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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
湘中邵阳城一家“玉壶春”酒店里,嘉宾满座,传出一片猜拳划令的声音。这家酒店的大厅上,红漆大柱,明窗四围,雪白粉墙,壁联高挂,足足可以排下数十张桌子,堪称富丽堂皇,气象万千。
临窗面街的坐位上,一位英姿轩昂,穿着方巾长衫的少年客人,正在举杯浅酌,凝容沉思。
乱嘈嘈一片喧嚣声中,突然有人大声在说:“老魏,难道真有这等事?!”
话声尖锐刺耳,少年不禁循声望去,只见隔离不远,有四人共席,说话的是个身材瘦小,年仅四十开外的汉子。
“嘿嘿!”一个形相猥琐,灰色脸面的大汉,自负地冷笑说:“咱魏青几时信口诌过?不信就算啦!”
右边横坐的年青汉子,急迫认真的道:“魏爷,别听他的,您快说下去!‘飞燕刀’怎么样?”
魏青大声接着道:“远在十年前,提起‘飞燕刀’江湖上无不谈虎色变,只凭-口薄薄的钢刀,曾瓦解威镇湘鄂两地,拥有三千人之众的‘石田门’帮会”
左边横坐的汉子,忍不住插嘴接道:“魏二哥,‘飞燕刀’究竟是门什么功夫,竟有这等威力?”
魏青喝下一大口酒,接着说:“飞燕刀”这门功夫,江湖上很少有人提起过,它的不可思议之处,全在那口钢刀上,据说‘飞燕刀’落在人身上,不流血不会疼痛,毫无一点感觉,待人发觉中刀时,早巳断肢残废,失去手脚了!”
临窗座的少年书生,听得剑眉微扬,殊感意外地轻轻“哦!”了一声。
方才发问的汉子,接着又说:“老魏,你说销声匿迹多年的‘飞燕刀’,又已出现湘东一带,可是真的?”
魏青不耐烦地说:“有人在洞庭湖边亲眼目睹的事,难道还会有假?”
左边横座的汉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乖乖!江湖上有这等厉害人物出现,到时六阳魁首搬走,跌进幽冥路上见了阎王,连自己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呢!”
青年接着问道:“魏爷,使用‘飞燕刀’的,是什么人物?”
魏青沉吟半晌,扭转头朝四下看了看,始故作神秘地缓缓说道:“这事问到咱魏青,算你们找对人啦!目前出现江湖使用‘飞燕刀’的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一个姿容绝世的少女!”
魏青说到这里,眼珠儿连转,试探似地问他同桌伙伴:“你们有听到过‘神州五女’的其人其事吗?”
这位叫魏青的汉子,对于武林的掌故秘闻,委实见闻不少,他这一问,使同座者莫不面面相觑,谁也答不出话来,他自负得意地笑了笑,接着道:“其实这五个都是黄毛丫头,不知什么地方抓来一点破铜烂铁,再凭着她们那张脸蛋儿,就在江湖上闯出了万儿!”
横座的青年忍不住追问道:“魏爷,这五个女孩子是谁呀?”
魏青呲牙一笑:“江湖上所指的‘神州五女’,就是‘瑶池玉女’吕宗凤,‘田舍村姑’林翠翠,‘玉臂枕郎’胡媚,‘银翅飞凤’丁静婉,‘雾林黑娃’罗玉英五个女娃最近出现江湖
魏青话刚说到这里“咝”掠风声起:只见一声闷哼,连椅带人,仰天摔在地上。原来,魏青竟遭人暗算,中了暗器。
魏青同桌的伙伴,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忙不迭的把他搀扶起来,发现他嘴里衔着一只足有拳头大小的油炸鱼头,把他那张大嘴密密封住,鱼头大半截还留在外面,丝丝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魏青使劲的把嘴里鱼头挖出来,门牙八颗带血掉下。
“魏爷,你嘴里怎会多了个油炸鱼头?”
“魏二哥,怎么回事?”
“老魏,难道你遭人暗算了?”
魏青鲜血直流,脸色有如白纸,再也讲不出话来。
同桌的伙伴,都没有发现他嘴里这只油炸鱼头的来路,至于“玉壶春”酒店里的食客更不用说了,还认为是个酒醉的客人,不小心翻倒地上,碰破了嘴唇!
临窗座上的少年,一声轻“噫!”游目四看,大厅上还是一片猜拳豁令,飞觞把盏的盛况,未有一丝可疑之处。
少年心里暗暗嘀咕:“在此众目睽睽,大庭广众的大厅里,能将这么一个拳头大的油炸鱼头作暗器,此人功力造诣之深,该是当今武林一流高手了。”
刚才这幕闹剧的演变,整个落在少年书生眼里,这少年看来玉树临风,一股弱不禁风的模样,当他一对眼神流转之际,神髓充沛,精光进射,显然是位不露真相,身怀绝技之流。
少年喃喃自语;“‘神州五女’这叫魏青的汉子提起‘飞燕刀’和‘神州五女’,即遭油炸鱼头所袭,难道”
他一对冷电似的眼神,又朝酒店里掠过一瞥。
但见一个穿着文巾儒衫,年在四十开外的中年秀士,眯着一对惺忪醉眼,像是找他知朋好友,穿梭往返店堂里,有几次差点跟手捧热茶的店伙,撞了个满怀!
少年书生的座位靠近柜台,这时,一个脸相笃实的生意买卖人,肩上扛了个小包,来到柜台前会帐。
掌柜的手拨算盘珠后,抬头向这位商贾老者哈腰含笑说:“小店招待不周,以后还请您多照顾!”
老者淡淡一笑,解下肩上布包,准备付银会帐。
突然,老者震惊不已的大叫起来:“啊死人骨头咱李七包的银两,怎怎怎会变成死人骨头啦?”
老者这声尖锐惊呼,不但掌柜的骇然怔住,整个酒店亦为之哗然,只见那李七的布包里,竟是两根人体肢骨,和一个狰狞可怖的骷髅。
少年看得暗暗称奇:“看这商贾老者的神情表现,不像是个为非作歹的奸徒,更不像来‘玉壶春’酒店白吃白喝,找掌柜便宜的人”
“可是据他说来,布包里藏的银两,突然变了人体尸骨这是怎么回事?!”陡然,一声吼叱声起:“呔!你家爷爷的东西,竟敢顺手牵羊,”
酒店尽头处,靠墙角桌座上,窜出一个于思满颊,体态魁梧的大汉,跃身飞扑柜台前,出手俐落迅捷至极,推倒老者,提起台上尸骨布包,奔出酒店而去。
闹哄哄的嘈杂声中,隐隐传出一缕喟然不已的话声:“这厮竟给他溜走了!”
少年纵目四顾,酒店里不少疾服劲装的武林人物,却无法断定方才说此话的人。贴邻一张空桌子上,突然坐下一个食客,正是醉眼惺忪,刚才穿梭似地出现在店堂里的中年文生秀士。
少年眼神触者文生秀士一对惺松醉眼,只见他吡牙咧嘴,两眼眯成一条线缝,冲着他“嘻!”的笑了一笑。
少年见这付诙谐突梯的神情,亦不禁潇洒地朝他微笑了下。
文生秀士抱着拳含笑道:“公子爷,久违啦!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此时此地,竟在这‘玉壶春’酒店碰到您,幸会!幸会!”
