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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再过数日,巴黎就要迎接圣诞节的来临了。
寒冷、灰暗、阴霾的北方城市在下午四点不到的日落时刻就化为梦幻国度。横跨塞纳河的三十六座桥上的路灯全部点亮,著名的香榭丽舍大道点缀着无数的灯饰,宛如数百万只萤火虫成群飞舞,钢骨建筑之中堪称全世界最为优美的艾菲尔铁塔也在夜空下散发出青白色的光晕,傲然矗立以夸示其线条之美。
此时在巴黎的东北一隅,我们正进行着与浪漫气氛完全无缘的对峙。窗外的深蓝色夜幕迅速速下,灯海开始闪烁,这样的光景若是能够拥着情人的肩头一同眺望将会更令人陶醉。然而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经理室里夹杂着热雷的视线交错乱飞,令人窒息的气氛压迫者五名男女,不、仅有一人依然保持着倨傲的态度,丝毫不受影响。
“小姐,言归正传,今天你是非法侵入,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并胁迫亚尔古的相关人士呢?”
真面目曝光的花园堇博士挺起胸直起背扫视我们。
“再不然就让国家保安局出动,把你们驱逐到国外去,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法国总统与奈澄之间的关系吧!?”
她稀松平常的直呼总裁千金、也就是欧洲总公司总经理藤城奈澄的名讳。
“还不如,带着那边那个高大的男士四处参观巴黎风光。你长得可真俊,我要是再年轻个三十岁,一定会倒追你。”
花园堇博士的视线投向我,并以暗红色的舌头舔舔唇瓣。我自认是个相当有敬老精神的地球人,然而内心却禁不住如此呐喊——
“拜托你千万别追过来呀!”
“泉田,这种女人没必要对她太客气。”
凉以不屑的语气啐道。我能感受到其中还蕴涵了紧绷的心情,这位名叫花园堇的老妇人已经使凉子认真动气了,我轻咳了一声。
“恕我打个岔,我想请教花园堇博士知不知道我们的同事岸本明的下落?”
“岸本?他是谁呀?”
“这个戴眼镜的女人的部下。”
不用想也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凉子,而由纪子本人似乎无暇对凉子的出言不逊表示抗议,只见她默不作声的凝视着花园堇。
“那位部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在这栋大楼附近失了踪。”
“问我是无济于事的,他又不是小孩子,而且还身为警官,应该懂得自己找路回来吧。”
“我们接获通知说他被身份不明的敌人绑架了。”
“身份不明?那你们为什么找上亚尔古?从你们的态度来看,所谓的身份不明的敌人根本指的就是亚尔古。”
花园堇吊起嘴巴两端奚落道,诡异的有如假面具一般的嘲笑让我全身升起一阵恶寒。
此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入江经理。
“她说得没错,你们向诬蔑世界闻名的亚尔古企业与犯罪行为有关吗?够了,我要你们现在立刻给我离开!”
入江经理粗厚的手指指向门扉,显而易见的他打算修正轨道,等我们离开之后想必他会马上询问花园堇,关于她的真正身份,与之所以受到总经理一家信赖的理由。
纵然如此,我们仍然不得不先行撤退,因为凉子已经点点头,往门扉走去。她的脸上写着“暂时以退为进”由纪子跟我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提不出什么独到的战略方案,于是只能跟凉子同进退。
打开门,凉子随即回头,语带威胁的朝着留在室内的两人咋道:
“今天本姑娘暂且放你们一马。”
这句台词只有坏人才会说。
走出房门,三人分别带着三种扫兴的表情走向电梯,当电梯门一开,正巧与两名飞奔而出的男子撞个正着,其中一名男子一看到我们立即惊呼出声。不妙,他不就是大衣被我抢走的刑事吗?
“我知道,还你就是了!”
我以日语吼道,随即把手上的大衣丢向那名刑事。
在地球人的社会里,善意与好意的表现经常会发生适得其反的状况,这个时候也是如此。像头疯牛横冲直撞的刑事既来不及避开飞过来的大衣,也没有办法及是接住它,结果大衣不偏不倚的盖住了他的头。
那名刑事不幸的往前摔倒在地上,而三名乱了手脚的日本人紧接着冲进电梯,另一名刑事发出低嗥,企图以双手撬开正要观赏的电梯门,凉子随即伸出手,曲起手指往他的鼻尖用力一弹。
失去阻碍的电梯门终于关了起来。
我们从一楼的电梯门奔出,迅速穿越展示大厅,经由门廊来到外面,又在此时巧遇到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物。
“凉子大小姐?”
