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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夕阳把乱葬岗旁边的杂木林子染成一种很古怪的颜色,枯枝败叶在土黄中泛着死灰。市上柴薪虽贵,但一般贫苦人家纵使灶下没柴火举炊,也不敢到此地来捡枝拾叶,怕的是碰上邪祟,胆子再大的牧童在大人的不断告诫下也远远避开此地,所以平时罕见人踪。这传言中经常出怪事的“鬼林”即使是大白天也显得阴森可怖。
现在是黄昏,鬼林里却有人,两个年轻人。
两个年轻人一样的英姿飒爽,衣着也十分讲究,如果是道上的人,一眼便能认出两个都是不同凡响的人物。一个是“武林公子”门士英,另一个是“金剑”庄亦扬,年轻一代中的佼佼人龙,是年轻女子倾倒争逐的对象。
两人神色凝重地站在一方大石头边,石头上放着两只景泰蓝的酒杯,旁边不远摆着一具棺木,洞穴已经挖好。
他俩在此何为?答案是决斗。
他俩同时爱上了当今江湖有第一美人之称的“妙香君”而“妙香君”在他两人之间又无法取舍,于是选择了武土惯常的解决问题方式——决斗。
历经了十七次狠斗无法分出胜负,今天是第十八次,为了求明快彻底,于是两人商定了一种很残忍而可怖的方式——毒决。两只瓷杯里的酒一杯含有剧毒,立饮穿肠,生死决于抬手之间,但凭的是运气而不是武功。
棺木已备,穴也挖妥,只等输的一方躺下去。
鬼林里玩魔鬼的游戏。
如果是一刀一剑的拼斗,死亡并不显得如何可怕,但眼睁睁要凭运气来赌,情况可就不一样了,事先心理上的挣扎是相当痛苦而恐怖的,天底下谁能真正视生死如无物?死,毕竟是人生最可怕也最不愿接受的事实。
“你先选!”门士英开了口。
“不,你先选,我不愿万一有人怀疑我作弊。”庄亦扬的口唇发干,声音有些低沉而沙哑,额上沁出了汗珠。
“不会有人怀疑你,也不会有人怀疑我,这毒无色无味,涂在杯底,来此之前混放在一起,现在取出来斟上酒,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是毒杯,你这顾虑是多余的。”门士英镇定地说,似乎他对这一场生死之赌比较看得开。
“为什么要我先选?”庄亦扬双眼紧盯住两只杯子,呼吸有些急促。
“庄兄,你清楚我的个性,凡事从不占先。”
庄亦扬不再开口,两眼瞪得更大,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缓缓伸出手,又缩回,手抖得很厉害。
门士英举首向天,深长地吐了口气,然后剑眉一挑,喃喃自语道:“日头已没,天色已向晚,问题总是要解决的。”说完,突地伸手抓起一只杯子。
庄亦扬明显地全身一震,目光转向门士英。
“门兄”以下的话说不出来,也许这只是本能上的反应,他根本无话可说,事实上也不必说。
“庄兄,也许我只看到日没,再也没机会看到日出,‘武林公子’从此消失江湖,请记住我们的约定,不立碑留名,不泄露事实,鬼林里多了一座野坟,随着时光湮没。”
“门兄,也也许是我。”声音是干涩的。
“反正是一样,不是我便是你,只能有一个留在世上,这决斗非常公平,生者可贺,死者无憾。死便是结束,比活着相持不下的好,无论生死都是君子,我们都没有过任何心机手段,武林公子或金剑永远是英雄。”
“咕!”门士英喝了下去。
“咕!”庄亦扬吞了泡口水。
两人对望,许久。
庄亦场两肩抽动,口里发出重浊的呼吸声,因为门土英没有倒下,这证明他喝下去的那一杯没有毒。
门士英的神色更加平静,因为他已经是胜利者。
庄亦扬突地手抓剑柄,但随即又松开,毕竟他是成名的人物,不能做出令人不齿的事。他深望了门土英一眼,身躯晃了两晃,突地一咬牙,伸手抓起那只毒杯,以很古怪的声音道:
“门兄,祝你和妙香君永远幸福。”
门土英脸上并无得色,反而是一种近乎矜怜的神情。
庄亦扬把毒杯凑向发白的嘴唇。
“啪!”地一声,毒杯被门士英击落散碎在地。
庄亦扬持杯的手没放下,人却呆了。
门士英微一莞尔,点了下头。
庄亦扬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原本苍白的脸涨得绯红,双目圆睁。
“门士英,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兄用不着发火,小弟喝下了一杯无事,这只是小弟的运气好,问题既然已经解决,庄兄没有必要再喝,决斗的最终目的是分出输赢,并非一定要见生死,所以小弟冒失阻止,希望庄兄见谅!”说完拱手一揖。泱泱气度令人心折。
“不行,重新来过!”庄亦扬相当激动。
“毒只一份,无法再来,同时也无此必要。”
“哈哈哈哈”庄亦扬仰天狂笑,久久才敛了笑声,颓然道:“从此之后,武林中再没有‘金剑’庄亦扬其人。”说完,转身踉跄奔去。
门士英望着庄亦扬的背影叹息了一声。
就在此刻,一个美如天仙的绛衣少女幽然出现。
“士英哥!”