言下之意,念熟至极,仿佛故友异地重逢。
少年微微一怔道:“先生贵姓?”
文生秀士走到少年桌前,吩咐店伙移过酒菜,两人共席接着含笑道:“公子贵人多忘,在下莫八跟您湘西白马山一别,曾几何时,难道公子竟记不起来啦!”
少年神情惑然,暗自思忖:“我施鸣峰自鲁地绕道豫鄂来到湘中,奈根儿没去过白马山,怎会认识你,想是‘错将冯京作马凉’,这位莫非认错人了!”
他摇头道:“在下施鸣峰初来湘中,莫先生你大约认错人了吧?”
莫八衣袖一拭惺松醉眼,朝施鸣峰俊脸,看了半响。
“该死!该死!人醉心不醉,偏偏我这对眼珠儿跟着醉了,施公子,千万别见怪才是!”施鸣峰含笑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正如莫先生所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更是‘相逢何必曾相识’施鸣峰岂有见怪之理!”
莫八翘起大拇指,连连称赞道:“说得对,说得有理施公子该是一位江湖上人个性中的奇男子!”
施鸣峰朱颜一红,谦然一笑!
莫八替他斟上满怀酒,又说:“施公子,此去何处?”
施鸣峰淡淡一笑,道:“萍踪飘泊,随遇而安!”
莫八一颔下几根疏疏落落的山羊短须,眼珠儿连连滚转,一脸狐疑之状,道:“萍踪飘泊,随遇而安?”
施鸣峰见他神情,暗暗称奇:“我施鸣峰自己行止犹未决定,难道你莫八事前已经知道?”
莫八忍不住又道:“施公子,你不是去湘南九嶷‘南天堡’?”
“‘南天堡’?”剑眉微微一蹙,仿佛要从记忆中,搜寻这陌生的名字。
“哦!”莫八对眼前这位神采飘逸,精英内蕴的少年,感到几分困惑,接着又道:“眼前来这‘玉壶春’酒店打尖用膳的武林人物,如我猜对的话,十有八九是取道湘中邵阳往‘南天堡’去的”
施鸣峰思忖中,希望莫八给他一个圆满的结论,莫八说到这里,他只机智地淡淡一笑,让对方接着说下去!
莫八把大半杯酒灌下肚里,衣袖一抹嘴唇,醉意惺松地接着说:“‘铁瓦羽虹赤地城,湖南金蛟南天盟。’中秋后的第三日,是‘南天堡’堡主‘雷火金轮’吕奎的六十寿庆,我莫八不想附龙攀凤,只是闲了没事,前去随喜一游,凑凑热闹!”
莫八说话时,两眼注视着杯里的剩酒,没有留意他脸色神情,莫八说完这话,施鸣峰点头不迭大声说:“正是,正是,‘雷火金轮’吕奎吕堡主的六十寿庆,如果跟莫先生结伴同行,真是再好不过了!”
莫八听得一震,顿时把醉醒了大半,两眼滴溜溜滚转着落在他的脸上,心里暗自嘀咕着:“怪!怪!这位施公子既然知道‘雷火金轮’吕老名号,怎会不知‘铁瓦羽虹赤地城,湖海金蛟南天盟’中的‘南天堡’?”
两人离湘中邵阳城,南下九嶷山。
施鸣峰试探似地说:“莫先生,此去‘南天堡’,一定很热闹吧!”
莫八听他稚嫩的问这话,朝他瞪着了眼:“江湖上有‘东西寨,南北堡’之称,吕老儿称雄江湖,坐镇‘南天堡’,此番是他六十大寿,这还用说,不把‘南天堡’大门挤破才怪!”
施鸣峰垂首轻“嗯!”了一声。
莫八忽地想起,吡牙咧嘴朝他“嘻嘻”一笑:“施公子,英雄不论出身低,四海之内皆兄弟,莫八有句不知进退的话,行不行在你,听了可别见怪!”
施鸣峰抬头惑然看了他!
莫八一手猛抓自己后颈,结口呐呐地把话从嘴里挤出来:“沿途上一个称‘施公子’,一个称‘莫先生’,听来怪别扭的我莫八叨长你几岁如兄弟相称岂岂不是好!”施鸣峰迪今还不知莫八是何等样人物,数日相处,除了发觉他嗜爱杯中之物外,朗爽豪迈,确是一位可以结交的个性中人。
施鸣峰转首朝他稚然一笑:“莫大哥有此主意,兄弟求之不得!”
“啊!”仿佛获得一桩意外幸福,莫八脱口惊呼起来!忽地低头呐呐地又说:“兄弟,我莫八做你大哥,可真委屈你啦!”
施鸣峰困惑地朝他多看了眼!
莫八点了满桌的菜朝施鸣峰眼前推:“兄弟,年青多吃一点,能强筋骨,提元神”
施鸣峰很感动,朝他笑笑,一手执壶,替他斟上满杯酒,道:“大哥,时间还早,你也多来两杯吧!”
兄弟俩杯相邀,倍感亲切!
莫八的座位,准对着店门,突然门口暗,进来一位客人,几乎同一时间,莫八低头两眼注着了杯里剩酒。
施鸣峰抬头一看,发现一位衣着鲜明的文生巾衫,肩背处搭了一只小包,身材瘦小,在店伙张罗下,落坐在店堂进里的一张座位上。
这时正是进膳时分,又来了几拨客人后,已是座无虚席显得非常热闹。
莫八抬头朝四下看了眼,对施鸣峰说:“兄弟,你坐一下,咱去去就来!”说着咧嘴一笑,移步走出店门口。
施鸣峰不知道这位莫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含笑点头。
经过盏茶时间,莫八手提一名拳大的东西进来,也不向施鸣峰招呼,迳自走向店堂里站,摩肩擦背的向每张桌好像寻找东西似地绕了个圈,才始回到自己座头。
施鸣峰看到暗暗狐疑称奇,正要张口问时,莫八提酒壶替他斟满一杯,含笑地说道:“兄弟,时间还早,咱俩慢慢吃喝”
忽然,涌起一股奇臭怪味,从店堂里端缭绕而出,这时所有食客吃到半截,纷纷掩鼻离座!
弄得柜内店伙暗暗叫苦,着急莫名其妙!
两座头店门柜台处,这时亦闻到这股臭味,施鸣峰不禁诧奇道:“大哥,这是什味道?”
莫八手执酒杯,夹起一条鸡腿,轩然一笑道:“该是嫩鸡的香味吧!”
这时,衣着鲜明巾衫的背影,亦忍不住这股奇怪臭味,手提肩背小包,旋身走向店门。
施鸣峰骤然感觉到眼前一亮,原来是位仙露明珠,浊世无俦的美少年,他看得叹为观止,暗暗钦慕:“天下竟有这等俊美潇洒的美少年,可惜带有一点娘儿的脂粉气!”
美少年一手提包,一手掩鼻,走到柜台前,忙不迭的打开小包,要付帐离去!
刚好打开小包袱,一股臭味烘然四播,原来他小包里不是雪白的银两,竟是一堆黄澄澄的大粪!
莫八一手执壶,一手拿了鸡腿,不胜婉惜地喃喃自语:“嫩鸡味道不错,就是股怪味可惜!可惜!”
美少年见自己藏钱的小包里,竟是一堆大粪,一时俊脸骤然通红,不禁惊乎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拉长了脸,叫苦不迭的嚅嚅道:“客官,何苦呢!小店给你白吃一顿不要紧,你包里”
莫八突然大声问道:“兄弟,你对绘画行不行?”
