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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直通大殿的甬道抬头望去,阳光显得有些刺眼,韩信忍不住眯上了眼睛。
甬道两旁则是站满了手持唢呐等喜庆用器的士卒,见韩信走了进来都伸头探脑好奇的看向他,韩信目光扫至,却一个个避开眼神,急忙低下头去。
一名老宦官则站在门外处等候,见韩信来了连忙尖着嗓子拉长声音道;“奉秦王命,韩信接旨。”
韩信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道;“臣韩信接旨。”
韩信位列三公,爵封彻侯,已经是位极人臣了,所以按律可以见秦王不拜,只需持躬礼即可。所以那宦官见韩信并未拜倒到也不奇,仍然细长着声音高声道;“寡人以弱冠之年秉承天命,即位秦王,奈何德操有失,引得天下沸腾,诸侯伐秦,社稷垂危。幸得上将军韩信,力挽狂澜于倾覆之间,庇佑秦氏宗庙犹存,于国大功哉。今有华阳公主赢可,德性纯美,言动威仪,咸合礼度,是为始皇帝之嫡女,寡人之姑母。今赐婚予尔二人服此荣恩,永光闺阃。”
念完诏书后,那宦官便笑着看向韩信说道;“老奴恭贺上将军,请您先接旨谢恩。”
“臣韩信谢过大王。”韩信微微欠身,伸手了接过了王诏,又微笑的看向他说道:“请问公公你贵姓,看上去觉得十分面生。”
那宦官见韩信问起,急忙满脸笑意的回道;“回上将军的话,小人是大郑宫执事王赟,上将军您贵人多忙事,自然不会对小的留意。”
韩信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陛下费心了。”
见韩信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王赟心不由咔哒一声悬到了喉间,急忙将目光移开,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子婴深知咸阳宫内遍布韩信的人,所以这次所用的宦官宫人具都是备受冷落的雍城宫室中人,王赟就是属于其中之一。
王赟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伸手做邀道;“上将军请进正殿,大王和公主正在里面相候您呢。”
韩信点了点头,跨步正欲迈出,忽然又收回脚步看着王赟问道;“诸位大人呢,可在殿中?”
韩信这次大婚是秦王子婴携着百官前来相贺的,除了丞相孟坚以年迈身体不适为推脱未曾前来,其他千石以上的官员悉数聚齐在了雍城之中,故而韩信会有此一问。子婴此意也是为了韩信伏诛后能迅速的掌握朝政,将韩信在朝中的亲信党羽一网打尽。
王赟侧过脸去,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各位大人也在殿中候着呢,还请上将军速速前去。”
韩信提声“哦”了一句,却不置可否,而是收起了笑容盯着王赟。
在韩信炯炯的目光直视下,王赟面色紧绷,心中紧张到了极点,下意识的避开韩信的目光。虽然是大冷天,他的前额上去密布着一层汗珠,他心中自然知道百官此时已经被子婴下令拘禁在偏殿之中,只等韩信伏诛后召集百官当场宣布。至于主殿中等待韩信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就在王赟在韩信咄咄逼人的目光压迫之下快要崩溃的时候,韩信却收回了目光,看向前方平静的说道;“王大人请带路。”
“是,是,是。”王赟连连点头,急忙转身大步向前带路,抽空伸袖抹去了额头的汗珠,脚下却因为慌乱一下子踩到自己的衣襟摔了下来。韩信却快步上前稳稳的扶住了他,微笑着说道;“王大人请小心哦。”
“是,是,是。”王赟急忙慌乱的站起了身子,低下头疾步奔向大殿,韩信则在后紧紧跟随。二百多丈的甬道很快就走完了,王赟在门外一缩身避开,韩信则绕过他大步的跨进殿内。
才刚跨过门槛,数十名早就躲在门后的甲士就一拥而上,将宫门死死堵住。韩信却置若罔闻,仍然面带微笑的向前迈过数步,遥遥望着殿上坐着的子婴一躬身,“参见陛下,臣韩信奉诏前来。”
而子婴座下,殿中密密麻麻已经布满了甲士,足足有千余人之多,一个个手持刀剑不怀好意的看着韩信。这是宫门外呼喝声响起,大批持戟甲士围堵上来,在店门外齐齐站住了脚步。
子婴高居座上,面色满是复杂的看着韩信。他原本料想过韩信会用愤怒、不甘、恐惧、害怕甚至求饶的眼神看向自己,可没想到真正事到临头时韩信居然可以仍然淡然的看着自己微笑,面色丝毫不为所动,仿佛这仍然是在咸阳宫朝会上一般自然。
子婴心中不由大失所望,他本想趾高气扬的指着韩信得意道;“韩信,你可曾料到今日。”
可看着韩信淡然的神色这句话他竟说不出口来了,只好举了举手道;“爱卿平身。”
“谢陛下。”韩信抬起了头,看向身边密密麻麻围着自己的甲士却不为所动,反而大步的走上前几步。那些甲士畏惧韩信威名,见他逼来不由纷纷后退,腾出了一大块空地。
子婴见韩信好整以暇的样子不由忍不住张口问道;“韩信,你不害怕吗?”
