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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赶到雁门关的时候,天刚亮。
雁门关是座要隘,也是个进出长城的大关口,客栈不但多,而且也远较“岱岳镇”上的小客栈像样。
车马交到了伙计手里,人住进了第二进后院的三间上房里。
时候还早,这当儿找人不容易,大伙儿都和衣躺在炕上养了会精神,一直到日头升起,该吃早饭的时候,大伙儿才起身下了炕。
打这么一会儿盹儿,精神好多了,铁大道:“少爷,咱们这就出去。”
傅少华沉吟了一下道:“先叫他们给阴姑娘房里送去早饭再说。”
铁大答应了一声,扭头出去了。阴瞎子道:“少主,诚如您听说,敌暗我明,咱们出去一找,要是让他们的人看见了,只怕会惊走他们。”
傅少华道:“阴老有什么高见?”
阴瞎子道:“他们不认得我父女跟九姑,不如您几位在客栈里歇着,让我们三个出去晃晃去,一有发现我马上让九姑回来报信儿。”
傅少华道:“那怎么好,阴姑娘不比咱们,两天奔波,一夜没睡,她已经够累了”
阴瞎子道:“她坐在车里有什么累的,昨晚上她一直在车里躺着,不能说没睡,就是累,等忙过了这件事再歇息也不迟。”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那只好偏劳三位了。”
阴瞎子道:“自己人少主还客气什么,这也是份内事,商二弟跑一趟,告诉她俩吃过饭后马上到这屋里来。”
商二领命而去。吃过早饭,阴佩君偕同查九姑过来了,阴瞎子把原由告诉她们老少俩之后,三个人辞别傅少华就出了客栈门儿。
出了“临关客栈”阴瞎子道:“老姐姐,可有个合适的去处么?”
查九姑正在四下看,这时候关口里外的家家户户都已经开了门,路上人也多了,她一双老眼落在不远处一块招牌上,道:“那边有家卖小吃的,到那儿坐坐怎么样?”
阴瞎子倏然一笑道:“早知道就不在里头吃了,走吧,过去坐坐也好!”查九姑跟阴佩君一边一个,扶着阴瞎子,当即往那卖小吃的地方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对街一家客栈里并肩走出两个身体健壮,神情骠悍的黄衣汉子来。
阴佩君三人没看见他俩,他俩可看见了阴佩君三人,尤其是阴佩君,双双一怔,旋即不约而同地笑道:“没想到雁门关这儿,还有这么一朵好花啊!”说着,两个人并肩迈步跟了过去。阴佩君三人先进了小吃店,刚落座,那两个黄衣汉子也跟了进来,往邻桌一坐,四只眼马上就盯上丁阴佩君。
阴佩君面泛诧异之色,递给查九姑一个眼色。
查九姑何许人,马上就明白了,手在桌面上挥了挥,道:“这两只苍蝇真讨厌,打外头一直跟到了这儿来,惹火了我一巴掌拍死算了!”
两个黄衣汉子脸色刚变,可却一眼正瞥见阴佩君三人桌上真有两只赶不走的苍蝇,,只当是疑心生暗鬼,马上就敛去了怒煞,左边一名笑着说道:“没想到啊,这么个破窑竟烧出这么好的瓷器来”
查九姑哪受过这个,不等话完便要发作。
阴瞎子从桌子底下扯了她一把,道:“老姐姐,咱们吃点什么?”
查九姑忍了忍,道:“随便吧,你们俩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一点儿小饿。”可不刚吃过嘛。
阴瞎子道:“我的胃口大着呢,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突然想吃海鲜”
查九姑冷冷一笑,道:“那容易,把那‘四海龙王’找来,让他孝敬你点儿不就行了么?”
阴瞎子摇摇头,道:“我的胃口大得出奇,我想连他‘四海龙王’一口吞下。”
两个黄衣汉子脸色一变,对望了一眼,站起来要走。
阴瞎子一伸手,恰好挡住了他俩,道:“既来之,则安之,东西还没吃,怎么能走!”
左边那黄衣汉子冷哼一声道:“敢情我们俩碰上有心人了。”抬掌冲阴瞎子腕脉劈下。阴瞎子微微一笑道:“跟我耍这一套,你得重回娘胎练一练。”
只见他一翻腕,五指已落在那左边汉子的腕脉上,那右边黄衣汉子闷哼一声,人霎时矮下了半截。
阴瞎子冷笑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就是阎腾蛟在这儿,他也不敢轻易跟我来这一套。”那左边黄衣汉子一见不对,两手搭上桌沿口,就要掀。
查九姑一步跨到,那一只四个指头的右手,已落在那右边黄衣汉子的肩上,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你怎么连这道理都不懂,人家是做生意的,坏了人家的东西、是你赔还是我赔,乖乖地给我坐下。”
那黄衣汉子脸发白,眼发红,额上都见了汗,还真听话,一屁股坐了下去。
查九姑手往下一滑,极快地在他肋下点了一指,然后又坐了回去,黄衣汉子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老实多了,不过看他那模样儿却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突然中了风。
只听阴瞎子向站在他面前那名黄衣汉子道:“告诉我,阎腾蛟在哪儿?”
那黄衣汉子扬着眉,没说话。阴瞎子道:“我问你阎腾蛟现在在哪儿?”
那黄衣汉子额上也现了汗,旋即他呲牙咧嘴地道:“我说,你松松!”
阴瞎子一点头,道:“可以,你说吧!”
那黄衣汉子脸上又见了血色,喘了一口气,才道:“你们是”
阴瞎子道:“阎腾蛟是我的老朋友了,当年在黄河北沿儿他欠我一点旧债,我几经打听才知道他在这儿,正愁他暗我明惊走了他,不想你两个不知死活地跟了进来,说吧,他现在在哪儿?”
那黄衣汉子道:“我们总瓢把子本来是跟我们一块儿住在客栈里的,可是昨儿晚上见刁会主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刁会主,”阴瞎子道:“谁是刁会主?”
那黄衣汉子道;“‘天地会’的会主刁大祥。”
阴瞎子“哦。”地一声道:“他去会刁大祥去了,有什么事儿么?”
那黄衣汉子道:“这个我不清楚”
“也行,”阴瞎子一点头,道:“那么你告诉我,他上哪儿会刁大祥去了?”
那黄衣汉子迟疑了一下,道:“大龙村,从这儿往北走,约摸三里多路。”
阴瞎子道:“刁大祥住在那儿么?”