是jaces欧洲总部的北冈伸行,他今天的服装并不是像前天晚上你养一身无懈可击的笔挺西装,而是一般随处可见的拉链夹克,他带着不解的表情注视着凉子。
“你在这个地方干什么?”
“大小姐”冷言相待,令北冈露出苦笑。
“或许大小姐不记得了,您所说的‘这个地方’也就是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对本公司而言是最为重要的客户,今天为了作业上的需要我才穿得比较轻便。”
“哦,是吗?”
凉子刻意摇头晃脑。
“这怎么行,我们jaces企业形象这么优良,对于客户的品质一定要严格筛选才行。”
“这是当然的,亚尔古是最好的客户,本总部能够接到他们的生意,相对的也获得了法国当地的信任,可谓一举两得。”
北冈抹去苦笑答道。我在一旁观察着他的表情。北冈的回答不知是在教训凉子,还是欠缺幽默感,总之他的态度引起了凉子的反感。
“是吗?那你就好好加油吧。”
“啊,大小姐,您现在要上哪儿去呢?”
“到香榭丽舍大道逛逛吧。”
凉子跟我都抱持着“不便久留”的心态,无意与北冈继续周旋,因此与由纪子三人快步乘上在玄关前方揽客的计程车,从疾驰的计程车窗口望去,已经看不见北冈的人影,大概是进入亚尔古大楼了吧。
2
香榭丽舍大道全长约一千七百公尺,从凯旋门所在的戴高乐广场“星辰广场”步行到协和广场,大约需要二十五分钟。
我们下车的地点正好接近香榭丽舍大道与乔治桑大道交会的十字路口处,浮现于六百公尺前方的凯旋门在夜间照明的灯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晕,附近还有在法日本人协会与日本航空公司办事处,一切都充满了巴黎市中心的氛围。
至此我才头一次有种“高高在上”的心情。其实是心理作用。经过寒冷的空气洗涤之后,夜空看起来宛如泛着光泽的丝绢。四周熙来攘往的男女之中不乏凡夫俗子或地痞流氓,然而却可以感觉到每个人都充满了自信与品味,或许这就是巴黎这座城市的魔力吧。
重建巴黎近代都市风貌的据说是拿破仑三世,他是发动政变打倒共和党的阴谋家,在外交与战争方面都败绩连连,因此评价并不好;不过在内政与经济方面却是成果斐然,他当初大概也料想不到在自己退位超过一世纪之后,这座城市处处都可以见到来自极东的观光客吧。
“伤脑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由纪子嘟囔着,或许是身在异国,她的态度比在东京是来得更欠缺自信。凉子朝她的宿敌轻瞥一眼,接着吐出一团白雾向我问道:
“泉田,你有什么想法?”
“即使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真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却完全看不出主导者是谁,药师寺警视,你认为总经理藤城奈澄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幕后推手吗?”
“没错。不过,现在花园堇一插进来搅局,就必须推翻先前的假设,依我看凭藤城奈澄的本事也没有办法玩弄此等人物于股掌之上”
说好听点是聪敏果断,实际上则是专断独行的凉子这是一反常态,以指尖抵着朱唇陷入沉思,我突然发现她外侧的脸庞上沾上了些白色物体,那绝对不可能是盐巴,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下雪了!”
“呵,按照一般俗气的说法,今年是个白色圣诞节了。”
凉子呼出白雾,一手则拉住我的手腕,整个人往我这边靠过来。
由纪子斜瞄着我们,却什么也没说。
来来往往的巴黎人向我们投以钦慕与嫉妒的目光,这是相当正常的反应;不过,我亲爱的巴黎朋友啊,你们丝毫无须羡嫉,我身旁的女性的确是生的美貌又聪慧过人没错,然而在那层白瓷板的肌肤之下,其实是只霸王龙啊。
“谁呀,什么时候了还打电话来。”
凉子冷不防抚向大衣的胸口不悦的咂嘴,同时从我身边走开,留下一句“呆在原地”接着走向一盏路灯,我看到她从大衣的内袋掏出了手机。
由纪子跟我留在原地,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又不是太尴尬,这时由纪子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终于开口说话。
“泉田警部补,有件事要告诉你,我不想被驱魔娘娘听到,所以选择这个时候跟你讲。”
“是、什么事呢?”
“其实”
“其实?”
“其实我连一句法语也不会讲!”
