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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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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十一月,也是正月。自九年前武则天于十一月服衮冕后,将十一月改成正月,一直沿用至今。

    月初,天开始下起了细雨,相比于宋朝的寒冷,唐朝的天气要暖和许多。

    但在一片蒙蒙细雨间,没有看到冰屑,可无边的寒意还是升了起来,悄无声息地钻入行人的衣服里面。

    陆二狗穿着一身蓑衣,杠着那个奔马图漆箱,一瘸一拐地跟在王画后面,伤势到现在还没有好清。如果让一些人看到这件精美的漆箱,也可以称为现在唐朝的漆器之王,就这么让陆二狗杠在肩上,随便让风吹雨打,他们会不会骂王画与陆二狗暴殄天物?

    陆二狗看着王画走在前面,连一个头都没有回。忽然心中生起一声感概,也有一份激动。

    只是他不知道王画的人生哲学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罢了。

    其实收留他们四人,王画也是无奈之举,自己在这世界里收下第一批人却是一批无赖之徒。虽然孟尝君用了鸡鸣狗盗之徒,逃回齐国让世人赞誉。可王安石也写了一篇短文: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孟尝君既然喜欢鸡鸣狗盗之徒,真正的贤人怎么能投奔他呢?用以讽刺孟尝君。实际上非然,齐国的衰落岂是孟尝君一人所能挽救的?

    但王画心里面总有点不舒服。这可也算是自己的处女啊,就这样给了几个小地痞了。

    不过眼下这情况,自己笼络了这四个地痞在手,也等于在洛阳安查了耳目。而且这四个地痞在洛阳生长的,对洛阳情况十分熟悉,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自己就可以立即得到消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当然王画城府极深,陆二狗他们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风声呼厉,雨更密集了。

    陆二狗看着前面的王画。

    他看到王画打着一把黄油布雨伞,身着一身粗布长袍,后面还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虽然雨点更加密集起来,可王画态度自若,就象没有感觉到雨点陆续地从油布雨伞的下方打进来,将他的长袍下角淋湿,更象是没有感到这鬼天气所带来的寒冷一样。甚至一阵烈风吹来,陆二狗忍不住一个趄趑,可他看到王画的背影纹丝不动,连他走路的步伐都没有变动一下。

    看着他因为岁数的问题,还略有些矮小的身影,走在雨幕中,陆二狗忽然生起一种感觉。他离王画的距离那么近,可又那么遥远,最后王画的身影变得更加模糊,也更加高大,甚至就象一座高山一样,在他前面不停地移动着稳健的脚步。

    陆二狗忍不住擦了一下眼睛,嘟咙道:“真是活见鬼了。”

    王画回过头,问道:“你说什么?”

    一边问话,一边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这个笑容很好看,就象一朵鲜花,在这苦风凄雨,艳丽无比的开放,刹那之间,让人都觉得这种天气连寒意都消失了。

    看到王画一脸阳光的笑容,陆二狗心里再次嘀咕了一声,真是活见鬼了。如果别人还好一点。可自己清楚,这个少年出手是多么的狠辣与果决,甚至到现在他都在怀疑,如果那天晚上要不是自己四个人配合的话,他会不会真将自己四人杀死!

    但就是这样,王画在雨中这个笑容,偏偏连他自己看到后,都觉得很温暖。

    见鬼了!见鬼了!

    他在嘴上还是说了声:“没什么。”

    王画没有再追问。他继续向前走去。

    踏踏踏!

    鞋子踩在青石板上,脚步声清晰可闻。

    王画走得还是很安祥,甚至看到他们这两个人古怪的一行,有一些路人指指点点,他都置若罔闻。那种姿态就如同长街两旁那些安静而又古老的建筑一样,在安静中散发着一种大气,一种底蕴,一种贵族才有的雍容。

    陆二狗再次摇了摇头。现在越跟在王画后面,越发对这个少年不解了。

    不一会儿,两个人来到了翰林斋。

    今天因为下雨,翰林斋里面的客人很少。

    看到王画到来,翰林斋的掌柜满面春风地迎了过来。

    上次那笔买卖在主家小娘子授意下,给王画一个非常高昂的价格。然而这笔买卖确实是物有所值,自己这件漆箱摆在店中后,引来许多客人的兴趣。

    就象今天李使君家的夫人,看到这漆箱后,同样爱不释手。她还趴在箱子上,细细看着那些马儿,在奔跑的有多少匹,在吃草的有多少匹,在屹立的有多少匹,当然有的骏马似跑非跑,很难确定。这还是某些圈子里面的妇人们的谈资。

