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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里,燕帝说道:“七弟,你不要怪朕,朕真的只是为你好。李氏的抉择你也看到了,她为了护下她们,不惜抛夫弃子,这样狠心绝情的女人你还能要么?你永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调转枪头对向了你,把她留在身边,根本不行!”
“你也当真糊涂,在那么多人面前如何能放走她们?此事一旦宣扬出去,你雍王的名声如何稳住?前朝余孽,谋刺父皇的真凶,她们可都是与我们势不两立的死敌!你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连这些都不顾,你想让别人怎么看你!”
他站在桌前,痛心疾首。明黄的龙袍在阳光下漾出金光,他的脸上是再真切不过的关怀和懊恼。
然而祁明秀看着他,眼神却只是冰冷。
“如果皇兄真的为臣弟好,就不应该把她带来。如果她不来,朱氏余党如今早已被铲除,她再无调转枪头的机会,祁氏的威胁也再不复存在!”
燕帝脸上难以置信,“所以你这是在怪朕?”
“臣弟只是就事论事。”祁明秀冷冷回道,“如果不是皇兄横生枝节,如今所有的事都有了最好的解决。”
“朕只是容不得朱氏余孽像个隐患一样一直留在你身边,朕只是想要让你彻底看清!”燕帝有了怒意。
祁明秀却只是回道:“可是皇兄应该也早已知道臣弟的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盯着他,目光深邃,仿佛洞悉了什么,又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疏离。
燕帝一下滞住,他的神情不变,瞳孔却一下收缩。
他一直护着她,隐瞒着她,根本不会动手杀她,就算众目睽睽之下她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也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放走她。这一点,他知道,他也知道。可是他依然选择将她带过去,他到底是想将谁逼上绝路?
六公主势单力薄,根本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与她相比,他如今却已是功高盖主。
这些年如果不是他驰骋沙场将四方震住,他大燕国又如何能太平安稳到现在。
四方来使,只知雍王不知燕帝者比比皆是。
银钱巷里,他将她带去。她若是不拦,一切都不会发生,然而这只是暂时的,她的身份一旦泄露出去,雍王爱妃竟是前朝余孽的消息就会彻底传开,从此以后他的声名受到影响,除非他将她彻底抛弃。可是他会弃她不顾么?根本不会,那么从此以后他就再难在祁氏门前立足,他的孩子也终将受到限制。如今他大局在握,一切可以压制,可是他的皇子们还小,他得防患于未然。
而如果她出手拦了,一切便更加简单。
她一旦拦下,他就算能够铁面无私将她一并诛杀,声名也终将受累,能够亲杀自己孩子的母亲,整一个心狠手辣了得,谁又会不心存忌惮?而他若是因为她将她们放走,他就更加被推到风口浪尖,堂堂一国王爷竟然顾念儿女情长不惜对前朝余孽杀父仇人网开一面,从此以后谁又能够信服?
所以,无论是怎样的选择怎样的局面,他都已是立于危地。
燕帝心思潮涌,祁明秀却已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是又道:“而且,此事又怎会宣扬出去。是谁谋刺父皇如今只有你我知道,此次率人捉拿也仅是打着捉拿前朝余孽的名号,所有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前因后果。如今摆在明面上的只是我雍王的女人是朱氏后人,在得知我清除她至亲之时适时赶到然后出手阻拦最终被劫持带走,你说,此事就算传出去能掀起多少的风浪?而臣弟的乌云一骑不会多嘴说出一个字,那还会有谁对外泄露?”
如果真的宣扬出去,那也就是皇兄您身边的人了!
他说出此话,几乎是要将最后一层挑破。
他把决定权扔到了他的手中,如果所有的事情都传开,那么他心中所有的揣测都得到了证实;而如果事情没有传开,或许是他揣测错误,或许也是他到底顾念兄弟亲情手下留情。
燕帝没想到他会以他之矛攻他之盾,目光寂静,半晌无言。
祁明秀把所有的话说完,看了他一眼便又转身告辞。
燕帝却突然开口喊住了他,“七弟,在你心中朕就是这样的人吗?”
“这些年来,朕对你怎么样你难道看不明白?朕恨不能将这天下分你一半,你如今是在怀疑朕对你有私心吗?”
祁明秀站定,握着拐杖的手攥紧。
身后燕帝又道:“这些年来,你对朕一直很冷淡,朕虽然不说,却一直感觉到了。朕知道,你是在责怪朕当年抢走了三弟的流光,让他伤心离去最后战死沙场,可是七弟,那天晚上真的是个意外,朕根本没有想过抢三弟的任何东西!流光是!这皇位亦是!”
