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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门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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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少华等踏着夜色回到了“药王庙”

    阴佩君等都迎了上来,阴佩君道:“恭喜少主大仇得报。”

    傅少华道:“谢谢姑娘。”

    铁大道:“韦万祺仍活得好好儿的。”

    阴佩君轻“哦”一声凝目说道:“韦万祺仍活得好好儿的,那是怎么回事儿,没能找着他么?”

    傅少华道:“不,我用计让人把他引到了金九那儿,他到了我眼前!”

    查九姑叫道:“那他为什么仍能活得好好儿的?”

    商二道:“韦万祺如今是缺胳膊少腿残废人一个,一身功力也没了,只比死人多了口气,少爷大仁大义没杀他。”

    阴佩君娇面上登时掠上了一片异彩,道:“少主大仁大义,胸襟之宽,度量之大,应该是当世第一人,古来也不多见,令人好生敬佩。”

    傅少华淡然说道:“姑娘夸奖了,他身子残废,功力无存,欠‘铁骑会’的债,应该已经有所偿还了!”

    查九姑瞪大了一双老眼,道:“商兄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商二把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静静听毕,查九姑满含敬佩地叹了一口气:“少主,您这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您好,总之一句话,像这种事我是做不到!”

    阴瞎子道:“佩君说得对,少主大仁大义,胸襟之宽,度量之大,应该是当世第一人,就凭这一点,‘铁骑会’异日一定领袖天下,冠乎当世各门派之上。”

    傅少华道:“诸位不必再夸赞我了,如今京里的事已然了了,为免无谓的麻烦,咱们还是连夜离开这儿吧!”

    阴佩君道:“我已经有所准备了,少主请稍等一等,哈德山跟董武马上就回来了。”

    傅少华道:“姑娘派他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阴佩君道:“我让他们两个买车买马去了。”

    话声方落,辘辘车声跟得得蹄声已然传了过来。

    阴佩君道:“他们俩回来了,咱们这就迎出去吧!”

    大伙儿迎出了“药王庙”只见夜色里哈德山跟董武驾着一辆平套马车,带着六匹健马缓缓驰了过来。

    车马来到,阴佩君同乃父跟查九姑登上了马车,哈德山跟董武赶车。六匹健马,傅少华、铁大、商二、巴三、麻四跟云英六个一人一匹,恰好!

    该上车的上了车,该上马的上了马,阴佩君车篷里探出玉首,道:“少主,咱们上哪儿去?”

    傅少华道:“先离开这儿再说吧。”

    一马当先驰了出去。商二催马跟了上去,道:“少爷,咱们怎么出城?”

    傅少华怔了一怔,道:“你不说我倒忘了,看样子只有闯出去了。”

    商二道:“那我得往后头招呼他们一声去。”

    他抬转马头驰向后去。“药王庙”原在东城根儿,离城门本就没多远,等商二一个来回回到了傅少华身边,东城门已在眼前。

    商二抬眼一看,立即叫道:“糟了。”可不糟了,京里宵禁早,城门都已经关上了。

    傅少华扬了扬眉,道:“商二,你去开门,我挡他们,去。”

    商二答应一声就要催马上前。忽然城门口有人叫了一声:“三爷的朋友到了,开门吧。”

    话声中,两扇城门隆隆然开了。傅少华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抖僵缢马驰了过去,待出城的时候他扬声说了一句话:“请归告三爷,我谢了。”

    车马出了东城门老远,商二开了口:“少爷,这姓秦的是个有心人!”

    傅少华摇摇头,道:“我真没有想到。”

    铁大在后头说道:“只能说他这个人还算有良心,饶了他那主子一命,他应该感恩图报。”

    傅少华忽然眉锋一皱,道:“商二,匆忙间我忘了一件大事。”

    商二忙道:“什么事儿,少爷?”

    傅少华道:“我应该问问韦万祺,那正眉心处有个疤的俊美黑衣书生是谁”

    商二一怔叫道:“对,他一定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连我也忘得死死儿的!”

    铁大道:“咱们折回去找他去。”

    傅少华摇头说道:“不用了,靠咱们自己找吧,当时既问不出什么,现在折回去问就等于挟恩惠让人出卖朋友。”

    商二一巴掌拍上大腿,懊恼地道:“该死。”

    傅少华道:“算了,我不也忘了么?”

    巴三驰了上来,道:“少爷,阴老叫咱们往西去。”

    傅少华道:“怎么?”

    巴三道:“阴老说山西‘威望堡’住着个高人,当年在武林中的交游相当广,他可能知道咱们要找的人是谁。”

    商二道:“这个人是谁?”

