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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张瑾观其行事,本认为是个而立之年,以长辈相称不无不可。谁知却是个风度翩翩的弱冠少年,他身穿蓝色道袍,腰佩利剑,温文尔雅。赏心悦目得令张瑾扼腕,她踌躇许久,一口“师傅”停于舌间,说不是,不说也不是。
少年微微一笑:“平辈论处即可,我道号子玄,俗家姓周。”
短短一句,张瑾如沐春风,她晃神,大惊:“你不愿收我为徒么?”
周子玄摇头,脑后束发纹丝不乱:“我……法力低微,当不得长辈。待你可飞剑而行,我带你回宗门,拜我师兄即可。”
张瑾心生反意,却不动声色,只催促道:“何时教我?”
周子玄转身走出房门,说:“随我来。”
张瑾身着里衣,不畏春寒,她心赞妙药,脚下不停,望着周子玄身前的桃树。
周子玄手抚桃枝,那桃树有如生了神智,自损一枝纤长粗壮的,两枝捧着,恭恭敬敬送与他手中。他将桃枝递给目瞪口呆地张瑾,笑:“暂作飞剑,剑法为先。拜师后,师兄会送你把好的。”
张瑾哼哼,喜滋滋接来,到了手中,桃枝变成木剑,样式古朴,手握之处还发了芽。她看着有趣,问:“子玄,它还会开花么?”
周子玄听着她语中的亲昵,微微一愣,复又温声回答:“你养些时日,与你通了心意,自然是你想怎样便怎样。”
张瑾听得新奇,正要缠他学剑法,忽而想起,懊恼道:“哎呀,我怎么忘了,你来了这里,婆婆会不会生气?”她想着道士定与鬼怪势不两立,求道,“你莫要伤了他们。”
周子玄好笑,敲她的头:“我来之前拜访过了,岂有做客不见主人之理?”
张瑾眉头一挑,执木剑刺去,大喊:“看招!”见被他轻易躲过,急急砍去。周子玄无奈地捏住她的剑尖,道:“剑怎能用砍?”她手上用力,木剑却纹丝不动,才知道厉害,说:“我错了,我错了。”
周子玄这才放手,面色严肃说:“事不宜迟,这便教你剑的基础招式。”说着抽出自己的剑,稍作师范。
张瑾不敢不从,耐着性子把前七式“劈、刺、点、崩、击、提、挑”一一学过,她兴奋的眼睛发亮,不见苦闷,一口气每式练了百遍,待最后融会贯通,已过了午时。她气喘吁吁,得意地问:“我是不是天资聪颖,可谓百年难得良材美玉。”
周子玄冷言冷语:“寻常人这时已把剑法基础二十八式学会。”
张瑾大惊失色,沮丧道:“难道做了无用功?可你也不拦我。”
周子玄大笑:“骗你的,寻常人粗略学会,可也要一月时间融会贯通。看你的速度,五天足矣。”他思索一番,问,“你为何一式练百遍?”
张瑾狡黠一笑:“我听话本中,有一剑客,每式每天练百遍千遍,最后成了剑神啦。”她心想,原来看小说也是有用处的。
周子玄一本正经道:“我当年学剑,三遍已摸到精髓,你大可不必费此周章,不过勤练不辍,有意外收获也未可知。”说着挤挤眼,颇有嘲弄之意。
张瑾没好气道:“你就爱逗我!”她心中不忿,说,“我就爱练百遍,以后也要千遍,剑法大成后你可不要求我教你!”
周子玄忍笑:“好的好的。”
谈笑一番,周子玄随她去用饭,回去的路上,张瑾想这半天相处,心中熨帖,因剑术之事,受其传授,更是又敬又爱。她对拜师一事不再抵触。
活动半日,张瑾早就饥肠辘辘。她埋头苦吃,周子玄在一旁替她夹菜,并端来汤,说:“慢些,别噎着。”
张瑾奇怪,问:“你到底年岁如何?”她想话本中也有鹤发童颜之说,这道士年纪轻轻,却如此体贴入微,不可谓不怪。
周子玄反问:“你是问此时?”
张瑾放下碗,歪头打量他:“不是此时,还有何时?”
周子玄神秘一笑:“那边是二十有二,可我心中已有百年。”
张瑾嗤笑,不甘示弱道:“那我年有十岁,心理大你一岁。”心想他说的好生奇怪,难道道门也有心理年龄的说法。
周子玄无奈一笑,无论张瑾再追问,也闭口不言。
张瑾不满,又无办法,把饭扒干净,说:“带我出去玩!”
周子玄依言而行,有施法相助,原来三个时辰的脚程半个时辰便到了,他步入城门,皱眉道:“好大的怨气。”
张瑾抓住他的袍子,转眼即到,她讶然:“这不是徐府么?”