施鸣峰给他问得暗自称奇:“这位莫大哥突然问起绘画作甚?”
他点头含笑说:“兄弟对于琴棋书画,虽然火候不够,也还有几分心得莫非要小弟涂几张给大哥解闷吗?”
莫八听得不胜满意,点头不迭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一手!兄弟,此去九嶷山路上,反正闲着没有事,你就替大哥绘上几张如何?”
施鸣峰道:“绘画分有山川人物诸类,但不知大哥需要绘的是哪一种?”
莫八想到有趣事似的,咧嘴“噗!”的一笑,道:“画个老太婆!”
施鸣峰更加满腹狐疑,问道:“画个老太婆?大哥,可有她老人家真本画像,让兄弟照式画起来!”
莫八摇头说:“别那么费事啦!我说一句,你画上一笔,照我所说的画上去,这老太婆的像就画成啦!”
施鸣峰听得纳闷不已,天下哪儿有用这种方式来绘画的?
两人在小镇打尖落宿,莫八买下笔墨色彩用具,在旅店客房里“嘻嘻”笑着说:“兄弟,你费神啦!你说-句,你照式写上一笔,到时一幅画成,你依样葫芦,画它几张!”
一个说,一个画,两人折腾了一个通宵,施鸣峰照莫八所说,已绘下十来张的彩色画!
施鸣峰凝看了自己画成的作品,愈看愈别扭,忍不住道:“大哥,天下哪里有这样打扮的老太婆呢?”
莫八不胜满意地“嘻嘻”笑着说:“行,行!画得唯妙唯肖,太像了!”
“满头白发,一脸鸡皮疙瘩,大哥,这位老人家高寿有几十岁啦?”
“差不多八十有余吧!”
施鸣峰接问道:“八十高寿的老婆婆,怎么还穿着大红裙子?还有在她发鬓处还插了几大红鲜花?”
莫八耸耸肩道:“兄弟,这事你该问这老太婆自己啦!”
“大哥,这位老人家是谁呀?”
莫八咧嘴一笑,才回答说:“这老太婆来头可不小,在她身上加上‘风尘奇人,江湖侠隐’八个字,也不算过份,就是平素生性怪癖,喜怒无常,黑白道上一流人物,见到这老婆子都敬鬼神远之,还得顾忌她三分,武林中人给她一个称号叫‘花婆’李映红。”
施鸣峰豁然所悟:“大哥,你把这些画张贴出去,目的是想找她?”
莫八点头道:“这下给你猜对啦!此番南天堡‘雷火金轮’吕老儿六十寿庆,少不了这位‘花婆’李映红一份儿!”
施鸣峰略有所思的,轻“哦”了声,接着说:“大哥,你找这位老人家干吗?”
莫八含糊道:“我等平素海角天涯,行踪飘泊,此番趁吕老头儿寿庆之宴,正好藉机聚上-聚!”
说到这里,语声一顿又道:“对!兄弟!你在每幅画上、再添上一点儿”
施鸣峰一手提笔,满脸困惑的瞪着了他!
莫八手摸颔上几根短须,凝神沉思半晌,始道:“兄弟,你在老太婆画像旁边,添上‘相思恨,恨绵绵’六个字,字下端画上三只手臂!”
“啊!”施鸣峰听得一脸惊愕,狐疑之色,两眼愣愣地直望着莫八:莫八讪讪一笑,道:“兄弟你别多问了,你大哥的事情自己知道你照我的话,在每幅画上添上就是了!”
施鸣峰听莫八如此吩咐,百思不解,满腹疑窦,只有依照他的话,在每幅画上,把这些字和画添上去。
翌晨,离开小镇,两人顺着往湘南九嶷山的官道而去,每逢市集镇甸,莫八便偷偷地在闹市把画像贴上一幅。
这天夜晚,夜空如洗,明月高照,莫八手里已只剩下最后一幅画像,两人定下客店后,漏夜三更时分,往白天的镇街闹处,把画像贴起来。
皓月当空,洒下一片莹莹银雾,大街上人迹稀绝,万籁沉寂,莫八眯眼看着贴墙这幅白发红裙老婆子的画像“咭咭咭”笑着说:“兄弟,你画得真不错,唯妙唯肖,栩栩如生,‘花婆’李映红看到,把她这付尊范扬名四播,她该重重谢你才是!”施鸣峰摇头笑道:“小弟经大哥授意才画的,‘花婆’李映红要谢的话,该谢大哥才是!”蓦地“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莫八眼冒金星,后脑代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昏头转向,站立不稳,几乎跌倒地上
莫八两手捧了脑袋“嗳嗳!”呼痛!
施鸣峰旋身看时,两人身后,在月色映照下,站了一个满头白发,一脸鸡皮疙瘩,穿了一条大红裙子,手里握了一根杯口粗拐杖的老太婆!
他心头不禁一怔,在寂无声息的夜晚,凭自己视听,身后站了一个人,竟然没有发觉!
老太婆怒眼一瞪,大声的向莫八说:“你这贼偷、老偷、瘟偷,‘梁上伸手’的小老偷儿,咱老太婆咬掉你鼻子,还是踩断了你的尾巴,在满街满巷贴上这些见不得人的怪画,你倒替老娘说个原委出来!”
“梁上伸手”莫八给老太婆揭开底牌,痛骂他小偷儿,偷偷朝施鸣峰看了眼,脸上不由一阵发烧。
施鸣峰这时才知道他义兄莫八在江湖上的行径,原来是位妙手空空的梁上君子,他突然联想起‘玉壶春’酒店“布包尸体白骨”和美少年身藏大粪的事,不由暗暗责备:“莫大哥忒也缺德了!”
梁上伸手莫八一手猛揉后脑袋给老太婆用拐杖击起的一块疙瘩,涨红了脸,大声分辩道:“老相好,故友异地重逢,该亲近亲近才是,怎么动手就打,开口就骂,难道就不念我们过去一段露水恩情了吗?”
老太婆听得愈发激怒,脸上鸡皮疙瘩,一颗颗转成晶红色,手上拐杖一挥,大声吼喝道:“小偷儿,你再信口雌黄,乱嚼舌根,老娘就用这根拐杖,把你捣成肉酱!”
莫八一拉长脸,苦兮兮地说:“老相好何必呢咱俩又没有七世怨,八世仇欢欢喜喜说话多好,何苦动手动脚?”
施鸣峰看得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来!
老太婆转眼朝施鸣峰看了看,大声向莫八道:“小偷儿,这小子是谁?”
施鸣峰不待莫八引见,水袖一挥,以晚辈之礼上前拜见:“晚辈施鸣峰,见过李老前辈!”
花婆李映红在施鸣峰脸上端详了一下,半晌,方始说:“小子,你姓‘施’,叫‘施鸣峰’,从哪儿来的?”
施鸣峰恭顺答道:“晚辈从鲁东胶州湾来的!”
花婆李映红若有所思的轻“哦!”了声,试探地说:“小子,鲁东胶州湾‘碧海庄’,庄主‘量天玉尺’施维铭,你可知此人?”
施鸣峰垂首黯然道:“正是家父!”