那黄衣汉子道:“我不知道,这一带是‘天地会’的地盘儿,至于刁大祥是不是住在大龙村,我就不知道了!”
入耳这一带是“天地会”的地盘,阴瞎子神情当即就是一震,旋即他冷哼一声,左手一指闭了那黄衣汉子的穴道,然后一个大旋身离椅掠起,直向后头那垂着布帘儿的一扇门扑去。
只见那块布帘猛然一掀,跟着就是一声闷哼,再看时阴瞎子手里提着一个人已回到了桌边,制穴、旋身、飞扑、擒人,一气呵成,干净俐落,不过一刹那间,难怪阴瞎子能纵横江湖这么多年盛名不衰。
他手里提的那个人,是个年纪轻轻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那身打扮一看就知道是这家小吃店的伙计。
阴瞎子一松手,小伙子差点没趴那儿,等他站稳之后,查九姑一只手已落在他肩头上。
阴瞎子道:“你是‘天地会’的人?”
那小伙子挺硬的,说话也挺冲:“不是。”
查九姑道:“小伙子,你这身嫩骨头可受不了我这一抓。”
小伙子一偏头,一口唾沫吐在站在桌前那黄衣汉子脸上,道:“没蛋子儿的孬种,我们龙头大哥瞎了眼了。”“行了,够了。”阴瞎子道:“阎腾蛟跟你们龙头是什么关系?”
小伙子道:“这你最好问我们龙头去。”
阴瞎子哼地一笑道:“你当我不敢去,把门上上,给我带路。”
小伙子道:“用不着了,你坐这儿等吧,我们掌柜的已经上大龙村报信儿去了。”
可不,店里只有这个伙计,独不见那掌柜的。
阴瞎子呆了一呆,道:“还是漏了一个,行,我们在这儿等了,你歇会儿吧!”
他这里刚说完话。查九姑后头一指已落在小伙子腰眼上。小伙子往后一仰,正坐在一张椅子上。
阴瞎子道:“老姐姐,你跑一趟吧,告诉少主,不必进来,请他带着铁大弟几位埋伏在这家小吃店四周就行了。”查九姑答应一声走了。
阴瞎子道:“佩君,你看阎腾蛟跟‘天地会’的这位龙头大哥,是什么关系?”
阴佩君扫了那小伙子一眼,道:“听这人的口气,好像阎腾蛟已经攀上了‘天地会’那位龙头。”
阴瞎子道:“我也这么想,只是,据我所知,‘天地会’里都是些忠义豪雄,他们怎么会跟阎腾蛟这种人搞在了一起。”
阴佩君道:“这可难说,阎腾蛟也是一方霸主,尤其‘黄河十二寨’势力庞大,实力雄厚,几乎控制了千里黄河水路,刁大祥为什么不愿跟他结交。”
阴瞎子点点头,道:“也对,刁大祥只要搭上阎腾蛟,对他在山西境内的势力是一种屏障,同时也可以助长他的声势”
查九姑走了进来,道:“老兄弟,少主他们已经到了。”
阴瞎子点点头,道:“老姐姐坐吧,大龙村一个来回共六七里,咱们恐怕要多坐一会儿。”
查九姑忙拉把椅子往下一坐,道:“等就等吧,反正已经吃饱了。”
阴瞎子笑了。
一个多时辰过后,小吃店外头来了个人,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一身俐落裤褂,满脸的英气,进门便抱了拳:“在下龚珲,跟着‘天地会’龙头大哥在山西地面上讨碗饭吃,请三位朋友高抬贵手,赏在下一个面子”
阴瞎子站起来答了一礼:“龚老弟误会了,小老儿三个是冲阎腾蛟来的,不是冲贵会来的。”
中年汉子龚珲道:“四海之内皆兄弟,‘黄河十二寨’阎总瓢把子现在这块地面上作客,朋友有什么事,请看在‘天地会’弟兄面子上错过这一回,或者等他离开雁门关,我们大哥会感激不尽!”
阴佩君站了起来,含笑说道:“龚兄可知道我们找阎腾蛟有什么事么?”
龚珲道:“在下不知道,不过不管什么事,还请三位”
阴佩君道:“念及我们非要找到阎腾蛟不可,而且也急着对山西一带的受害百姓有个交待,还请龚兄回报贵会大哥,大度海涵。”
一顿说道:“爹,让这位兄弟跟龚爷走吧。”
阴瞎子当即拍醒了那小伙子,小耿子醒过来之后,一见龚珲来了,连忙走丁过去,单膝跪地,道:“五哥,小弟替大哥丢了人”
龚珲伸手抄起了小伙子,道;“这不怪你,三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比一山高、,这三位都是高人。”
话锋微顿,冲阴佩君一抱拳,道:“多谢三位对敝会这位兄弟高抬贵手,只是阎总瓢把子在这儿做客”
阴佩君截口说道:“贵会上下人人侠义英雄,要是贵会大哥知道我们为什么找阎腾蛟,谅必不会再交他这个朋友。”
龚珲道:“在下请教,三位为什么找阎总瓢把子?”
阴佩君道:“这件事有一句话也就够了,阎腾蛟带着他的人,打着我们的旗号在这一带烧杀劫掠已不止一天”
龚珲扫光一凝,道:“三位是”
阴佩君道:“小女子恭为‘铁骑会’的总护法,这两位是‘铁骑会’的左右护法!”
龚珲神情一肃,目闪异彩,一抱拳,道:“原来是‘铁骑咐’三位护法当面,失敬,只是,姑娘,这就不对了,据阎瓢把子所说,他看不过‘铁骑会’在这一带烧杀劫掠,特地跑到雁门来找我们大哥联手对付,共伸正义”
阴佩君笑了,道:“阎腾蛟这个人是够厉害的,做贼的是他,喊拿贼的也是他,这样吧,我请贵会大哥做个公人,请龚兄把阎腾蛟带到这儿来讨个质,如何?”
龚珲道:“这个请三位等等,在下不敢擅自做主,还要禀知我们大哥之后”阴佩君道;“不要紧,龚兄请便,我们愿意再等两个时辰。”
查九姑道:“妞儿,咱们怎么办,进去?”
