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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潜藏的不明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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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窗外,黑夜已经悄悄地将世界的统治权惮让给白昼;遗憾的是,今天并非呈现蓝宝石色泽的万里晴空,放眼望去只见惨淡的灰色从水平线的彼端一涌而上。

    我小睡了大约三个钟头,或许是睡得很熟的关系,醒来时身体并未感到任何不快。

    冲个热水澡将残存的睡意完全洗掉,刚出浴室,电话就响了,这代表船内的电话连线状况是正常的。

    “还没吃早饭对吧?过来跟我一道用餐。”

    预料之中的对象发出与我想象相同的命令。我大致整装了片刻之后,前去叩凉子的房门。

    今天的凉子不是旗袍装扮,而是一身套装搭配紧身迷你裙,反正穿着的重点就是要展示那双稀世美腿。

    我们前往收费餐厅。在这艘巨无霸客轮上,无论到哪里都必须走上好一段距离,如果身上有计步器的话,想必会出现相当不错的数字。

    在看似泰国人的服务生带领之下,我们在位置最好的餐桌就座,凉子只瞥了一下菜单便立刻点菜。

    “我要鲜蔬全餐,你呢?”

    “那我也一样。”

    我随声附和。鲜蔬意即素食料理,我一开始并不抱太大期望,不过早餐吃这些应该是足够了。

    不一会儿工夫,三角小面饼、红腰豆茄汁碎肉饭、青菜豆腐汤、冰茉莉花茶依序上桌。相当于印度风味咖哩可乐饼的小面饼共有两块,每块差不多有一个成人的拳头那么大,碎肉饭跟汤都用银大陶碗一般的保底餐盘装得满满的,中型啤酒杯里盛了满杯的冰茉莉花茶;看来是我点对了这份菜单。

    凉子大快朵颐的模样让一旁的人光看也会跟着食指大动,她的体质似乎有办法不让吃下去的食物成为囤积的脂肪,而是直接化为能量燃烧发光,连带地,我一大早也跟她一样吃得相当饱,正因为不晓得今天一整天下来会被迫采取如何剧烈的运动,所以有必要补充充分的热量。

    步出餐厅,走在船内;面对有着挑高空间设计的大厅是整排免税商店(dfs),只见宝石、时钟、香水、皮包、威士忌等等名牌商品填满了店内的空间。

    “你要不要在免税商店买点东西?”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

    “买个礼物送人也行。”

    “又没有对象可送。”

    “明明就有,只是你还没发觉而已。”

    我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凉子则将视线转向商品陈列柜,指着一个以豪华客轮的免税商品来说显得有些寒酸的胸针,那是猫头鹰造形的锡制品。

    “那个不错,我想要。”

    “你喜欢那种便宜货啊?”

    “我对高级品已经腻了。”

    不晓得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讲这句话。

    我将手放在口袋里,握着房间钥匙卡。

    “那就由小的掏腰包进贡吧。”

    语毕,我才回想起挑选礼物其实是一件十分令人雀跃的事情,只是之前我一直忘了。

    凉子的目光转向我,微微颔首道:

    “好,那我就接受你的美意吧。”

    当我在收据签名之际,一名中年女性小跑步凑近我们,神色惊慌地对着凉子耳语。这时我察觉这位女性是这艘客轮的大副,身穿蓝色夹克又别上四线臂章,正是最高阶士官的明证。

    凉子双眸泛起锐气,对我说道:

    “又出现受害者了。”

    “第二名受害者?”

    我不自觉紧握钢笔,凉子观了观惊惶失色的大副之后答道:

    “答对一半而已。”

    “这话怎么说?”

    “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

    凉子以充满抑扬顿挫的语调宣布,韵律般的声音所提示的内容令我打起寒颤,这次总共有三人同时遇害。

    “死亡豪华客轮。”

    听起来像是三流好莱坞电影片名的标题霓虹灯,在我的脑海里闪烁不停,当然我不会说出口,因为这种言行太过轻率,然而我的上司

    “这是艘大家都得死的豪华客轮。”

    轻率乘两倍的句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再不然就是‘血腥女王’、‘受诅咒的航行’、‘恐怖之海’,哪个比较适合呢?”