“你可知道,当年父皇想要将皇位传给朕时,朕一直推辞,朕是想要让父皇将这皇位传给你的!在朕心里,你一直就是朕至亲至近的弟弟,朕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朕年长你十来岁,朕甚至一直将你当做儿子看待,就是玉乾玉坤朕也从未尽心如此!可是如今你竟怀疑朕对你有私心……朕的心就跟刀割一样!”
“同样是兄弟,你为什么对三弟言听计百依百顺,却对朕要这般冷漠疏离,朕自问,与三弟相比,朕待你丝毫不差!”
“如果三哥在,他是不会将我置于这样的境地的。他不会让我和我爱的女人站在对立的两端,他只会将所有的一切妥善处理好,不让我受到一丁点影响。”
祁明秀转过身,目光幽然而坚定,“这就是你和他的区别。”
燕帝脸色变了。
祁明秀说完,再不停留,只拄着拐杖往外。
燕帝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又一点一点沉下。
到最后,他依然在试探着他。
他的眼中闪过哀痛,可是很快又恢复了平常,不管怎么样,能稳住他就已经够了。
他愿意看他所有的尊荣,可是前提是,这些尊荣都是他给的。
……
坐进马车,祁明秀无比颓然。不管他如何申辩,一个事实终无法抹灭——她走了,毫不犹豫的站在了那一边,抛下了孩子,抛下了他,选择了离开。
抛夫弃子,再贴切不过。
叶平走近回道:“王爷,莫青已经带着迎春姑娘出了城。一有消息,他会立即传回来。”
他听着,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动了动。
莫青和迎春出了城,也就是她已经被带着出了城。
……
一过七天,始终没有消息传来。祁明秀像往常一样忙碌着,却越来越沉默。
他一开始不愿去想,现在却不得不想。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是跟丢了吧?一旦跟丢,她就会越走越远,再难回来。
他恨她狠心,可是知道她再不回来,他还是难以抑制的慌乱无措起来。
手中的公务再难处理,知非堂里空气沉闷的也无法再待,他走出门,眼前花团锦簇春光大好,他却只是觉得萧瑟。
茫然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去哪里,心上破了一个洞,而且越来越大。
恍然间,觉得眼前的情景那么熟悉,一看,却已到了永和苑前。
西苑的人已经差不多清空,如今冷冷清清,像是没了生气。这里再没了他想见的那个人,一切就变得陌生空旷起来。
守门的丫鬟看到他,畏怯的行了个礼。祁明秀恍然未觉,只是拄着拐杖走了进去。
一切都跟原来一样,可是又变得不同。走到卧房,坐在床上,锦帐,软被,鸳鸯枕,尽是熟悉的画面。
目光又落到对面的柜子,走过去,打开,她的小宝箱还在里面,什么都没带走。
打开盖子,两道圣旨呈现在眼前。
一开始说好等她怀孕就让皇兄下诏,谁知道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
如今,这道诏书只怕再也不能下来。
“你是我唯一的王妃。”他一直记得这句话,也一直想要实现这个诺言,可是她却已经不要。
外面传来动静,像是有孩子的哭声。他走出去,却见迎夏正将孩子放进摇床里。
“王爷。”迎夏见着他,轻轻唤了一声。她低下头,神色有些黯淡。主子走了,迎春也走了,永和苑里仿佛就只剩下了一个人。可是她得打起精神,因为她还要好好照看着小主子。
祁明秀置若罔闻,只是走上前向摇床里那个小小的人儿看去。
摇床晃动着,他不哭了,只是又看起自己的小拳头来。察觉到边上有人走近时,却又一下转过了头。
黑漆漆的眼睛圆而明亮,静静的看着他,仿佛有些委屈。他的五官与她那么相似,一看到,眼前便能浮现出她的样子来。
这是小庄,他们的小庄。她曾经捧在手心,如今却也狠心丢下。
连着他,一起丢下。
他情不自禁的坐下,拉起他的小手,然后再轻轻的又紧紧的握住。
他从不愿触碰他,不是不爱,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
他是男孩子,将来有一天会是世子,他不能给予温柔,只能严厉的对待。严父慈母,他只是扮演这样的角色。
可是他的慈母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他了。
而他呢,他爱的女人不见了,只剩下他们的一个孩子。
心中一阵悲恸,他伸出手将他抱起来,回想着她们抱着的样子,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小庄不动,只是老老实实由他抱着。他似乎很新奇,也很开心,嘴一抿,竟朝着他笑了起来。
祁明秀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眼泪险些夺眶。
牙关咬紧,尽力忍住。只用胳膊环住,将他紧紧靠在胸前。
门外,却突然有人求见。
陈雅君一把跪下,“王爷,孩子年幼,需要人照顾,妾身愿意留下来照顾他,还请王爷成全。”
祁明秀看了她一眼,却只是将小庄抱着走了出去。
……
容城外,众人彻底甩开了追兵,终于松了一口气。
宝盈看着越来越远的京城,目光却更加哀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