    巴三道:“阴老说这个人姓余,双名百晓,有个怪号叫‘闭门秀才’。”

    商二道:“我怎么没听说这个人?”

    巴三道:“那是咱们孤陋寡闻,跑的地方没阴老多。”

    傅少华道:“咱们往西去!”一拉坐骑马上折回了西。

    商二道:“听他这个怪号,人恐怕不好缠。”

    巴三道:“怎么?”商二道:“‘闭门秀才’,只不知道这四个字是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呢,还是闭门谢客不闻世事,不跟人往来,要是前者那还好,要是后者,他连人都不愿意见,咱们还想从他嘴里打听出什么吗?”

    铁大冷哼一声道:“要是前者是他的便宜,要是后者我把刀尖顶在他喉咙上,看他说不说。”

    商二摇头说道:“你这一套行不通,要是后者的话,越是这样儿的人越怪,对这种人你就得来软的,越来硬的越糟。”

    铁大道:“我就不信邪,到时候咱们看,有的人天生的贱骨头,吃硬不吃软,越跟他说好听的他越来劲儿,你一瞪眼什么事就都解决了。”

    商二没理他,望着巴三道:“阴老跟这个人有交情么?”

    巴三道:“没有,据阴老说他只是听说‘威远堡’有这么一号人物,可没见过,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到了‘威远堡’之后再说吧。”

    从京里到山西“威远堡”这条路不近,可以说是千山万水,长途跋涉,不过由于阴佩君准备得周到,吃喝不虞,该走的时候走,该歇息的时候歇息,这一路大伙儿倒也没觉得苦,没觉得累。

    大伙儿刚过恒山就赶上了五月端午。更巧的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车马停在一片树林里歇息,只等正午那一刻到来。日影一寸一寸地高移。

    大伙儿的心砰砰跳,没一个不紧张的。正午快到了,每一个都盯在傅少华手里那半张血令上,看看那字迹到底是怎么个出现法,到底是怎么个神奇法。

    连傅少华手心都沁出了汗。照说法,五月端午正午,那半张血令出现字迹,指示一位异人的住处。

    可是万一这只是以讹传讹,到时候血令上不现字迹,岂不是白争白夺了一场么!

    太阳升上中天,正午到了。

    突然,那张血令像是有东西在动,像有不少小虫在爬,接着,字迹一个连一个的出现了。

    大伙儿除了阴瞎子外,每个人的心几乎要从腔里跳出来。铁大首先叫了出来:“有了。”

    阴瞎子精神一振,急道:“哪儿,上头写的是哪儿?”傅少华脸上浮现起异彩,没说话。

    商二却兴奋念了出来:“托托山落霞坪。”

    “托托山,”阴瞎子叫道:“少主”

    傅少华道:“疯和尚就住在‘落霞坪’。”

    阴瞎子“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阴佩君道:“恭喜少主,贺喜少主!”

    查九姑道:“原来少主的师尊就是这位异人,师父帮徒弟,那还有什么话说,行了,咱们已经请得一位异人了。”

    傅少华道“疯和尚要是两位异人中的一位,那么另一位就是他老人家的爱侣了,只是相见并非无期,他老人家怎么出了家,皈依了佛门!”

    阴瞎子道:“或许疯和尚已经知道那另一位已过世了,这类异人俱皆至情至性,爱侣去世,相见无期,伤心之余只有出家皈依了佛门。”

    傅少华道:“也许老人家说对了,不管怎么说,咱们如今已经知道异人何处,心可以说是已经定了,咱们上路吧!”

    登车的登车,上马的上马,一行人又上了路。一路无话,这天正午赶到了“威远堡”

    “威远堡”虽然是在山西境内,但它地近长城,过了长城就是绥远,所以“威远堡”这个地方已带着浓厚的朔漠色彩。

    车马近“威远堡”渐渐缓了下来。

    铁大道:“‘威远堡’已经到了,咱们要找的人在哪儿,就得费神去打听了,只是,咱们找谁打听去?”

    商二抬手往前一指,道:“喏,那不是现成个人么?”

    大伙儿抬眼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一片瓜田,瓜田里碧绿一片,结满了一个一个的大西瓜,在这种天儿里实在引人垂涎。瓜田里有个人弯着腰正在那儿忙着。

    他背朝着路,看不见脸,只能看见他穿一套粗布衣裤,卷着裤腿,足登草鞋,头上还戴着一顶大草帽。铁大道:“问他行么?”

    商二道:“打听人还得看人不成,问他不行问谁?”

