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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须白的魏国公徐达站在巍峨庄严的午门城楼上,眺望着乾清宫,脸上毫无一丝欢容。
洪武三十一年的徐达和帝王一样已经垂垂老矣,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隐居家中长达十三年。
这十三年来,看尽朝堂文武大臣起起落落,世间繁华沧桑生生死死的徐达早已顿悟世情,他本就是超卓之人,看破除非是推翻当年一手辅佐建立起来的朱家天下,不然子孙后代永远都得为人臣子。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朱允炆还是朱棣谁做皇帝而白费心机,因为最终结局都是一样的。
人活着是为了名声,徐达不会为了报复朱元璋而令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朱元璋做皇帝注定毁誉参半,与之相比徐达没有遗憾。
他不得不承认朱元璋的做法没有错,即使大肆杀戮功臣,其目的除了保证朱家江山永固外,也是为了保证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唯一的嫡长孙和族侄孙因争风吃醋而惨死,其死因令人难以启齿。就算此事与徐灏有关又如何?下面人已经承认徐景钦明知堂兄弟徐济先看上了楚怜儿,还是执意非要强行侮辱人家,没有人教唆他去做,可以说是自取其辱。
而长子死心塌地要做忠臣,借驸马梅殷之手杀了堂侄徐耀祖,不管如何徐家骨肉相残都令徐达为之痛心疾首,觉得愧对嫂子。如今长子徐辉祖拥立了皇太孙即将继承皇位,将来肯定会主动请缨要和亲姐夫沙场相见,又得亲族相残,何其可悲?一想到此徐达就为之心灰意冷。
徐灏是不是来自后世已经不重要了,是不是徐家子孙也不重要,重要的此子并非是利益熏心之辈,他是站在后世人的角度上应对世事。有着远超大明的胸襟见识,有着不同凡俗的为人见解。徐达不想再次亲手毁了上天赐予的难得机会,他想要亲自和徐灏见面详谈。
四子徐增寿和徐灏一样选择长期与燕王府暗通款曲。此次徐灏之所以顺利带走了朱高炽兄弟俩,就是因他暗中护着的缘故。
长子站在朱允炆这一方。三子事事中立低调做人,四子站在朱棣那一方,徐达终于笑了。
“陛下!老臣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再也不能困住于我,鱼游大海,老夫这就要去云游江湖了,而你却要先躺在冰冷冷的皇陵里。现在臣还不能追随你于九泉之下。得等亲眼看到朱棣进京的那一天,或者是看到朱允炆顺利削藩,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放心不下儿女后代。”
喃喃说完后徐达万事皆空,含笑欣然转身。对着身后站着的大和尚笑道:“道衍,咱们去吧。”
失踪多日的道衍和尚尊敬的双手合什:“善哉!从今后徐施主法号永乐。”
“永乐?”徐达顿时哑然失笑,“永乐就永乐吧!不过老夫不做和尚,当年和武当三丰道长有过一面之缘,就做道士好了。走。你陪老夫去一趟北方,十三年没有出过远门,骨头都痒了。”
道衍和尚微笑道:“天下僧道是一家,永乐道长请。”
当下徐达在姚广孝的护持下,混迹于一队行脚天下的云游僧道队伍中。第二天一早离开京城不知所踪。
没过多久,孤身而回一身狼狈的徐辉祖大怒之下质问当时负责保护父亲的四弟徐增寿,而徐增寿心知肚明父亲去了北平,装作很无辜的模样表示亲爹转眼之间就在午门上飞升了,气的徐辉祖破口大骂。
当晚徐辉祖沉吟良久,把自己亲自追杀朱高炽兄弟并失败一事如实禀报给了朱允炆,派去收敛尸体的宫人回报千真万确,这令朱允炆深受感动,拉着臣子的手连说将军你受惊了,从此视徐辉祖为忠臣。
徐辉祖赶紧趁机跪在地上哭道:“殿下,臣老父亲回家后即驾鹤西去了。”
朱允炆大惊道:“国公老大人竟然去了?哎呀,原本孤还想让老大人主持大局,可惜可惜!国失栋梁也,你快回去操办老大人的丧事,孤今晚要侍奉陛下不克分身,明日一早当亲往府上吊唁。”
“多谢殿下。”松了口气的徐辉祖心道总算是瞒天过海了,以皇太孙忠厚为人绝对不会打开棺椁查验真假,当即返回家去。
远远就听见整条街里里外外哭声震天,穿着孝衣的王氏带着媳妇们堵在大门口,后面放着三具棺材,一群女人破口大骂本家残害手足兄弟,而门里面一样哭声阵阵,徐辉祖身边二十多位家将死了,留下一堆孤儿寡母能不哭嘛?总之徐族今晚乱成一团。
“快从后门进府。”徐辉祖头疼的赶忙吩咐轿夫,不对呀!心说徐汶跑了没被抓到,“另一个棺材里是谁的尸身?”