我默不作声的望着由纪子,由于她的表情相当严肃,不但让我感到纳闷,也不由得提高了警觉。搞了半天,结果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大学时代第二外语选修的是德语,其实我想学法语,但我父亲认为法语听起来太软弱”
由纪子的父亲曾经出任警视总监,看来是个会为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固执己见的人。
“你不用太在意,我的法语也很烂,而且我的第二外语选修的还是法语,结果到现在不也全部还给老师了,啊、被拿来跟我这种程度的人相比,室町警视你可别见怪”
“快别这么说,总之我欠缺独自走在巴黎街头的自信,所以才要求岸本警部补与我同行。”
“岸本会说法语吧。”
“虽然不像驱魔娘娘那么流利,不过至少还看得懂标志、指示牌跟报纸刊头,如果没有岸本警部补与我同行,我甚至没办法确认回程的机位,我需要有人替我翻译。”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由纪子之所以跟随我们来到维雷特园区的理由在于如果不跟懂法语的人同行,她会感到不知所措。
由纪子向来是个认真努力的模范生,一旦遇到她不懂或不会的事情而需要仰赖他人协助的场合,或许会带给她莫名的挫折感,更何况她的宿敌凉子除了貌似典型的巴黎女郎,还操着一口道地的法语,看着凉子在法国到处吃得开的模样,由纪子的心头想必颇不是滋味。
一般说来,career都不愿意在noncareer面前透露自己的弱点,看来我是个特例,反正我再怎么样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我明白了,无论如何都要在明天找到岸本。”
我想凉子多多少少都感觉得出由纪子不会法语,一旦她证实这一点,势必喜不自禁的暗中策划阴险狡诈的诡计把由纪子一个人扔在法国。不过由纪子也不是小孩子,真要是逼不得已她应该会前去寻求日本大使馆的协助,说来说去目前最重要的课题,就是找出岸本的下落。
“谢谢你的帮忙。”
由纪子似乎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然而她要是期待过高,恐怕失望会越大,因为我的行动范围只限定于凉子眼界可及之处,所以要如何找出岸本,我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细雪纷飞,夜间照明映照出白色的光晕,巴黎是一座足以迷惑异乡人的梦幻之都,处在这座城市里,令人不禁产生一种即将产生犯罪事件也充满诗情画意的错觉。
我的视线最着纷乱的细雪移动了四十度,正好跟一个身材矮小的人物四目相交,对方也吓得停住脚步。
“岸本!?”
“啊哇哇、泉、泉田先生。”
岸本慌乱的舞动着双手,我在喊出他的名字之后,立即摆脱内心的震撼,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揪住正打算溜之大吉的岸本。
“你不是被来路不明的敌人绑架了吗!?”
“呃、这个嘛、这是因为”
岸本别过头回避我,不料视线又跟由纪子撞个正着,他再次慌乱的移开目光,结果二次与我四目相交,名副其实的走投无路。
由纪子上前质问道:
“岸本警部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快解释清楚!”
“呃、这个嘛、这是因为”
岸本的态度显然不太对劲,倘若他是凭一己之力逃脱敌人的摆布,一定会不予吝啬大肆炫耀一番,瞧他结结巴巴的窘样想来其中必有隐情。
此时我的脑海中掠过一个画面。
那是在前往维雷特园区之前,我们一行人先去吃午餐。我们找了一家巴黎人称为“莉娜”的三明治加盟店,不同于一般摆设简易的速食店,店内的家具装潢营造出精致舒适的气氛,到处都有鲜花点缀,面包采用全麦面粉,并依照客人的需求放入不同的馅料,鲔角加熏鲑鱼、火腿加培根、乳酪、蔬菜、鸡蛋加火鸡肉,任君挑选,然后所有三明治均附上沙拉,饮料另外加钱,红茶、热可可比咖啡贵五成。据说在英国,一壶茶跟一杯咖啡的价位差不多,国情不同,习惯也不一样。
在付账时起了点小争执,凉子出钱请客,由纪子的态度不太干脆,不耐烦的凉子索性刷卡结账,丢出一句“以后再来算个清楚!”作总结。
离去之前,由纪子跟我分别去了洗手间,走回餐桌时正好看见凉子高高在上嘱咐岸本:“明白了吧!”岸本也若无其事的抬起目光点头示意
凉子当时究竟对岸本下了什么指令,我并未加以追问,心想反正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事,而凉子紧接着说了一句:“好,走吧!”随即走出了店门
3
由于我缄默不语,反而惹得岸本贼头贼脑地窥探着我的表情,因此我忍不住开口。
“好,我总算明白了!”