阴佩君摇摇头,道:“不忙,现在进去不妥当,等里头有了动静之后再去不迟,好在少主几位已经绕到后头挨近了,阎腾蛟他跑不了的,也不怕他伤了谁。”
说话间里头传出一声叱喝!阴佩君忙道:“是时候了,快想法子开门。”
云英反应相当快,阴佩君一声“是时候了”他已采取了行动,等到阴佩君那后一句话刚出口,他已单掌震,开了那两扇红门,而且他一马当先闯了进去。
阴瞎子跟查九姑不敢稍慢,架着阴佩君跟了进去。
大四合院儿,傅少华等已到了院子里。
对面,是“黄河十二寨”的总瓢把子“四海龙王”阎腾蛟跟他的四个贴身卫士。
堂屋门口,站着四个人,最前面的是龚珲,后头三个一前二后,前面一个穿宝蓝对襟儿细裤褂,四十上下年纪,白面无须,稍嫌瘦了些,只是两眼炯炯有神,他身后,是两个打扮俐落的中年壮汉。
只听商二说道:“阎腾蛟,你还往哪儿跑!”
阎腾蛟是个精明人物,相当镇定“哦”地一声笑道:“我没想到‘铁骑会’傅少主跟刁龙头也是朋友,只是刁龙头交上这么一位朋友,未免对不起这一带地方上的父老兄弟姐妹们。”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阎腾蛟,事到如今你竟还血口喷人,这不是英雄本色,也有失‘黄河十二寨’总瓢把子的身份。”
阎腾蛟哼哼一笑道:“我阎某人一不偷,二不抢,既没杀人,也没放火,没做那明火执杖,打家劫舍的强盗勾当,有什么”
铁大怒哼一声道:“阎腾蛟,你他娘的还算人哪!”闪身就要扑,傅少华抬手拦住了他。
只听阎腾蛟冰冷说道:“傅少华,你的人出口不逊”
商二道:“骂你这还是便宜,也该有个人替这一带可怜善良百姓出出气了。”阎腾蛟还待再说!
傅少华冲堂屋门一抱拳,道:“刁龙头,傅少华要请你做个见证,主持公道。”
那白面无须瘦汉子当即抱拳一礼,肃然说道:“公道自在人心,谁是谁非刁大祥已然明白了,刁大祥恭掌‘天地会’,不敢包庇匪类,愧对地方,傅少主只管下手擒凶就是。”
傅少华道:“多谢刁龙头。”
他这里话刚说完,那里阎腾蛟跟他那四个贴身卫士突然向着刁大祥等扑了过去,以五对四,他打算先制住刁大祥等,速度奇快。
他快,傅少华也不慢,不用傅少华说话,‘铁骑四卫’已联袂扑了过去,由背后出手攻向阎腾蛟等。
铁大等应变神速,没容阎腾蛟等制住刁大祥,便已使他背腹受敌。
不管阎腾蛟四个贴身卫士怎么样,阎腾蛟本人既能领袖“黄河十二寨”纵横千里水路,自然有他的过人之能,他一掌逼退上来的龚珲,转身一掌又逼退了巴三。
眼下的情势任何人都看得出,铁骑四卫已让人穷于应付“铁骑会”方面还有傅少华、阴瞎子、查九姑、云英没动,无论如何对阎腾蛟是大不利,阎腾蛟自然也明白,所以他一掌逼退巴三之后,倒射而起,腾身直向屋外掠去。
敢情,他要跑,而且置他四个贴身卫士于不顾。
贴身卫士的任务本来是护主的,一旦有难甚至该奋不顾身,替主赴难,可是阎腾蛟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先自逃命,置替他卖命的四个卫士于不顾,未免太说不过去。
阎腾蛟的行动不能说不快,可是傅少华比他更快,只一步便已跨到,挥掌便抓阎腾蛟的右小腿。
而就在这时候,阎腾蛟像是一头碰着了什么东西,惊呼一声突然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傅少华一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可是他那只手却轻易地抓住了阎腾蛟的右小腿。
阎腾蛟一条腿握在傅少华手里,没办法站立,一跤便摔在了地上,他自不甘就这么被擒受缚,一扬手,两点银光疾射傅少华咽喉,同时左脚猛力一蹬,取的是傅少华下阴。这两手都够毒的。
傅少华双眉一扬,往右一侧身,阎腾蛟的暗器跟那一脚同时落空,接着傅少华五指用了力,一抓随即松了手,阎腾蛟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他那条右腿从此便算完了,脚脖子被傅少华都捏碎了,还有不完的道理。这里阎腾蛟昏死过去,那里他四个贴身卫士也一个连一个地都躺在了地上,一场龙争虎斗就这么结束了“天地会”的那四位根本没个插手的余地。
傅少华冲刁大祥一抱拳,道:“刁龙头,打扰了,这一带是贵会的势力范围,阎腾蛟打的全是‘铁骑会’旗号,但受害的毕竟是这一带的善良百姓,阎腾蛟这些人理应由刁龙头处置,告辞了!”
话落,他就要走,刁大祥一抬手,道:“傅少主且慢!”
傅少华道:“刁龙头有什么教言?”
“好说,”刁大祥急步走了过来,道:“怎么说,也该让刁大祥略尽地主之谊。”
傅少华抱拳说道:“多谢刁龙头,好意心领,彼此都是为大汉世胄尽一份心力,江湖自有再见之日,到那时候咱们再把杯言欢吧!”转身往外行去。
突然,大门方向人影疾闪,一个健壮黑衣汉子冲了进来。
刁大祥沉声喝道:“有贵客在,干什么这么莽莽撞撞的?”
那黑衣壮汉连忙刹住冲势停了步,退立一旁。
傅少华道:“抱歉!”举步往外行走。
刁大祥立即带着龚珲跟他两个卫士送了出去。
那黑衣壮汉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刁大祥,道:“大哥,‘乌衣门’”
刁大祥一摆手,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傅少华霍地转回了身,道:“‘乌衣门’怎么样?”
那黑衣壮汉微微一怔,转眼望着刁大祥没说话。
傅少华当即转向刁大祥,一抱拳道:“刁龙头,请恕我冒昧,我正在到处寻访‘乌衣门’人行踪。”
刁大祥望着那黑衣壮汉道:“‘乌衣门’怎么样了?”
那黑衣壮汉道:“‘乌衣门’有人求见大哥。”
刁大祥道:“人呢?”