    嘴边一面叨念着毫无责任感的词句一面大步迈出,双眸闪烁着流星般的光芒;锐气十足的表情、活力充沛的步履,在在散发出耀眼夺目的气魄,真所谓右脚踏破邪恶,左脚踢散男人的雅典娜女神化身。

    我们搭乘透明电梯来到第六甲板,正巧遇到室盯由纪子与岸本明从另一部电梯走出。

    行经走廊,阿部与贝冢两位巡查也气喘吁吁追赶而上,于是搜查总部成员全体到齐。我们一行人很快抵达现场,三、四名面色苍白的船员站在门外迎接我们,房门写着六四六号房。

    房间里没有窗户,是票价最低廉的中层特等客房。设有上下铺,可以让四人同住一间。面积大约限五星级饭店的单人房差不多大,装璜并不廉价,不过要四名大男人同住一间未兔显得拥挤了些;可以想见被迫挤在这种房间的男子们的社会地位,这正是身为小人物的悲哀。

    天花板、墙壁跟地板均以鲜血描绘着拙劣且令人不快的图样,四处散落着同样拙劣又怪异的雕像碎片、被址断的手脚,以及三个与西瓜或南瓜差不多大的圆形物体。

    恐惧与生理上的厌恶感理所当然直冲而上,但由于呈现在眼前的是不合常理的光景,反而让神经线发生短路现象,因此现场没听到有人大呼小叫。我低声向右手边的由纪子提了一个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晕船的症状已经恢复了吗?”

    由纪子闻言轻蹙起柳眉。

    “泉日警部补,这里是命案现场,禁止窃窃私语。”

    “抱歉。”

    我坦然承认自己不对,随即环顾房内四周;这时又传来一个与现场气氛不符的声音。

    “哟——你好大牌呀!我不晓得你是故意拿自己的头衔摆威风还是怎么的,别人对你好,你还不领情,这叫心胸狭窄,没说错吧,风纪股长大人!”

    由纪子顿时满脸通红,甚至可以听见声响。

    “我会找机会好好向泉田警部补道谢,但现在不是时候。”

    “哼,全是你的话,平时明明就爱摆一张晚娘面孔,强调随时随地都得保持礼貌!”

    “就算随时随地也得看场合,现在”

    “二位,别忘了这里是命案现场!”

    我斥道,虽然她们两人之所以不看场合相互斗嘴,一开始的原因全在我,但要是没人出面阻止,她们绝对会吵个没完没了。闻言,两人随即闭上嘴,由纪子松了一口气,而凉子则一脸不满。

    言归正传,根据船员们表示,当时房门由内锁上,房内没有窗户,等于是一桩密室谋杀案件,那么残杀三人的凶手究竟是从何处出入的呢?

    拿着一条印有卡通美少女人物的手帕遮住下半边脸的岸本,指向一个接近天花板位置的通风口。

    “我知道了,凶手一定是从这个通风口出入的!”

    “怎么出入?”

    这个语气充满讶异又带有责备的声音来自由纪子。也难怪她会有这种反应,镶着边框的通凤口约呈正方形,边长顶多只有二十公分。又不是江户川乱步(译注:西元1894-1965年,日本小说家,奠定日本推理小说基石)后期的通俗推理小说,哪来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凶手,有办法穿过如此窄小的空间。

    “凭我的腰围可以轻松通过,巡回演员由纪就没办法了。”

    “我也过得去——”

    “那你是凶手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你才有嫌疑,刚才你自己说的。”

    “唉!总是我不对好不好,腰围过得去,但胸部会卡住,我的曲线可是玲珑有致,跟你不同。”

    “我、我是”

    “两位都没办法通过,理由都一样。”

    我费了一番工夫,才成功化解这场一触即发的僵局。

    “就算是岸本警部补也不可能钻过这个通风口,总之人类是无法通过这个小洞的。”

    “我怎么觉得自己被开了个玩笑?”