“香君!”
她,就是促成两人生死相搏的“妙香君”江湖第一美人名不虚传,她并非世俗的艳丽,而是超尘脱俗的秀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完全仙化,尤其她那与生俱来的特异体香,就像绝谷中的幽兰所散发的天香,足以使人沉醉销魂。现在,她的玉靥显现出的是浓浓的哀伤,因为不管谁输谁赢,这两个男人对她所付出的感情是同等深挚的,她不愿看见这种情况发生,但又阻止不了这场悲剧。
“士英哥,你赢了,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非常幸运,因为已经没有跟我竞争的对手,但我并不快乐,而且有些难过,我与他原是好友。”
“你的胸襟勇气令我心折。”妙香君微微一笑。
“过奖了,这是为人的根本之道。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不会忽略你们每一次决斗。”
人影倏现,是“金剑”庄亦扬去而复返。
门士英与妙香君大惊意外。
“庄兄,你”门士英惊声问。
“门士英,你休得意太早!”庄亦扬满面杀机,神情十分可怖,平时的俊逸英风已经荡然无存,变成了另一个人。金光一闪,剑已掣在手中,上步,嘴角浮起一抹阴残的笑意。“我们三人同归于尽。”
“庄兄!”门士英手按剑柄,横到妙香君的身前,做出护花的姿态。“你这样做不像你平日的为人。”
“随你怎么说!”庄亦扬在八尺之处止步。
“亦扬哥!”妙香君启口,声音有些激颤。“我很惋惜,你自己破坏了你一向在我心中的形象,你不是当真的,只是一时的意气,对不对?”
“香君!”庄亦扬挫了挫牙。“我不能没有你,而他不会给你幸福,我不愿你将来后悔。”
妙香君的秀眉打了结。
“庄兄!”门士英依然镇定。“如果小弟刚才不打落你的毒杯,你现在会怎样?你能给香君幸福?如果我运气不好输了,你便是真武士、大英雄,睥睨武林天下,与香君成为神仙眷属,可是你现在的行为已经证实了你的为人,香君算是委身得人么?”这几句话听来平和,但相当够分量。
妙香君的神色连连变幻,她当然感触良深。
庄亦扬的脸孔在抽搐,扭成了怪形。
林梢剩下一抹残红,天色已昏暗下来。
“门土英,我们再来做一次决斗,不见生死不休。”
“再做决斗?我不愿说你卑鄙,但这样公平么?”
“公平,绝对公平,等有了结果我会说出理由来。”
“嘿!”门士英不屑地冷笑一声。“算我输,我拱手退让,如何?”
“不必惺惺作态,拔剑!”
“庄亦扬,你让我对你彻底地失望。”妙香君很痛苦地说出了这句话。一个本是美好的形象破灭,一件包装得很完整的东西突然撕去了外衣露出丑恶的内部,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对女人而言。
庄亦扬的脸从扭曲中浮出极度痛苦之色,但是很短暂,随即已回复愤恨与怨毒,他只瞥了妙香君一眼,依然怒瞪着门士英,如果说目光也可以杀人的话,他已经杀了门士英一千次,这是恨极的表现。
“庄兄!”门士英似在尽力抑制即将迸爆的情绪。“你这么做毫无意义,只是给江湖徒留笑柄而已。”
“拔剑!”庄亦扬毫无悔意。
“庄兄,你再想想,输赢是另一回事,我们仍然是朋友。”门士英一忍再忍,苦口婆心地相劝。
庄亦扬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鸭蛋大的小黑球,狞声道:“门士英,这是大内用以镇压暴乱的‘天雷’,五丈之内绝无完尸,我本预备万一决斗落败时作自裁之用,你既然不敢拔剑,正好派上用场,我们一同上路。”
门士英怎么也估不到对方会有这一手,不由愣住了。
双方相距只八尺,而“天雷”的威力是五丈上下方圆,如果掷出,后果不问可知。
妙香君厉声道:“庄亦扬,你不但卑鄙而且恶毒,决斗你已经失败了,为何不自裁?你本就早有此居心,胜了是你的运气,败了你就杀人,天有眼使你自败行藏,我愿意与士英哥一道死,绝不后悔,你扔吧!”娇躯一横,搂住门士英的腰,玉靥一片凛然神圣之色。接着又道:“庄亦扬,如果我还有后悔的话,便是认识你这小人。”
庄亦扬的脸孔已经扭成了怪形。
“香君,你走开!”庄亦扬大叫。
“不!”一个字,很坚决。
“香君,我要对付的是这小人。”
“你才是小人。”
“你要陪着同归于尽?”
