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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琴童叫自己,张君瑞茫然抬头,瞄了他一眼,还很是诡异的冲他笑了一下。
旋即机械的拿起筷子,仔细的扒拉着面前青花瓷盘里,热气腾腾的飞鸾烩上红心萝卜雕刻而成,惟妙惟肖的荷花,就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奥妙一般。
半晌,却再次长叹一声,怏怏的放下筷子,一手托腮,开始继续发呆。
琴童看在眼里,心中不由猛地打了个寒颤,皱眉暗道:真是奇了怪了,相公一大早身着解元服,悉心梳洗打扮,潇洒出门赴寺转圜,未曾想回来却是粗布僧衣,斗笠布鞋,行为古怪。如今又这般模样,难道是在那普救寺受了什么委屈,无法言说,以至于心肺淤堵,气血不畅,患了厌食症?
往常用餐,他可都是秋风扫落叶,下手那叫一个快,以至于我常常抢不到肉吃哩!
可方才听他与掌柜的谈话,却明明是初战告捷,转圜顺利。不但成功拦住了赴京告状的法聪小和尚,还以自己的解元袍为媒,巧妙化解危机,让告状变邀功,如此手段,可谓高明啊!
况且,相公不但化解了危机,还凭空收获了客栈掌柜足足一千两的黄金谢礼,彻底解决了盘缠不足的后顾之忧,按理说该庆贺才是,咋还不喜反忧,叹上气了?
真是让琴童我琢磨不透啊!
我姑且再叫上一叫,看看他如何反应……
琴童想到这里,也不再耽搁,就见他先是拿手掌在张君瑞眼前晃了晃,见他无动于衷,于是壮着胆子,蹑手蹑脚的走到张君瑞身旁,对着他的耳朵,冷不丁大叫一声:“呔!相公,吃饭了!”
此时的张君瑞,整个人还沉浸在白天与崔莺莺相见的情景里,心中正筹划着明日一早,如何找法本长老借厢,如何接近莺莺小姐,如何互诉衷肠,双宿双飞。
是半夜越墙过去偷香窃玉?还是托人说媒,六礼三端,明媒正娶?
如果按照正常途径求婚,即便是莺莺小姐同意,他一家道中落的穷酸秀才,又与那崔府非亲非故,没有任何来往,到时候自然会吃闭门羹,崔老夫人是万万不会答应两人婚事的。
可如果借厢寄寺,半夜翻墙过去偷香窃玉,不但冒昧无理,且会吓到莺莺小姐,若再一个不慎被崔府下人撞见,禀报老夫人,将他扭送官府治罪,那可就全完了……
正心中彷徨,一筹莫展,忽闻耳边声音炸响,顿时吃了一惊,呼的一声蓦然立起,惊声叫到:“啊哟,我的小心肝,你急,俺比你还急哩。可如今阻碍重重,情路渺茫,这叫我如何是好啊?”
张君瑞的话就仿佛一味生姜,直听得琴童浑身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连忙退后两步,缩回了座位,一脸惊鄂的望向张君瑞,心道:哎哟,糟了糟了,相公这肯定是在普救寺撞邪,让女鬼勾去了魂魄,若不赶快叫醒,性命危矣。
想到这里,连忙扯了扯张君瑞的衣袖,连声叫道:“相公,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张君瑞一脸茫然的抬头望了他一眼,旋即又坐了回去,一边在桌上比比划划,口中还喃喃有词:“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我的小心肝啊,你临去秋波那一转,已经彻底将我的心儿勾走,小生我现在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到底该怎么办呢?”
琴童闻言,彻底愣住,心道:啊哟,看来我猜的不错,相公这是真撞邪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可是要误了赴京赶考的大事啊!
我该怎么办呢?
给相公驱邪?
一般的驱邪之法,无非糯米、黑狗血、黑驴蹄子之流,但此刻夜深人静,叫琴童我上哪里去弄这些东西呢?
就算弄到这些东西,我也不知该如何使用啊?!
难不成,直接一盆黑狗血浇到相公脑袋上?
亦或者,一通黑驴蹄子将他敲醒?