韩信扬了扬嘴角,脸色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容,拱手道:“大王,您久居深宫,恐怕不知沙场厮杀的惨烈,当年单枪匹马冲杀几万大军中我尚不知惧,今日这区区小场面就能让我动容,陛下未免太小看臣下了。”
韩信的话让子婴不由一哽,张了张嘴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犹豫了许久才放缓语调轻轻说道;“韩信,事已至此,我们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你对秦国毕竟是有再造之功,寡人今天要杀你也属迫不得已,只要你的要求合乎情理,寡人都会尽力去满足。”
韩信眉毛一样,拱手道;“多些陛下厚爱,只是臣有一件小事不明,还望陛下能不吝赐教。”
“但说无妨。”
韩信紧盯着子婴,“我想问陛下,我何罪之有,大王你居然动如此心思处心积虑的要将我处之而后快。我自问并无半点对不起秦国,也没露出半分忤逆之心,大王你就这么恨我?”
子婴移开了和韩信对视的目光,沉吟了许久才说道:“功高震主,无以复赏,这两句话可够。”
韩信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大王你要杀我的理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你强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我,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子婴深吸一口气,叹道;“怕,我自然害怕,可是我仍然要除去你,因为只要你一日尚在,秦国就不是我赢氏的秦国。你手握大军,要杀我轻而易举,你见过哪个秦王的生死完全绝于臣子之手的。”
韩信面色微动,仍然沉声说道:“可我若说我从未起过篡逆之心,陛下你可相信?”
子婴居然点了点头,“我信,我听小姑姑说过你的所有事情,也听过丞相和其他人说过你的为人,知道你个重情重义的信人,也知道依照你的性格断然不会先动手谋逆的,更大的可能只是揽权自重。”
韩信面色露出了一丝疑惑,有些诧异的问道;“恕臣愚钝,听不懂陛下您话中的意思。”
子婴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勉强,“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很欣赏你,甚至可以说是崇拜。横枪立马,驰骋疆场,每每以奇谋以弱凌强大破敌人,你可知道寡人心中有多羡慕你,多想和你置身换位,也能做一做这接受天下人仰视目光的千古一将。”
“你的重信重义、一诺千金,寡人也是早有耳闻。如果我不是秦王,而只是一名普通的秦国公子,我想我肯定会刻意的去结交你这个难得的朋友。”
说道这里子婴微微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我是秦王,既然上天将我逼上了这秦王的位子,我只有兢兢业业的守护着赢氏的天下,决不能做亡国之君,弃宗庙社稷于不顾。”
说到这里子婴面颊泛红,神色激动的指着韩信说道;“而你,你不觉得你的权势太大了些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者,天下之尊也,而你在秦国却俨然是超越在王权之上的存在。在军中将士们只知上将军而不知秦王,没有我的虎符你一样可以调动大军,我这秦王完全成了摆设。大秦以军立国,而我这个无一兵一卒的秦王如何在秦国立身?仅仅靠着你的心怀仁慈吗?”
“好吧,就算你现在没有起过叛逆之心,可你能保证以后你也没有吗?你我都是身居高位之人,权势的滋味恐怕没有人能够抗拒的了,大权在握,号令天下,生断他人生死,这等风光你能舍弃的下吗?万一你哪天老了、病了、死了,你的子女,你的部将会甘心吗?”
子婴目光炯炯的盯着韩信,“要知道你现在已经是赏无可赏了,无论是军职还是爵位都已经位极人臣了,如果你再立大功,你让我拿什么来赏赐你,用我的江山吗?就算你甘于为人臣子,可你的部下们会甘心吗。你若为臣,他们必然居于你之下,可你为王,他们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再上一层。到时候你的部下群集奋起,龙袍加身要你夺了这秦王的位子,你该如何?”
韩信轻轻的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子婴说的都是实话,他心中确实有了些执念,便如实应道:“臣不知。”
子婴失笑道;“看见了吗,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那你让我怎么能相信你,将江山社稷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上吗?”
韩信眉头皱起,“我仍然想不通,你不觉得现在就要杀我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吗?秦国现在国势仍颓,关东有项羽,北面有虎视眈眈的匈奴,你冒然杀了我,若是将秦国的江山社稷也丢了,那岂不是因小失大。何不等我替你平定了这天下你再动手,那时候也不见得迟。”
子婴却张口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前扑后仰,眼泪都快出来了,站直了身子才说道:“韩信,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寡人的箭伤已经伤了心肺,御医说我能活过三十已经不错了,你却让我耐心地等待?我哪来的耐心。我已经是废人一个,连房事都无法进行了,秦国已经断嗣,我若死后你一定先会立个旁系赢氏为秦王的,那时候这天底下谁还能阻挡的住你登上王位。”
“与其受制于人,不如放手一搏,寡人的祖先已经给了我启示。韩信,你休怪寡人负你,在这个位子上换了是你,你也一定如此的。”
韩信倒是第一次听子婴说起这些,不由一怔,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你就真的非要置我于死地吗?如果我说今日你罢手休兵,我就当此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你继续做的你秦王,我继续当我的国尉,如何?”