那黑衣壮汉道:“在外头。”
刁大祥道:“请他进来。”
那黑衣壮汉恭应一声,转身疾步而去,转眼工夫带着个瘦高黑衣人走了进来,那瘦高黑衣人进来便是一怔:“怎么傅少主也在这儿,那是最好不过。”
傅少华道:“请先见刁龙头,有什么话咱们待会儿再说。”
那瘦高黑衣人答应一声,上前两步冲刁大祥抱拳躬身,道:“‘乌衣门’巡察赵行雨见过刁龙头。”
刁大祥浅浅答了一礼,道:“不敢当,阁下光临,有什么见教?”
那瘦高黑衣人赵行雨道:“岂敢,敝门主有书信一封,嘱赵行雨登门,面呈刁龙头。”
探怀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上。
刁大祥接过信拆开一看,当即便是一怔,旋即把信递向傅少华,道:“这封信跟贵会有关,傅少主也请过过目。”
傅少华接过一看,脸色也为之一变,抬眼望向赵行雨,道:“请归告贵门主,仗义伸手,傅少华十分感激,打‘铁骑会’旗号明火执杖,打家劫舍之人已然擒获了!”
赵行雨飞快地扫了傅少华身后一眼,恭应一声,抱拳躬身:“是,赵行雨这就告辞。”
傅少华一抬手,道:“赵巡察且慢,我有要事要见贵门主,咱们一起走。”
冲刁大祥一抱拳,摆手说道:“赵巡察先请!”
赵行雨迟疑了一下,转身往外行去。
刁大祥没再送,站在那儿直发怔。跟在赵行雨后头往外走,商二靠过来低低问傅少华:“少爷,信上怎么说的?”
傅少华淡然说道:“告诉刁大祥在这一带打家劫舍的不是‘铁骑会’,‘乌衣门’正在代‘铁骑会’拿贼缉凶中。”
商二呆了一呆,眉锋也为之皱了一皱。
套句俗话说“乌衣门”的那一位,对傅少华是相当的够意思。
出了门,赵行雨突然停了步,回身抱拳,道:“傅少主,赵行雨有下情禀报。”
傅少华道:“不敢当,赵巡察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赵行雨面泛难色,迟疑了一下,道:“赵行雨不能也不敢带您去见我们门主。”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我知道我让赵巡察作难,只是我有要事非见贵门主不可。”赵行雨道:“这个赵行雨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少主原谅。”
阴佩君走了过来,含笑说道:“是不是东方姑娘不愿意见我们少主?”
赵行雨道:“这个这个”
阴佩君道:“既然这样我们不便让赵巡察为难,赵巡察请吧!”
赵行雨神情一松,如逢大赦,忙一抱拳道:“多谢少主跟姑娘。”转身疾步而去。
阴佩君浅浅一笑道;“咱们跟着他走。”
阴瞎子跟查九姑立即伸手过来架住了她,迈步赶了过去,傅少华一见这情形,当即也带着铁大等跟了过去。
前面赵行雨在疾行间回头看了两三次,可是他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继续往前走他的。
傅少华不禁叹道:“姑娘异术之神奇,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阴佩君摇摇头,道:“少主夸奖了,这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赵行雨一口气奔出两里多地,一头扎进了一片密林之中,傅少华双眉一扬,便要赶过去。
阴佩君伸手一拦,道;“少主请等等,这时候跟进去,他非遭殃不可。”
一行九人当即停步在林外,打量这片树林,高余参天,枝叶细密,里头黑黝黝的,一眼难看进两丈去,确是个隐蔽身形的好所在。
九人静静的候在林外,没多大工夫密林里便有了动静,一行十几个黑衣人背插单刀,鱼贯行了出来,那赵行雨也在其中,出林便向东南疾奔而去。
阴佩君道:“这位东方姑娘好心智,她想用这十几个人引开咱们!”
望望那十几个黑衣人走得不见了,阴佩君才道;“少主,现在咱们可以见她了,是您进去还是请她出来?”
傅少华迟疑着没说话,刚才他还急着要见东方婉君,如今却犹豫着难作决定。
阴佩君看了看他道:“少主的心情我明白,只是这是免不掉的!”
傅少华两眼微睁,双眉一扬,迈步往密林中行去。
铁大等要跟,阴佩君马上伸手一拦道;“让少主自己进去,咱们在外头等。”
傅少华毅然决然地迈步进了密林,脚下不免带些声响,他刚踏进密林一步,便听得密林深处有人喝问道:“什么人?站住。”
傅少华扬声说道:“‘铁骑会’傅少华求见东方门主。”
密林深处霎时一片死寂,旋听东方婉君的话声传了出来:“不敢当,傅少主请进来吧,东方婉君在这儿恭迎了。”
傅少华没再说话,一直往里走,走了约摸十几丈,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他看见了,那是林中央,林中央是一片草地,圆圆的一圈,没树,东方婉君就站在那片草地上,憔悴多了,也瘦多了,看上去能让人为之心里一酸。
东方婉君身后成半弧地站着一十二名黑衣壮汉,人人背后插刀,垂手而立。
傅少华踏上了那片草地,淡淡地叫了一声:“东方姑娘”
东方婉君唇边浮现一丝浅浅笑意,道:“恕我没有出林迎接。”
傅少华道:“不敢当,姑娘别客气。”
东方婉君一摆手,道:“咱们只有席地而坐了。”傅少华连犹豫都没犹豫便坐了下去。
坐定,东方婉君抬眼凝目,那一双目光中,像是隐藏着什么:“近来好么?”
傅少华道:“谢谢姑娘,姑娘也好!”东方婉君浅浅一笑道:“我知道迟早躲不了你,可没想到今天让赵行雨把你引了来。”
傅少华道:“姑娘别怪赵巡察,我有要事非见姑娘不可,阴姑娘精谙阴阳,九宫八卦,赵巡察根本没发现身后有人。”
东方婉君目光一凝,道:“哪位阴姑娘,在崂山那位阴姑娘?”
傅少华道:“是的。”
东方婉君道:“我还不知道阴姑娘精擅这种失传已久的绝学,少主有这么一位奇女子在身边辅佐,匡复神州,还我河山,指日可待,可喜可贺,令人羡煞。”傅少华淡然一笑,没说什么。
东方婉君话锋忽转,道:“你要见我,有什么事么?”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我要见见令尊。”
东方婉君脸色一变,旋即恢复平静,道:“你找到阴无常跟韦万祺了?”
傅少华道:“是的,不过我不是从他嘴问来的。”
东方婉君道:“你杀了他们之后才想起没问他们?”
