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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遥打开院门,看见神色肃穆的巡城校尉领六七兵士站在院外时,吃了不小的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巡城校尉却没理会他,径直走向前来,抱拳向他身后的邓弥道:“渭阳侯,卑将奉沘阳侯之命,在此恭候君侯,护送君侯回府。”
邓弥呆愣愣望着巡城校尉。
安遥摸了摸鼻子说:“这真是尴尬,我想送送我小师弟都没有机会了?”
邓弥看看他的师兄,心里骂了邓康一句“多事”,然后脸上撑起了一抹笑,客气对巡城校尉说道:“不劳烦将军了,我师兄能送我回去。”
谁知巡城校尉认定“渭阳侯安危事大”,有个什么闪失任何人都吃罪不起,一根筋地要送邓弥回了渭阳侯府才甘心。
安遥扶着门说:“他这是不相信我的能耐,要不我跟他打一场让他服服气?”
巡城校尉瞟安遥一眼,正色地按紧了腰上佩剑。
这一语不合间,还真是会打起来的样子。
“算了。”邓弥叹口气,心里再骂了邓康无数遍,后向巡城校尉道,“既然将军是为我的安危着想,那么我就忏愧领受了,辛苦将军及这几位兄弟。不过,我与师兄许久不见,有不少话想说,还请将军能给我们一些独处的空间。”
巡城校尉喜道:“这好办,卑将和兄弟们跟在君侯身后,与君侯隔出丈远便是了!”
安遥提着灯,转身关了院门。
走出十几步远,安遥回头瞧了瞧,果见身后武将们隔着丈远的距离,颇为紧张警惕地跟着,他感慨道:“师弟,你这渭阳侯当得,可怪像笼中小鸟的,回来看下师父而已,也有这样多人候着。”
邓弥忍不住埋怨:“子英这家伙……真是爱操闲心!”
“话说回来,真怪不得沘阳侯操心啊,你说你,这四年里,也真是越活越不太平了。”
“……”
安遥见邓弥低头不语,料想是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连忙打哈哈道:“不知道师父这次出门会不会带上我,要是被留下来看宅子,那就很无聊了。”
邓弥默了半晌,闷声接话说:“我也想随师父到处去走走。”
“唉,谁不是呢?真的好怕师父不带我。”
“你就少在这里让我羡慕了。”
“要是一语说中,真的被师父扔下守宅子,我瞧你还会不会来羡慕我。”
邓弥说:“也很羡慕,一个人住着,肯定很清静。”
“千万别!你还不知道我吗?我最爱热闹了,一天下来都没人可以说话,那岂不是要闷杀我?”
正说话间,忽闻马蹄声嗒嗒,渐行渐近。
夜色里一匹白色骏马,矫健身姿如轻逸的云。
那马近前停下时一声长嘶。
马的形影安遥看不十分清晰,听见嘶鸣,却猛然抚掌大赞了一声:“好马呀!”
修长的人影起落,从马背上翻下,邓弥心头忽地一窒——
老天爷,不会……这么巧吧?
待人款步走近,看清了样貌,邓弥却已经错愕到张不开口了。
真的是窦景宁?!
安遥挺稀罕那马,也稀罕马的主人,他盯着迎面走来的人细细端详了一阵,禁不住吃惊:“咦?你好眼熟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窦景宁朝安遥微然一笑:“在下窦景宁。”
洛阳城里,没有人会不知道窦景宁。
果然,一听到名字,安遥立刻就惊愕万分了:“啊……你、你是窦公子?久仰大名,幸会幸会!我是邓弥的师兄,我叫安遥。”
望着窦景宁的脸,邓弥心如擂鼓,她悄悄靠近安遥身边,捏紧了他的衣袖。
安遥识马、爱马,互通了身份之后,仍旧忍不住要赞那匹白马:“你的马,真是好得很,光用听的我就知道。”
“过誉了。”窦景宁笑笑,又主动道明来意,“沘阳侯放心不下,让我来接邓弥回去。”
“哦,这样啊……”
邓弥牢牢拽紧了安遥的衣袖,可惜安遥心粗,没能懂她的惊慌和忐忑。
安遥抓住邓弥的手臂,将她拉过来往前一送,险些直接送进窦景宁的怀中去:“好吧,有你在,那我就不远送了。”
邓弥傻了眼,急忙回身挽住要走的安遥:“师兄!”
安遥转面,拍拍她宽慰道:“放心,要是能随师父左右,跟着出去见世面,我一定不会忘记给你写信的。”
“不是……”
“别舍不得我,转眼就回来的,到时候我再给你带有趣的小玩意儿。”
邓弥急得想跺脚,就差没明明白白跟他说,你别把我丢给窦景宁。
正急得心焦意乱间,窦景宁从身后走来,将邓弥的手与安遥的胳膊松开,笑容清雅地向安遥说了一句:“谢谢师兄。”
安遥高兴地往回走了,路过巡城校尉身侧时,他特意多看了他一眼:“听说这个窦公子能以一敌十很厉害,你们走运喽!行了,都别这么紧张了,放轻松。”
巡城校尉和兵士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窦景宁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
巡城校尉额上汗津津的:“这搞什么……”
手下年纪最小的一个小声地问:“大哥,窦公子来了,咱们还跟啊?”