周子玄皱眉问:“你认得?”
“是的,年前我来赶集市,被请来为他家小姐治病,”她嘿嘿一笑,“我自知医术粗浅,非是要骗人,只是阴阳巧合之下才有这一出。按理来说,他家事了,怎会如此?”她打量着府前作丧事打扮,心道不好。
果然周子玄掐指一算,叹道:“你牵扯了因果,不管是不行了。”他回头看张瑾,问,“你可看出什么?”
张瑾自知理亏:“进去才知道。”
门前无人守着,两人径自走进,到了大堂,才见徐府的管家,他变化甚大,鬓发皆白,憔悴尽显,好似老了十岁,正倚靠于座椅上,默默垂泪。
张瑾上前,问:“管家,府上发生何事了?”
管家连忙拭泪,见到张瑾,摆摆手:“原来是先生,承您恩德,您还是快快离去吧。”
张瑾拧眉,问:“你家小姐如何,贵府怎会如此寥落,连个下人都没?”
管家瞟见她身后的周子玄,精神一震:“这位道长……可能看出什么?”他眼含期待,见周子玄犹豫,颓丧叹息,“是了,到如此地步,徐府也是咎由自取,不可连累他人。”他站起来,正要送客。
周子玄被看轻,也不恼怒,他问:“可是怨鬼作乱?”
管家大喜:“道长看出了!求您救命啊,我家老爷夫人未曾作恶,平日行善积德,求您了。”他说着,作势要跪下。
周子玄侧身躲过,不见他多余动作,那管家却发现跪不下去,他喜中又忧,难道这道长不肯出手?
张瑾收到周子玄的眼神,硬着头皮上前,说:“管家还是先道明来龙去脉,我们再看过事发之地,才能定夺。”
管家得了信,心下稍安,连连点头:“是了,是老奴失礼了,容我一一道来。”
原来张瑾离去后,徐家夫妇细细盘查女儿的丫鬟,果然揪出慌张失措之人。屏退他人后,那婢子交代,她本是贴身服侍的,一年前徐小姐突然病重,每日郁郁,不复往日活泼,她心中存疑,晚间值夜时,突发内急,小姐生病不敢怠慢,便交代姐妹替她一替。谁知匆匆归来,那姐妹却摇不醒,她心道不好,冲入内屋,却见一婴孩立于小姐床前,拍手嬉笑。那婴孩回头,顿时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婴孩瘦骨嶙峋,几可见骨,两眼处空洞无物,小嘴红的滴血,此情此景,甚是骇人。她大喊,嗓子嘶哑难鸣,怕得胆裂魂飞之际,却听得一声:
“童儿,不可伤人。”声音却是她家小姐的。
张瑾与周子玄对视,她问:“可是你家小姐……”后面的话却是说不出。
“不错,是我徐府咎由自取,却独独害得小姐受那鬼婴怨恨。”管家说到此处,神情痛苦,“府中曾有一丫鬟,与人私通,暗结珠胎,事情败露,夫人问她奸夫,她却咬死不应,放她归家,第二日在府中自缢而亡。夫人无法,只好将那丫鬟好生安葬。谁知那婴孩未曾出生,生怨气,寻来复仇。”说着摇头,似是悔恨。
张瑾见管家悲痛是真,却又含自责,疑惑问:“此事贵府夫人处理得当,并无不妥,怎回来寻仇?”
管家叹气:“这便是说的咎由自取啊。我家老爷于府中宴客,夜深酒醉,那侍酒的丫鬟便被……侮辱了,非是她不说奸夫姓名,是她自己也不知是谁。此事只有我与老爷知晓,赔以重金,想等些时日配人出去。”
“神不知鬼不觉,从此无人晓得你们所做的恶事!谁知那丫鬟却怀胎三月,显了怀!育有一子一女的夫人怎会看不出来,便有后来的事。”张瑾怒极反笑,她闭眼,仿佛看得见那丫鬟的绝望,“可你们眼见丫鬟名声尽毁活不成了,却袖手旁观,累得无辜的小姐替你们赎罪!”
“是我们错了,可小姐是无辜的!夫人闻及此事,于前日自缢了……请您看在她一番慈母心肠,救了我家小姐吧。”管家苦苦哀求。
张瑾挥手道:“你自离去,我不想见你。”待管家磕头致谢,退了下去,才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
周子玄盯着她,问:“可要我帮忙?”
张瑾勉强一笑:“若连此都受不得,还怎么求仙问道?”
周子玄赞许地点头:“你手中桃木剑,本就是避邪驱鬼利器,去吧,我于此地等你。”
张瑾执剑,走向后院。看在周子玄眼里,徐府上空暮天黑雾丝丝缕缕源源不断流入她的体内,如若修厉鬼道,易如反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