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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利文虚脱地跪倒在地,再不顾地面的肮脏,双手勉力撑在地上。力量的迸发就像是防洪堤坝打开了闸门,将蓄积已久的压力瞬间释放了出去,长发失去风力的支撑,披下来遮住双眼。
尽管**充满了虚弱感,可是灵魂却是无比的饱满,如同被灼热的洪流打磨得光可鉴人,大量的杂质被烧尽被冲走,变得无比纯粹和坚固。
这一幕的过程无人可见,但是在一切都结束后,众人怀揣着无法掩饰的震惊表情,紧盯着巨兽石像,恍如梦游般重新汇集在修利文的身边。
这个强大的怪物曾经让众人付出惨重的代价,可是在蛇发者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这个男孩究竟做了什么?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两名法师满腹疑惑,他们想起这个家族的纹章,经过有识之人的多方查证,那个蛇发女妖并不是现实存在的生物,而是美杜莎家族崛起时杜撰的标志,它之所以在三百年内变得众所周知,依赖的是这个家族的名声。
尽管如此,那个头像本身仍旧富有一种魔性的魅惑,姣好的面容,毒蛇的头发,传闻中它更有令人石化的力量。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流传于世间,骑士在冒险中遇到一尊栩栩如生的美丽女士的石像,他四处打听雕像女子的名字和其作者,却从一个老人口中听闻了这个女子的故事。女人原本是真正的人类,美丽,而且贤惠,却因此触怒了名为“美杜莎”的蛇发女妖,结果被妒忌的女妖变成了石像。骑士心中充满了对这名石像女子的爱慕,决定要解救她。历经千辛万苦,他在一处偏僻的山崖下找到美杜莎,经历一番苦战终于将它的头颅斩了下来,镶嵌在自己的盾牌上。美丽的石像恢复成*人,和骑士结成伴侣。后来,依靠这面盾牌,骑士在战斗中无往不利,终于依靠战功的积累,让自己的家族得以崛起。
这个家族选择了“美杜莎的头颅”作为纹章,被世人尊称为美杜莎家族,现已存在了三百年,备受王室的眷顾和信赖,坚守人类最前线的堡垒炼狱城。
这种美化的言论作为经典的骑士传说被人津津乐道,有人不屑一顾,但也有人认为其中体现了美杜莎家族的本质和力量。
美艳光鲜的外表,阴冷恶毒的本质,它只在自己的巢穴里盘踞游荡,但拥有不容触犯的高傲,如同毒妇人一般,会令人中毒,怅怅无所自持,会令人石化,惶惶无法自拔。
但那只是一种气质的体现,对大多数人来说,蛇发者是强大的,但对这种强大力量的外像体现并不清楚。
一种家传的特殊石化术?联系起女人的警告和阻拦,老法师一瞬间想了很多。
法师学徒蒂姆心魂未定,甚至有些不敢正眼去直视男孩,生怕自己也变成石像。
“可恶,慢了一步。”修利文从地上爬起来,从口袋掏出手绢,面带厌恶之色地用力揩拭手掌的每一寸肌肤,好似要将皮肤搓下一层般。
老法师顺着小伯爵的视线看到那团和铠甲碎片混杂在一起的血肉,那些飞灰和激战后留下的裂痕,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现在怎么办?”他问道。
“当然是前进,把设下圈套的家伙揪出来,狠狠踢他的屁股!”修利文的心情并不好,魔眼成长带来的灵魂痛楚让他介怀。
对于死去的四名骑士,虽然感到惋惜,却并不多么悲痛,并不是因为认识时间不长,又没看清他们死亡过程的缘故。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这是战士的宿命和归宿,他每天都要接到数以百计的死讯,就算是自己心爱的女仆卫队,就算是强大如传奇者,也避免不了死伤,修利文已经变得麻木。
即便是他自己,身为炼狱城最高的领导者,也随时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不过,十二个人的队伍一下子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力,仍旧让他感到棘手。
“不能再等下去了,这只巨兽是从左侧的那条通道过来的,说不定其它两条通道也会有类似的东西。”疤脸说“如果我们不过去,它们就会过来。”
“那么,你的意思是,左侧的通道理论上是安全的?”法师说。
“巨兽是个领地性极强的怪物,有它存在的地方,一向没什么怪物,而且在它的体形和体重下,也没有什么陷阱可以不被触发。”
疤脸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过做出决定的还是修利文。
“我们过去看看。”修利文说着,将手绢捏成一团,随手扔到石壁角落。
或许疤脸的判断是正确的,先知之眼此时也给出了走左侧的预示。
修利文再一次感觉到先知之眼的限制,如果难免要打上一战的话,之前就不应该停留在原地。但这种懊恼在步入那条狭长的甬道后就立刻抛飞到九天之外,地面和四壁到处都是陷阱激发后留下的痕迹,按照这种密集度和伤害强度来判断,若不是在岔路口停留那段时间,让巨兽亲自冲出来破坏了它们,那么自己一行人说不定会遭受更大的伤害。
最终算来,仍旧是托了先知之眼的预知力之福,不过由此也可以判断,敌人虽然诡计多端,但并不能完全控制细节的变化,否则巨兽就不应该擅自跑出来,而这些陷阱就算修利文的魔眼能识破,也会大大拖慢一行人的行进速度。
但是如此一来,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为什么领地性极强的巨兽会擅自冲出自己的领地,去攻击外面的人呢?
