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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危寻越想越觉得兴奋,看着指尖的“羡金连心蝶”扑簌了两下翅膀,然后飞离了他的手指。
它在李危寻的面前停留了几息,像是在告别。
李危寻一挥手,蝴蝶晃悠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好像是因为初次降生,所以对“飞行”这一事还不能习惯,于是散成了粉尘,飘散在风中不见。
李危寻挑了挑眉,觉得很是有趣。
“这蝴蝶,还挺聪明。”
……
迎面吹来一阵细碎微风,夹杂着不知混着什么花的香粉,落在了李君同绛紫色的衣衫上。
他以为是哪里的花开得正好,觉得这香味馥郁袭人,接着又下意识想到“也不知道谢骄眠会不会喜欢”。
这样的想法一出,他坐在马背上都愣了愣,完全没有注意到左肩上不知从哪里沾染到的金粉,渐渐汇成了一只边缘线条模糊的蝴蝶。
蝴蝶随意扇动了几下翅膀,接着又重新消散。
其间过程并不迅速,甚至有几分缓慢赴死一般的美感,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异样。
***
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中,一身玄衣珠玉的少年抱着一只比他还要高大的锦衣人偶,拿着毛笔,点蘸丹青,仔细描绘人偶的眉眼。
人偶容颜精致,眉宇间的神色既温柔又凌厉,叫旁人莫敢忽视他的锋芒,却又难免会沉沦于对方的柔情陷阱之中。
——俨然是一张与李危寻如出一辙的容颜。
但是毕竟是人偶,是死物,没有傀儡术的加持,他看上去总缺少几分鲜活的灵动,总是没有灵魂的,是虽然漂亮,却依然荒芜和空洞的。
生江看着这张与君王近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又看着山曾不满意地皱着眉心、却拿着画笔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山曾,已经足够了。”
穿着玄衣一身珠玉的少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他那本就有些阴气沉沉的眉眼,在这一眼冰冷的睥睨之中,越发有一种死寂之感。加之少年的容颜看上去俊秀乖巧,这样一对比,便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难免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若是不熟悉之人,或许就被对方的模样给吓到了,但是生江与山曾朝夕相处,所以他非常清楚对方只是在为难罢了。
生江叹了一口气,走到山曾的身边蹲下,对他说:“山曾,你笔下的陛下是最完美的,没有人能比你画出更加完美的陛下,你不要总是苛求,让自己陷入为难的境地之中。”
山曾瘪了瘪嘴巴,虽然模样看上去没几分委屈,但是说出来的话,连语气都是带着哭腔的:“但是还不够好……”
山曾是一个过于追求完美的人,加上李危寻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便对李危寻有了一种接近信奉的瞻仰之感。
在如此情感的两项加持之下,他在“李危寻的傀儡”这件事情上,就有了些许偏执。
他一定要画出最最完美的、君王的人偶,但是又苦于“陛下是无法复刻的”这一理念,于是永远陷入自我矛盾的循环之中。
“已经很好了。”生江坚定地说,“这就是陛下的容颜,一笔一画,分毫不差。”
山曾直视这只人偶的面容。
的确如生江所说,这张脸的棱角以及五官的线条、摆放,都与李危寻的容颜分毫不差。
但就是缺少生气。
它终究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死物。
有一瞬间,如果不是因为这是李危寻的人偶,他真想把这个“失败品”砸碎。
见山曾还是不能释怀的模样,生江还欲开口安慰他,但是却听侍卫忽来一声传报——
“陛下,摄政王求见!”
山曾握笔的手一抖,一点朱砂就这么落在了李危寻的左边眼角处。
——完了。
二人心中如此想着。
原本可以以假乱真,但是现在,这个赝品最最致命的缺陷,就如此显而易见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山曾的额上青筋暴起,自脖颈上蔓延出黑色的脉纹,直到两颊处,纹理才依稀淡去。
生江见山曾有了暴走的趋向,连忙将他按住:“山曾,你不要胡来!”
要惩治这个侍卫,有的是方法,有的是时间,但是绝不能在这个时候。
此时若出现什么异样,凭李君同的能力难免不会发现什么。
山曾的眼睛几乎都要看不见眼白。
他的面目已经开始狰狞,变得可怖,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又满是可怜兮兮的委屈:“他毁了陛下、他毁了陛下!……”
“那不是陛下!”生江低喝道,“那只是陛下的一只人偶,陛下不会被任何人毁掉!山曾,你清醒一点!”
山曾就好像被震慑住了一样,青筋脉纹渐渐消散,眼白也渐渐恢复,又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少年模样。
他仿佛劫后余生一般喃喃自语:“对,陛下不会被任何人毁掉,不会被任何人毁掉……”
生江松了一口气,握住他依然执笔的手,将李危寻左眼角下的那一颗“朱砂痣”点画得更为圆润和标致了一些。
山曾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生江你在干什么?!”
本来就已经是一个缺陷,他还添笔……
生江直视着山曾的眼睛,认真地对他说:“山曾,这不是缺陷,这是你笔下另一个独一无二的陛下。你不要把这颗‘痣’看成是缺陷。你创造它,你认可它的存在,那么所有人都会认可它的存在。”
生江的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山曾听出来了,却不知道自己能理解多少。外面又传来一声催促:“陛下——”
山曾刚刚平复的心绪再次被搅乱。
生江继续安慰他:“山曾,你不要乱来。这个人我自会帮你解决,但不是现在。”他依然直视着山曾的眼睛,目光深沉且坚定,“李君同就等在外面,他要见陛下,但是现在陛下不在宫中,我们也不可能让旁人知晓这件事情。所以——山曾,现在只有你能‘救’陛下,你‘救’,还是‘不救’?”
“救”,还是“不救”。
谁“救”谁?怎么“救”?
生江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
空气沉寂了大概三息,山曾长叹一声,手中的画笔落在地上,他双手抬起,平举在身前,指尖波光流转,地上的人偶好像就被赋予了灵魂,有了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山曾薄唇轻启,发出没有声音的字句,然后就看见人偶也张开了嘴巴,发出熟悉又尊贵的声音——
“让他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