“不让他有一个活的回去!”
是的,在刘、邓首长身旁的战士,有着十倍、百倍于平常的勇气,一个可以顶十个、二十个。我们的队伍,是任何敌人也无力阻挡的!
进军途中,我们扫清了小股敌人,大军先头部队于八月二十五日下午二时左右,到达了刘、邓首长预先指定的集结地——鼓店。
到了村里,我很快布置了警戒。这时,刘、邓首长把我叫了去。
一进门,首长们正满面笑容地在谈论着什么。刘司令员微笑着,那么慈祥。他和蔼地对我说:“打得好!打仗就是要这样,在关键性的地方,要勇要猛才能战胜敌人!敌人想把我们消灭在汝河两岸,但是在我们的勇敢面前,敌人的企图完全被粉碎了,敌人完全失败了!”刘司令员的这段教导,在我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以后的无数次战斗中,我总是想起它来。
黄昏时分,我们又带着新的任务,率领着部队向息县、向淮河渡口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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