傅少华道:“姑娘错了,阴无常跟韦万祺两个,现在都活得好好儿的,对阴无常我是遵守自己的诺言,对韦万祺,我是不忍,一个苟延残喘的残废老人,他已经有所报应了。”
东方婉君美目闪过异彩,一阵激动,道:“你大仁大义,为我生平仅见。”
傅少华道:“姑娘夸奖了。”
东方婉君道:“那么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傅少华道:“我刚从‘威远堡’来,那儿住着个人,叫‘闭门秀才’余百晓。”
东方婉君脸色大变,道:“他,他都告诉你了?”
傅少华摇摇头,道:“不是他,是他女儿”
接着他把“威远堡”访余百晓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东方婉君身躯颤抖,低头说道:“余百晓的爱妻也就是我的生身之母,她老人家已经过世多年了,在生下我的第二年她老人家就过世了。”
傅少华道:“余百晓要是知道的话,一定很悲痛。”
东方婉君美目中泪光闪动,道:“那是难免的,他那么爱他的妻子”
微一摇头,道:“不谈这些了,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我当初三番两次地帮你的忙,后来又把阴姑娘交给你,就是为替我爹减少一分罪孽,希望你能对他减少一分仇恨,难道我做的还不够么?”
傅少华吸了一口气,道:“姑娘给予我的,我自有报偿。”
东方婉君道:“这么说”
傅少华道:“我要见见令尊,姑娘身为人女,可以不告诉我,我也不能勉强姑娘,只是我要告诉姑娘,我一定要找到令尊!”十二名黑衣壮汉突然举步逼了过来。
东方婉君美目一睁,喝道:“不关你们的事,退回去。”十二名黑衣壮汉霎时又躬身退后。
傅少华道:“卫主之心,人人有之,姑娘不该拦他们。”
东方婉君道:“我要是有杀你的意思,当初我也不会三番两次帮你的忙了。”
傅少华道:“今日跟当初,情形已然不同了。”
“不,”东方婉君摇头说道:“一个人做错了事,该有所补偿。”
傅少华道:“那么姑娘让我见见令尊。”
东方婉君道:“傅少主可知道,父债子还!”
傅少华道:“这么说,姑娘要代令尊还债?”
东方婉君道:“不该么?”
傅少华道:“父债子还,古有明训,我不敢说不该,只是”
东方婉君道:“既然该,傅少主就请动手吧,我不会让傅少主见家父的。”
说完了话,她闭上一双美目。
那十二名黑衣壮汉霎时又逼了过来。
东方婉君闭着一双美目缓缓说道:“我刚才说过,这件事跟你们无关,退回去,谁要不听我的,我现在就把他逐出‘乌衣门’去。”
一名黑衣壮汉突然躬下身去,道:“属下等情愿被逐出‘乌衣门’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人伤害门主,护卫门主是属下等的职责,属下等万死不辞。”
东方婉君娇躯微泛轻颤,道:“好吧,只要你们谁先出手,我就让他先躺下。”
那名黑衣壮汉道:“属下等情愿死在门主手下。”
东方婉君勃然色变,美目暴睁,道“你们”
傅少华开了口,道:“门主无须如此,贵属也用不着这样,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伤害门主的。”突然挺腰站了起来。
东方婉君忙道:“你,你要干什么?”
“门主身为人女,我不能相强,告辞。”他一抱拳,就要转身出林。
“慢着!”东方婉君抬手叫了一声。
傅少华道:“门主还有什么教言?”
东方婉君颤声说道:“你,你非要见我父亲不可?”
傅少华暗一咬牙,毅然说道:“是的,亲仇不共戴天,我要不见见令尊,难对我泉下双亲跟‘铁骑会’死难众兄弟。”
东方婉君道:“为什么你能放过阴无常跟韦万祺,独不能放过我的父亲?”
傅少华道;“情形不同,阴无常不是主凶,而且我对他有过许诺,韦万祺年迈残废,苟延残喘,对他昔日的过错,已有所补偿。”
东方婉君道:“我也三番两次帮过你的忙!”
傅少华道:“我说过,对姑娘,我必有报偿。”
东方婉君道:“我救过你,不是我救你,你绝没有今天,救命之恩再造重生,你的命等于我给的,今天你却要找我的父亲”
傅少华道:“我说过,我对姑娘必有报偿。”
东方婉君道:“我现在就要你报偿。”
傅少华道:“门主原谅,我难以从命,也办不到,得等我把该做的事做完之后,现在除非姑娘能杀了我。”
东方婉君道:“要不是我父亲一再严谕,我真想跟你拼个死活。”
傅少华目光一凝,道:“令尊不让姑娘杀我?”
东方婉君道:“他老人家认为一个人做错了事,应该有勇气承当一切后果。”
傅少华道:“那么姑娘为什么不”东方婉君道:“正如你所说,我身为人女。”
傅少华道:“我还是那句话,不能勉强姑娘。”他转身要走。
东方婉君轻喝说道:“站住。”
傅少华停步没动,可并没有转回身来。
东方婉君道:“你要找我父亲去,是不是?”
傅少华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东方婉君道:“你要上哪儿找我父亲去?”
傅少华道:“天涯海角!”
东方婉君道:“你只顾私仇,置大业于脑后?”
傅少华道:“在我来说,私仇与大业并不冲突,我一方面致力于大业,另一方面可以派人踏遍宇内找寻令尊。”
东方婉君道:“要是你在这尘世中找不到我父亲呢?”
傅少华霍地转过身来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东方婉君道:“我在问你。”
傅少华道:“只要令尊还健在,我一定会找到他!”
东方婉君道:“他要是已经不在这尘世了呢?”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那应该是一了百了了。”
东方婉君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傅少华道:“我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不过”
东方婉君道:“不过什么?”
傅少华双眉陡扬,道:“令尊或许能逃过人间的仇恨,可是他绝躲不过天理报应!”
东方婉君脸色一变,道:“你不信我父亲已经不在尘世了?”
傅少华道:“这个我不敢,身为人女,断无冒此大不讳的道理。”
东方婉君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傅少华道:“那就行了。”他转身要走。
东方婉君却又叫住了他,道:“站住。”
傅少华道:“姑娘,人生百年,傅少华如今不过二十多岁,拖延这一刻是无济于事的。”
东方婉君道:“你错了,我无意拖延时间,我只是在想,不告诉你我父亲在什么地方,或许能让你一时半会找不到他,甚至让你有生之年永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只是这并不能消弥你心中的仇恨”
傅少华道:“事实如此。”
东方婉君道:“我想通了,我告诉你。”
傅少华霍地转过身来,两道锐利目光直逼过去。
东方婉君道:“我告诉你的是实情实话,因为我要消弥你我两家间的仇恨。”
傅少华倏敛威煞,淡然说道:“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东方婉君道:“你可知道开封城里有个‘大相国寺’?”