李映红听得微微一怔,她朝施鸣峰脸上又打量了一回,连连点头,自语似地说:“果然跟昔年施庄主长得一模一样”
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向梁上伸手莫八大声吼责道:“小偷儿,凭你这份邋遢龌龊相,也配跟‘碧海庄’,少庄主称兄道弟,真丢人丢尽了!”
莫八给她骂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使劲的在自己脸上抹了把,大声的分辩道:“老相好,你说得忒势利眼了,富贵不离贫穷交,何况我跟这位兄弟义结金兰时,只知他叫施鸣峰!”
施鸣峰朱颜一红,道:“婆婆,我施鸣峰今日萍踪天涯,浪迹江湖,有莫大哥这么一位知己,亦心满意足!”
施鸣峰这声“婆婆”李映红听得受用至极,脸上怒容一扫而光,露出一缕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说:“孩子,话是这么说,不过江湖上云诡皮谲,阴险狠毒,你得处处小心才是!”一转脸,瞪眼大声向莫八道:“小偷儿,这孩子心地仁厚,现在认定你作大哥,万一有点差错,咱老太婆先把你抽筋剥皮!”
粱上伸手莫八不服气似地喃喃道:“老相好,好好的话,干嘛说得这么凶嘛听了叫人浑身不自在!”
花婆李映红掀鼻冷“哼!”了声,道:“小偷儿,你找上我老太婆,谅是事情有了眉目,咱们走吧!”
转向施鸣峰道:“孩子,婆婆还有急事要处理,咱们在九嶷山‘南天堡’‘雷火金轮’吕老头那里见面吧!”
说着,不待莫八向施鸣峰说几句辞别话,一手提起他衣衫后领,陡见身形闪晃,转眼已消失在月雾迷蒙中!
施鸣峰黯然若失,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施鸣峰回转旅店,越窗飞进客房,已近五更时分,他打坐养神一会,不多时,晨曦初曙,又已黎明!
施鸣峰离开客店,找了家简朴的饭店,打尖用过早膳,这时他满腹愁思,剑眉重锁,剩下半碗面食,已咽不下肚里,便付帐出门而去。
刚出店门没几步,忽听身后嘶吼叱喝声起,扭身一看,十数名疾服劲装,手执各式兵刃的彪形大汉,由一位中年武生带领,在急步追逐一名十六七岁身披出家僧衣的年青和尚。
小和尚僧袍染血,一脸惊恐之色,亡命地朝他身前方向奔来!
施鸣峰看得不禁剑眉轩动,眼前他虽然不知小和尚和这些汉子之间的过节内容,可是仗着人手众多,欺压单身伶仃的出家人,况且小和尚一身是血,显然已负重伤,这些人还咄咄追逼,情形未免有点过份了。
施鸣峰意念流转刹那间,小和尚腿肚一软,跌在他的脚前。
衔尾急迫的武生,一声怒叱:“孽障你还往哪跑!”
手抡利剑,划出一道森森寒光,朝小和尚致命处刺下。
“且慢!”施鸣峰一声薄叱,戟指疾出!
但见他食拇两指微分,竟朝武生长剑锋口处夹去。
“噫!”武生见眼前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书生,竟赤手来挡自己利剑口,不禁惊呼起来!
剑锋收势不住,落在施鸣峰指缝间,一声“呛啷!”武生剑身给他两指紧紧钳住,折成两段!
武生料不到眼前飘逸潇洒的少年书生,乃是身怀绝技高人,不由骇然惊退两步!
施鸣峰冷然缓缓地说:“这位出家小僧人满身是血,显然已负重伤,能否看在区区薄面的份上,放过他这一次?”
话语冷峻!婉转,却含着无比的威力。
武生愣住半晌,看到对方刚才轻描淡写下,以赤手空拳折断自己的长剑,其功力之深,已在当今一流高手之上,一念及此,心头不禁泛起几分寒意。
这名中年武生,虽然对施鸣峰所怀武学暗暗震惊,可是他乃久闯江湖之流,岂是片言数语能吓退的,他连哼数声,冷然道:“尊驾精英内蕴,神仪外宝,该是身怀绝艺,风尘侠士之流,想不到倒是助纣为虐,竟与这贼秃一丘之貉!”施鸣峰听得心头一震,难道这小和尚行止有不规之处,于是旋身要质问小和尚其中内委,突然发觉身后空空如也,那小和尚早已不知去向了。
他心里已有几分恼意,淡淡一笑的说:“在下与这小和尚,并无渊源交谊,路过贵地发现你等数人,追杀一名负伤僧人,才插手劝阻,难道尚有其他原委?”
武生听他说此话,始知对方是正派中人物,方才之事仅因误会而成,于是颔首接着道:“此秃驴不守出家人清规,调戏良家少女,经我等发现他出没行踪,衔尾追踪至此,负伤逸走,给尊驾所救!”
施鸣峰满脸愧色,不禁恨恨地道:“原来是个采花和尚!”
武生从施鸣峰神态行色看来,已知对方是侠义门中弟子,吩咐众汉子退下,自己和他在街边一家茶馆坐下。
两人寒喧一番后,施鸣峰才知道这位武生是位湘南武林杰出人物,江湖人称“赤麟子”贺欣。
赤麟子贺欣接着说:“这贼秃除了调戏少女外.还是个小偷”
“啊!小偷?”施鸣峰想到他义兄梁上伸手莫八,无独有偶,又碰到一个和尚小偷不由惊呼起来!
贺砍朝他多看了一眼,又道:“这贼秃行止神秘至极,说他是采花和尚,却从没听到他破坏过少女贞操名节。可是这贼秃别的东西看不上眼,却最爱偷少女的贴身‘肚兜’。”
施鸣峰惊疑不已道:“天下有这等怪事!这和专偷少女‘肚兜’,有什么用处?”
赤鳞子贺欣莞尔摇头道:“这事贺某就弄不清楚了!”
施鸣峰心中虽是奇怪,但知从贺欣口中.也问不出其间原委,两人聊谈了一回,只得拱手作别。
施鸣峰在小镇茶馆与赤麟子贺欣分手后,脑海里直盘旋着这桩百思不解,无法思议的怪事:“出家和尚专偷少女贴身‘肚兜’,其用意何在?”
他俊脸一红,喃喃自语地说:一个十六七岁男子,血气方刚,情窦已开,当然懂得男女间的事情,小和尚解脱少女贴身‘肚兜’,如果怀有奸淫之心,岂不易如反掌之事,可是据赤麟子贺欣所说,从未听到这小和尚有破坏过少女名节的事发生,这又算是什么名堂?”
施鸣峰走着,想着,喃喃地自语着。
他低着头边思边走,陡闻“唏聿聿!”马嘶声起,官道转角处流星似的闪出一匹骏骑,朝他跟前冲来!
施鸣峰“啁!”一声惊呼,眨眼刹那间,坐骑已经扑到他身前!
须知施鸣峰内家功力极有造诣,视听敏疾,眼前在这罕无人迹的官道上,凝神搜思着一桩事情的原委,没有留意四围的情形,是以才会碰到这种险状。
施鸣峰惊呼声落,身肩微晃,像一抹轻烟,急朝官道一隅斜射而出!
“哦!”坐骑上是个俊美绝伦,浊世无俦的美少年,也是文生公子打扮,当他发现眼前这幕凶险场面,已感到无法挽救时,施鸣峰轻盈俐落地使出这等身法,也不由惊呼起来!