一行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密集的脚步声在隧道中发出沉闷的回响。
十分钟后,他们进入了一个似乎是巨兽巢穴的巨大空洞。正如疤脸所说,巨兽清除了领地的所有入侵者,破坏了所有的陷阱,让他们可以安全地探查整个地形。
在这里连滴水声也没有了,黑暗犹如浓雾一般散开,照明器的光晕将众人笼罩在一个小小的茧里,向前是看不到尽头的,两侧也是一片空旷,抬头也一样看不到顶部,到处都是不知蔓延到何处的黑暗,但是风却是从头顶上方落下来,比之前所经过的路段都要浓密的死气顺着风从上方倒灌下来,形成一种无形的瀑布。
上面难道是空的?诸人抬头眺望上方的黑暗。
修利文睁开魔眼,只能看到勾勒出整个空洞的线条不断盘旋向上,在最上方聚成尖锥状的顶点,令人备感压抑和遥远,好像整个人都要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他不清楚这个空洞本身就是尖锥状,还是它实在太高了,以至让自己产生错觉。
“沿着石壁走吧,把这里的范围摸清楚,然后再到中心去。”疤脸适时根据经验提出建议,倘若冒冒失失闯入这片空旷的黑暗中,肯定会迷失方向。
“不用到中心去了。”修利文说:“那里没有任何东西,我们就沿着石壁走。”
虽然对修利文如此肯定的态度感到疑惑,但是既然他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打算反驳,毕竟这个男孩的神秘力量已经在先前的战斗中征服了他们。
他们看不穿这里的黑暗,但并不代表蛇发者不行。
于是包裹着诸人的光茧沿着石壁挪动了。
聆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一种孤冷的心绪呈螺旋状上升,让人不由得彼此挨近了一些。
“这里有多大?”法师学徒蒂姆问道,他是没话找话,也没期待有人回答,只是若不发出声音,伴随黑暗遍布整个空洞的孤冷死寂让他喘不过气来。
“直径起码有四百公尺,大致呈圆形,我们要往上走,只有那里才是通路,四壁都是封死的,没有门口。”回答他的是修利文,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半点压抑和躁动,和他的外表年龄比较起来,实在是太过沉着了。
“那中间呢?”蒂姆追问到,虽然蛇发者说过那里什么也没有,可是仍旧忍不住对无法目视的地方升起好奇心。
修利文知道他意欲何指。
修利文没有说谎,那里的确什么都没有,从诸人倚靠的这面石壁到另一边,只有一片空旷的平地。然而,正是这块空地,让他感到一丝丝的异样。它完全没有之前所经过的路段那种崎岖不平,呈现出不自然的平整性,就好像有人特地压过一般。
在修利文回答蒂姆的问题前,其他人也陆续感觉到了这里的奇异之处。
“我说,这里是不是太工整了?”率先开口的是疤脸,她的感觉和判断既敏锐又细致,就像蜘蛛网一样,任何微小的变化一旦触碰到这张感觉的网,都难以逃过她的直觉。
她摸索着石壁,然后蹲下来,手指滑过墙壁和地面的转角。眼睛所见,肌肤所感,都证实了她的疑惑,这里每一处都是完全平滑的,没有一丝疙瘩、凹凸和缝隙,四壁和地面浑然是一个整体。
“的确如此,这不是自然成形的。”屈琪扬起头来“感受到风里的死气了吗?我觉得他们就在上面。”
他们指的当然是那两名堕落者。
“我不觉得单单依靠他们的力量,能够在短时间里制造出这副地貌。”老法师帕德菲斯说。
“这个黑暗洞窟是他们制造出来的,这里是他们的主场。”碧达夏雪用机械平淡的音调反驳道。
“真是令人寒心,他们究竟是借助了什么东西的力量啊?”疤脸感叹道:“我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炼狱魔王的斗兽场。”
“巨兽就是镇场子的角色吗?”修利文补完了疤脸这句足以令人当真的玩笑。
听众们一点都笑不起来。
又沉默地走了一阵,蒂姆手指前方喊道:“快看,那里有个阶梯。”
修利文这才发觉,之前那些在魔眼中呈现螺旋状不断上升的线条原来是阶梯。
一圈圈足以并排站上十个人的石阶镶嵌在石壁上,螺旋向上,一直通向洞穴的顶端。众人在原地打转,目光顺着它们的走势向上盘旋,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这样的地形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自然造物,然而人力所为也说不通,黑暗洞窟是临时开辟的半位面,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完成如此巨大的工程需要耗费的人力不可计数。
