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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勇革果然按时来上学,一脸看惯江湖的坦荡,好象昨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当我“提讯”他的时候,我反而有种怪怪的想法,觉得自己有些心胸狭隘了。
我们没去办公室,我让江勇革搬了两把椅子,就坐在教室前面小操场的篮板下谈心,其他同学在教室里山呼海啸地背课文,我知道有一部分人是专心喊给我听的,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村里放电影,老师要我们至少读两遍课文才准去,为了证明自己,放学后我拿着课本爬上了房顶,冲着老师家的方向声嘶力竭地朗读起来。
江勇革好象很解人意,告诉我不要为他浪费时间了,还有那么多好同学需要老师帮助呢。
“连我爸都瞧不上我,连尤校都说我不可救药了——开全校大会时候给我下的判决!您还费什么劲?”
我自然少不了向他介绍了一下教师的责任,并且把那天在课上跟杨小伟说的关于“狗烂儿”的话又跟他重复了一遍,最后煽情地说:“江勇革,你17岁,我20岁刚冒头,算做同龄人你不反对吧?如果不是我选择了当老师,而你又恰巧在我的班里,我们不都可以称兄道弟了嘛,有什么话不能说?”
江勇革看我一眼,似乎有些触动,很快目光就游离到院墙外,一辆装满青秫秸的手扶拖拉机正嘣嘣叫着开过。江勇革撩我一眼说:“麦老师,你在班上看见我,不觉得奇怪吗?”
“为什么?”
“你不觉得我太大了吗?你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快上大学了吧。”
我笑道:“古时候,十几岁挂帅的有,二十七始发奋的也有,甚至七八十岁还在考功名的也有,年龄能说明什么呀?你的压力就是这个?你觉得周围那些同学都只是小孩子,和他们一起坐在教室里,你觉得尴尬?”
江勇革笑着说:“我爸就常跟我臭摆,说他们象我这么大的时候,早开始上山下乡建设祖国了,他说要是现在还搞文化大革命,早把我发配海南岛去了——我爸就这素质,到现在还以为海南岛跟原来的北大荒一样呢。”
我顺着他的话说:“听说你是个孝子啊。”
“我就孝顺我妈一人。”
我思忖着点了下头:“孝顺好啊,古人说,孝乃德之本,孝敬老人是一切美德的基础。我很欣赏孝顺老人的人,不孝那还叫人吗?什么江湖义气爱党爱国,在家里不孝,在外面这一切就都是扯淡。”
江勇革笑了。
我觉得以后很有必要见一下江勇革的家长,尤其是他的母亲。如果他母亲能跟我强强联手,拿下江勇革这块衰料应该不是问题。
我还是坚持要江勇革找丁茂林去认错,江勇革踌躇一下,说:“行,不过我得说清了,全是看您面子啊。”
“不管怎样,你去就成,不过看谁面子的话千万不能跟丁老师提。”
“那是!那不给您和丁茂林制造矛盾吗?”没想到他还想到了这一层。我也不再深挖思想根源了,事情解决到这一步,先把大家“面子”上的问题化解掉就叫成功,一下子让江勇革比丁老师觉悟还高也不现实。
江勇革给足了我的“面子”后,丁茂林又正言正色地找了一番他的不是,事情算摆平了。没想到,下午自习课上,江勇革又给自己找开了面子。荣容跑到办公室汇报:“麦老师,打起来了!”
“谁呀谁呀?”牛乐耕比我还积极。
“江勇革跟侯山。”
我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立刻跟着荣容往外走,魏老师司空见惯般地嘱咐我:“小麦别跟他们上火。”随后好象无奈地叹了口气。
荣容先一步跑进教室,警告他们麦老师驾到了。
教室里一通鸟兽离散般的混乱后,稍微安静了些,只有侯山带着哭腔在喊:“江老大,操你娘的,我跟你没完。”不少人嘲笑地笑起来,似乎在暗示他太不自量力。
我一看侯山抹得一脸血,特恐怖的样子,立刻就急了:“江勇革!”