施鸣峰抬眼看去坐骑已经收缰,因方才自己也有几分不是,是以他朝马上主人掠过一眼,就要离去。
当他看到坐骑上这美少年时,仿佛似曾相识的多看了眼,思潮一转,诧然轻轻的自语道:“原来是他会在这儿又碰到!”
美少年两道柔和却又摄人的眼神,碰到施鸣峰脸上,极不自然的把头低了下来,倏地又抬起头,两只晶莹澄澈,黑而大的眼珠儿,朝他瞪了一眼,扬鞭策马就要离去!
施鸣峰见这少年神态娇憨有趣,咧嘴“噗!”的笑了声!
“你你笑什么?”美少年好像自己隐秘给人揭穿,脸蛋儿陡然一红,绷紧了脸大声说。
施鸣峰看他顶多不过十六七岁,带了份娘儿们的脂粉气,看来有趣,就即笑盈盈地道:“见到兄台十分面善原来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竟是第二次见面啦”
“哦!”美少年一对又黑又大的眼珠儿,在他脸上一阵滚转,半晌始摇头说:“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施鸣峰发觉美少年说话很粗俗,跟他飘逸俊秀的人品比来极不相配,可是又觉得天真浑然,言词简洁,另有使人喜爱之处。
他微微一笑,从贴身衣袋里取出梁上伸手莫八的那只翡翠玉镯,缓缓试探地说:“兄台可认识此物?”
美少年朝施鸣峰掌心这只玉镯盯看了半晌,伸出自己嫩白皓腕看了看,突然朱颜泛红,呐呐地说道:“这只翡翠玉镯,你你从哪里来的?”
施鸣峰含笑说:“在下从镇上酒肆一个乡巴佬的老掌柜手里,重价买下呢!”
美少年脸上像挂了块绛色红布,指了指施鸣峰,又指了指自己,憋了半天,始嚅嚅地道:“你你知道这翡翠玉镯是我的?那天你也在那酒肆里用膳你才认识我?”
美少年说到这里,睁大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看了施鸣峰,殷切地希望从他嘴里,吐出一个“不!”字。
施鸣峰点头含笑道:“正是所以方才在下说是与兄台第二次见面啦”
美少年俊脸通红,红到嫩白的颈脖上,水袖掩脸,仿佛少女娇啼似地喃喃说:“羞死人了”
施鸣峰见这位“小兄弟”天真有趣,带了一份少女的风情,故意追问道:“兄台怎地将粪便藏在钱袋里?”
他问出这话,接着却是点头自语地说:“是啦可能兄台一时便急,找不着适当之处,于是就拿钱包袋权充一下!”
美少年放下掩脸的水袖,涨红了脸,分辩地道:“脏死了,哪有这事情这粪便不是我拉的呀”
施鸣峰见这位“小兄弟”又羞又急,拙于辞令的神情,几乎喷口笑出声来,可是他还是很正经的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可能兄台受人之托,忠人于事,将人粪便随身携带,不意却将银两丢掉了!”
美少年给他连连追问,羞急之下,已找不出适当话来应答,只有咬牙恨恨道:“缺德鬼捉狭鬼该死的小偷儿日后查明真相,我可饶不了你”施鸣峰心已几分清楚,却是惋惜同情地又接着道:“原来兄台遭人所作恶可恨!可恨!”
美少年嘟起红润润的嘴唇,睁大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朝施鸣峰盯着了眼,不耐烦地说:“我要走了,不跟你讲啦!”
说着,手上马鞭一扬,就要上路。
施鸣峰忙不迭脱口道:“慢着!小兄弟!这只翡翠玉镯,原壁归赵,你拿回去吧!”
施鸣峰这声“小兄弟”听得美少年乌眸运转,扬起的马鞭亦就放了下来,一脸晴雨莫测的神情:“你把这只翡翠玉镯还给我?!你叫我‘小兄弟’?!”
“嗯!”施鸣峰突然感到一股奇异的光芒,从美少年一对大眼珠里散射出来,尴尬地笑了笑:“四海之内皆兄弟,在下长你一二岁,就直呼你一声小兄弟了,这翡翠玉镯是你的东西,应该还给你的呀!”
美少年困茫地朝他看了看,伸出一只细腻嫩白的手接过玉镯,俊脸上突然浮起两朵薄薄的红云,慢慢把头低垂下来,忽地抬头大声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施鸣峰听来却觉细柔清脆,天真洒脱,似乎别有一番令人喜爱之处,他毫不在意地笑着,道:“我叫施鸣峰!小兄弟,你呢?”
美少年想了想,好像搜寻一段故事似地缓缓地道:“我叫于静对!我叫于静!”
施鸣峰奇怪至极,天下哪有这等糊涂虫,连自己姓名也要慢慢才能想起来!
于静嫩白的俊脸上,洋溢出一脸甜甜的笑意:“喂,你叫我‘小兄弟’,我是不是该称你一声‘老大哥’呢?可是你并不老啊?看你年纪顶多长我二三岁吧!”
施鸣峰给他问得啼笑皆非,心里暗暗嘀咕:“这位小兄弟,人品俊逸清秀,一位浊世无俦的美少年,说出话却令人哭笑不得,难以应付!”
施鸣峰遂含笑道:“小兄弟,你叫于静,我叫施鸣峰,我称你静弟,你叫我鸣哥,你看怎么样?”
于静鼓掌笑道:“好!好!太好了!骑马走在官道上,天上掉个哥哥来。”
说到下面一句,俊脸一红,陡然把话停住。
施鸣峰怜爱地朝他一看,关心地问道:“静弟,你驰骋扬鞭,准备往哪儿去呀?”
于静“嘻嘻”笑了说:“三分悠闲,七分落寞,闲了没有事,催马加鞭,让这头牲口活动活动,鸣哥,你呢?”
施鸣峰听他回答得刁黠古怪,只有拉长脸苦笑,始接答道:“我跟你差不多,萍踪江湖,浪迹天涯,日前传闻湘南九嶷山‘南天堡’,堡主雷火金轮吕奎六十寿庆,武林冠盖云集,很想顺途前去见识见识!”
“去‘南天堡’?!”于静一对大眼珠在他脸上滚了一转道:“鸣哥,你有没有接到吕老头的请柬呢?”
施鸣峰见他问得出奇,只觉一个稚嫩的少年书生,对江湖上的动静,似乎比自己知道得还清楚,当下含笑摇摇头说:“一个平平凡凡的后生晚辈,怎会接到这些大人物的请柬呢!我去‘南天堡’只是瞧瞧热闹而已!”
于静两片红润润的嘴唇一嘟,冷冷地道:“鸣哥,你把自己说得忒没有出息了,吕老头儿真得什么了不起,难道他比九泉路上的阎王爷还大,说不定今儿的寿庆,就是他明年的忌辰呢!”
施鸣峰心头一震,暗道:“这位看来不见世面,毫无阅历的小兄弟,怎会说出这等话来?”
于静紧绷的脸蛋儿,露出一缕甜甜的笑容接着说:“鸣哥,我也闲得没有事,你爱去‘南天堡’,我就陪伴你去”说话时,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漾溢着一片热情,关切地看着他!
施鸣峰点头含笑道:“有你静弟结伴同行,真是求之不得,再好不过了。”
他朝于静的坐骑看了一眼:“静弟,你在前面镇甸等候,我衔尾赶来,到镇上也买下一头牲口,跟你一起赶路!”