所以它的存在才如此令人惊心动魄。
这是非人的伟力,盘踞上方的,也就是这道螺旋阶梯所通向的地方以及那个地方的主人,也一定是某种难以想象的存在。
所有人都在抽气。
“我的天。”声音在四壁反射,十分洪亮。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眸子里倒映出对方震惊的神情,相信自己亦是如此。
“我觉得我们应该马上退回去。”老法师脸上的皱纹结成一种惶恐,这种表情是他的弟子蒂姆从未见过的“如果对手是创造这个阶梯的主人,那么我们只是自取灭亡。”
“帕德菲斯说得对,我们可不是屠魔英雄。”疤脸苦笑起来:“这里一个传奇者都没有,要知道单是击退恐惧之王就死了至少一百名传奇者,上万大师,那可是全人类最鼎盛的时候。”
“不行,我们一定要去看看。”修利文试图说服他们:“就算这个阶梯是魔王的力量,但并不代表它能够停留在这里,黑暗洞窟几乎不可能承载它的力量,就算要出现也必须将力量压制到一个极限。”
“我会去的。”碧达夏雪表明了态度。
修利文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如果她退出了,那么此行就算完全失败,失去最大的力量后盾,修利文再怎么不甘也必须退出去从长计议。如此一来,势必无法了解变化的根结所在,失去推断情势的重要情报,从而导致决定性的败退,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如果敌人的行动没有这样的规模,修利文反而会选择退出,但是现下的情况不容许他退缩,身为炼狱城的主人,肩负美杜莎家族的荣光,也不允许他在危急关头临阵退缩。
平时无论如何剥削高傲都无所谓,只有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的人,才能有确立其领导地位的资格。
在人类历史里从未有过的铁一般的黑暗中,强者总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磨砺他的爪牙。
修利文本能知道,现在就是考验的时刻。在这种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过是一句笑话,只有迎难而上,非赢即死,才能迎来蜕变。
而且,身为大贵族的掌门人,就更是如此。
无数人注视着他,无数人向他臣服,无数人对他抱着期待。责任和义务是双方面的,一旦收获仆下的果实,主人就必须在关键时刻付出和所有果实重量成正比的代价,成为放置在众人交织在一起的命运天平上的最重一只砝码。只有认识到这一点,彼此的承诺、奉献和信仰只有此时才会彻底凝聚,变成整个家族的脊梁。
如果在这里死去,在这里失败,在这里退缩,只能证明他不是真命天子,没有资格作为领导者,所谓“主人”就是如此沉重的称呼,只有死亡和成功两条路可以选择,不允许苟且,不允许退避,不允许无能,也不允许无运,因为“主人”的生命并不只属于自己。
“我不会回去。”修利文的目光流露出非同寻常的决绝,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老法师几乎喘不过气来。
男孩昂首走上阶梯,然后转身睥睨下方诸人,身为惯于主宰他人命运的裁决者,他一点都不喜欢仰视的角度,只有居高临下看到的风景才是他的最爱。
这些风景是由一张张不断变幻着神色的脸孔构成的。
“我不怕死,也不会死在这里,你们呢?不管你们是不是害怕,但我觉得有些生死亦有轻于鸿毛,现在就是决定这个份量的时刻,我希望你们能继续前进,当然,你们谁要敢临阵退缩,我就杀了谁。”
语气很平静,但用词和意思再直白不过了。和威胁比起来,激励显得虚弱无力,除了碧达夏雪之外的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森然铿锵的气势。
虽然是稚童,但仍旧是手掌生杀大权的大贵族,每一个决定都背负着他人难以想象的重担,如同重若千斤的斩首台。
说杀就杀,无需掩饰,杀气袭人。
男孩藏在刘海下的目光一一扫过诸人,老法师和他的徒弟惶恐地垂下头颅,屈琪和赛巴斯安娜却散发出灼热兴奋的目光迎上来,没错,杀戮果决,这才是她们的主人。
帕德菲斯和蒂姆的脸色有些发白。
女人们不怀好意地踏了一步,将两人压迫在一个小***里,曾有交情的艾莉并没有明显的动作,可是这种无所作为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那绝不是维护他们的意思。
法师们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