    岸本嘟嚷道,他的认知是正确的,但凉子的回应更残酷。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本身就是个玩笑。”

    2

    根据乘客名单,三名被害人姓名分别是:河原巧、入船守三、安藤秀司,惟一的生还者是井冢步。如此一来,自然必须向井冢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以他目前的状况根本不适合询问或侦讯,他仿佛被一把肉眼看不见的恐惧槌子敲碎了精神的脊骨,在失禁的恶臭中尖叫、嘟哝、打闹、抱头痛哭,要让进个黑道帮派分子恢复正常意识,似乎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原本就没什么理性跟表达能力的家伙,一旦精神错乱,肯定是没救了。”

    凉子呃嘴道。假如拳打脚踢、不麻醉直接拔牙能奏效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付诸实行。可惜以现在的情形并不适用,暴君凉子也不得不表示放弃,将唯一的生还者交给医生照顾。

    我们找来四名体格壮硕的船员将井冢抬往医护室,船医替井冢注射了大量镶静剂并让他躺在床上休息,不久精疲力尽的井冢便睡着了。室町由纪子向船医道谢,接着又要求船医解剖“刚出炉”的三名死者,船医闻言不禁惊讶地仰头。虽然答应了,嘴上则开始不停报怨。

    “我先前也说过,我原本是小儿科医生,治疗麻疹或痉挛之类的症状算得上是我的专门,但离奇杀人之类的就不在我的范畴之内了,至少你们警察应该比我更精通才对。”

    “没这回事,在死因部分,我们还是需要医生的意见。”

    “这里设备根本不够,我也不敢给什么意见,假如现在船内出现一名病患需要动手术,我会先施打抗生素以减缓病情,然后再将病人交给陆地的专科医生,我的工作就到此为止,死者固然可怜,但对我来说是一大困扰。”

    命案现场六四六号房自然是完全封锁,那邻近的客房怎么办呢?如果有必要的话,会将这一带封锁起来,乘客也必须移到其它客房。

    “这些事情就拜托大副他们去处理吧。”

    在凉子字典里“拜托”的意思就是“硬塞”事实上也没其它法子。

    既然井冢没办法应讯,取而代之便传唤他们所隶属的“敬天兴业股份有限公司”代表来到“搜查总部”这位代表名为兵本达吉,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在由纪子几个一般性质询之后,凉子劈头问道!

    “喂,你们是哪一边?”

    “什么哪一边”

    “你们是要暗杀荷西森田呢?还是要阻止荷西森田被杀?不过我看这两边是半斤八两。”

    “荷西森田?你在说什么啊?”

    兵本眨着眼,凉子随即漾出一个如同盛开的大红玫瑰般的艳丽微笑,接着甩动高跟鞋。

    电光石火般的行动,由纪子根本来不及制止,我或许有办法阻拦,但我没这个胆。

    倒霉的兵本达吉发出连土星人也会吓一大跳的惨叫,然后翻起白眼,口吐白沫,蹲坐在地。

    “这家伙大概是巨蟹座的。”

    彻头彻尾冷酷无情的凉子。必须尽可能避免持续出现牺牲者,同时也要想办法取得供词,于是我对阿部巡查作出一个指示,接着阿部巡查打开房内的冰箱取出制冰盒递给我。

    我内心有服罪恶感,明白自己逐渐受到药师寺凉子行事风格的污染,却仍然一把抓起痛苦地扭动身躯的兵本衣领,把制冰盒一倒,让一打左右的冰块滑进兵本的背脊。

    “妈呀——”

    兵本喊了一声,整个弹跳起来;这个人是粗暴了点,但或许没什么坏心眼。

    “这下你明白了吧,不想再受到严刑拷打的话,就赶快给我老实招出来!”

    面对一个邪恶程度更胜数倍的女警视出言恐吓,吓得兵本不禁瑟缩戚一团,双手按住两腿中间。他颤颤巍巍地作证,表示他在惨案发生前一刻,看到六四六号室附近的走廊出现奇怪的物体。

    “看起来跟蛇很像。”

    “看起来很像”代表实际上并不是蛇。

    “意思是你一开始以为是蛇,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到底是哪一点让你联想到蛇?”