于静两条细细长长的眉毛一掀:“别那么费事,我们两人合骑这匹马不就行啦”他把话脱口说到这里,忽地想起什么似的,他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发烧,急得把头低垂下来!
施鸣峰发觉这位“兄弟”人品俊秀,却像女娃儿似的脸色神情,晴雨莫测,暗暗感到奇怪,经于静提出这话后,连连点头的说:“兄弟这主意不错,就是委屈你了!”
于是于静在前,施鸣峰居后,两人双双骑上马背。
于静身材矮小,施鸣峰在他身后一坐,就像小鸟依人地偎进他的怀里,施鸣峰接过他手里马鞭,一手扬鞭,两腿马肚一闪,马儿四蹄拨风,一溜轻烟似地往官道,如飞而去!
于静偎坐在他怀里,周身突然涌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心“噗噗噗”直跳,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发热起来。
他嗅闻到从施鸣峰壮硬胸脯,散出一缕体肤的气息,感到意乱神迷,一阵极舒畅的“不自然”!
施鸣峰策马扬鞭,驰骋官道,迎顶风势,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从于静嫩白的后颈散播出来
他戏谑含笑地说:“静弟,你身上好香!”
于静骑在马儿背上,偎在施鸣峰胸前,听他说出这话,幽幽地道:“鸣哥,不来啦你还把那天酒楼里的事来取笑我!”
施鸣峰手执缰绳,头脸伏在他颈边耳鬓处,认真地说:“不,我没取笑你,真的在你身上透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叫人闻到觉得很舒服哦!你莫非身上搽了香粉?”
“胡说!”于静听得很受用,却故作恼怒地说:“你自己身上才搽香粉呢!”
施鸣峰“嘻嘻”笑着说:“胡说就胡说,反正有没有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是啦!”
于静默然不语,坐在马背前端的身体,微微往后挪移了下,紧紧黏贴在施鸣峰的胸前!
忽地,他突然想起的问道:“鸣哥,你去‘南天堡’,除了凑凑热闹外,就没有其他事啦?!”
“嗯!”于静坐在马背前端,看不到身后施鸣峰脸色神情的变化,他只是简略的应答了声。
于静接着再说:“‘南天堡’吕老头儿六十寿庆,如果‘铁石羽虹赤地城,湖海金蛟南天盟’这些人物都到齐,倒会演出一出连台好戏呢!”
他自语似地说到这里,身后的施鸣峰道:“静弟,江湖上情形你很清楚,你知道不知道除了‘南天堡’堡主,‘雷火金轮’吕奎外,江湖上还有没有跟吕堡主同样姓名,同样称号的人物?”
“鸣哥,你问这些干吗?”他听施鸣峰的问话,虽觉古怪至极,摇头答道:“江湖上同姓同名的或许会有,再加上同样的称号,就不可能有了!”
他说到这里,扭转头朝施鸣峰看了一眼:“哦!鸣哥,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否有点不舒服呢?”
原来这时施鸣峰脸色,仿佛大病初愈似的一片纸白。
施鸣峰感激地朝他摇摇头,含了一缕苦涩的笑意,道:“不没有!”
于静狐疑地轻轻“嗯!”了一声,纵目朝官道前端看去,发现一脉苍翠浓茂的树林,他笑了笑说:“鸣哥,我们两人反正不是赶脚程,不必匆匆忙忙,前面一片树林,咱俩先歇歇再说!”
施鸣峰知道这位“静弟”关怀自己,才会说出这话,便含笑点头道:“静弟说的甚是,我们到树林里休息一会也好!”两人牵马进入浓荫蔽天的树林,走不多远,一条清冽澄澈的溪流,玉带似地围绕在前面,施鸣峰朝四下看了看,道:“风尘仆仆,一身泥沙,静弟,树林里没有人,咱们跳进河溪里泡一泡,痛痛快快洗个澡如何?”
“洗澡!”于静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摇头不迭道:“不!不!我!我不洗!”
施鸣峰见自己说出“洗澡”两宇,竟把这位静弟吓得脸肤变色,推拒不迭,暗暗感到奇怪,他笑了笑,自语地道:“你不洗我自己洗,泡在水里多痛快!”
说着,解开衣衫钮扣
“鸣哥!”于静大响的叫了声,涨红了脸,近乎请求似地说:“你你别脱衣衫嘛!”
施鸣峰不禁错愕一怔,无法理会对方用意,诧异的道:“不脱衣衫如何洗澡?”
于静红了脸,默然低下头来!
施鸣峰已知道这位小兄弟生性古怪,是以朝他笑了笑“悉悉索索”地把衣裤一件件脱下来,放在河溪边!
于静把一双嫩白的手掌蒙在自己脸上,掌指之间却露出一条小缝,想看不敢看地从指缝间偷偷地看了施鸣峰,嘴里喃喃地说:“鸣哥,别别脱得一丝不挂看了叫人多难为情!”
施鸣峰咧嘴“噗!”的一笑,揶揄地说:“傻兄弟,你我身上长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看了有什么难为情!”
他赤裸的身体,只剩下一条贴身短裤“蓬!”的一声跳进水里!
于静从指缝里看到一幕幕情景,心胸像鹿撞般地“噗噗”直跳他愈是不敢看,愈是想看,看得粉腮一阵火辣辣的发烧起来!
施鸣峰在河溪里泡了一会,跳上岸来,一手提起岸边衣衫,嘴里大声的说:“遍体凉爽,好痛快!”
移步走近于静跟前!
于静从指缝里看到的情景,这时已移近到他眼前,施鸣峰这条短裤经河水里一泡,黏贴在身上,所有部份凹凸分明
于静感到自己像掉进火坑里似的,周身近乎瘫痪地一阵发烧。
施鸣峰扳下他蒙脸的掌指,大声嘲笑道:“这么一个大男人,还是这样见不得世面!静弟,日后你娶了媳妇儿怎么办?”
于静红喷喷的脸蛋儿,像只熟透的苹果,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漾溢出一缕热情的光芒,他鼓起勇气朝施鸣峰看了眼,突然沉静地说:“鸣哥,我把你身上水渍擦掉,快把衣衫穿起来,别着了凉”
说着,接过他手里的巾布,很细心、柔和的擦干他身上水渍!
施鸣峰突然有所感触地喃喃道:“静弟,你如果是我‘静弟’多多好!”于静抬起头张着一对大眼睛朝他脸上呆呆的怔视着。
施鸣峰沉缅在一片憧憬里似地接着说:“自从懂得人事后,时常从梦幻中来推断我将来的际遇,希望在不可思议的奇遇中独得一个美满的归宿,有一个贤慧可爱的少女,伴同我走遍人生的路程!”
于静已没有刚才掩脸的羞态,一边替他拭干身上水渍,一边很仔细的听着,施鸣峰说到这里时,他垂首轻盈地接上道:“鸣哥!这贤慧可爱的少女,你有没有找到?”
“唉!”施鸣峰黯然轻叹了口气:“我施鸣峰目前已无法兼顾儿女之情了!”
于静听得满腹疑窦,想要问,却不敢接问下去把他身上部份水渍拭干后,孕含着女性母爱似地口吻道:“鸣哥,把身上这条湿淋淋的短裤换掉快把衣衫穿上吧!”
施鸣峰穿上衣衫,稚然笑了说:“静弟,咱们俩对换一下才是我施鸣峰如果有你一个这样疼爱兄弟的哥哥,真太幸福了”
于静没有回答他,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瞪了他一眼!