“是啊是啊,”另有一人捂嘴提醒道,“这窦公子对国舅一向……咳,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说破了,再跟下去,窦公子不会觉得我们碍事,日后找我们麻烦吧?”
校尉低斥道:“少胡说八道!”
“其实我觉得,人家窦公子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再说咱们不也是为了渭阳侯的安全吗?”
“就是,这让看好是沘阳侯吩咐的……”
巡城校尉思量再三,看窦公子牵着马和渭阳侯走了,牙关里终于挤出了一句话:“隔开两丈远!”
……
窦景宁牵住缰绳,转过头再问了邓弥一声:“你真的不骑马?”
邓弥的耳膜像是快要被自己的心跳声震裂,她努力作出镇定的样子,摇头回答说:“不骑。”
出了里门,走到长街上。
邓弥心里乱成一团麻,忐忑无话。
两相沉默地走了很远的路,窦景宁忽然开口问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邓弥忽地一惊,她飞快想了很多,最后说出来的话却是:“……杨太尉没事吧?”
窦景宁愣了愣,回答说:“没事,太尉他只是承受不了太大的伤痛,一时昏过去了,回府后喂了几口参汤,慢慢就苏醒过来了。”
隐隐约约的,邓弥听见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像是感怀,又像是失望。
那一声叹息,沉沉地落进邓弥心里面。
脚下的路似乎漫长得没有尽头,邓弥等了很久,期盼着窦景宁能化解这气氛的尴尬,再说些别的话来,无论什么话都好,只要他张口说了,她就一定认认真真地想,认认真真地回答。
然而没有,他没有再出声。
思绪纷纷的邓弥被寒风一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一天下来,有些累了,而现在又感觉到了冷。
邓弥下意识拢紧了双臂。
“走吧,上马。”窦景宁停下来说道。
全部的倦意倏忽之间化为乌有。
邓弥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刚才说了什么。
窦景宁见她在发怔,问她说:“你不是真打算就这么走回去吧?”
邓弥茫然望他:“有……什么关系吗?”
窦景宁笑了一声,接着拽住了她手腕:“行了,别耽误后面那一堆人去巡城了。”
邓弥糊里糊涂被送上了马背,才坐稳,身后就多了个人——窦景宁将她拢在身前,抖抖缰绳,正欲促马而行——邓弥“腾”地在夜色里烧起了一张脸,很突然地,她想到了一件事:“等等。”
“什么?”
“我……我想……”
窦景宁轻轻蹙眉:“有话就说啊。”
“我想找个机会,将杨馥移葬到邙山……”
“……和他葬在一起?”
“是。”
身后的人连犹豫都没有:“好。杨馥可以拿回自己的东西了,而他们来时是一起来的,走了之后重新又在一起,这安排再好不过了。选个合适的时候,此事由我去办。”
两人共乘一马,这是要走的架势?
跟在两丈远外的巡城校尉在他们停下时也带着弟兄们停下了,现在看到这情景,他急了,连忙迈开步子追上前去。
“不耽误各位差官巡城的要务了。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不劳烦了。”
巡城校尉眼睁睁看窦景宁丢下话就把渭阳侯带走了。
其他人见状,也都急了。
“这怎么回事,人哪里能追得上马?”
“是啊,现在怎么办?”
……
闹哄哄的,直叫人一个头两个大,巡城校尉傻了眼,但又不免觉得最后一定会是这样,不然窦景宁的那匹马,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都别吵了!就这样吧,巡城去,不跟了,有什么事,都他窦景宁担着!”
……
到了渭阳侯府门前,窦景宁先跳下了马。
邓弥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低头正准备找找马镫在哪里。
“来,下来。”窦景宁站在马下,张开双手对她道,“我接着你。”
这样并不好,教人看见了,又少不得许多闲话,可是鬼使神差地,邓弥竟然伸了手。
窦景宁把她抱下了马,等她落地站稳之后,却仍旧扶着她没松手:“你好像长高了。”
邓弥错愕抬头,正对上一双温柔的眼。
“可还是瘦了些。”
毫无预料地,窦景宁将她拥进了怀里:“别怕,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都在的。”
一瞬间,柔肠百转,心弦为之触动,僵住的邓弥红起了眼眶。
从松竹馆结识至今,时有四年,身遭世事变化,唯有他始终如一……
一个不复杂的窦景宁,在这复杂纷繁的天子之城,干净得像一泓深山清泉,而她又做了什么呢?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因为自己的无知懵懂、以及后来的怯弱胆小,而再三地说出伤害他的话和做出伤害他的事。
邓弥心酸难抑,眼泪汹涌坠落,她第一次主动伸手抱了窦景宁,她环紧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哽泣不成声地喃语:“对不起……”
窦景宁愣了愣,旋即轻暖地笑了,除了将她搂紧一些,他想不到此刻还能再多做些什么,而邓弥,却在他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等在渭阳侯府里的邓康久不见人回来,甚为担心,亲自跑出门来探看,好巧不巧,一走出来就看见了这一幕,他飞快调转脚,悄悄缩回府门里面去了。
邓康站在廊下深深呼吸,安安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心下豁然开明,轻松得很。
“今晚夜色不错,能睡个好觉。”
这一夜,果然如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