    至于欣赏,她未必在行,可亲自看过后,以后能向其他妇人们八卦一下。

    有些人想把它买下来。翰林斋的掌柜经过王菡的授意,买可以,最少两百万钱。一听,都吓坏了。其实主要翰林斋不是不想出售,还在等那个少年其他两件漆箱出来后,最后才能确定价格。

    因此,奇珍轩的伙计说是镇店之宝,那是夸大其词了,可也是翰林斋一件拿得出手的宝器。

    掌柜就看到陆二狗杠着漆箱进来了。

    那个痛啊。不能说是两百万钱吧,最少也值一个一百万钱吧,再坏也会值个七八十万钱。

    你也不能这样糟蹋啊。

    他心痛地将这个箱子接过来,放在柜台上,仔细地用丝绸布将上面的雨水擦干净。动作很轻柔,就象怕吓坏了这个箱子一样。估计就是他的孩子,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看到制作漆箱的少年亲自来了。几个客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其实这件漆箱因为造型精美,与高昂的价格,已经在洛阳一些小圈子里流传开来。但毕竟因为王画的影响力,还没有传得太大。

    真是一个小家伙哎,加上这么多天,因为这些天没有让多少太阳光晒过,以及伙食的改良,王画开始发生一些变化,尽管他身上的长袍有些灰旧,可也遮不住他面冠似玉,以及洋溢出来,那种天生的淡淡从容气质。

    有些妇人眼在立即闪出赞羡的光芒。至于在她们眼里,是因为王画的长相可爱,还是她们想把王画视为娈童就未必可知了。

    然后又看着这件漆箱,又是一件精品啊!

    立即传出一阵阵啧啧惊奇声。实际上有几个客人是人云亦云,不过因为王画使用了大量金粉与金胶、金片,确实不但美观,而且使整件作品无比的富丽堂皇。

    但翰林斋的掌柜却皱了一下眉头。

    王画一笑,问道:“是不是觉得与第一件漆箱在视觉上有所冲突?”

    掌柜点了一下头。

    第一件漆箱颜色以深蓝为主,而这件漆箱颜色以朱红为主,放在一起,是有点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少年主动提问,他还不知道哪里发生了错误。

    既然这个少年主动提问了,他一定会给自己答案的。于是看着少年。

    王画拿起记账的笔,先画了一个圆圈,说道:“这样一来,这是一个圆。”

    然后又画了一个图案,也是一个圆,但缺了三分之一,王画又说道:“是不是就有点不舒服了?”

    掌柜再次点头,可不知道与这两件漆器有什么关联。

    王画又画了一个三角形,说道:“看到这个三角形了吧?它给人什么感觉呢?稳定。”

    在所有图形中,最稳定的就是三角形。

    掌柜再次点头。

    王画才说出答案:“这两件漆箱放在一起,是有点格格不入。如果再加入一件漆箱,那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如果三件漆箱,三种颜色,放在一起,这种格格不入感就会立即消失了。只能说它是一种一系列的产品。

    王画又说:“再想一想,这件漆箱颜色是以朱红为主,那件是以深蓝为主,下一件以赭黄为主,放在一起,三种颜色会产生什么样的效应?”

    掌柜立即眉开眼笑。他是行家,再想一想,这三种颜色若放在一起,那么不但不会产生冲突,反而更加对视觉产生强烈的刺激性效果。他说道:“不错,不错,小郎君果然与众不同。”

    心中茅塞顿开,那么就付钱吧。

    可这时楼上传来一阵琴声。

    王画细听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说道:“这曲《汾沮洳》谈得好乱。昔日季札聘于鲁,鲁王请观周乐。当乐至魏风时,季札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宽,俭而易,行以德辅,此则盟主也。这才是魏风的主旨,可是这位乐者一味于《汾沮洳》诗中的绮丽文章内容,却失去了魏风宗旨,加上心情杂乱,不美。”

    王画心中实际上最不喜欢靡靡之音了,因此才插了一句嘴。

    说完了就走了。

    掌柜对珠宝玉器工艺品也许精通,可对这音乐却纯粹是一个乐盲。楼上是谁在弹琴,可是家主的小娘子在弹琴。这会少年看样子出身寒微,对音乐也精通?

    于是想了一想,跑到楼上,将此事向王菡禀报。

    王画都走出近百步外,忽然后面传来一声:“那位卖漆的小郎君,我们家小娘子请你回来一下。”

    小郎君很多,但卖漆的小郎君,恐怕在这大街上唯自己一家。王画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