    凉子的质询切中要害,兵本达吉按住两腿中间,看得出他十分努力地使出浑身解数动员所剩不多的表达能力。

    “因为那个东西很长,跟人的手臂差不多粗,还弯弯曲曲地蠕动,所以我才以为是蛇。”

    “什么颜色?”

    “好像是灰色,亮亮的会发光。”

    用词是笨拙了点,总而言之就是银色。兵本所能提供的线索暂时到此为止。

    “很好,本姑娘就大发慈悲兔你一死,你先退下,等有需要再传你。”

    遭受违背宪法基本精神的不合理待遇,兵本几乎是落荒而逃。由纪子目送兵本离开后,微侧着头道:

    “的确,如果是蛇就可以穿过通风口,可是蛇怎么会跑进客轮来呢?”

    “查明这一点就是你的工作啦,加油吧。”

    凉子并不是在为由纪子打气,而是想把枯燥的调查工作推卸给劲敌罢了。我望向由纪子,看她会有什么反应,只见她正经八百地颔首;想来她一心认定是蛇,就这样扎扎实实中了凉子的圈套。

    “可是真的有银色的蛇吗?我对爬虫类不清楚。”

    “当然有。”

    “有名称吗?”

    “silversnake!”

    “这样啊,这种蛇是栖息在哪里?非洲?啊、或者是巴尔马内地?”

    认真过头的由纪子还没注意到自己正被凉子耍着玩,一旁的我看不下去,于是插嘴道:

    “我觉得先不要断定是蛇比较好,虽然听过毒蛇咬人或者巨蟒勒死人的事情,但是这种杀人手法太诡异了。”

    “没错,先入为主是办案一大忌讳。”

    凉子抢在由纪子之前频频点头。

    “不能全盘采信供词,目前物证又不齐全,尸体也尚未解剖,这样就下结论是不对的,巡回演员由纪,做事要谨慎一点,切记切记!”

    真是一段只能以漂亮形容的转移话题技俩。虽然由纪子一时之间露出狐疑的表情,在无法确认的情况之下,只有模棱两可地领首。

    凉子以“外出搜查”为由离开“搜查总部”阿部与贝冢两位巡查负责去见船医,我则随传凉子左右。

    “泉田,你昨晚在舞台上也看见了对不对,那时你看到的是银色物体对吧?”

    “以我所见,看起来是银色的。”

    “你的说法可真谨慎。”

    “你叮咛过做事要谨慎的。”

    “闭嘴,不准挑我的话柄。”

    凉子固然缺乏常识,知识倒是很丰富。其程度正如同长江水或者撤哈拉砂漠的黄砂一般,总之就是一望无垠,举凡历史、美术、文学、音乐、丑闻与排句、科学与不科学等等形形色色的多样范畴均涉猎广泛。

    尤其针对动物图鉴没有记载的妖魔鬼怪,其熟稔程度几乎等于是日本全国第一把交椅。因此,如果凉子知道那个“很像是银蛇的物体”的内情,我也不会太讶异,只不过凉子对此事只字未提,或许是时机尚未成熟吧。这种爱吊人胃口的态度的确具备了名侦探的特质。

    “那要从何处查起?”

    “先从赌场着手。”

    途中路经图书室。房间面积约十公尺见方,除了面海的两个长方形窗口以外,四边墙壁全是书柜。收藏的书籍大多是欧文书,也不乏中文与日文书。

    我好奇地窥探,日文书占了两格书架,说好听点是多样化,其实书目略嫌杂乱。夏目漱石、森鸥外、大宰治等等陈旧的口袋书,去年畅销的心理殷疑小说、俳句杂志,甚至连新兴宗教教祖的训诫集都有。我还看到以四格漫画编绘的日英对照集,这些书大概都是乘客下船时捐赠的吧。

    3

    赌场大约可以容纳三百名赌客,不过看上去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全部都是男性,也许其中有扮男装的女性,只不过无法调查到如此详细。

    出面说明的赌场经理是韩国人,所幸他会讲日语。

    “在这里能赌什么?”

