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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询鹤事父至孝,二十多年前早已分家完毕,陈元晦一场大病卧倒在床,其余三个儿子借口有事,唯有陈询鹤不计前嫌,丢下襁褓中的陈华遥赶回红云村,衣不解带服侍了两个多月。
每到年节,自家舍不得吃的鸡鸭鱼肉都带回去孝敬老太爷,人民币不知给了多少。
即便如此,陈元晦仍是看不上这个大儿子,连好话也不曾多过一句。
因此陈华遥懂事以后,对老爷子的态度十分不以为然,爱来不来,你嫌我爸不好,还不许我嫌你不好?
或许是隔代亲的缘故,老爷子却对陈华遥极为顺眼,声称他有曾祖之相,将来必然是个风云人物。
原来陈华遥的曾祖陈隐南,也就是陈元晦的父亲,当年也是象城名声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性格至强至硬,生于一九零四年。
一九三七年,战火侵袭北方,日寇柔道国手东井征四郎在唐山摆下擂台,声言挑遍中华东亚病夫。摆擂二十天,连战太极、八极、金刚各门各派六位高手,把这六位高手打得口吐鲜血败下阵来,再也无人应战,任由日寇叫嚣中华无人。
消息传到象城,陈隐南闻声大怒,旋即北上。当年十月三十日一场中日对决,人山人海,观众近十万人,几乎挤破唐山。
不到三个回合,陈隐南当场踢爆东井征四郎头颅,外带打断八根肋骨,赢得擂台胜利,名声轰动全国,抗日风潮为之一振,最后在爱国人士帮助下离开唐山。
一九四四年,日寇进攻象城,陈隐南手刃六十余名鬼子,时有“为人不识陈隐南,便称英雄也枉然”的称谓。震于他的名头,大运动时期造反派没敢对陈家怎么样,陈家的祖屋田产得以保存下来。
陈隐南这种“从来不知屈服为何意”,骄傲到骨子里的性格,陈元晦一辈兄弟三人,儿子陈询鹤四人、其他孙子、侄子侄孙都没有继承,最后反倒是在长孙陈华遥身上看到了滚滚流淌的热血。
陈元晦一生崇拜父亲,自然对陈华遥极为喜爱。
不过嘛,陈华遥对爷爷的印象可不怎么样。
正午刚过,老头子、陈华遥一家三口提着礼物刚下班车,堪堪走到祖屋门前,一辆崭新的上汽大众急速越过,哧啦一声险之又险地停在老头子身前半米距离。
车窗摇下,露出个得意洋洋的中年人脸庞,笑道:“大哥,你来时怎么不叫我一声?我好载你一程。”
原来那是三叔陈庆革一家,副驾驶室坐着三婶,后排挤着三个人,分别是堂弟陈天适,中间一个披肩长发的靓丽女生。
右边靠窗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画着浓黑的眼线和乌青的唇彩,眉眼挑得老高,彰显青春期躁动的叛逆,那是三叔的女儿陈惜葭。
三婶、陈天适、女生都不吭声,只有陈惜葭叫了声:“大伯、大娘,哥!”
老头子哼道:“庆革,你这么莽撞,万一出车祸了怎么办?父亲大寿喜气洋洋的,难道还要给你送丧么?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伦惨事,难道你希望在你身上出现吗?”
陈华遥也说:“三叔,你这车是地摊商贩集资赞助的吧?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哪!你一辆破车就这么招摇,当心纪委查下来把你送进大牢,怕是到时候没人给三叔送饭。”
父子俩夹枪带棒,你一言我一语,刺得陈庆革好不过瘾。
陈庆革脸色当即一黑,说:“大哥,我车子清清白白攒工资买的,现在大家生活好过了,谁家没几辆小车?倒是你们,买不起车吗?不如我借几万给你?”
老头子道:“庆革,你一个小小的梨花镇工商所副所长,就得瑟成这样,要是以后走狗屎运当上镇长,还不屁股翘到天边,自上尊号九千岁了?”
