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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任真前世不信这句话,如今也是。
按照他的历史观,民意从来只锦上添花,无法雪中送炭,要想真正颠覆武清仪的北唐政权,仅靠民意沸腾,无异于痴人说梦,最终还得靠大军打下江山。
唯有真正成气候,民意才肯顺水推舟。反之,水就只能用来煮粥。
任真不天真,所以,当血案真相大白,京城人心浮动后,他并未去做登高一呼、号令群雄的蠢事,而是安然若素,有条不紊地执行计划。
替父报仇的重任,现在只算完成一半。更艰难的另一半,是杀死构织血案的幕后主使,武清仪、元本溪和萧夜雨。要实现这个目标,前路还很漫长。
至于眼前,任真觉得,应该先保证自身安全,稳住藏在幕后的南晋威胁。既然双方还没撕破脸,他不介意委曲求全,充分利用好这种微妙的关系。
所以,在即将登坛讲春秋的前一夜,任真再次走进枫林晚,当一次回头嫖客,点名让清音姑娘作陪。
妓名为清音、代号为绣绣的妙龄密探现身相见后,不知是厌烦任真又来找猫扑堂求助,还是憎恶他本人,态度明显比上次还冷淡,自顾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任真这次不再紧张,笑眯眯说道:“绣绣姑娘,劳烦通禀一下,在下受坊主派遣,想见猫首大人。”
绣绣无动于衷,上下扫视他一眼,淡然道:“见面就不必了。猫首大人刚离去,不在京城。坊主若有指令,你直接跟我传达便是。”
任真闻言,表情波澜不惊,对绣绣的回复并不意外。
“指令谈不上,坊主让我转告猫首,想劳烦她将长安的形势详尽汇报上去,替他在陛下面前美言一番,以防造成不必要的误解。”
前段时间,任真替北唐募捐军饷,官场春风得意,激起袁猫首的愤怒。为了保险起见,任真想利用这次大开杀戒,赶紧表表忠心,打消南晋对他的猜忌,以免对方采取更激进的动作。
绣绣唇角轻挑,听懂他的话意,浅笑道:“坊主的手段非同凡响,如今已震惊天下。就算猫堂不上报,金陵老家也能看到坊主的诚意。陛下明辨忠奸,从不会误解坊主。”
任真起身踱步,朗然道:“既然如此,我回去后,会将猫堂的态度转达给他。”
说完这话,他来到悬挂长剑的墙壁前,伸手摩挲着剑柄上的淡紫穗线,笑意玩味。
“刚才所说,只是第一个目的。坊主还命我通知你们,北唐主力大军即将开往前线,他将担任总转运使,负责督运三路军马粮草。”
绣绣目光骤凛,听到这份绝密情报,犹为动容,“这是真的?”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两朝开战,若是在北唐的中枢军营里潜伏卧底,能准确提供作战机密,这样一来,南晋对战局了如指掌,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这绝对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仅如此,南北国力出现倾斜,北唐粮草短缺,成为明显的软肋,也会是接下来两军对垒的博弈关键。如果连转运使都是自己的人,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南晋岂会有战败之理?
任真说道:“不止如此,坊主已摸清北唐的兵力部署和作战计划。接下来,他还会陆续提供更详尽的军情。所以,请你立即回报金陵,派人跟他对接,以便在行军路上,保持情报畅通。”
说着,他从袖里取出一副密封的卷轴,递给绣绣。
为了稳住南晋,博取信任,这里面写的所有情报都是真的。当然,兵法真假虚实,总是不断转换,无处不可深埋陷阱,真亦假时假亦真。
绣绣拿在手里,知道此事太大,表情凝重,“我会亲自回金陵一趟。”
“这样最好不过,”任真笑容温和,继续道:“另外,还有件小事,坊主想跟猫扑堂打听一下。”
绣绣收起傲慢情绪,认真地道:“只要有利于统一大业,我会知无不言。”
任真对她的态度转变感到满意,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琅琊阁主梅琅,应该是女帝的私生子吧?”
……
……
今年夏天,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夏至未至,金陵的天气先燥热起来。
皇城深处,偶有清脆蝉鸣响起,不算聒噪,反而透着些趣意。
午后,御花园的一方碧湖中央,武帝陈玄霸坐在湖心亭里,捏着一根钓杆,姿态懒散,昏昏欲睡。
在他身后,黑衣李凤首侍立一旁,手里也没闲着,将拌好的饵料搓成小小颗粒,放在石桌上备用。
“越是看起来容易的事,做起来往往越难。譬如钓鱼,看似只要坐在这里,耐心等着就行,但是,谁又能一直枯坐下去,锲而不舍地等鱼上钩?”
武帝眯着眼眸,话音散漫,听不出情绪,瞳孔深处却藏着一抹讽意。
“陛下所言极是,像您这样屹立巅峰的强者,最让人望尘莫及的,不是先天禀赋,而是超绝的后天心性。所以,手持钓竿的人是您啊!”
李老头嘴上恭维着,心里则忐忑不安,认为这番话在影射时局,会对任真不利。
回金陵后,他时常惦记着,想从武帝嘴里套出实情。他知道,关于如何对付任真,这位城府深沉的帝王必定有一份周密部署。
问题是,伴君如伴虎,伴的还是一头能活五百年的老虎精,极善隐忍,这个秘密就更难试探出来。
武帝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说道:“这点道理,我早就明白,此时说出来,无非是想让你也明白。无论做何事,得沉得住气,哪怕鱼儿在拼命挣脱,也要耐心遛着,不可强行收杆……”
说这话时,水面上的浮漂开始不停晃动,显然鱼儿已经上钩。
武帝熟视无睹,持竿的右手纹丝不动。
李老头沉默一会儿,越琢磨越觉得,这话里的自信心太强,分明是把水底那条小鱼吃定了。
“陛下赐教,老臣谨记在心。只是,您何以笃定,凭那条鱼的力气,无法做到挣脱而去呢?莫非,您不介意让它活着逃走?”
武帝闻言,转身侧头看着他,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莫名的气概。
“鱼钩早已刺进腹里,你以为它还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