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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珠含百斛龙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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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朵金色的花,迎着朝阳,绽放在碧绿的幽潭中。

    金色是如此纯净,仿佛经过了天工淬炼,不带一丝渣滓,周围的一切,都为它罩上一层粼粼的光华。

    一个陌生的少年正在这夺目的光华中沐浴。

    金色的长发自他肩头披垂而下,一直垂进潭水里。细碎的波卷在发际蔓延着,仿佛是秋日麦田中吹起的浪,一层一层,澹荡开谢,经久不息。

    他站在潭水的浅处,水刚好没过他的腰,他用手捧起水,浇在自己微卷的长发上。

    潭水化为明珠,从他纤长的指尖坠落。

    这一刻,他盛开仿佛一株菩提树,开满了初春的花朵。

    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仿佛化身荒漠中疲惫焦渴的旅人,跪在海市蜃楼的边际,满怀热念地仰望着菩提树的荣光。他亦如佛陀在净水中沐浴,洗涤着禅经梵唱中的尘垢。

    一袭翠白交织的绸衣绕在他身上,将他的身体遮住。缨络与流苏在潭水中飘舞着,他双手合十,静默而立。

    这一瞬间,他与诸天神佛在静默地交谈。

    他的容颜清明如神佛,静寂而虔诚。他站立在潭水中,一如早上明媚的朝阳,浮沉在波浪宁静的大海上。

    李玄摇头叹息。这么完美的一个人啊,可他的脑袋为什么会像封常青一样呆蠢呢?他不知道毒龙潭乃是险恶之地?雸拏遮罗乃是狂暴之龙?一旦它睡够了觉,马上就会冲上来将他撕成碎片么?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李玄唉声叹气之际,那人沐浴完毕,将丝绸披在身上,头发迎风一扬。

    李玄就觉眼前闪过一阵璀璨华光,噫?那头发居然就跟梳过一样,整齐无比,自然三七分!

    好神奇啊!

    水珠坠地,倒映出淡淡的晨曦,仿佛绽开一地莲花。那少年沐浴完毕,竟踏着满地彩光,转身向岸边走了过来。

    薄如蝉翼的丝绸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束扎着,衬托出他那修长的躯体。数道缨络展开,自肩流下,斜过腰间,结在胸前。

    绸衣飘扬,洁白与翡翠各占了半面,惊心动魄地对峙着,无比美丽,也无比妖异。

    白,如深山空雪,纤尘不染。

    翠,如欲坠之露,点缀着孔雀尾翼之纹,恰如诸神凝视众生的多情之眼。

    清风徐来,缨络飘舞,化为一只半白半翠的孔雀,翩跹于他身侧,仿佛给他披上了一件华丽的羽衣。

    东天朝霞的光芒布设出一道光之天阶,他就踏着这道天阶逆空而上。

    李玄眼前一阵恍惚,仿佛神祇踏云扑面而来。

    这少年美得简直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苍茫的龙吟声自潭底升起,那潭水倏然变成一片黑暗,雸拏遮罗那巨大的龙头急速地自水下升了起来!

    李玄惊叫一声:“不好!”那少年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止步,转身向潭水望去。

    危机瞬息而至!

    李玄顾不得多想,五云战靴闪过一道祥光,四只胖乎乎的小翅膀出现,李玄身子腾空而起,向崖下俯冲而下!

    那少年惊讶抬头,向李玄望去。

    漫空破晓的曙色那一瞬间暗淡无光。

    金色的流芒飞舞之中,李玄只觉那双眸子仿佛比这幽潭还要幽,还要深,又比青天还要寂,还要远。

    李玄顾不得多想,一把将他抱住,飞窜而出。

    无论是谁,遇到了狂暴的雸拏遮罗,都只有死路一条。救命要紧!

    李玄拼命催动五云战靴,向山谷飞去。他知道,雸拏遮罗不能离开毒龙潭百丈,只要奔出这个范围,他就是安全的了。

    没有十足的把握,李玄怎敢冲下来救人?

    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距有多远?

    李玄的回答是:三十七丈。

    五云战靴的确是非常好的宝贝,劲气一鼓动之间,百丈的距离,就冲过了一大半。

    一大半的意思,就是六十三丈。还剩下三十七丈,再冲一下,就脱离了雸拏遮罗的势力范围了。对付这条蠢笨龙王,李玄有的是办法。

    这是李玄理想中的想法。

    那什么是现实呢?