傅少华道:“久仰,还没有机会去瞻仰过。”
东方婉君道:“‘大相国寺’原是魏公子无忌的故宅,始建于齐天保六年,寻废,唐睿宗时复建,时适睿宗以旧封相王即帝位,故赐名曰‘相国寺’,寺有宋太祖勒赐‘大相国寺’匾额,传当时外使来京,都先朝天子,后参相国,香火鼎盛,名震一时,到了明成祖的时候,因为他摒弃佛教,歧视僧侣,‘大相国寺’的香火遂一落千丈,渐趋没落,到如今‘大相国寺’已经成为一个供人凭吊怀古的沉寂古刹了,寺里虽然还有僧侣,但是屈指可数!”
傅少华道:“令尊就在这座‘大相国寺’里?”
东方婉君点头道:“是的。”
傅少华道:“我记得姑娘刚才说,令尊已不在这尘世之中。”
东方婉君道:“身在佛门,不是跳出了红尘是什么?”
傅少华一抱拳,转身往外行去。
这回东方婉君没再叫他,一双美目望着那硕长英挺的背影,娇靥上浮现一种复杂而奇异的神色。
傅少华出了林,阴佩君迎了上去,道:“见着她了么?”
傅少华心情相当沉重,他似乎不愿多说话,只点了点头。
阴佩君道:“怎么样?”
傅少华沉默了片刻,才把树林里会东方婉君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阴佩君娇靥上的神色连连变化,及至傅少华把话说完,她马上又恢复了平静,跟个没事人儿似的,道:“这么说,咱们就要赶到开封去了?”
傅少华点了点头!阴佩君道:“那么,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傅少华又点了点头。
车马往前驰行着,大伙儿也都沉默着!
走了老半天的路,商二头一个忍不住夹马驰近了傅少华:“少爷,东方姑娘的话可信么?”傅少华道:“只有让我找到东方昆池,才能消除两家的仇恨,她不应该骗我。”
商二道:“听她的口气,好像东方昆池已经出家了。”
傅少华道:“记得在‘昭君墓’,那个‘乌衣门’中人告诉我,他在‘开封大相国寺’里有个朋友,法名‘慈因’,或许‘慈因’就是东方昆池。”
商二点头说道:“不错,经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只是‘乌衣门’主当得好端端的,既威风又神气,干吗把头发剃光,出家当了和尚?”
傅少华道:“或许是为了避仇,再不就是他自知一身罪孽深重,故而皈依佛门,青灯红鱼求赎前惩。”
商二道:“这么说他是天良发现了?”
傅少华道:“或许他只是怕死后被打入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不得超生。”
由雁门关到河南开封这段路确不是近路,可以称得上关山万里,登山涉水,穿过大半个山西境,再越太行,经河北的确是不近。
傅少华没说错,只要肯走,再远的路也会走到头的。
这一天正午,车马浩浩荡荡地进了开封城。
望着那宽敞的街道,商二道:“开封城有点儿像长安。”
巴三道:“可不是么,中州汴梁的确不同凡响。”
铁大道:“听说开封有不少名胜,正好趁这机会去逛逛。”
商二瞪了他一眼,道:“恐怕只有你一个人有这么好的心情。”
天黑了,开封城到处都上灯了。
傅少华只带着铁大、商二、巴三、麻四出了客栈,其他的人留在了客栈里。
一出客栈便瞧见南边一片上腾的灯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而且耳朵里还听见不绝的锣鼓声。
商二道:“那边儿想必就是大相国寺了。”
傅少华没说话,迈步走了过去,这一天他沉默得可怕。
找到阴无常的时候,他没这样。
找到韦万祺的时候,他也没这样。
商二没说错,那灯光上腾,锣鼓喧天处,就是名闻遐尔,千百年来妇孺皆知的开封“大相国寺”所在!
老天爷,要什么没有!
其热闹、其盛况,不下于京里的“天桥”较诸金陵“夫子庙”、长安“开兀寺”有过之而无不及。
卖吃的,卖穿的,卖玩的,卖膏药的,卖大力丸的,练把式卖艺的,说书的,唱曲儿的,当真是诸技百艺杂陈,应有尽有。
走着,铁大忍不住低低说道:“天爷,这趟开封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他说他的,没人理他。
走没多远,看见了几个在人堆里大摇大摆,耀武扬威,穿戴整齐的“八旗兵”
铁大浓眉一扬,道:“怎么这儿也有这玩意儿?”
巴三道:“废话,哪儿没有啊,白天在路上你没瞧见么,城西北有个上境垣,那儿驻屯的就是这玩艺儿。”
铁大哼了一声道:“等办完这件事儿后,我跑去放把火去,烧他娘的个精光。”
巴三道:“你少自做主张,那还得看少爷怎么说。”
傅少华怎么说,他根本就没听见。
“大相国寺”就坐落在眼前,宏伟、庄严、广大,虽经历代之修茸,仍司看出当时建筑之美仑美奂。
寺门敞开着,仍有一两个善男,信女进出,老远地便能闻见“香”味儿,锣鼓虽然聒耳,但掩不住那阵阵的梵唱,阵阵的木鱼声。
傅少华头一个跨进“大相国寺”的大门,好大的院子,左右各一排长廊,对面就是“大雄宝殿”好威严。
大殿里一两个香客,三五名灰衣僧侣,傅少华等刚到院子里,大殿里便迎出一名中年僧人,一脸肃穆神色,合什躬身。“施主几位是”
傅少华答了一礼,道:“我找慈因大和尚,烦请指引。”
那中年僧人看了傅少华一眼,连问都没问便道:“施主请随贫僧来!”
微一躬身,转身绕大殿往后行去。
傅少华等跟在那中年僧人之后,过“八角殿”“藏经楼”来到了后院。
后院不怎么大,可是种有花木,相当幽雅宁静。
那中年僧人带着傅少华等直趋正北一间禅房之前,这间禅房里没点灯,黑漆漆的。
那中年僧人门前停身,一躬身,扬声说道:“禀方丈,西方客人到了。”
傅少华听得一怔,但他没说话。
商二却上前一步抓住了那中年僧人,道:“大和尚,你怎么说?”