子婴脸色的笑容慢慢的凝结,“覆水难收的道理你难道不知吗?既然开始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韩信,今日你就安心受死吧,小姑姑那你大可放心,她是我最亲之人,我一定会好好善待她的,至于你的部将兄弟们,我也可以尽量不杀,毕竟秦国还是需要将军们为开疆辟土。”
韩信闻言一笑,可不置可否,反而说道;“这么说我倒要感谢陛下的恩德,然后引颈受戮是吗?”
子婴沉默了会,“随你怎么想,我最后再问你次,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韩信扬起了头,“陛下你好像忘记了件事,我是个高手,你看我们之间虽然隔着五十步,可我未必不能将你擒杀。”
身旁一直耐着性子没有说话的安阳君闻言大惊,急忙大吼一声:“护驾。”随即百余名甲士齐齐挡在子婴面前,子婴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都退下,若是他想杀寡人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出言提醒。”
韩信哑然失笑道;“陛下果然是个聪明人,不错,我原本就没打算动手杀你。”
子婴盯着韩信,见他仍然如此沉着,不由脸色稍变,“那你什么意思。”
韩信脸色泛起了一丝古怪的笑容,“难道陛下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平身精于算计别人,今日却如此轻易的中了你的圈套。”
子婴脸色大变,心中已经感觉出了不妙,急忙低吼下令道;“动手。”
安阳君闻声挥刀大吼一声;“杀。”话音刚落,却听到一声如同杀猪般的惨叫声,只见安阳君握住剑的手竟然被身后的人生生劈断,正在地上痛的满地打滚。还没有等一众甲士反应过来,一阵阵惨叫声接连响起,殿中的甲士中竟然有百余人持刀砍向身边的同袍,得手后立刻跳出人群围聚在韩信四周。
子婴紧咬着牙关,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正被亲随扶起的安阳君,他当然已经明白了韩信的手下早已经通过安阳君混入了自己的身边,看来安阳君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他仍然强自镇定的说道;“韩信,你也太过托大了,你既然已经早就知道寡人的计划,却还单身前来,你以为就凭你这些人就能抵挡得住吗?要知道寡人这边仍有三千多大军,要杀你轻而……”
还未等子婴说完后,宫墙外却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紧接着一声接着一声。殿外一名军官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张嘴大喊道;“陛下,大事不好,宫外有大军攻城,正在用冲车撞击宫门。”
那军官话音才刚刚落下,俱听到宫门处一声巨响传来,经久未修的大郑宫宫门竟然轰然整齐的倒下,随即冲进了大批黑甲秦军,手臂上裹着一块红布以此作为标识,挥刀见没有标识的秦兵就乱刀砍下。
安阳君招募而来的这部仓促成军的羽林哪里会是身经百战秦军老卒们的对手,不到片刻的功夫,三千名亲卫或死或降,被杀的一个都不剩,来援的大军则将子婴一众人团团围住。
子婴此时已经面色惨白,他恍然间醒悟了过来,原来韩信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所有计划,却仍然等自己动手的这一天才突然发动反击。这样韩信不但得到了整个秦国,而且还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子婴先负韩信在先。
他此刻唯有怒目瞪向正大步走来的王泾,低吼道;“王泾,你竟然敢背叛寡人、背叛秦国,你忘记你的曾祖父和祖父了吗?”
王泾却冷哼道;“陛下,我何时背叛过你,明明是你要自毁长城、自毁秦国,那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你竟然敢骗寡人,亏寡人还如此厚待于你。”子婴厉声喊道,声音尖锐竟如同厉鬼般,他此时最恨的人已经不是韩信了,而是出卖他的王泾。
王泾反唇相讥,“陛下,我何时向你表示过要帮你的,还有你给我的那些功勋,无非是想利用我而已,既然我们之间只是利用关系,那又何谈出卖。你以为这些东西就能打动我王泾,笑话,男儿本来就要在战场上来挣取功名富贵的,区区的封赏就能让我王泾背弃生死兄弟?”
“你……”子婴被王泾说的哑口无言,不怒反笑,“韩信,你果然好手段,原来都是在你掌握之中。好吧,你赢了,寡人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韩信脸上却毫无喜悦之色额,若是向前一步,语带诚恳的说道;“陛下,我还是那句话,我无意杀你,只请你重新以重伤为借口将朝政委托于太长公主与我,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有生之年,绝不会对秦王之位生出半点窥觑之心。”
子婴却指着韩信哈哈大笑,状若疯癫,如同听到这世界上最好的笑话一般,笑完后才仰天大声道;“韩信,你也太小看我子婴了,这世上只有站着死的秦王,而没有跪着活的秦王,让我甘心做任你摆布的傀儡,你做梦吧。”
说完仰天长叹道;“天欲亡我大秦,此非子婴之过!”
说完迅速的挥剑自刎,只留下阻挡未及的韩信和大惊失色的王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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