    “是的,有转轮盘、巴卡拉、21点、吃角子老虎、扑克牌,大致是这些。”

    “能赌钱吗?”

    可以的,因为目前已经离开日本领海,尤其有些日本籍乘客一上船的同时,就来到店门外等候,警察先生,如果你们工作之余有空的话,竭诚欢迎来这儿逛逛。”

    “谢谢,等工作告一段落再说吧。”

    我对赌博一点兴趣也没有,做为药师寺凉子的部属这件事本身,就是人生最大的赌局。认为“在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里,赌博是最刺激的游戏”的人,我建议你们最好随着凉子一起跟妖魔鬼怪战斗试试看,保证能够体会到最顶级的紧张与刺激感,同时由于冷汗、黏汗、一般汗水这三种污水大量流出,体重与脂肪也可以获得减轻。

    我不经意观察地板,似乎找不到暗门或机关可以通往下方的舞台。当我只手拿着船内平面图,在扑克牌桌与吃角子老虎之间走动,赌客们以露骨的视线打量着我,看样子他们早就明白我的身份了。

    在捕捉到我上司的身影之际,他们充满敌意的日光立刻产生一百八十度转变。无声的惊叹弥漫在赌场整个空间,化为一道洪流,大量涌向通风口。甚至有人直盯着凉子完美的玉臀,从牌桌摇摇晃晃站起身。集中力如此不堪一击,接下来的赌局败势显而易见。

    另一方面,也有一群人连正眼也不瞧我们一眼,是因为太热衷赌局的胜负呢?还是对美女没兴趣?亦或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克制力?这实在无法判断。

    凉子对于周遭一群雄性的态度完全置之不理,带领我走出赌场。看来她一开始就不期待这次搜查会有所斩获。

    “接下来,再去找荷西森田的情妇问话,跟我来。”

    “是、是。”

    赌场位于船内后方,因此我们在红地毯走了一段路,当地毯颜色转成黄色之后,没多久便见到一名男子仁立在走廊。此人就是先前跟随在葵罗吏子身边的彪形大汉。

    “这里禁止通行。”

    他见到凉子时似乎稍稍倒抽一口气,不过由于墨镜的掩饰,无法辨别他的表情。

    “明明是公共场所,凭什么要禁止通行?”

    “前面是vip贵宾的客房,请您先行折返另从其它走道通行。”

    我很佩服他居然也懂得使用尊称,可惜这番话不讲理的程度相当于凉子等级。

    “就算是这样,你也没有权利禁止别人出入公共场所。”

    “我们是警察。”

    不敷出我掏出警察证件并翻开内页,男子将脸凑近确认,孰知他表达出来的反应,与敬意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努力破案反而忙着贪污受贿、大玩应酬麻将的税金贼还好意思摆出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嘴脸?你说你们能查出个什么鬼来?”

    这个人句句直指要害,但我不认为他是个诚实的纳税人。更何况,以我个人而言,我不但不会打麻将,也没有印象曾经贪污受贿,只不过这些事情就算说出口,对方也听不进半句。

    自认占了上风的男子,得意地伸出手想把我推开,此时,男子身后的房门提前一秒开启,一张经常出现在媒体杂志上的脸庞,露出一半往房外窥探,我马上以接近最太极限的肺活量高喊道:

    “葵罗吏子小姐,很抱歉打扰你一下,我们是警察,有点事想请教你!”