只听禅房里传出了低沉话声:“请几位客人进来吧!”
那中年僧人看了商二一眼,肃穆地道:“施主请放手。”
傅少华道:“商二,放手。”商二只有放开了手。
那中年僧人上前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适时禅房里又传出那低沉话声:“老衲病足不利于行,不便恭迎,几位请进来吧!”
傅少华道:“你四个在外头等我。”迈步就要往里走。
商二伸手一拦,道:“少爷,等他点上灯再说。”
傅少华道:“不必了,要有什么异动,不会等到现在。”推开商二的手走了进去!话虽这么说,商二四个可不敢大意,各自运功护穴,力贯双臂,准备只一有异动便联袂扑进去。
可是傅少华并没有受到任何袭击,进门之后,觉得禅房相当大,借着门外照进来的微弱光线看,正对面便是一张云床,云床上盘膝坐着个人,光头、枯瘦,看得见些白胡子,却看不清面目。
只听云床上那枯瘦老僧道:“施主身左就有椅子,请坐。”
傅少华看见了,可是他没动,道:“多谢大和尚,来去匆匆,不坐了。”
那枯瘦老僧也没多让,当即说道:“施主要找慈因,老衲便是慈因。”
傅少华道:“大和尚为什么不点灯?”
那枯瘦老僧道:“老衲两眼已经瞎了十几年,点灯跟不点灯没什么两样,所以十几年来,老衲这间禅房始终没有灯火。”
傅少华道:“没有灯火,我难以看见大和尚。”
那枯瘦老僧道:“施主不必借着灯光看老衲了,施主想要知道的,老衲自会告诉施主,老衲眉心有个疤,俗家号姓东方”
傅少华道:“这么说你就是东方昆池!”
那枯瘦老僧道:“不错,施主找对人了。”
傅少华吸了一口气,道:“我姓傅”
枯瘦老僧道:“老衲知道,‘铁骑会’傅天奎的后人。”
傅少华道:“听你的口气,似乎知道我要来找你?”
枯瘦老僧道:“十几年来,老衲无时无刻不在准备,老衲皈依我佛,深信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傅少华双眉一扬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枯瘦老僧道:“施主无须多说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当年老衲曾参与毁‘铁骑会’,双手沾了血腥,如今对施主应该有所报偿,老衲已等了十几年了,施主请下手就是。”
傅少华道:“我给你个出手一搏的机会”
枯瘦老僧摇头说道:“老衲十几年没动了,筋骨已经僵了。”
傅少华道:“我不愿杀一个不还手的人。”
枯瘦老僧道:“老衲并不是不还手,而是有心无力,施主要是不杀不还手的人的话,恐怕施主这仇报不成了。”
傅少华道:“我愿意给你机会,要是你自己放弃这机会,我也只有”
枯瘦老僧轻笑一声道:“那么施主还等什么,请出手就是。”
傅少华道:“让我问你一句,当时为什么勾结‘血滴子’袭击‘铁骑会’?”枯瘦老僧道:“这个施主不必再问了,反正老衲曾参与袭击‘铁骑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施主请出手索报就是。”
傅少华道:“我再问你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从西边来?”
枯瘦老僧道:“不瞒施主说,我的女儿已经比施主早一天到了开封”
傅少华心头一震道:“她现在‘大相国寺’里?”
枯瘦老僧道:“不,老衲把她逼走了,老衲该偿这笔债,不愿意让她留在这儿打扰,也不愿让她看着老衲血溅禅房。”
傅少华道:“她那么听你的话么?”
枯瘦老僧道:“事实上她听了老衲的,施主若是不信,尽可以让门外四位四下里看看。”
傅少华道:“那倒不必,我并不在乎她在不在这儿,我要出手了!”
话落,扬起了右臂。
突然,那侍立在云床前的中年僧人开了口:“在施主未出手之前,贫僧要告诫施主一句,施主若是伤了方丈,恐怕难以走出开封去。”
傅少华冷然一笑道:“贵寺的僧侣现在就可以出手。”
那中年僧人道:“贫道指的不是敝寺僧侣,佛门弟子与世无争,两手绝不敢沾一点血腥。”
傅少华道:“那么是‘乌衣门’中人了?”
那中年僧人道:“也不是,方丈令出,‘乌衣门’人绝不敢稍违,贫道指的是开封城众百姓。”
傅少华怔了一怔,道:“开封城众百姓?”
那中年僧人道:“方丈自到‘大相国寺’以来,行医治病,放粮济贫,十几年来活人无算,开封城百姓无不视为再造重生,家家户户无不有方丈的画像,贫道这么说,施主应该明白了。”
傅少华呆了一呆,道:“我不信!”
那中年僧人道:“施主不信什么,是不信开封城众百姓会拿刀的拿刀,荷锄的荷锄不放过施主等,还是不信方丈行医放粮活人无算?”
傅少华道:“我不信他有这么一颗仁心。”
那中年僧人道:“施主,世人或许愚昧,佛祖却不可蒙蔽,方丈要没有这颗仁心,佛祖早就容不了他了,施主可知道方丈这双眼是怎么瞎的么”
枯瘦老僧突然说道:“太空出去,休要误我飞升。”
那中年僧人躬身说道:“弟子不敢,但弟子不能让方丈在尘世的仇恨下往西天面佛。”
转望傅少华道:“有一年开封城瘟疫流行,方丈自剜双目合药救治众生,因之开封百姓之内无一人丧生,方丈以自己一双眼救治了开封百里内千万生灵,方丈的眼就是这么瞎的,施主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挨家挨户去问一问。”
傅少华没说话,半晌才道:“他剜眼合药,谁看见了?”
那中年僧人道:“佛祖,还有贫僧,够么?施主!”
傅少华道:“东方昆池,你想以这些来打动我?”
那枯瘦老僧道:“施主误会了,老衲所以这么做,无意赎当年之一念误,只是皈依我佛后大彻大悟,尽一佛门弟子之本分而已,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佛旨如此,佛家宏愿如此,不瞒施主说,老衲圆寂在即,施主杀老衲是死,施主不杀老衲也是死,老衲何必以这些来打动施主?”
傅少华心头一震,道:“你圆寂在即?”
枯瘦老僧道:“不错,老衲已蒙佛召,马上就要西去。”
傅少华道:“东方姑娘可知道?”