    铁大一点头道:“好吧,就是他了,过去问问。”催马就要驰过去。

    商二一把拉住了他的马僵,道:“你别去,让我去。”

    铁大道:“我为什么不能去?”

    商二笑笑说道:“你别以为打听事儿张嘴问问就行了,这门儿学问大着呢,只有一点儿不对,他明明知道也会冲你摇头,你阁下这副长像就让人起戒心,还是让我去吧。”

    说话间车马已来到瓜田旁,商二跳下马走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连叶子也不敢碰着!

    可是他刚走两步,也许是车马声惊动了那种瓜的,只见他直起腰,转过身就是一声沉喝:“站住。”

    商二一怔,连忙停了步,这时候大伙儿都看清楚他了!

    身材瘦削,五十上下,黑黑的脸上长眉细目,胆鼻方口,五绺胡子飘扬着,像貌相当的不错,只是他满脸的冷意,像是很不高兴商二踩子他的瓜田似的!

    商二忙一抱拳,含笑说道:“这位老哥,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我打听个人”

    那瘦削老头儿冷哼一声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检我的瓜的呢,我这些瓜是从‘哈密’引进来的异种,放眼‘威远堡’找不出第二处,多少人都想偷想抢,要不是我看得紧,早就没了。”

    商二忙道:“是,是,老哥这瓜个儿大皮光,一定是赛过蜜糖的脆沙”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那瘦削老者又冷然说了话:“别夸了,你再怎么夸我也不会摘一个给你们吃,你要打听谁,说吧?”

    商二道:“我要打听的这个人姓余”

    瘦削老头儿道:“我们‘威远堡’姓余的人多得很,不下几十家,你要打听的是哪一家?”

    商二道:“这个人双名百晓,有个外号叫‘闭门秀才’。”

    瘦削老头儿目光一凝,道:“你们要找余先生?”

    商二道:“是,是,是,老哥可知道他住在哪儿么?”

    瘦削老头儿道:“你们是哪儿来的,干什么的?”

    商二道:“这个我们是河北来的,是余先生的朋友!”

    瘦削老头儿道“河北来的,余先生的朋友?”糟了,商二听这话就心里一懔!

    余百晓没这么多朋友,这不就是说余百晓不喜欢交朋友,是个“闭门秀才”么!

    可是这不对啊,余百晓要是个“闭门秀才”阴瞎子怎么会说他交游广阔呢?

    匆忙间商二没顾得多想这些,当即说道:“我们是慕名而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瘦削老头儿冷冷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你们来迟了”

    铁大脱口说道:“怎么,难不成他人已经没有了?”

    瘦削老头儿两眼一瞪,道:“放屁,你敢咒余先生,你人才没有了呢!”

    铁大当即脸色就是一变,可巧这时候傅少华伸手拦住了他,要不然他非发作不可。

    商二忙赔上了笑脸:“这位老哥您别生气,我这个兄弟不会说话”

    瘦削老头儿道:“他是你的兄弟,以后该好好管教管教,幸亏他碰上的是我,要换个别人非抽他的嘴不可。”

    铁大心里直冒火儿,可是碍于傅少华,他只有忍住了。

    商二也暗暗皱了好几皱居,道:“你老哥刚才说我们来迟了”

    瘦削老头儿道:“余先生早就搬离‘威远堡’了,不知道搬哪儿去丁。”冷冷翻了铁大一眼,扭头走了。商二又皱了眉。

    铁大在后头冷哼一声道:“商老二,你可真有学问啊!”商二回过身来道:“你自己说话莽撞”

    铁大道:“谁叫他说话喘大气儿,咱们来迟了,换谁谁也会以为余百晓死了。”

    商二道:“现在你听见了,余百晓不是死了,是搬了。”

    铁大道:“难道他搬了也怪我不成,搬就搬吧,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儿找不到他再到别处去”

    商二哼地一声道:“你说的倒轻松,再到别处找去,上哪儿找去,你没听他说么,不知道搬哪儿去了?”

    铁大道:“他不知道算了,偌大个‘威远堡’,难道没一个人知道的。”

    商二还待再说,巴三那里开了口:“好了,好了,你两个有完没有,也不怕”

    这里几个人正说话间,只见一个挑担儿卖菜的走了过来,麻四忙跳下马拦住了他,道:“老哥,我打听个人,贵宝地有位余百晓余先生”

    那卖菜的道:“你们要找余先生啊?”

    麻四道:“是的,老哥可知道他住哪儿么?”

    卖菜的抬手往瓜田那边儿一指,道:“那不就是余先生么?”