“明、明白什么?”
“你跟驱魔娘娘是同一伙的!”
被我这么一说,岸开开始动摇,由纪子瞠大又眼,交互望着岸本跟我。
“啊、不、不可能有这种事的啦,不可能”
“还想继续装蒜吗?算了,反正日本现今的警察官僚等于是骗子的代名词,不撒谎或许就不能出人头地。”
长年的积怨此时一迸而出,我的这番话对身旁的由纪子是相当失礼的,但由纪子并未深入追究,她一心等待岸本的回答。
“你讲不出口的话,我就代替你来说明。困为驱魔娘娘需要制造借口才能踏进亚尔古公司内部,于是命令你假装被人绑架,我想第二次的联络应该是在便条纸写着我被关在亚尔古公司里。岂料在采取行动之前怪物抢先下手,驱魔娘娘于是变更计划,二话不说直捣亚尔古。”
也因此凉子才会连一声也不吭就从亚尔古欧洲总公司鸣金收兵,她早确定岸本的安全无虞,此时又发现了特立独行的灵媒老妇的真正身份,掌握这些资讯已经绰绰有余,即使这次让怪物逃掉,等下次准备充分之后,正好还可以充当再闯亚尔古的借口
“真想不到”
由纪子吐出一口气,看来她也同意我的推理,岸本抽动着嘴唇意图辩解,最后还是放弃,他作势摊开双手。
“我承认你说的都对,不要再欺负我了。”
“话不要随便乱讲,你说谁欺负你了,我只是追求事实的真相罢了。”
我揪住岸本的衣领转起圈来,岸本发出哀叫,几名路人向我们瞥了一眼,却没有人停下脚步。
“泉田先生,你再三指责我的行为有错,但是你不也跟我一样吗?”
“你说什么?”
“因、因为泉田先生你还不是对凉子小姐的命令百依百顺,就算嘴里抱怨个不停,到头来凉子小姐要你做什么你也都照做,那你有什么资格数落我的不是?”
“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的职称是驱魔娘娘的部属,身为部属倘若违抗上司的命令会有什么下场,最伤脑筋的不就是你们这群careern?”
“室町警视,快救救我啊!”岸本双手合十向上司膜拜恳求,由纪子正想开口的当头,她的眼镜在夜间照明的反射下掠过一道闪光,接着她没带好气地呻道:
“想求人救你的话,就去求那个人吧!”
两名男子的二双视线循着由纪子的目光望过去,紊乱的细雪当中,药师寺凉子沐浴在夜间照明的灯光之下,双手插在腰际伫立不动。
“你说话呀!驱魔娘娘!”
由纪子露出与其说是警官、倒不如更接近预审法官纠举罪犯时的语气与表情,凉子对她仅仅投以近乎雪国女王或北风女王的眼神并未作答,反倒是向我走过来说道:
“泉田,你生气啦?”
“非常生气。”
“我明白,你的反应是正常的。”
凉子摆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点点头,接着把自己白皙的柔荑搁在我揪着岸本衣领的手上。
“如果岸本代替我挨你几拳能让你消气的话,你尽管动手无妨。”
“哇啊——!”岸本大哭出来,害我差点站不稳脚步,费了一番工夫才拉回重心。
“这是不可能的!而且你的责任比岸本来得更重!”
“啧,果然还是行不通!没办法,让你揍一拳好了,这样就算一笔勾消。”
“这怎么可能!你是上司,我身为部下怎么可以揍你,我气的是你为什么没有事先找我商量?”
“因为,事先找你商量的话,你会阻止我。”
“没错,那是当然的。”
说着,岸本的话浮现脑海,我一部分的良心感到一种还谈不上疼痛的搔痒。即使我会阻止凉子,但我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有办法坚持到底。
由纪子双手紧握凝视着我们,她的表情写着:“动手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理解由纪子的心情,不过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出拳揍凉子的,若要因此看轻我我也认了。
“请你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
我说道,一手放开岸本的衣领。
“好吧,我会反省的。”
就算这句话是真的,我也怀疑它能持续多欠。
或许是看不惯我的懦弱,由纪子一呼一吸之后准备陈述已见的当头,我们耳边传来日语。
“喂——原来你在这里啊,monseiur(先生)岸本,你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那是一名身穿拉链夹克、年纪虽轻却蓄着小胡子的法国男性,身材比我略矮,大约跟jaces欧洲总部的北冈差不多高。看样子岸本在巴黎还有朋友。
“他是谁呀?”