    现实是当李玄鼓起他那小小的、微弱的劲气,驱动五云战靴再往前飞奔时,面前忽然轰的一声巨响,一条粗长的水柱拔地而起,直冲苍天!

    这条水柱就出现在他脑门一尺前!

    水势凌厉,溅出的水珠打在李玄脸上,他的脸立即红肿了起来。李玄一声惨叫,就听轰轰之声响个不停,巨大的水柱不住自他身边冒出,双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耳听一声龙吟,漫天水柱齐齐从中折断,向李玄砸了下来!李玄眼冒金星,一阵惨叫,忙不迭地向后退了回去。

    水柱不住升起,落下,忽然全都消失。

    李玄又惊又喜,却忽然发现雸拏遮罗那只巨大的龙头昂起在潭面上,冷冷地盯着他。一双龙目中尽是讥嘲与不屑。

    巨大的声音在毒龙潭的上空回荡着:

    “卑鄙的妖龙!你在侮辱龙族的智慧!伟大的龙王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上次让你侥幸逃脱之后,我就运用大法力,将毒龙潭向周围扩了一百丈!就连这座崖,我都联通了水源。”

    一声龙吟,红月崖上猛然冒出了一条粗长的水柱,凌空落在毒龙潭中。李玄吓了一跳!看来雸拏遮罗果然是只吃一堑长一智的龙王,这次真是准备充分。

    李玄怯怯地道:“这都是为我准备的么?”

    龙吟声再起:“当然了!陷阱是为卑鄙的妖龙而设!”

    李玄搔了搔头:“我们之间有那么大的冤仇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雸拏遮罗怒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冒犯龙王威严的你!”

    李玄笑嘻嘻地道:“可是我是摩云书院的大师兄耶,你杀了我,不怕紫尊怪罪?”

    雸拏遮罗不由一窒!圆鼓鼓的龙睛黯淡了少许。

    李玄笑道:“要不,我们也按照紫极老头的规矩来,你打死了我,然后你就是大师兄了?”

    听到紫尊的名字,雸拏遮罗不由得再窒!

    李玄道:“听说神华阁里有几件专门克制龙的法宝,而我又可以随便动用神华阁宝物,要不下次我借几件出来跟你玩玩?没关系,你是龙王,想必不受这些宝物的克制。你不用客气,大可将这些宝物全都毁去,紫尊绝对不会怪你的。”

    雸拏遮罗再再窒!

    李玄一下子嚣张了起来:“臭龙,你真以为我怕你么?我话俾你知!”

    他一脚踏在雸拏遮罗的鼻子上。

    这鼻子可是有个专用的名词,叫做“隆准”古代帝王,都以有个雸拏遮罗这样的鼻子为荣,这样的鼻子,才是男人的骄傲,天子的血统啊。现在竟被李玄踏只脚在上面!

    雸拏遮罗暴怒,刚要发作,就见李玄那双凌厉的眼神。

    杀又杀不得打好像也不行神华阁的宝贝

    雸拏遮罗是条能屈能伸的龙王,它自然知道“形格势禁”这句成语,于是悄悄地埋下头,听着李玄滔滔不绝地在吹嘘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哦!三刹鬼毒大摩天居然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怪不得自己几次求救都没有回应呢

    哦!连玉鼎赤燹龙这龙族神祇都在他手下吃瘪了?那我这个小小的龙王也不要说什么了

    哦!伟大的龙皇,不可战胜的龙皇石星御,宇宙中唯一的光芒居然也拿他没有办法?他不是妖龙他绝对不可能是卑微的妖龙

    雸拏遮罗听得晕晕乎乎的,对李玄不由得肃然起敬。

    李玄又滔滔不绝地开始吹自己的宠物。

    哦!凤头鸠都是他的宠物?那可是龙族的克星啊哦!三头,猫身,一头喷火,一头喷冰,一头喷毒?好可怕好可怕

    李玄还在口沫横飞地吹嘘,雸拏遮罗心惊胆颤地聆听,越听越是沮丧。

    幸亏没有动手揍他!