    他指的正是那瘦削老头儿,如今那瘦削老头儿已经走出老远了。

    霎时,大伙儿全怔住了,商二更是哭笑不得。

    “好哇!”铁大头一个叫了起来。

    “弄了半天敢情他就是”

    麻四定了定神,冲那卖菜的道了一声谢,转过身来道:“铁老大,别叫了,你惹了漏子了。”

    铁大道:“我怎么知道那就是‘闭门秀才’,他脸上又没写字儿。”

    麻四道:“所以说人不能太莽撞,往后你这莽撞脾气得改一改。”

    巴三道:“行了,别埋怨了,赶快追他去吧。”他催马就要追。

    商二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道:“我的爷,别,你也够莽撞的,没听他说,这些瓜都是‘哈密’引进来的异种,要是让你的马踩坏了,那就全完了。”

    抬手往西边指了指道:“咱们从那边儿绕过去吧。”

    瓜田两边有条小路通这条大路,车马由这条小路上绕过了瓜田,那瘦削老头儿却已走进了一片疏林之中。

    站在这片疏林外往里看,可以看得很清楚,疏林原来不是一片,是一圈,疏林中间坐落着一片大宅院,围墙丈高,两扇朱门,相当气派。

    一行人赶到疏林外,恰好看见瘦削老头儿进门时的背影,门里出来个下人打扮的汉子,很恭谨地把瘦削老头儿迎了进去,然后砰然--声关上了两扇门,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瘦削老头儿如此对人,那家伙也对人这般。

    很显然的“闭门秀才”余百晓是这大宅院的主人。

    住的是那么气派的大宅院,有的是下人,自己却穿着粗布衣裤,脚登草鞋,大晌午里顶着太阳在瓜田里卖力气,从这一点看,这位“闭门秀才”余百晓就够怪的。

    商二直皱眉,眼望着那两扇朱门,嘴里却对傅少华说了话:“少爷,看这情形够麻烦的,不是咱们得罪了他,是这老儿根本就是个怪人。”

    铁大可抓住理了,马上道:“本来就是。”

    傅少华道:“的确名副其实个‘闭门秀才’。”

    阴瞎子父女跟查九姑已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商二道:“阴老,我看很麻烦。”

    阴瞎子道:“佩君都告诉我了,奇怪得很,余百晓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旷达豪放,好交朋友,知交遍天下,所以他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何时变得这般不近人情,闭门不纳访客了!”

    商二道:“保不定还是因为咱们得罪了他。”

    铁大道:“话都让你说了啊!”阴瞎子道:“咱们进去敲门试试看。”

    商二迈步就要往里走。阴瞎子突然一把拉住了他,道:“留神,狗!”

    阴瞎子眼瞎耳灵,果然,他话刚说完,大宅院两边绕过来两条大狗,巴三两眼一睁道:“天爷,好大的狗。”

    可不,这两条狗每一条都跟牛犊子差不多,黑白花,短耳大眼,好凶恶好壮。

    这两条狗也怪,从院两边绕过来往那两扇朱门前一蹲,不动了,四只铜铃也似的眼直望着商二等人。

    铁大道:“这老儿哪弄来的西藏獒犬,这种狗一条可抵两三个人,等闲一点的根本就难近它的身。”

    商二道:“看样子只怕还是训练有素的,少爷,现在再要想去叫门可就难了,人一进林子它一定扑,您说咱们是出手不出手,不出手得让它咬,出手嘛就得罪了余百晓,您说怎么办?”

    傅少华道:“狗都放出来了,可见余百晓不欢迎咱们。”

    阴佩君突然说:“让我过去试试。”

    她要往前走,杳九姑忙拦住了她道:“妞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阴佩君摇摇头,含笑说道:“您放心,它不会咬我的。”躲开查九姑双手,袅袅往林里走去。

    商二道:“我陪姑娘过去!”

    阴佩君道:“别,多一个人反倒不好。”

    停也没停地便走了过去。

    麻四冲云英一伸手,道:“把你的袖箭给我几枝,一不对我就拿袖箭招呼,绝不能让它伤了阴姑娘。”云英忙把袖箭递了过去。

    阴佩君刚踏进疏林,那条獒犬立即站了起来,四只眼盯着阴佩君,不住低低咆哮,作势欲扑。

    麻四往前走了两步。铁大也准备好了家伙,打算一旦不对就扑过去。

    阴佩君仍不停地往前走。那两条獒犬只是作势欲扑,却仍没动。

    从疏林到大宅院门口没多远,不过两三丈距离,转眼工夫阴佩君就走到了那两条獒犬前,她伸出一只玉手,在两条獒犬脑袋上轻轻拍了几拍。怪了,那两条獒犬竟然伸出舌头直舐阴佩君的手,而且那两颗狗脑袋也不住往阴佩君衣裙上蹭,是似看见了主人!大伙儿莫不诧异,可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查九姑道:“看来狗是不咬姑娘家。”