“他呀,是我在今天的变装大会上认识的,我们聊得很投机,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跟知已差不多。”
明白自己不必挨揍,岸本逐渐恢复血色并加以说明。他的朋友原本邀请他到香榭大道,结果在人群杂沓之中走散了。
年轻的法国人对我们开朗地笑着。
“你们好,初次见面,很高兴能够‘看见’monseiur岸本的朋友。”
发音有点奇怪,动词的用法也不太对。不过他的日语能力还算不错,至少词达意通。
就在二十秒前整张脸还纠成一团的岸本仿佛已经跟过去诀别,完全换了副好心情。
“我的这位朋友据说被称为barondeotaku哦!”“baron?是男爵吗?”
“是的,发烧友男爵,这是至高无上的尊称,我感到相当荣幸。”
“啊,至高无上吗?”
“是的,至高无上。”
发烧友男爵笑得更形璀灿,他把自己的右手搭在岸本的右肩上,岸本也开怀不已,一手握在同好的手上,两人异口同声公开宣布:
“发烧友无国界!”
凉子耸耸肩,由纪子则是手抵住额头。
看来怪胎似乎也是无国界的,人种与民族之间没有偏见与差别也算一件好事。以我的立场来看,相较起美国卡通,日本卡通无论在作品世界的原创性或者角色人物的魅力营造来得突出许多。
然而现在不是举办国际性发烧友座谈会的时候,我们必须打个暖和的场所,统筹今天到目前为止的所有状况,然后研讨今后的对策。虽然对不起亲切的发烧友男爵,但有他这号人物在场只会碍手碍脚。
“现在该怎么办?”
我向凉子问道,于是女王陛下难得露出一脸不自在答道:
“不要太接近他比较妥当。”
“我赞成,问题在于他会主动接近我们。”
“就让岸本去应付他,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吃顿晚饭,讨论一下作战计划。”
这建议满稳当的,我心想,原来凉子偶尔也会提出合乎常理的意见。
4
雪停不久又开始降下,在路灯的映照之中只见白亮光细粉漫舞纷飞。
据说在欧洲很少人撑伞,一般都是披着大衣或戴上帽子来遮雨。不过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撑伞的仍占了绝大多数,整条人行道看起来仿佛四处长着大香菇。
“那现在要往哪儿去?”
“这个嘛,从这里的话”
包括与岸本勾肩搭背的发烧友男爵在内,我们一行五人决定先朝凯旋门的方向步行前进,此时一名身穿羽毛衣、拄着拐杖的男子微瘸着腿往我们走来。
原以为此人只是擦身而过,不料他抡起拐杖,亮出前端的银针攻击凉子,所幸凉子的反应敏捷过人,只见她身子一闪让拐杖扑了个空,手刀迅速一挥便将拐杖打落。
曾经听过来自保加利亚的流亡份子遭到祖国秘密警察工作人员暗杀,工作人员在伞的顶端装了毒针,刺进流亡份子的脚。
有了这个先例,拐杖里暗藏玄机已经算不上是前无古人的新发明。
眼见拐杖遭到击落,男子随即一语不发地跳开,他的动作完全不像个腿部不方便的人。我紧接着拾起拐杖递给凉子,凉子的视线锁定男子,一手接过拐杖。
“泉田,你记不记得以前也有过一次,好像是在银座被一群流氓偷袭。”
“是的。”
“对付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公然亮出武器的家伙,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我在大马路上采取偏激一点的防卫行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全是那些向我找碴的家伙不对,风纪股长认为如何?”
“为什么要问我?”
“奇怪了,我又没有指名道姓,既然你回话就表示你承认自己就是风纪股长,巡回演员由纪!”