有知情的亲随说道:“是徐济一位小妾,听闻丈夫死了后就吞金自尽了。”
“死了就死了。”徐辉祖冷哼一声,想起自己惨死的独子就恨得牙痒痒,回到内宅强忍悲痛把两个弟弟找来,兄弟三人商议完事后分头行事,瞒着家里所有人谎称徐达寿终正寝,寻了一具老人尸体放在了上好棺木里,等明天朱允炆前来祭拜。
国公的墓园得修上了一年半载,到时对外宣称棺木需供奉家庙三年,等什么时候把老父亲寻回来了,老了后在偷偷安葬吧。
此外还有徐景钦和一众家将的丧事要操办,忙里忙外家财耗掉了无数。外面王氏整整闹到了次日凌晨,原来徐耀祖是以罪臣的身份死的,是以全家人被官兵赶出了府邸,徐济还是通缉犯呢。
这深更半夜的暂时无家可归,有气无处撒自然不能让本家好过了,门外的石狮子被拉了屎尿,府门前到处都是秽物,徐辉祖夫妇等人暗自气恼也没辙,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悄悄打开后门接待亲朋故旧。
所幸当时梅殷高抬贵手。朱允炆事后忙碌也没有追究,一等早上城门打开,王氏和王玄清哭哭啼啼的返回萧家村居住。
临安公主和徐翠桃接济了不少银钱。倒也算是风光大葬,徐汶第三天偷偷跑回了家躲藏。整日里借酒浇愁,就等着朱允炆登基之后大赦天下了。
可经此一事长房树倒猢狲散,算是彻底落败下来,徐济的多位小妾纷纷吵着要改嫁,王氏就让王玄清做主,成了寡妇的王玄清很干脆的就让她们离开徐家,眼见家里穷了下来。又遣散了大批下人。
乾清宫内,朱元璋得知徐达竟然先一步去了,沉默了良久,气息微弱的道:“召梅殷来。”
朱允炆挥手让候在殿外的驸马梅殷近前。齐泰和黄子澄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方孝孺想了想也走了进去,躺在榻上的朱元璋没有理会,算是默认了他三人顾命大臣的身份,命翁妃李淑妃把写好的誓书遗诏递交到梅殷手里。
朱元璋缓缓说道:“你老成忠信。可托之幼主。现朕封你为荣国公,总兵官,日后若有敢违天者,当讨之!”
梅殷含着泪连连叩首,朱允炆眼眶立时红了。羞愧难当的伏地大哭道:“孩儿不孝,孩儿有罪。”
朱元璋挣扎着用手肘支撑抬起身体,怒道:“哭什么!大丈夫就要敢作敢当,拿得起放得下,何况你乃朕的皇太孙,乃是天下表率。徐达梅殷齐黄等臣子齐心协力替你分忧,可见你早就深孚众望,何罪之有?朕也没有选错人,切记你几位王叔都乃朱家屏障,没有谋逆之举就绝对不可自毁长城。”
“是,孩儿遵旨。”朱允炆哭泣着死命磕头。
“该回家了。”重新躺下的朱元璋一声长叹,目光游离的伸手指着两位妃子,“张美人和朕的宝庆呢?昨晚还在这儿来着。”
朱允炆不敢隐瞒,哽咽着道:“张娘娘带着宝庆和李公公都被徐灏偷偷接出宫去了。”
朱元璋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声中有着说不出的欣慰:“朕到底没有看错徐灏,此子有情有义你等当多学他,只可惜终不为允炆所用。”
梅殷沉声道:“徐灏私自拐带嫔妃出宫,罪当处斩。”
朱元璋笑着说道:“朕曾给过他一道圣旨,是不忍宝庆小小年纪没了亲娘,故此命他待朕死后,宣旨免去张美人殉葬,这孩子竟把他干娘接走了,朕恕他无罪。此外凡殉葬宫人,父兄皆得升官,辈辈世袭。”
齐泰和黄子澄当下彼此面面相觑,都心说徐灏真乃帝王心腹也,得亏了从前没有得罪过他。
张美人和公主跑了没人会关心,再说除了北平还能去哪?朱允炆大声说道:“孩儿定当完成陛下遗愿。”
这一晚朱元璋情绪几番大起大落,很快油尽灯枯虚弱到了无法开口说话的程度,咽气之前也没忘了遥指着年轻貌美的两位嫔妃。朱允炆忙会意说道:“来人,赐她们七尺白绫。”
尽心尽力服侍帝王一场,临了也免不了一死,翁妃惨笑着双手接过宦官手里的白绫,对着大哭的李淑妃说道:“无需哭,与其活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宫里,不然拼死给亲族挣下一份家业。”
李淑妃今年刚满二十岁,正是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如花岁月,怎能想死呢?抬手使劲摸了下止不住的泪水,满心绝望的怒视着将死的皇帝和朱允炆等人,心里深深叹息没有和张美人一起逃走,此刻悔之已晚。又死死盯着素有名士之称的方孝孺,就见对方面无表情,咬牙说道:“今日尔等坐视杀害我等可怜女子而不顾,早晚必遭天谴,待他日遭人屠戮时,一样无人肯为你等求情。”
黄子澄和方孝孺只听得头皮发麻,齐泰怒道:“愣着什么,快送两位娘娘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