江勇革枉费聪明,居然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麦老师,就我一个人啊,没有他们的事。”
“你还挺讲义气啊!”“我就是治理一下花果山那张臭嘴,跟老娘们儿赛的,屁屁屁地说起闲话来没完没了,唧唧歪歪烦死人。”
侯山继续用手划拉着鼻子,我已经看出来他脸上并没受伤,只有鼻子在流血,让他小手左右一抹,弄得战斗英雄似的。不过侯山脑门上的包可不小。
“江勇革,我刚跟你谈完话,你就犯病?真的这么不自爱吗?”我的火气小了些,还是有些激动。
江勇革温顺一下,辩解道:“麦老师,我跟您和我跟他那是两码事儿,我绝对不给您找麻烦,我这是替您镇压不安定因素呢,这花果山,现在不把他压住,将来”
“停,停。”我有些烦躁地一挥手:“侯山你先洗洗脸去。”
“还有谁动手了?”我望着林三柱方向问。
“真的就我一个,收拾他不是小菜”江勇革没说完,我就打断了他:“没问你。”同时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我想到了丁茂林骂江勇革的话。
林三柱在我胜算在心的攻势下,不得不勇敢地站了起来,脑袋耷拉着。江勇革继续为他开脱:“他真的没动手,他就是向我揭发了花果山。”
“我最讨厌的就是挑拨离间、拨弄是非,这比真刀真枪还厉害!林三柱,你是惟恐天下不乱是吧?”
林三柱嘟囔道:“我实事求是。”
我差点叫他气乐了,看到大家都在看热闹,我决定道:“打架斗殴搞小帮派,在学校都是不健康的,在我这里更不允许,不过责任也不是江勇革和林三柱两个人的,我教育不周,班干部们也维护得不好,很多同学也缺乏团结意识,大家都不要以为这是别人的事,学习环境是需要共同创造的,明天的班会我就准备讲这个问题!江勇革、林三柱,开班会之前,你们把检查交上来。”
这个林三柱也是个水晶猪头,不好摆弄,他老子是个款,搞投机倒把发了把小财,没什么文化,炒股票倒总是往口袋里搂银子。林三柱有两个妈,一个和他爸离了婚的,一个新引进的小妈。林三柱跟他亲妈住,他爸就是林三柱的提款机。这小子花钱大方,班上的几个小哥们儿都喜欢他这种性格。
在老师眼里,林三柱最大的特点就是笨,一方面怨他不学,一方面也怨他天生就“缺心眼”“要不,大把的钱随手就给这个给那个?”——魏老师如是说。
回办公室还没坐定,白老师就领着侯山进来了,侯山的脸没有洗,花瓜似的扬着,鼻血倒是已经止住了。
“麦老师,你在这里倒坐得塌实啊。”白老师把侯山壮烈地往我面前一推:“你们班的学生也太霸道了吧!你得给我好好管管!”
我赶紧起身把座位让给她,顺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说:“我已经批评了江勇革和林三柱,让他们写检查呢,明天的班会”
侯山踊跃地说:“写检查管什么用?江勇革的检查总是叫别人代写!而且,当时打我的还有肖壮,好象还有二班里的杨小伟。”
我心里有些气他们娘俩,赶紧故做惊讶:“呦,你咋那么遭恨呢?这些孩子太不象话!”
魏老师立刻接口:“这帮倒霉孩子,我饶不了他们,白老师,你就甭费心了——还有杨小伟是吧?”
“不行,山山被打成这样,不能就算了。”白老师懊恼地站起来,一推侯山那不争气的脑袋:“走,上楼,让校长看看你被打成什么样子!”
“我不上楼!”侯山坚决地一错步,站到一旁。这孩子倒是比他娘深明大义。
曹坤阴着嗓子道:“白老师啊,您上楼找什么?校长能干什么?顶多还不是请家长?闹一通回来,您这公子不更危险了?怨怨相报何时了。而且我看呀,苍蝇不叮没缝的蛋,您以为自己孩子就没错了?先叫侯山管管自己那张嘴吧。”
魏老师也劝:“侯山,你说你也是,知道江勇革他们混,还总跟他们掺乎什么?离他们远点儿,啊?”
侯山答应着,白老师愤愤道:“孩子在这里上学,还弄得没有言论自由了哪!我这是在这里教书呢,我要是在车间,山山还不定叫他们摧残成什么样呢。”
我偷笑了一下,估计白老师这些词都是当老师以后突击进修学来的,用得还挺欢。
好歹哄着白老师喝了两口我们屋的白开水,叫侯山去洗了脸,销毁了证据。白老师开始诉苦:“我容易嘛,弄小六那个班?都是活祖宗啊,计划什么生育!孩子都成圣宝儿啦,一个班五十多个爷爷奶奶,一门心思我是全扑他们身上啦,自己孩子都没时间辅导,你们几个可得给我管住山山,不听话就打,只要学好了就成!”
“那是,我一直就把山山当我自己亲儿子看呢。”牛乐耕热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