由纪子听了忿忿不平,却没有转过身面向凉子,因为一群貌似凶神恶煞的男子开始往我们聚集过来,被挤开的路人露出不安与疑惑的表情,仅仅数秒的时间敌人就把我们团团围住。
巴黎是一个容纳了各种民族的国际都市。举凡艺术、行政、经济等等各项范畴均有大批移民前来发展,连罪犯头发与眼睛的颜色也各有不同。放眼望去,自然是少不了土生土长的法国人,另外还有意大利裔、波兰裔、阿尔及利亚裔、摩洛哥裔、黎巴嫩裔、越南裔还有西非裔,看来大家都是“黑社会”的好居民。
日本人当然不可能清洁得像一张白纸,一九八一年有个居住在巴黎的日本人杀害了一名女性,并把尸体吃掉另外还有三名日本人由于涉及某个案件,结果陆续遭到杀害或自杀,这很明显与“黑社会”息息相关,却因涉案人全部死亡导致真相石沉大海。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晚包围我们的男子之中似乎没有日本人。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发烧友男爵以无辜的语气重复着简短的句子。
此时传来枪响,因为凉子拿起拐杖往一个准备开枪的男子掷过去,正好命中男子的颜面跟手腕,枪口朝下在人行道弹起一道火线,路人们齐声发出惊叫,人海随之晃动起来。
于是包围网瓦解,暴徒们趁着混乱之际变更作战计划。他们人手一支的军用短马反射出路灯与夜间照明的光亮,凉子对着一名直冲而来的男子甩动她的领巾,含有炭纤维的领巾一扫就划断短马的马柄。
男子把声音吞回喉头,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掌。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即便是经验老到的“黑社会”居民,想必也是初次目睹领巾划断马柄的镜头。
还来不及从惊惶失措当中回过神,男子紧接着弯下身子,吐出刚刚吞入的声音,因为凉子的高跟鞋尖埋进了他的腹部。
第二名男子正准备扑向凉子的当头,我从一旁攫住男子的手腕,抓着他跟自己转过身,于是第三名男子的短刀正好刺进第二名男子的右肩。一阵痛苦与狼狈的惨叫传达室来,两名男子互撞倒地,手握短刀的两人纠缠着滚进车道,来到一辆疾驰而来的计程车面前。
车轮高声哀叫,与路面擦出零星的火花,计程车勉强闪过两人,却冲撞路灯发出刺耳的巨响。
当第四、五、六人直扑而来,凉子如同“飞翔的鸟儿”无视于地球的重力,轻盈且优雅地一跃而起。
“泉田!”
听到女王召唤,我连忙抓住她伸出的手,凉子左手握着我的手,右手则举高全世界最危险的领巾。
“拉着我转圈!”
如同双人花式溜冰表演一样,凉子以我的身体为轴心,优美的肢体在街上画出一个圆,而手上的领巾也同时在半空画图,顿时男子们的手臂及手掌溅出鲜血。
伫在原地不动的由纪子喊道:
“你没听过手下留情这句话吗?驱魔娘娘!”
“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风纪股长!”
画完一个圆着地之后的凉子马上反驳回去。
“这叫一报还两报!要是没有这点能耐,怎么有办法横渡暗潮汹涌的国际社会大海!不要把日本人瞧扁了!别以为欧美的常识跟道德规范国样能够套用在日本人身上,这种想法简直大错特错!”
“你还不住口,这下全体日本人的形象都被你破坏殆尽了!”
“什么形象?胆敢若无其事地在住宅区兴建核废料处理厂的国家就只有日本而已,我就是要教这群外国佬明白最不按牌理出牌的日本人可怕之处,觉悟吧!”
已经有五名男子鲜血直流,一边前苦地呻吟着,一边在路面打滚,然而比他们多出一倍的人就站在领巾构不着的范围亮出手上的短刀。看样子宽广的场所对我们的战术不利,只有将对方引诱到狭窄的空间进行各个击破。
“这边走!”
凉子在前方带头,我们一行人往香榭大道奔去,不过我们并没有跑太远,只是就近躲进路旁的店铺,而暴徒们立刻尾随我们直闯而入。
我们进入的是一家精品店。香奈儿、爱马仕、路易维顿、尼娜利奇(ninaricc)、凡赛斯、cd、费拉格摩、卡文克莱,这些名牌我完全分不清楚,此时听见店时此起彼落的惊呼声有大半是日语,看来这家店内正好来了一团日本女性观光客。
“客人,您这是!”一名戴着黑框眼镜、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从店内房间飞奔而出,这家精品训常有日本人前来购物,因此雇用了日籍店员。
“你是这里的店长吗?”
“是的,本店是那远近驰名的维克多卡提拉的香榭大道分店。”
就算再怎么“远近驰名”遇到我就等于把金币扔给猫一样起不了作用。日籍店长对着无知的我投以不满与怜悯的目光,随手拿了一本放在店头当摆饰的书。
店长戒慎恐惧地双手捧着这本书,封面以日文标示如下——
“这家店我全包了猫柳露比子著”
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本书。
“这本书正是包括作者本人在内,众所公认最会浪费女王的畅销作家猫柳露比子老师的爆笑散文集,目前业已突破三十万册,内容很荣幸提及本店。”
“说的是你们这家店的坏话吗?”