“不错!”
门士英的脸已僵化,只剩下眼珠子在转动。
庄亦扬持“天雷”的手上抬。
蓦然,一条黑影从双方之间掠过,真的是一个影子,看不出是人还是物,太快,快得不可思议,从出现到消失只是一瞬,就像人的眼睛突然发花了一下,再看什么也没有,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可是,事情却已发生了,庄亦扬手里已空。
门士英和妙香君只是呆住,并未发觉庄亦扬持“天雷”的手已空空如也,因为这不像是事实,以为是幻觉。
庄亦扬一歪身,电闪而去。
“啊!”妙香君迟迟才惊叫出声。
人影出现,是原先那影子出现的方向。
门士英回过神来,脱口叫道:“古二少爷!”
出现的是个衣履敝旧的蓝衫客,由于留有髭须,看不出年龄,但不大就是。最特殊的一点是他手里拿了根黑黝黝的藤条,看起来不伦不类,显得无比的怪,但要是知道他的人便不觉其怪了。白道人物对他敬畏三分,黑道宵小避之犹恐不及,爱管闲事是他的本性。人像穷酸,但挥金如土,出手大方,仿佛他家里有金山银窖用之不尽。
妙香君也跟着叫了一声:“古二少爷!”但带着惊疑。
古二少爷到了两人身前停住,阴阳怪气地道:“可以放手了,等到没人的地方再亲热吧,当着生人面不雅。”
妙香君粉腮一热,放开搂住门士英的手侧移两步,面上讪讪地很不好意思,天色已昏暗,看不出她的脸红成什么样子。只有一点,便是她的确很美,如果你是在雾气弥漫的绝壁悬岩边,突然发现一朵散发清香的幽兰,便是她此刻的写照,真的是造物主的杰作,配上门士英可说是天造地没的一对,令人妒也令人羡。
古二少爷不自禁地点点头。
“古大侠!”门士英长揖到地。“敬谢援手之德。”
“不当事!”古二少爷大刺刺地摆摆手。“我一向最见不得卑劣狡诈之徒,碰上了就非伸手不可,倒是你的表现不错,胸怀磊落,宅心仁厚,可以算得上是个真武士,不赖,我喜欢你这种人。”
“古大侠过誉了!”门士英恭谨地欠了欠身。
“我提醒你两个一句,姓庄的小子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报复,你们要多加小心。”古二少爷一派长者的口吻。
“是!在下谨记。”
“古大侠!”妙香君莺声呖呖。“此事缘我而起,我觉得心里很不安,如果因此而连累了士英哥,我将”
“你并没有错,能因此而认清庄亦扬的为人,未始不是你的幸运!”
“唔!”
“如果你们要图平安,趁早离开江湖路。”
“士英哥!”妙香君转过脸。“你听见了?”
“唔!香君,我会慎重考虑。”
“我该走了!”了字余音未了,人影已杳,像空气一般消失,仿佛他根本就没存在过,不像是武功而是幻术。
“这是什么武功?”妙香君惊声说。
“你忘了他的外号叫‘影子人’?”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妙香君摇摇头。“士英哥,我们应该听他的忠告离开江湖路,我家除了下人,只剩下我和一个尚未成年的弟弟。你就陪我回家定下来如何?”
“这我们还没正式名分。妥当么?”