    我这一揭说穿了是模仿我上司的做法,效果还满好的。男子没办法遮住我的喊声,葵罗吏子显然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做下错误的选择。

    “请不要这么大声,谈个五分钟是没关系的。”

    在药师寺凉子手下做事久了,对美女的免疫力也增强了不少,至少面对美女时不会手足无措。顺带一提,这也是因为我对自身的能力不再自视甚高,或许是托凉子的福才让我变得如此谦卑自牧。

    葵罗吏子似乎对自身的魅力颇为自豪,这是理所当然的,想必她并不认为会有人挑剔她的走路姿势。

    当葵罗吏子注意到与我一同入内的凉子,立刻送出打量的目光,随即刻意抹去表情,看来她的信心产生动摇了。只见她轻咳一声,弯身坐在一张洛可可风格长椅上,故意要我们站着。

    一开口,葵罗吏子便毫无预警地放话。

    “话先说在前头,我签约的演艺公司社长跟警视厅的大官很熟哦。”

    这个美女似乎是会主动跑到火药库丢火柴的类型。然而,同类型之间相较起来,药师寺凉子的做法不但强势而且手腕高明多了。

    “哟,是吗?我就是警视厅的大官,不过我根本不认识你那个三流公司的社长。”

    “三、三流”

    “炫耀自己的成绩,例如接了什么工作或者发表了什么作品等等,这些都还说得过去,只不过认识了个公务员而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弄,不是三流是什么?我管你是模特儿、歌手还是小说家都一样——”

    完全正确,即便是出自凉子之口。

    葵罗吏子沉默下来。凉子从以前到现在践踏蹂躏了不少同性对手,再美的美女一旦败给凉子,就跟硬被拖到女王跟前、一脸狼狈的叛贼没两样。这次也不例外。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荷西森田的情妇对吧。”

    接受质询的葵罗支子费了一番工夫才再度虚张声势。

    “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不对,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历史,西元一九四五年,意大利的独裁者墨索里尼与情妇一同遭到枪杀,尸体被倒挂示众。”

    葵罗吏子的表情顿时整个僵住。

    “你是说我会被杀,然后被倒挂示众吗?”

    “不是,我只不过叙述一个一般的常理而已,独裁者的情妇其实是很可怜的,只要一个去留判断错误就会跟着身败名裂啊、你听得懂西班牙语吗?”

    “我当然听得懂西班牙语!”

    “啊、是吗?”

    我看得出凉子正极大抑制脸上的苦笑。

    “你听好了,荷西森田那个小胡子骗子是不可能返回巴尔马重掌独裁政权的,在我看来他身边连个像样的参谋也没有,大概是受了一群日本政客的吹捧才会妄想东山再超,说穿了那群政客的目标只是荷西的脏钱,你那颗轻量级的脑袋好歹也该明白这点一道理吧。”

    望着罗吏子的表情,凉子愈说愈起劲,语气也愈来愈露骨。

    “我的意思是,照这样下去,森田的钱会全部被政客剥削一空,你根本拿不到半毛钱,懂吗?”

    这次我观察罗吏子的表情。

    “葵小姐,请教你一件事,你曾经看过荷西森田养蛇吗?”

    “蛇?”

    罗吏子的眼睛连眨了五六次。

    “我没有看过什么蛇,森田从来不养宠物的。”

    “原来宠物就你一个啊。”

    凉子的讥嘲让罗吏子脸庞笼罩上一层阴森的影子,适时补充说明是身为臣下不、部下的职责。

    “不一定是蛇,你有没有看过长得像蛇的生物,如果不是森田先生或都贺先生,那会不会是他们身边的朋友?”

    “谁知道。”

    罗吏于露出一副打算朝我们吐口水的模样咋道。

    “刚刚一直被你们耍得团团转,仔细想想我根本没有必要理会你们,没有搜索证还擅自闯进别人的房间,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现在马上给我出去!”

    “哟,你也知道搜索证的西班牙语怎么讲啊?”

    “快给我滚!”

    罗吏子扯高尖得不能再尖的嗓门大喊。

    “八木,把这两个家伙给我赶出去!不准再让他们进房间一步!”

    保镖听到了这段超音波,从房门露出狰狞的表情,凉子则刻意堆起笑容转头看向我。

    “咱们就此告辞吧,泉田,待会让我听听那个东西,道地的西班牙语。”

    那个东西指的是荷西森田与小舅子都贺以西班牙语交谈的对话录青。看样子凉子打算把痛扁八木这名男孑的乐趣留到稍后再享受。我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于是随着上司步入走廊。

    八木紧跟在我们身后,墨镜闪着讨人厌的反光:这时我注意到他的手腕有个亮晶晶的银手环。

    “这是银制品吗?”