这时,浓荫蔽天的树顶处,突然传出一阵“吱吱”的鸟鸣声。
于静神色一怔!
他抬头循声看去,这时于静突然吐出一缕轻柔、曼妙,风哕似地长啸!
于静这缕清啸声落,树荫深处飞下一只拳大的飞禽!
这只飞禽体状与鸽子相仿,一身羽毛却是五色缤纷,艳丽至极!
飞禽“吱吱”几声啼叫,展翅飞舞,驯顺地停落在于静肩上!
施鸣峰看得惊疑不已,沿途来他从未见有飞禽在于静身上出现过,怎地进入树林,会有这么一只五色彩羽的飞禽出现,且于静见这只飞禽停落自己肩上后,一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托在掌心,熟练的在飞禽一条腿股处,解下一卷仅几分宽薄薄的小纸条。
飞禽似乎知道自己任务完成“吱吱”几声啼叫,从他掌心展翎飞去!
于静两眼看了纸笺半晌,眼里浮起一圈薄薄泪光,黯然轻语地对施鸣峰说:“鸣哥,我现在不能伴你去‘南天堡’了”
“啊!”施鸣峰感到十分意外:“静弟,方才飞走的是只什么鸟?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只是通灵飞禽,叫‘彩羽灵鸽’,它随时随地会找到我”黯然轻叹了口气:“我有很多事情,目前还无法详细告诉你”施鸣峰喃喃地道:“静弟,你就要走?”
“鸣哥,我们相见虽然没有多久可是可是我真不想离开你目前却不得不离开你!”于静两行清泪顺腮流下:“鸣哥,我静下来的时候,一定会想到你的!”
施鸣峰顿时感到无比的空虚,呐呐地说:“静弟,我我伴你一起去刀山油锅,让我们在一起!”
于静摇摇头,泪眼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嘴角绽出一缕满足幸福的的笑意:“鸣哥,别为我担心,我的行止,不能有两个人在一起,慢慢你会知道的”
施鸣峰殷切地道:“静弟,以后我到什么地方来找你呢?”
于静一双白嫩的手,把他紧紧握住,满腮泪水中,流露出一丝笑容,柔声轻语地向他说:“鸣哥你找不到我我会来找你”施鸣峰困惑地点了点头!
“鸣哥,你自己保重,我去了”于静在依依不舍中,和施鸣峰分手而去。
施鸣峰呆若木鸡似地愣看着于静的后影消失,两眼模糊,不知不觉中流下两行清泪。
他用衣袖拭了拭泪渍,困茫地自语道:“我怎会流下眼泪来?
或许跟静弟缘份太深了
他把晒得半干的短裤摺进袋囊里,喟然不已的又道:“人与人之间的际遇,真是不可思义,我与静弟短短时间的相聚,彼此底细都还不清楚,竟会结下这么深厚的友谊,我施鸣峰流泪送走他身影”
施鸣峰踽踽走出树林,百感交集,黯然不已,无比的空虚、寂寞,拥塞在他心头!
他仰头瞧着朵朵浮空的行云,不禁喃喃地又自语着:“人生聚散,宛如白云苍狗,幻变无常,偶尔认识静弟,又突然离我而去。”
缭绕着片片段段零乱的思潮,他缓步出树林后,漫无目的地朝向前面走去。
“静弟人品卓绝,飘逸俊秀,宛如一株临风玉树!”他从回忆中,来填补眼前的空虚:“短短刹那间的相聚,已给我留下一段值得回忆的往事!”
施鸣峰喃喃自语到这里,突然咧嘴“噗”地笑出来:“施鸣峰!施鸣峰!你实在太傻了,静弟此去并非生离死别,不过短时间的小别而已,他可能接到‘彩羽灵鸽’的通知,要完成一桩事情,是以匆匆而去,说不定三天五天,静弟任务完成,他自会找来何必想得这么多呢!”
施鸣峰有这种想法后,愁思的情绪,骤然开朗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沉思着,自己亦不知道走有多少时间,突然传来一阵轻幽的水波拍岸声
他咧嘴又“噗!”的笑了起来:“静弟亦真怪,同样是男人,看到我洗澡,他竟掩脸不安起来!可能静弟从小在姊妹里长大的,把他养成这种羞羞答答的娘娘腔哈哈哈!”
施鸣峰得意忘形,纵声大笑时,已走近河边。
他抬头看去,两边河岸辽阔,水流汹涌,可能是附近各支山涧所汇合的水,冲流出来的河道。
他凝看了黄澄澄浑浊不堪的河水,喃喃自语地说:“水太脏了,不然泡在河里,凉凉的多舒服。”
河岸两边寸草不长,都是光溜溜的秃石山坡,施鸣峰两眼流转在河面,突然看到一棵有二三尺高,有碗口粗的树,屹立在河面上,随着波势在慢慢移动。
“哦!”施鸣峰看得惊叫起来:“这棵枝叶青翠的小树,怎会生长在河里,还随着水波移动?”
河面上这棵树,逐波移转,飘到施鸣峰一侧的河岸边,他看得惊疑至极,走近前一手把河里这棵小树提上岸来。
施鸣峰把小树推到岸上,见枝桠青翠,绿叶茂盛,是棵至少培植有百年以上的盆景榕树!
施鸣峰看得暗暗称奇:“树不像是浮萍诸类的东西,怎会生长在水面上的?”
这时,夕阳斜照,河面上晶光闪耀,银波窜舞,阳光斜照在岸边,落在这棵小树的树根处,突然闪射出一抹刺目的金光。
施鸣峰看得一震,呐呐自语道:“这是什么?这树根怎会发出光亮的?”
他低下头看去,原来树根上黏贴着一面镜子一面有手拳大薄薄的铜面镜子,夕阳斜照在铜面镜上,故闪射出一道金光。
施鸣峰满腹狐疑之下,顺手取起这面镜子,仔细看了眼,发现并无出奇之处,随手将铜镜放进自己怀兜里!
突然一阵“悉悉索索”怪响声起!那棵二三尺高的小树,经施鸣峰在树根上取掉铜面镜后,立即枝叶萎黄,枯干而死!
施鸣峰看得心中大奇,喃喃自语地说:“有这等不可思议的情形出现,难道这面铜面小镜子,还是一件稀世珍物?!”
这时夕阳西坠,已近暮色,施鸣峰把这棵枯干小树一脚踢到河里,顺着河流缓缓的步向前走去!
约有盏茶时间,河岸两侧,山石嶙峋,益见荒芜
他缓步走着时,两眼凝视河面的流水,在波影荡漾中,他又沉缅入和静弟相聚的片段回忆中!
“穷酸、书呆河里的水有什么好看!”一缕阴冷的声音,从施鸣峰的身后袅袅传来这缕声音冷得出奇,冷得蚀骨,好像一股凛冽的寒风猛吹过来,叫人机伶伶抽了一寒噤!
施鸣峰听得一怔,转身循声看去,又把他吓了一跳!
河岸山岩隐处站了个少女,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脸色如张白纸,二片薄薄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正像她这张脸孔一样
身穿乌黑的罗衣长衫,遍身是黑,配上她一对黑白两色锐厉慑人的眼睛,似乎这少女身上所有的色彩,仅是黑、白两色而已!
在这暮色苍茫,荒芜人迹的河岸边,出现了这样一个离奇诡秘的少女,几乎令人怀疑是具魅魑幽灵!