“”妙香君垂首不语。
“香君,照顾你姐弟已经是我的责任。不过,在定下来之前我还有些私事必须料理清楚,这样好了,我先送你回家,再出来办私事,这样好么。”门士英显得无比地体贴,语调也温柔之极,情深无限。
“好!”妙香君点头。
门土英伸臂拥住妙香君,双双离开鬼林。
就在两人离开之后,又有一男一女出现,年纪在二十冒头之间,都是短打扮。女的秀丽中带着慧黠,男的英俊中透着精明,那男的手中托着庄亦扬失去的黑球——天雷。
“妙妙,刚刚这一对”男的嬉着脸。
“这一对怎样?”女的闪动着乌溜溜的大眼。
“你羡慕么?”
“羡慕什么意思?”
“我俩不也是”
“玄玄!”女的鼓起腮帮子。“你欠揍么?”
“你这么凶,将来我岂不灾情惨重?”
“你还敢贫嘴!”女的抡拳就要
“好,君子动口,我告饶。”
他俩一个叫“玄玄”一个叫“妙妙”别看年纪轻轻,却是成了精的角色。玄玄精擅易容之术,可以在转眼之间改变貌相。女的是“空空”名手,藏到地狱里的东西她都能手到拿来,是古二少爷的左右手。
“玄玄,别只顾嚼舌头,我们该去办事了吧?”
“妙妙,我还真喜欢这地方。”
“你这脑没问题吧?”
“正常得很!”
“你喜欢这鬼地方什么?”
“名为鬼林,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人,当然更不会有,绝不输荒山幽谷,还有比这更清静的地方么?”
“又怎样?”
“嘻,让我亲一下你!”
“好哇!”妙妙偏起脸,闭上眼。
“嘻嘻,妙妙,你终于开窍了!”玄玄靠近凑嘴,伸手。“啪!”地一声脆响,玄玄捂着脸急退。“你怎么真的打人?”
“谁要你犯贱。”玄玄双手叉腰,刁蛮之态毕露。
“你是吃定我了?”
“不错,怎样?”
“我手里拿的可是‘天雷’,你不怕”
“我就是不怕!”扭腰逼了过去。
“好!好!”玄玄伸手做挡的姿势。“我服你,这东西可是会要人命的,玩笑开不得,我们走吧。”
两人也离去。
鬼林又还原为鬼林,剩下一具空棺材和一个土坑,这情况如果被人发现,不知又会编出什么吓人的故事。
飞龙瀑的下游,带着白沫的涧水穿行在崩云乱石间,雷鸣的飞瀑声遥遥可闻,仰首上望,可见悬挂在岩壁间的百丈白练。水边围了一群人,地上是一具湿淋淋的尸体,面目已经不辨,是冲击碰撞的必然结果。
“死的是谁?”看衣着不是普通人。
“还带着剑,是有武功的。”
“有武功的会失足坠人飞瀑?”
“说不定是在岩头上比武落败”
围观的七嘴八舌。
“不是打架比武,”一个不起眼的穷酸开了口。“他的剑还好端端在鞘套里,八成是自杀,再不然”
“再不然怎样?”一个江湖人装束的汉子斜瞟穷酸。
“被人推落悬岩飞瀑。”
“不像话,一个身负武功的被人推而不亮家伙?”
“也许是遭暗算。”
“嗄!”另一个汉子惊叫了一声“大名鼎鼎的人物,看他的身材打扮,很像是‘金剑’庄亦扬,这不难证明。”说着,上前曲身,把死者的剑抽出半尺,果然金光耀眼,直起身来,栗声又道:“是他没错,第一流的剑手,这这可是震惊武林的大事。”
“看,剑柄上拴了块布条。”原先的汉子惊声说。
那抽剑证实死者来路的汉子伸手解下布条,张开,上面居然有字迹,端详了半晌才念道:“公平决斗,输者自裁,与人无尤,请勿追究。”叹口气,摇头道:“这便是武士精神,令人佩服。”
不起眼的穷酸晃晃脑袋,走开了。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影子人”古二少爷,但在场的没人认得他。
月初升,清辉普照大地。
一座巨大的庄宅,在月光下更显得宏伟但带几分神秘。匠心独运的亭园里,一对璧人在亭子里对酌,借用月光不点灯烛,极富诗情画意。
“士英哥,你这一去就是一个月,我以为”
“以为我不来了?”
“可不是!”“香君,我会不来么?在这世间除了你再没有值得我关心的人了。事情太琐碎,我可是心急如焚,事一完便匆匆赶来,以后再没牵挂了,我会天天陪你再不离开。”
“士英哥,我老是心神不宁。”
“为什么?”
“我老是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我们。”妙香君的秀眉蹙了起来,朦胧中,她显得更美、更可人。
“你是指庄亦扬?”