    李玄眼见雸拏遮罗蔫得就跟只泥鳅一样,他就有些得意忘形。大笑道:“现在你知道我有多厉害了么?你想要我不追究以前的冒犯也可以,驼我上去!”

    他使劲一脚踩在雸拏遮罗的鼻子上。雸拏遮罗一声闷哼,刚要发泄一下不满,就被李玄一口吼了回去:“叫什么叫?叫什么叫?”

    雸拏遮罗被吼得头都快压进水里了。

    它双眼满含泪水。

    李玄一脚踩在它的鼻子上,使劲地碾啊碾,然后一脚踩在它的眼睛上,使劲地碾啊碾。然后

    他还没踩第三脚,一股大力猛然自脚下爆发,万条水柱轰然喷发,雸拏遮罗巨大的龙头跃起在空中,悲愤的泪水滚滚流下: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卑贱的妖龙!我宁愿让紫尊再镇压一百年,也要将你撕成碎片!你居然踩我的隆准,你知不知道那是天下帝王艳羡的对象!你居然踩我的龙睛,你知不知道那是我最光彩夺目的地方!”

    水柱轰然击下,李玄一声惨叫,虽然有浩瀚战甲护身,也被砸得又酸又痛。他慌乱地寻找着突围的办法,但雸拏遮罗显然对他恨之入骨兼且准备充分,四周都被水柱锁了个风雨不透,那张巨大的龙嘴就在下面等着,只要李玄一掉下来,它立即啊呜一口!

    呕,那从未刷过牙的一张大嘴啊!

    李玄不住地惨叫,每一声惨叫,伴随着一根水柱爆开甩在他身上。

    猛然,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厌倦:“沉默,卑微的愚者。”

    李玄一低头,就见潭水沐浴的金发少年嘴角挑起,冷冷看着他。

    金发交织成华丽的光,俊美而冷漠的面容笼罩在这华光之下,显得那么庄严而遥远,仿佛一位独自修行的异国王子,在无尽红尘中游历诸方,却偶然在此地暂作栖息。

    噫,为什么他身上一点水都没有?

    为什么我这么狼狈,他却那么优雅?

    难道只有我在受苦么?

    光芒忽然盛了些,李玄的身形竟被推开半尺。李玄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从未触及过他的身体。

    光芒裹着那少年浮空而立,他双手合十,目光从李玄身上移开,落在雸拏遮罗身上。

    “沉默,龙。”

    雸拏遮罗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害怕,自从失去内丹之后,它就经常感觉到害怕,它本能地知道,眼前这个貌美得出奇的少年,绝不好惹。

    它连话都不答,低头向潭深处钻了进去。

    流年不利,回家歇着吧。屈辱的龙王顾不得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了。

    满空水柱消失,晴空重新回归,金发少年看着李玄,就像是君王看着冒犯他的臣子。

    李玄不在乎。他对什么都不在乎。

    他趾高气昂地指着金发少年道:“快过来谢谢我,是我救了你啊!”金发少年脸色微微变了。

    李玄的厚颜无耻、大言不惭,的确让很多人都无法适应。

    金发翠白映照之下,他眉宇间淡淡的厌倦也显得那么动人:“要学会敬畏,卑微的愚者。”

    手不抬,眼不动,李玄突然一声大叫,被狠狠打进了潭中,咕嘟咕嘟,一连喝了好几口潭水。

    这少年修为高得惊人!

    但李玄却不见了。

    少年仔细盯着潭面,他脸上慢慢浮起了一丝微笑,就像是春日的暖阳一般,让整个天地都生机勃勃起来:“你逃不掉的,我们马上就会见面。”

    李玄愤愤不平地吐着口中的泥水,从地里爬出来。

    幸亏雸拏遮罗打通了周围百丈里的地脉水泉,他见势不妙,立即潜到潭底,悄悄寻了个孔,钻上红月崖,逃了出去。

    雸拏遮罗将头深深埋进潭底,巨大的尾巴缩着,瑟瑟发抖,半点都不管他的闲事。这让李玄的逃亡很顺利。

    但他仍感到极度的憋闷。他招谁惹谁了?他不就是发扬助人为乐的精神,帮助溺水儿童么?怎么会招来一顿暴打?