“怎么可能!当然是对本店的商品齐全与店员亲切的态度赞不绝口,我们没有必要把说我们坏话的书放在训头当摆饰吧。”
“说得也对。恕我失言,只不过得到最会浪费女王的夸奖值得高兴吗?这么一来不就表示买了贵店的商品就等于是一种浪费。”
店长一时无言以对,突然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一名手持短刀的男子挨了凉子一记飞踢,一头栽进展示橱窗里,玻璃散落一地,皮包、钱包与首饰撒向半空。
陷入极度沮丧的店长抓搔着头发。
“啊啊、光、光是那个展示橱窗里的商品价格合计就超过一千万日圆,我、我要你们赔偿!”
“一个大男人不要对还不满亿单位的金额斤斤计较!”
凉子大喝。
受到严重打击的店长踉跄地后退数步,眼看后脑勺就要倒向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板。我右拳打倒一名暴徒,同时无奈地以左手揪住店长的衣襟扶了他一把。店长连个谢字也没讲,嘴里只管哀叹个不停。
“你、你们、你们要赔偿”
“你烦不烦啊那好吧,这整个店我买下来总行了吧!”
“整个店”
“没错,还有意见吗?”
“没、没有,不过你要买下整个店,这太离谱了。”
“不只店内的商品,还包括内部装璜跟整间房子,我可不是学那本书的书店,总之这家店我全包了,快去把收银机准备好!”店长同手同脚爬向柜台,凉子则爽朗地笑道:
“好了、泉田,这下这家店全部都属于我们的了,不要客气,尽管放手一搏吧!”
我、们?凉子又随便使用第一人称复数形。
不过这么一来的确可以为所欲为了。
5
我们出手完全不留情。
面对一群比我们多出数倍、手持武器的敌人,根本没有所谓尊重人权的余地。倘若不彻底剥夺对方的战斗能力,恐怕随时会有短刀往背部戳过来。
因此我也仿效凉子极不人道的战斗手法,往敌人两脚之间猛力一踢,揪住对方的衣领抓着头往橱窗撞过去。玻璃雨当头淋下,满身是血的敌人已经连一动也不动。论谁见到眼前的光景都会禁不住大喊:“啊啊——简直惨绝人寰!”不过当时的情形实在不允许我顾虑这么多细节。看来我在上司行事风格的耳濡目染之下逐渐近墨者黑,今后似乎不好自称是和平主义者了。
原本理应害怕得躲在店内一隅打颤的年轻女性们,居然边发出怪叫、边往名牌商品直冲而去,每人的双手抱满了皮包、靴子与帽子,其中有女性被玻璃碎片割伤手而痛得尖叫,众人你推我挤、撞来撞去,现场俨然成为传说之中的百货公司特卖会。
“放着那些人不管行吗?”
“没关系,别理会那群叫化子!”
凉子手上握着印有“gadella”标志的雨伞,在刚才的混战当中已经折断了三把,这是第四把。即便是造价不赀的名牌雨伞,一拿到凉子手中就跟廉售的长剑没两样,不过是一支击倒敌人的一具罢了。
一名暴徒还傻傻地从正面扑向凉子,结果被雨伞前端刺进嘴里,下半边的脸染满鲜血摔倒在地,紧接着高跟鞋狠狠往他两腿之间踩下去,一声惨叫之后就是一片沉默,这种画面只能以一个“惨”字来形容。
“走开!不要过来!”
由纪子的叫嚷令我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只见由纪子挥舞著名牌背包,往手持短刀的暴徒侧脸施以重重一击,大概是被背包的金属制品所伤,暴徒顿时鼻血四溅在地上打滚。看样子由纪子并不需要帮忙。
店长悲痛地呐喊。
“啊啊——一万五千法郎的背包居然被当成打人的凶器”
“成本是多少?”
“记得是八百四十法郎啊、你、你别搞错了,名牌商品是一项艺术品,以成本来估算是毫无意义的。”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毕卡索(译注:pablopicasso,1881-1973,定居于法国的西班牙画家。)跟梵谷(译注:vincentvangogh,1853-1890,生于荷兰的后印象派画家,晚年在法国活动。)的每张画都价值好几亿日圆,但成本却只有画布跟颜料的价格而已不是吗?名牌商品也一样。”
真想听听毕卡索跟梵谷的意见。
这时我终于想起完全遭到遗忘的岸本,他被持着短刀的暴徒追得四处逃窜,最后滚到我的眼前。
“拜托你救救我,泉田先生。”
“喂,你今天是第几遍说这句话了?”
“跟次数没关系吧!难道你打算对同事见死不救吗?”