陈华遥接口道:“三叔,既然你哭着喊着非要借几万块给我,那我也只好却之不恭,勉强收下了,快点拿来吧,不知这几万是多少万?要借我几年?唉,爸,我从没见过有人这么急着借钱给别人的。”
陈庆革几乎气破肚皮,要论斗嘴,他远远不是陈华遥父子对手,当下气急败坏道:“我懒得跟你们说话。”驾着车子到附近去停车了。
陈询鹤一家三口跨进屋子。
只见屋里屋外贴上红纸,大门一副大红对联上写“且喜严君春秋不老,天赐纯遐俾寿而康”,横批“寿比松龄”,字迹工整端正,略嫌媚态,风骨不足,陈华遥认得那是二叔陈知鹃的字。
大门内是宽敞的大院,青砖甬道两边摆满八仙桌,坐着四处赶来相贺的旁支亲属和乡邻好友。
大家见了老头子,年长的叫:“陈老大,怎么这时才来啊。”年轻的叫:“陈大伯。”老头子一一点头为礼。
过了甬道,是气派的门楼,中间一块牌匾上写“爱日堂”,那是一九五四年陈隐南五十大寿,陈元晦使钱翻修的。
门楼后是天井,廊檐下坐着三三两两闲聊的女眷。西面侧门是厨房所在处,一阵油烟扑来,好些人端着碗碟跑前跑后,忙里忙外,都是陈知鹃请来的帮手以及旁系的叔伯兄弟。
再然后才是宽大的正厅,依足旧时布局,四根柱子,正对门的墙壁一张供桌,上面挂着先祖肖像,左右写着“祖从浙水分一脉,孙自象地发千枝”的老对联,显示陈家祖上是从江浙一带迁居过来的。
供桌上九炷香,各摆时令鲜果、寿桃。
堂前两张上了年月的花梨木太师椅,下面一溜黑沉沉的座椅,几张茶几点缀其中,古色古香,猛一看,还道是走进了明清年间。
陈元晦八十岁高龄,精神仍是十分健旺,头脑思维清晰,口齿清楚,正穿着一套高雅整洁的西装,头戴黑色礼帽,手持文明杖,坐在太师椅同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说话。
二叔陈知鹃、四叔陈红卫均陪在下首,时不时搭上几句话没营养的话。
陈知鹃遥遥看见陈询鹤一家,大声叫道:“大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言语中颇有责备之意。这也难怪,陈家上下没人看得起落魄潦倒的大哥一家。
五年前陈华遥考上象京大学,老头子担心学费不够,老着脸皮回乡向二弟借钱,不想二弟家门槛高,眼角也高,拿老头子不当一回事,风言风语挖苦一通,随便丢个两百块钱让老头子早点回家。气得老头子两百块钱也不要,当时拔腿便走。后来还是陈华遥自己筹来的学费。
老头子不以为意,道:“时辰不是没到么?”忙上到堂前,对陈元晦恭恭敬敬道:“爸,今天您八十大寿,恭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陈元晦不冷不热的说:“嗯嗯,好好,都好。小遥也回来了吗?”
当着老头子的面,陈华遥不敢造次,道:“爷爷,祝你寿与天齐,永享仙福。”
“好好,小遥,快到爷爷身边来坐。”陈元晦笑眯眯地朝他招手。
“嗯。”陈华遥在右下首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坐了,也不和二叔、四叔打招呼,径自拿出白桦树递给爷爷一支,自己点了一支。
陈元晦呵呵笑道:“乖孙儿真孝顺。”点起白桦树乐滋滋的抽了起来。
陈知鹃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昨天刚给父亲买了一条价格不菲的大中华,他嫌味道太冲,看都不看一眼。孙子给的白桦树味道更重,没想到他偏偏就抽得那么起劲。便说道:“爸,你年纪大了,还是少抽点烟的好。”
陈元晦瞪眼道:“孙儿孝敬的烟我不抽,难道给你抽么?”
正叙话间,陈庆革也带着一家子赶到。先是领着妻子儿子女儿说了一堆祝颂的吉祥话。
先前的那女生原是陈天适新交的女朋友,也是象京大学的学生,名叫林咏佳,目前就读广播学院新闻系一年级,听说陈老太爷办八十大寿,村里村外都来庆贺,也要跟着来看热闹。
陈天适正要给堂兄见识见识自己泡妞的手段,求之不得,当下问过父母,带着一起来了。
陈天适和林咏佳堂下一站,男的英俊潇洒,女的漂亮可爱,也算是般配,齐声说道:“祝爷爷八十大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陈庆革面有得色,偷偷瞄了大哥一眼:看看,我儿子考上象大,还有个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你儿子呢?
陈元晦对除了陈华遥之外的孙子辈却没那么客气,说:“好好。”拿了两个红包分发给他们。又道:“小遥,你看人家天适都带女朋友回来了,你什么时候也带个孙媳妇回来呀?”
陈华遥吸了口烟,道:“祖国的军队还没踏平菲律宾,我哪有心思讨老婆,再说吧。”这牛逼哄哄的,林咏佳不禁扑哧一笑,艳若桃李。
老头子喝道:“阿遥,怎么跟爷爷说话的!”
陈老太爷毫不在意,笑道:“小遥说的对,当年你曾祖隐南公就是这种气势。不过嘛,家也还是要成的,古人说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
陈庆革见父亲光顾着和那混小子聊天了,连忙从兜里拿出一件东西,说道:“爸,这是我搜遍整个象京,献给您八十大寿的礼物,您瞧瞧。”那是个二十厘米见方的孔雀纹檀木锦盒,外表不俗。
陈老太爷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尊活灵活现的白玉无量寿佛雕像,高约十五厘米,雕工精细,玉质通透,隐隐往外发散莹莹光华,果然是一桩宝物,看得老太爷那是赏心悦目,抱在怀里爱不释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