    ——要学会敬畏。

    那张绝美的脸在他面前浮现,清华无比,高高在上。

    李玄觉得心中一阵烦闷。他很想揍少年一顿,但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看看雸拏遮罗的德性,就知道那少年有多可怕了。李玄可没不自量力到这种程度。不过,这里是摩云书院,少年再厉害,也不可能到书院里来找他吧?

    等我毕业,哼哼等我拿到神华阁的宝贝,哼哼想到这里,李玄不由得一声尖叫!他已经不可能拿到神华阁的宝贝了!因为为了换取那个预言,他将神华阁的宝贝让给了石紫凝!

    没有宝贝可怎么办?他一定会被雸拏遮罗追杀的!

    李玄刚刚高兴起来的心情立即黯淡下去了。石紫凝的预言没错,他果然应该小心龙,小心雸拏遮罗这条龙。他不该得意忘形的。

    而他若不是为了知道这条预言,就不会将神华阁的宝贝让给石紫凝;若不是让掉神华阁的宝贝,他就不必害怕雸拏遮罗。造成这个预言实现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想知道这条预言。

    李玄不禁欲哭无泪。

    ——小心,龙。

    至少这条预言没错。他听到了一条不错的预言。李玄是个很容易忘掉烦恼的人,他给自己找了个高兴的理由,然后哼着小曲向山下走去。

    突然,一道寒气在背后出现。一声音冷冷道:“你怎么这么闲?”

    李玄一口气憋住,小曲骤然而止,他急忙回身,就见玄冥常傅似笑非笑地正看着他。

    李玄想笑一笑,却无论如何都挤不出笑容来。玄冥常傅揍人又狠又疼,简直是他的克星。他期期艾艾地道:“玄冥常傅您您要做个啥?”

    玄冥常傅却仿佛很喜欢见到他一样,淡淡笑道:“我想看看,你是否忘了准备礼物。”

    李玄吃了一惊,眼见玄冥越走越近,他大叫道:“早就准备好了,我这就去摆摊!”

    他一溜烟地走了。

    但他什么都没有,却怎么摆摊?

    这个问题难不倒李玄。他的锦袍还在,找了根棍子,将锦袍绑在上面,当作旗帜,扯着嗓子大叫道:“瞧一瞧、看一看呀哈!绝世跳楼大甩卖,只要一两银子呀哈!绝对超值啦”

    他这一番鬼哭狼嚎般的叫卖声响起,倒也起到了效果,学生们全都放下买卖不管,围上来看他卖什么。只见李玄叫得虽然起劲,但双手中空空如也,却是什么货物都没有。他搞些什么鬼?

    看着他们疑问的眼光,李玄哈哈大笑,指着郑百年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等郑百年回答,又指着石紫凝道:“你最想要的又是什么?”

    郑百年、石紫凝同时怔了怔,李玄一拍胸脯,道:“是不是我这个大师兄的位子?”

    郑百年、石紫凝脸上变色,李玄叫道:“我今天卖的就是大师兄的位子,喷血跳楼大甩卖,一两银子一天,想做大师兄的,就出钱吧!”

    这生意倒也真是奇怪,郑百年、石紫凝对望了一眼,脸色都有些古怪。

    这家伙,不是在故意羞辱他们吧?两人武功虽然都高出李玄甚远,但李玄这家伙又奸又滑,几次明争暗斗都不落下风,大师兄的位子反而越坐越稳,让两人想起来就觉得极度不爽。现在这家伙居然想出这个稀奇的办法来,拿大师兄的位子卖钱,两人听着,不由得又羞又恼。

    李玄见他们两人不说话,奇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平日抢得比谁都勤,现在我拱手让出来,你们倒不要了?拜托、求求你们,照顾一下我的生意吧!”

    众学生们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平日被他的阴谋诡计耍得团团乱转,这时谁都不敢答这个话。

    李玄急了,大叫道:“封常青!拿一两银子出来,你做这个大师兄!”

    封常青惨叫道:“老大!不要啊,我会被他们杀了的!”

    众人脸色都不禁一变。不错,无论是谁,做了这个大师兄的位子,他能向李玄一样躲过全部同学的追杀么?

    很难说!

    危险很大!

    李玄见他们都不敢买,急得抓耳挠腮。

    突然,一个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