“格格格!”少女见施鸣峰转身过来,掀动两片纸白的嘴唇笑了几声,他听得不由头皮发炸,毛发悚然敢情他还从未听到过这样阴沉的笑声!
施鸣峰发觉这少女虽然五官端正,长得很美,却是美得怕人,美得使人浑身起疙瘩,不敢多看她一眼!
“不知姑娘是不是向在下说话?”施鸣峰略施一礼,对眼前这素昧生平,并不相识的少女,他只有淡淡的这样问她!
少女柳眉微微一轩,脸色神情木然,眼珠儿滚转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眼,冷然道:“这里就是你我两人,姑娘还找谁说话?”
施鸣峰碰了个钉子,只有默然不语,听她说下去
这时倦鸟返巢,从少女顶空飞越而过,发出一阵“吱吱吱”的啼叫声,少女左掌舒吐“噗!”的一声,一只凌空飞翔的飞鸟跌进她掌心
少女神情冷然,峻声缓缓地说;“书呆子,姑娘见你从河溪北端走来,两眼直看了河面,是不是给你发现什么东西?!”
说话时,仿佛撕纸裂帛似地用手指钳断掌心飞鸟的一只翅膀,飞鸟一阵惨厉哀鸣,鲜血一滴滴流落地上!
施鸣峰听她问得出奇,暗暗嘀咕:“我无意从河面飘浮的小树根下,获得这面铜面镜子,难道这姑娘所指的东西就是此物?眼前这少女,行止诡秘,谅来不是善类,待我搪塞过去就是!”他淡淡一笑,道:“在下偶尔河边经过,并未注意河面东西!”
“哦!”少女几分狐疑地注着了他一眼,她手里这只无辜的飞禽,给她钳断两只翅膀,拉下两腿,展使‘飞花御敌,摘叶伤人’的内家绝学,纤手微微一扬,陡见一堆血桨,嵌进山岩里!
施鸣峰看得心寒神凛,惊怒不已,暗道:“天下竟有这等残忍狠毒的少女,飞禽何罪,竟把它四分五裂,摔成一堆血桨而死”
少女“格格格”阴森森地一笑,自负地道:“谅你在姑娘跟前,也不敢撒下半句谎言!”
原来施鸣峰迎顶着风沙,缓步走到河边,满脸风尘,一身泥沙,使眼前这行止诡奇的少女也走了眼,只当他是个文弱书生而已。
少女说过这话,一对锐厉、慑人的眼睛,朝施鸣峰死盯了一眼,旋身缓缓地走向山坡隐处一角而逝。
“这少女是谁?是何等样人物?”施鸣峰目送她消失中的后影,心里暗暗嘀咕:“方才她施展一手‘玉指手’绝技,掌心吸下凌空飞翔的飞禽,又施出‘飞花御敌,摘叶伤人’一绝,显然不是等闲之流。”
他移步走到山岩处,这头飞禽已给少女摔成一堆稀糊的血桨,却入木三分,坚硬如铁的山石,竟给她打了一个拳大的窟隆!施鸣峰看得愤慨不已:“这少女何其残忍,为要炫耀自己功力,将这头无辜的飞鸟,活生生的弄死!”
施鸣峰在小镇上住宿一晚,翌晨,往镇街一端走来
这天,巧逢镇上赶集的时候,大街上,人众熙攘,十分热闹!
镇街尽头,土地庙前大广场上,人山人海,挤满了一堆堆的乡民,施鸣峰信步进前看去,里面百丛杂陈,好不热闹,有卖饮食的、卖杂货的、孩子们玩具的,还有跑江湖卖艺的
庙门旁边,围了不少人,矗立的一根竹杆上,飘着一块白布,写有“神算子,测字算命”等数字!
施鸣峰童心未泯,挤进人墙堆里看去,里面一位颔留长须,年有六十开外的老者,坐在一张小小的方桌前,正在替一名乡妇“详梦”
“梦见牧童骑牛,牧童头戴笠帽,口中吹笛”这位测字老先生,把乡妇说出的梦境喃喃自语,扪须沉思,半晌始接着说:“你这位大娘,问的是什么事情?”
乡妇嚅嚅地说:“我丈夫离家快三个月了,没有钱寄回家来,人不知往哪里去了,我想问问先生昨晚这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测字老先生不待乡妇说完,手扪长须颔首接上说:“这梦据老夫解来,尊夫离家三月,可能已发生意外之事!”
说着,提起笔,一面写,一面解释地说:“梦中牧童骑牛,这个‘牛’字在下面,牧童戴了一顶笠帽,‘牛’字上面,该加一顶帽照梦境详来,尊夫有‘牢’狱之灾”
“啊!”乡妇听得不由惊呼出声。
旁边一位乡佬,连连点头道:“准这位先生说得太准了”转身面对乡妇又说:“前些日子东村赵大来说,你还不相信”
测字先生接着道:“梦中牧童吹笛,该是你丈夫在狱中求助你赶快前去设法才是!”挤在人堆里的施鸣峰,听得暗暗惊奇,靠嘴骗饭吃的测字先生,居然还真有他一套呢!
他走近桌前,朗声道:“在下也想烦先生灵机一算!”
测字老先生听得微微一怔,抬头朝他多看了眼,始颔首含笑道:“尊驾赐下一字,待老夫算来。”
施鸣峰略一思索,提起桌上毛笔,信手拈来写了一个“死”字!
测字老先生凝容一怔:“不知尊驾所问何事?”
施鸣峰含笑说:“烦先生指点迷津,在下此去吉凶如何?”
测字先生注看了桌上“死”宇,疑容搜思半晌,倏即一手提笔,一面接道:“‘死’字拆开,该是‘一’‘牝’两字,‘牝’下添上“鸟”字,正成了‘鸳’字,把前后连贯,可以解作‘一对鸳鸯’。”
他抬头朝施鸣峰打量了一眼,含蓄地说:“尊驾脸格清爽,即使遇有凶险之事,化险为夷,不致有横祸临身不过照字意看来,‘一对鸳鸯’尊驾此去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能遭儿女之情所扰了”
“哦!”施鸣峰听得殊感意外,他暗暗打量这位测字老先生一眼,发现对方精神充沛,眼神如电,似乎不像一般江湖上混骗之流。
施鸣峰拿出一块碎银,拱手一礼离去!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施鸣峰念出方才测字所说的八个字,不禁哑然失笑起来忽地,他又幽幽地轻叹了口气他信步在土地庙前广场上走了一个圆圈子
突然,他发现身后一个庄稼打扮的汉子,在衔尾跟踪自己!
“哼!”施鸣峰剑眉微微一轩,心道:“你这家伙走了眼啦,要在我施鸣峰身上打主意,该是自讨苦吃!”
他走出小镇,在镇端静僻处,回首看去,看到这庄稼汉子仍然紧随自己不离!
那名汉子见施鸣峰转身过来,急步走前“扑通!”在他跟前跪下,垂道道:“在下路文,蒙恩公仗义相救,感激不尽!”
“啊!”施鸣峰大出自己意料之外的心头一震:“你你认错啦,我不认识你呀”
汉子垂首喃喃地说:“前番在小街上,恩公从‘赤麟子’贺欣等众人手里,救了我的性命”
施鸣峰豁然想起,不胜诧异道:“你你就是专偷少女‘肚兜’的小和尚?”
路文点头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