    “是银制品又怎样?我告诉你们,我的嘴巴里还有好几颗银牙呢!”

    八木张大嘴巴,随着嘲弄吐出一股烟味,我同时在内心与门外耸耸肩,跟着凉子离开。

    巴尔马到十六世纪为止,一直隶属于著名的印加帝国领域,国号则来自巴尔马这条河川,河川的溪谷拥有多座银矿山,据说过去曾经有好百艘舟楫同时在河面往返,以便将庞大的银矿运往首都。

    尔后一个由西班牙跨海而来、名叫皮萨罗的男子绑架了印加皇帝,勒索价值相当于现今货币好几兆日元的赎金;然而在印加人民依约付出赎金之后,皮萨罗却毁约杀害皇帝;将尸体抛进谷底。皮萨罗奴役所有印加人民,驱使他们开垦金矿与银矿,为了获取一小块银锭,就有一百名印加人民遭受虐待与过度劳累致死。

    巴尔马的银矿到了十七世纪已经开采殆尽。现代的巴尔马是个资源贫瘠的国家,然而还有一个根深只固的谣言,相传“其实另有一座连皮萨罗也不知情的庞大银矿脉”甚至荷西森田也三不五时提起这个话题,吊足了日本贪得无厌的政治人物与财经界人士的胃口,以上是来自凉子的说法。

    4

    在凉子的特等套房里,我把录下荷西森田二人对话的md放给上司听。凉子坐在沙发,高高跷起腿凝神倾听。

    我完全不懂酉班牙语,这种充满抑扬顿挫、极富韵律感的语言:在我听来只不过是一种声音罢了,因此我保持沉默,静静观察凉子的表情。凉子拥有艺术鉴赏价值的美貌,然而以人类的标准而言,她的五官精致端整得几平不像人类;之所以不会被误认成生化人或机器人全是来自她丰富的表情,而且无论哪种表情都精彩万分。微笑有如花朵绽放,发怒则成狂风暴雨。

    “哼,果然被我料中了——”

    “真好意思说啊!”“这个骗子简直是得寸进尺!”

    “我最讨厌这种没内容又小气巴拉的家伙了!”

    时而嘟哝上述的句子、时而眺望天花板、时而垂下长睫毛、时而双手抱胸,光坐在一旁观赏也乐趣横生,人道:“美女看三天就腻了”这句话我想是错的。

    听毕,凉子换了个跷腿姿势。

    “泉田,记得好好保管这张md。”

    “我明白了,届时可以做为呈堂证物之用对吧?”

    “是可以做为不必经过法院审判的物证,啊、还有,你要是把这张md的事泄露给巡回演员由纪的话,就给我试试看。”

    我握着md,从肺部叹出一口气;凉子不理会我的叹息,使劲站起身。

    “你有两小时的自由时间,要继续搜查或是去用餐随你高兴。”

    “你呢?”

    “去做全身美容,你要来吗?”

    我自然是敬谢不敏。这艘客轮设有以高级大理石铺设而成的豪华美容沙龙,我不认为现在是做全身美容的时候,但凉子或许是想趁着珍珠般的肌肤接受呵护之际,好好整顿思绪吧。

    我自己也有种暂时获得解脱的感觉,护送凉子到美容沙龙之后,便独自前往大厅。

    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挑高空间设计的大厅正中央摆了一架大钢琴,旁边矗着一根大理石圆柱。圆柱上立了梦不晓得是古代埃及女神还是女王的银色女性雕像。应该不可能全部由银子打造而成,大概是在青铜雕像涂上一层锡箔吧。

    到底是什么女神呢?我纳闷着凑近一瞧,铜板上刻着“isis”爱西丝女神我听过,但仅止于名字而已。至于这位女神的职掌是什么,等哪天凉子心情好的町候或许会告诉我吧。

    “泉田先生!”