枯瘦老僧道:“老衲告诉她了,老衲佛门弟子,不愿让冤冤相报,但唯恐她不听老衲之言,所以老衲告诉了她。”
傅少华道:“你是让她知道,不是我杀了你?”
“不,”枯瘦老僧道:“老衲愿意应劫,十多年来也只有这一点不能看破,但求了却这笔债再往西天面佛。”
傅少华没说话,良久才道:“东方昆池,你不该发这个仁心,做这些善事。”
枯瘦老僧道:“老衲无意以此”
傅少华道:“我知道你无意,可是我不能”
枯瘦老僧陡然沉喝说:“施主,那句话不可轻易出口。”
傅少华住口不言,转身就走。“站住。”枯瘦老僧又是一声沉喝。
这声沉喝声音没多大,但却震得傅少华血气腾飞,心神撼动,脚下不由停了下来,他转过了身,道:“大和尚,你说你有动手之心,无动手之力?”
枯瘦老僧淡然一笑道:“施主,老衲圆寂在即,纵有金刚不坏之身又如何,现在没工夫谈这些了,老衲要问问施主,施主这转身离去,是否表示你我两家的仇怨已一笔勾销了?”
傅少华毅然一点头,道:“不错,我不能杀一个舍身救众生的人。”
枯瘦老僧吁了一口气,道:“既然两家的仇怨已经一笔勾销,老衲就好说话了,老衲还有个心愿,施主可愿帮老衲了一了?”
傅少华道:“大和尚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枯瘦老僧道:“老衲的那个女儿。”
傅少华心头一跳,道:“大和尚这话”
枯瘦老僧道:“俗话说,拆散人姻缘该打入十八层阿鼻地狱,老衲圆寂在即,只顾西天面佛,不愿带着这唯一的罪孽下十八层阿鼻地狱,老衲欲往西方面佛之前,把老衲这唯一的女儿交给施主,施主可愿代老衲照顾她的今后?”
傅少华心头连跳,道:“这个”
枯瘦老僧道:“施主,两家已无仇怨可言,这是老衲唯一未了的心愿。”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暗一咬牙,毅然说道:“大和尚该先问问令媛。”
枯瘦老僧道:“老衲这个女儿已蒙有心人截了回来,现在站在后院门口等候施主,她要是有甚异议也不会随那有心人到‘大相国寺’来了。”
傅少华下意识地转头往外望去,他只看见了铁大四个,别的一个人也没瞧见!只听枯瘦老僧道:“施主,这儿是看不见的。”
傅少华转回头去,道:“大和尚放心西去就是。”
枯瘦老僧哈哈一笑,道:“多谢施主,老衲尘缘俱了了。”
那中年僧人突然跪了下去:“弟子恭送方丈。”
傅少华心知老和尚玉肩双垂,已然圆寂,他默默地躬身一转,转身行了出去。
铁大迎过来低低问道:“少爷,他”
傅少华道:“圆寂了。”
铁大道:“便宜了他。”
傅少华道:“不,我有杀他的机会,是我放弃了,他的功德远超过他的罪孽,而且,你们都听见他那一声沉喝了,真要动起手来,我绝不是他的对手;”
沉默了一下,一声苦笑又道:“东觅仇,西觅仇,仇人都找到了,却一个也没动他们,这叫什么?”
商二道:“这叫大仁大义,老主人跟夫人还有‘铁骑会’众兄弟的在天英灵也会点头的。”
傅少华抬眼望夜空,唇边闪过了一丝抽搐,没说话。
巴三道:“咱们走吧,少爷?”
傅少华缓缓把目光移注后院门方向,没动。
麻四忙道:“少爷,您答应过人家的。”
傅少华强笑一声道:“我有点胆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铁大一拍胸脯道:“我给你开路壮胆。”大踏步行了出去。
商二、巴三双双催促:“走吧,少爷。”
傅少华窘迫一笑,迈步跟了上去,他走得很慢。
从这间禅房到后院门根本没多远,他走得再慢转眼工夫也到了。
枯瘦老僧没说错,后院门外四个人,阴佩君、东方婉君、阴瞎子还有查九姑!
傅少华五人一出后院门,东方婉君立即低头冲后院跪了下去。
显然,她知道乃父已然圆寂了。
她默默地冲后院拜了一拜后,站起来转个身冲傅少华拜下:“少主大仁大义,东方婉君粉身碎骨难以为报。”
傅少华一闪身躲避。阴佩君那里忙扶了东方婉君,道:“姐姐这是干什么?”
东方婉君低着头,道:“我原以为他老人家不能安然圆寂!”
“不对,”阴佩君道:“姐姐早该想到了,因为姐姐深深了解少主的心性为人,是不?”
东方婉君没说话。阴佩君抬眼望向傅少华,道:“少主原谅我擅做主张把东方姑娘留了下来。”傅少华窘迫而勉强地笑了笑,没说话。
商二却道:“姑娘做的不但对,而且对极了,慈因大和尚临西去之前,曾把东方姑娘托付给了少主”
傅少华忙道:“商二”
商二道:“该说的话您不便说,只有我代您说了。”
傅少华道:“用不着你多嘴。”
商二道:“是,那么您自己说。”
傅少华脸上一红,硬是没说出话来。
阴佩君忍不住笑了,道:“少主不必再说什么了,东方姑娘告诉过我了,只要大和尚能安然圆寂,他定然会了却此一心愿后再走,只是我不知道少主答应了没有?”
傅少华脸上又是一红,道:“这个这个”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商二道:“少爷,要不要我替您说?”
傅少华好窘,叱道:“又来多嘴。”大伙儿忍不住都笑了。
阴佩君却不饶人,道:“少主到底是答应了没有啊?”
傅少华更窘了,道:“这个,这个”
商二道:“少爷,我看您还是得求我。”
傅少华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是怎么回事儿!”
商二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喉咙里痒痒的。”大伙儿又笑了。
倒是东方婉君大方,抬眼望向傅少华,道:“我遵父嘱,从今天起把‘乌衣门’归附在‘铁骑会’旗帜之下”
傅少华忙道:“多谢姑娘。”
铁大“哈”地一声道:“这就够了。”
阴瞎子、查九姑、商二、巴三、麻四,一起抱拳躬身:“属下等恭祝少主跟东方姑娘、阴姑娘一修三好,共掌‘铁骑会’。”
一句话羞红了三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