不行不行,这也太残暴了!
相公这瘦弱的小身板,哪里经受得住这通折腾?
如果弄出个好歹来,我哪还有脸去见死去的老东家?
他东瞅瞅西望望,左思右想,一时慌了手脚……
突然,他的目光掠过桌上铜锅里热气腾腾,香气氤氲的干锅鹅头,不由的心中一喜:咦,有了!
之前听洛阳的风水先生讲过,在风水学中,鹅具有辟邪驱鬼、旺财进宝的作用,此外还能预防疾病,辟谷卫城,保护家人平安顺遂,我何不拿它试上一试?
一来助相公驱邪回神,二来也好让他知道,琴童我现在,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咕叫了!
想到这里,琴童说干就干。
他利落的挽起袖子,拿过手帕随意的擦了擦手,旋即强忍滚烫,双手如钳,猛地自铜锅中夹起一块鲜嫩肥美的鹅头,就欲递到张君瑞身前。
但他哪里知道,那颗经过铜锅文火慢炖的干锅鹅头,此刻早已烂糊。经他这么奋力一夹,皮肉瞬间分离开来,没有了拉扯的鹅头就仿佛离弦之箭,噗嗤一声,直扑张君瑞面门而来。
“相公小心!”
琴童见状大惊,眼见已来不及阻挡,顿时也顾不上许多,大声叫嚷起来。
正在神游天外的张君瑞听得对面叫嚷,便下意识的偏了偏头,那鹅头便噗嗤一声刺破窗纸,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琴童见状,长叹一声,拿起筷子,就欲故伎重演。
不过,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就听楼下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哎哟,老天爷啊,小的已经知道错了,您老人家就发发善心,别再为难小的了!”
“快来人啊,烫死老子了,哎哟……”
从声音不难听出,被鹅头砸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仗势欺人,狡黠善变的胖掌柜郑富贵。
琴童心中不由一沉,暗叫不好。
他知道,这客栈掌柜虽面如弥勒,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若一时气愤带人冲上楼来,那还不活剐了他们?
正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突见张君瑞猛地起身,折扇轻摇,扭头望向窗户上透着月光的破洞,浑身一震,噗呲笑出了声。
琴童见状,顿时心中一喜,心道:哎哟,这方法还真管用,相公一下子就康复了!
看来平日里跟着相公游历四方,走亲访友,吟诗作对,拆白道字,还真是涨知识啊!
一边想着,一边忙不迭的抓起一只喷香的猪蹄,狠狠的啃了一口,兴奋的说道:“哎哟,相公,您可算醒了,吓死琴童了!”
“您给琴童好好讲讲,今日到底在普救寺如何撞的邪啊?”
张君瑞闻言,不由一惊,缓步回到餐桌坐下,顺手夹起一块烂糊的红烧肉送入口中,一边吃一边皱眉问道:“撞邪?”
“谁撞邪了?”
“你个狗才,胡说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将琴童啃了一半的猪蹄顺手拿过来,并递给他一盘清炒西蓝花,一碗米饭道:“多吃青菜少沾油,才能活到九十九,你咋就记不住哩……”
琴童眼见到手的猪蹄不翼而飞,顿时心中不悦,暗暗嘟囔了一句,气呼呼的道:“还说没撞邪?相公您呆做在哪里,一口一个小心肝,不是撞邪,难道是对我说的?”
“再说,您哪里有如此好心,肉都不给吃……”
说着,还努力的挤出几滴眼泪来。
张君瑞看在眼里,不由哈哈一笑,将猪蹄递过去,又给他夹了一只干锅鹅头,这才微笑着缓缓开口道:“哈哈,好你个琴童,公子我跟你开个玩笑,你咋还哭上了?”
“你哪里知道,今日我入寺转圜,在普救寺大雄宝殿前的荷塘边,遇见了一位冰清玉洁,才貌俱佳,犹如仙女下凡般的美人儿,你家主母快要有着落了!”
琴童闻言,不由一惊,好奇问道:“美人儿?相公莫不是眼花了吧?”
“普救寺乃佛门重地,相公怎会遇到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