“唔,他不会放弃报复的。”
“他已经放弃了,而且是永远放弃。”门士英微笑。
“怎么说?”妙香君眸光闪了闪。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你这么一说,我又不能不讲了,庄亦扬已经投飞龙瀑自杀”
“他自杀了?”妙香君惊起又坐下。
“我是在来这里的途中听说的。起初我也不信,像他那种人绝不会自杀,我特地赶到飞龙瀑出口的地方向民家打听,真的有这回事,我也在涧边看到了他的墓,听说是几个外地的江湖人料理的,碑上有名有号。”
“啊!”妙香君吐口长气“这的确想不到。”
“可能,他是想通了,决斗输了,虽然苟且偷生,但已无脸再见天下人,寻求解脱,至少可以维持原先的名。”
“要是你不一念存仁,阻止他喝那杯毒酒,他在鬼林就该伏尸。”
“嗯,还有,也许他是迫于古大侠的威名”
“有此可能!”妙香君深深点头。“士英哥,我敬你一杯,这是我们幸福生活的开始。”端起杯子。
“香君,我要用我的生命维护你。”
两人照杯,会心地相视一笑。
“嗨!”一个小身影从花树间蹦了出来。
“小虎,你吓我一跳!”妙香君故意噘起嘴。
“哼!我才不信你胆子这么小。”说着,跳进亭子,一头栽进妙香君怀里。“姐姐,我是不是叫他姐夫?”
“别胡说!”妙香君望着门士英笑笑。
“那叫什么?”
“叫门大哥!”
“这不是一样,过些日子又要改口,多烦!”
“人小鬼大!”妙香君轻轻啄了一下小虎的额头。
小虎站起身,门士英把他揽在膝边。
小虎的年纪约莫七八岁,唇红齿白,一脸伶俐相,一看就教人喜欢,他是妙香君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姐弟俩可以说相依为命。
“门大哥,我叫你姐夫好不好?”
“这当然好!”门士英向妙香君眯眯眼。
“就是嘛!男人总是比女人爽快。”
一句话,逗得两个大人都笑了。
一个黑忽忽的庞然大物来到了亭子边,是只西藏产的大獒犬,像只小牛犊,差不多有小虎站起来那么高。小虎跑过去骑上狗背,吆喝一声:“老黑,我们去闯江湖,走!”獒犬驮着小虎,轻快地跑开了。
“真有意思!”门士英抚掌而笑。
突然,妙香君两眼发直,望着斜对角的方向,满面惊怖之色,门士英立即发觉了,不由心中一动。
“香君,你怎么啦?”
“看看那边花轩。”
“花轩?”门士英扭转身。“什么也没有呀?”
“有,一个蒙面人,忽然又不见了。”
“你是不是眼睛花了?”
“不,我看得很清楚!”
“我去瞧瞧!”门士英纵起,飞掠过去,绕花轩一周,然后进门,不久,又折了回来,笑着道:“你定是眼睛花了,现在有微风,月光下树影摇动,是很蒙人的。”
“我发誓没看错!”
“什么人敢如此大胆?目的又何在?”
“如果你没说庄亦扬已投瀑而死,我真怀疑”
“香君,你想得太”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因为他发觉妙香君的双眼又发直,是朝向花轩右侧的方向,他顺着妙香君的目光扫去,顿时心头一震,一条人影恰隐入花树丛中,这回他再不说妙香君的眼花了。毫不踌躇,他飞扑过去,搜寻之下,毫无踪影。他站在花树中的卵石小径上,心里想:“以妙香君的天生丽质,再加上庞大资产,武林中垂涎的定然不少,说不定那蒙面客是为了她而来,这得多加防范。”心念之中,正待转身回去,突然,他发觉花树枝叶之间似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在望着他,但他沉住气,故作不知。
眼睛没移去,许久。
门士英判断好了双方的距离角度和对方可能闪避的位置和路线,以及可资利用的地上物和阻碍,做了最佳的打算,如何才能使对方无所遁形然后他开口:“朋友,不必装神弄鬼,有话我们当面谈。”
居然有了回应,声音古怪之极,像嘴里含了东西,使发出来的声音不但变调而且不顺畅,一句话,很难听。
“你是‘武林公子’门士英?”
“不错,朋友是”
“这你不必问,我不会告诉你。”
“在不可以不问,来意总应该说吧?”
“你是真心喜欢妙香君?”