“我早上已经救过你一次,凡事都必须适可而止,你偶尔也该尝试自力救济看看。”
我漠然地背过身,同时传来鬼哭神号般的惨叫,逼得我闻声立即回头。映入不堪其扰的我的眼帘里的,正是岸本被其中一名暴徒逮住而不停甩动两只短腿的模样。暴徒从背后以左臂勒住岸本的颈项,右手的短刀则抵住岸本的鼻子下方,接着以调皮的语气与我交谈,而且说的是日语。
“‘被’同事见死不救不太好吧,刑事先生,这样实在太无情了。”
“发烧友男爵?”
要抓回现实感约需要二秒钟的时间。
“你不是善良无害的发烧友吗?”
发烧友男爵以短刀抵着“知心好友”无声地笑道:
“我当然是善良无害的发烧友,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在与日本相隔大半个地球的欧洲,要贯彻发烧友之道是相当花钱的。”
“原来你宁愿为钱出卖灵魂,发烧友还真是恶名昭彰。”
我并不认为这些讽刺能收到效果,姑且试着主说看罢了。岸本晃着双脚,悲伤地感叹道:
“呜呜——听了你这些话,我的心也痛了起来,但今天演变成这样并非国家或民族之间的差异,而是彼此立场的不同,爱情跟友情根本不能当饭吃,跟二次元比较起来,三次元的世界是十分龌龊的。”
“龌龊的是你,你不应该在那么多女士面前拿短刀吓人,法国男性一向都很尊重女性的不是吗?”
“噢——很抱歉,我‘跟’三次元的女性没兴趣。”
尽管笑容看起来直率,嘴里吐露的句子却具有相当高的危险性。假若这仅是个人嗜好方面的问题,外人自然不便干涉,可是现在这句话意味着他可以毫不考虑杀害现场的女性,或者挟持她们做为人质。
“泉田,你那边已经收拾完毕了吗?”
凉子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被她痛扁的对手已经全部倒地,听得出她的语气里带有一丝遗憾。我刻意对着发烧友男爵耸耸肩头。
“你们要自相残杀是你们的事,我没兴趣,单单伺候女王陛下就够我忙的了。”
我转身背对发烧友男爵,不,是一面转身一面将背包的肩带拉起。
同一时间发烧友男爵的短刀闪着光亮直袭而来,看来要想躲开得费一番工夫。我撑直上半身,右脚用力一扫,虽然这个运输队和让我重心不稳,不过背包在离心力的牵引下击中发烧友男爵的后脑勺。遭受出其不意的攻击,发烧友男爵一时脚下踉跄,我则在左脚为支点修正姿势,接着逼近对方,以手刀打掉短刀。
“我无意歧视发烧友,不过想到自己身为堂堂一名刑警,一旦成了发烧友刀下冤魂,只怕到时在地下无颜面对老祖宗啊!”我将全身的体重与诚意凝聚在拳头,一鼓作气挥出。
发烧友男爵整个人飞了出去,撞上其中一片幸存的橱窗,玻璃碎片化为涌泉随着一阵轰轰烈烈的声响涌现。
我抬起双臂挡开玻璃碎片以保护自己的脸部,刚才打中发烧发男爵的右拳还残留奇妙的触感,感觉似乎不是打中人的脸而是橡皮,当我放下双臂,发烧友男爵已经站起身来,对着我露出贼笑,看样子他的神经跟舌头丝毫没有受损的迹象。
“我觉得,你很有资格‘坐’我的劲敌,以后我允许你以我的劲敌自称。”
“不需要。”
真希望可以遇到像样一点的罪犯,只是“像样”这个形容词似乎不太妥当。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我期待那天的到来,届时再来‘捉’个了结,我肯定看我是一辈子誓不两‘离’的宿命。”
“你不要自作聪明。”
我并未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我压根没有意思要和发烧友男爵誓不两立。此时发烧友男爵的嘴巴朝着我吐出某样物体,细看原来是被打断的门牙,发烧友男爵满是血的口中这次溢出笑声。
接着他转过身往店里跑去,我正要紧迫而上,一名倒地的暴徒伸出手攫住我的脚踝,另一只手则拿着亮晃晃的短刀。
冷不防一个水晶玻璃制的烟灰缸往暴徒头顶砸下,暴徒当场白眼翻起不省人事。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那家伙有问题。”
凉子拍掉双手的灰尘边说道,这时发烧友男爵已经从我们的视线消失无踪。
巡逻警车的鸣笛声正急速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