    一名年轻男子的叫唤让我转过头去,岸本明就坐在大厅一隅的茶室,室町由纪子也与他同桌。我自然不可能当场开溜,只有走上前打招呼,在他们的邀请之下就座,对着笑脸迎人的服务生点餐。

    “我点了草莓冰咖啡唷!”

    “就是这个吗?”

    “泉田先生要不要也点一杯?”

    “不、谢谢,”

    摆在岸本面前的是一个由透明玻璃制成的大型容器,在看似冰咖啡的黑色液体上,鲜奶油与草莓推得跟跟小山没两样。草莓鲜艳的红色令我联想起刚刚在惨案现场目睹的血泊。我自认神经没那么脆弱,但感觉总是不太舒服。

    “我对味道比较没辄,这里闻不到血腥味所以还好。”

    “原来如此。”

    我点了一杯不加味的冰咖啡,据说过去“冰咖啡只在日本才喝得到”但现在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眼前摆了杯奶茶,一直沉默不语的由纪子将脸凑近我,她轻轻垂下头,以随时听起来总是十分认真的口吻说道:

    “刚刚真是抱歉,你好意关心我,我却说了那么不通人情的话。”

    “啊,哪儿的话,室町警视的话百分之百正确,所以请你千万不要在意。”

    由纪子闻言答了声谢。

    “光凭事情的是非对错是无法打好人际关系的,我很清楚这一点,但个性上就是改不过来。”

    这段真心告白倘若被凉子听见了,铁定会嗤之以鼻。

    “是啊,江山易改本陆难移,我的老板就是血淋淋的教训,不过那女人压根儿没想过要改就是了。”

    由纪子到此终于缓和了表清,岸本则是一脸自得其乐,沾了满嘴鲜奶油说道:

    “泉田先生,我预约了这个位子,今天晚上五个小时的时间。”

    “为什么要特地预约呢?”

    “听说这里的挑高大厅上方会有单轮车骑绳索的表演。”

    “是什么人要表演?”

    “听说是穿紧身衣的金发美眉。”

    岸本的表情宛如摆在电暖器前方的冰淇淋一般,这位年轻的菁英官员具有紧身衣情结,简称紧身癖。不适合穿紧身衣的女性在他眼里已成了异次元居民,等于跟不存在没两样。事实上,药师寺凉子与室町由纪子已经证明了她们的紧身衣打扮堪称天下一绝。

    “你想跟她们一起表演吗?”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岸本是全警视厅唯一一个骑着单轮车兜来兜去的career官僚。

    “不、不,我到底只是个门外汉,总不好妨碍高手表演。”

    看样子他打算拿着宝贝数位相机专心摄影。哪天这小子涉嫌偷拍被捕,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话又说回来,一离开命案现场就能马上投入一己的兴趣与幻想世界,如此看来岸本或许真有大将之风吧,总之可以确定他不是泛泛之辈就对了。

    “泉田警部补。”

    “是,有什么事吗?”

    “驱魔娘娘一定独占了某些情报,泉田警部补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尽可能在最短时间消化由纪子这段话,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我自己早就心存怀疑。凉子这个人对于情报、秘密与隐私这类资讯的价值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而且已经超越必要的范畴。

    “很有可能。”

    “果然你也这么认为吗?”

    “是的,但毕竟只是猜测罢了,就算真如此,也无法具体查出她究竟隐瞒了些什么。”

    虽然对由纪子有点过意不去,但我并未提及录下荷西森田二人对话的md一事。对我而言,上司的命令必须摆在第一位。

    由纪子略显不服气地嘟哝着。

    “要是至少能跟陆地取得联系就好了,卫星通讯系统还没恢复正常吗?”

    “很遗憾,似乎还没有。”

    陡地,我的心头落下一颗疑惑的雨滴,真的没办法跟陆地取得联系吗?

    我们对客轮并不精通,无论技术面与行政面全是仰赖船员的说明才得以理解;要是船长以下的船员集体勾结,假装与陆地断绝联络的话

    然而,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他们之所以做出这种事的理由,以目前的我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