“不错!”门士英心里犯了嘀咕。
“那记住一句话,如你对她有任何亏欠就准备死。”
门士英一头玄雾,不知道对方何以会说这句话?对方的语气中并无妒意,可以视为是一种忠告,可是凭什么身份提这忠告呢?妙香君的母亲在生小虎时难产而死,而她的父亲在三年前暴毙,死因不明。范家外地来此置产落籍,本地并无亲戚故旧,这蒙面人是谁?
“朋友说这句话必有所凭,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记住就行。”
“门某人一向不喜欢猜谜。”
“不管你喜不喜欢,只消牢牢记住。”眼睛突然消失,枝不动叶不摇,也不见有影子晃动,就这么消失了。
门士英当然不甘心被作弄,照他原先的盘算,闪电般弹上半空,目光极快地扫过视力所及的范围,然后一个云里翻,泻落在对方原本藏身的花丛之后,目光再次扫过地面的空档,可煞作怪,连一丝影子都没有。
他怔住了,对方的身手太惊人了。
突然,他想到了古二少爷,古二少爷外号“影子人”除了他,当今江湖很难找到具备如此功力的第二人。
可是,古二少爷为什么会来这一手呢?只有一个可能,他也爱上了妙香君,故意来虚晃这一招。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斗古二少爷他实在没有把握。
“哎!”亭子方向传来妙香君的惊叫。
门士英猛可里一震,折身掠回。
亭子里,妙香君倚着亭柱在发抖。
“香君,发生了什么事?”
“鬼鬼”妙香君牙齿在打战,月光下仍可看出她的脸苍白得可怕,眼光是直的,似受了极大惊吓。
“什么鬼?”门士英四下一望,上前扶住她的香肩。“什么也没有呀!世间哪来的鬼.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鬼好可怕!”
“坐下来慢慢说。”门士英强按她坐下,
“蒙面人”妙香君仍在惊恐之中。
“蒙面人?”门士英心里有些发寒,但表面上却装作满不在乎地笑笑。“香君,你说蒙面人,既然称他是人,怎么会是鬼呢?”
“不,他不是人,是鬼!”
看妙香君的神情,门土英也不由地心里发毛,刚才在花荫间蒙面人所表现的那一手,的确是形同鬼魅,而妙香君并非普通女子,武功也是上乘的,竟然会吓成这个样子,这当中必有缘故,得问个清楚。
“香君,这蒙面人出现过几次?”
“头一次,今晚头一次出现。”
“哦!头一次出现?你怎么说他是鬼?”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亭子边,目光像刀,不是看人,而是直戳入的心脏。我正准备要行动,他忽然揭去了蒙面巾。啊!太可怕了,那不像是人的脸,而是像熟透迸裂的石榴,又像是打破的瓦罐再一块块拼凑起来,白森森的牙齿暴露在口唇之外啊”妙香君掩面,仿佛那鬼脸仍在眼前。
门土英的心弦在震颤,下意识地再次扫瞄亭外一周。
“后来呢?”
“我叫,他便消失了,像鬼一样化去。”
门士英深深一想,点点头。
“我知道了,他是人,蒙面巾之内再戴面具,来去无踪影是一种类似‘移形换位’的身法,你记得”
“记得什么?”
“在鬼林里从庄亦扬手中夺去‘天雷’的影子”
“你是说古大侠?”
“不是说,只是想。”
“不会,传闻中古二少爷人虽怪但行事十分正派,绝不会装鬼唬人,而且,他也没理由来搅扰我们。”
门士英又思索了一阵。
“慢慢再查吧,我有把握逮到他,如果他有真实武功,便会正面跟我们接触而不必装神扮鬼,可以想见他是凭鬼蜮伎俩而想达到某种目的,别怕,要是他再出现,就用真功实力对付他,出手不必留情。”门士英很有把握地说。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家里一共养了五头獒犬,入夜便放出巡弋,一条狗比十个武士还管用,怎么没听到狗叫声?”
“这”门士英搔搔头“也许,对方有特殊的驯狗方法,凡属邪门人物,都具备这些门道。”想想,皱起眉头道:“不对,虽然你已经带我让狗熟悉我的气味,但我刚才高来高去,见影而吠是狗的特性,我就没看到半条狗的影子,也没半点声息,莫非”
就在此刻,一个高瘦的白发老者急吼吼地来到。
“冯老,有事么?”
这老者叫冯七,是三代老管家,从祖居随来的。
“怪事!”冯七在喘气。
门士英与妙香君齐为之一震。
“什么怪事?”妙香君起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