    商二叹道:“阴姑娘确有降龙伏虎之能。”

    傅少华虽然没说话,可是他已经为之动容了。

    这时候阴佩君已拍了门,砰砰几声门响之后门开了,开门的就是刚才那汉子。

    查九姑道:“瞧吧,这小子准会吓一跳。”

    查九姑可真没说错,那汉子一见两条獒犬依偎在阴佩君腿边当即就直了眼。

    只听阴佩君道:“麻烦代我通报一声,我要见余老先生。”

    那汉子似乎有点不知所措,瞪着眼一边往里退,一边说道:“请,请!”

    阴佩君翩然行了进去,那两条獒犬也跟了进去,门又关上了,这回没砰然一声。

    铁大闪身就要扑过去。阴瞎子伸手拦住了他,道:“铁大弟,不碍事,狗不咬就不碍事。”

    阴佩君进去了。久久没见出来。傅少华面泛焦虑之色,可是他没说话。

    商二看了他一眼,道:“少爷,我看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好?”

    阴瞎子摇头说道:“商二弟,不碍事的,佩君既能降服那两条獒犬,就不会出什么差错。”

    查九姑道:“老兄弟,你这么放心么?”

    阴瞎子微一点头,道:“我放心。”

    查九姑道:“你放心我不放心。”她就要闯进疏林去。

    就在这时候,两扇朱门开了,阴佩君翩然行了出来。

    查九姑忙道:“妞儿出来了?”

    阴瞎子神情一松,道:“我说不碍事,没错吧!”

    铁大、商二双双迎了上去。很快地,阴佩君走出了疏林来到近前。

    傅少华脸上那焦虑之色一扫尽净,道:“姑娘辛苦了。”

    阴佩君道:“谢谢少主,这是我的份内事。”

    查九姑道:“妞儿,见着那老儿了么?”

    阴佩君道:“见着了”

    查九姑紧跟着又是一句:“那老儿怎么说?”

    阴佩君眉锋微皱,含笑说道:“余百晓这个人怪得很,他有个条件,一定要我答应他这个条件,他才肯告诉咱们那眉心有个疤的俊美书生是谁。”

    查九姑道:“他有什么条件?”

    阴佩君道:“他让我留在这儿陪他。”

    “放屁!”查九姑脱口说道:“做他的清秋大梦,他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

    阴佩君皱眉说道:“九姑,瞧您说的。”

    查九姑道:“本来就是嘛,论年岁他跟你爹不相上下,简直是”

    阴瞎子道:“乖儿,他是这么说的么?”

    阴佩君“嗯”了一声。

    阴瞎子道:“你怎么说的?”

    阴佩君道:“我告诉他这是一辈子的大事,非同儿戏,我要考虑考虑。”

    查九姑马上就叫了起来:“妞儿你也真是,不答应就是不答应,要是我当面就抽他个耳括,干吗还考虑考虑。”

    阴佩君道:“九姑,咱们现在是求人的时候。”

    查九姑不高兴了,道:“既然这样那你何不就干脆答应他?”

    阴佩君道:“九姑,这不是动气的时候,也不是动气的事儿,我所以这样做,是为不使双方弄僵,以便跟少主商量个对策。”

    傅少华淡然说道:“姑娘有什么高见?”

    阴佩君道:“我是‘铁骑会’的人,自然是听少主的。”

    傅少华双眉一扬,道:“我宁愿自己遍迹天涯,不惜踏破铁鞋。”

    阴佩君一双美目中闪过一丝儿异彩。

    查九姑笑了,一点头,道:“对,听见了么,妞儿?”

    傅少华脸上一红,当即转望阴瞎子道:“阴老有什么高见?”

    阴瞎子沉吟了一下,道:“佩君,余百晓为什么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

    阴佩君道:“说来余百晓也够可怜的,他以前不是旷达豪放,爱交朋友么?结果他的爱侣让他一个最知己的朋友拐了去”

    查九姑道:“怪不得他现在是个‘闭门秀才’!”

    阴佩君道:“他说我长得很像他的爱侣,看见我他让我留下来陪他。”

    阴瞎子道:“有这种事,他那朋友是”

    阴佩君道:“他没说,我也没问。”阴瞎子眉锋微皱,沉吟未语。

    查九姑道:“照这么看,妞儿要是不答应他,他就绝不会告诉咱们那眉心有块疤的俊美书生是谁?”

    傅少华道:“我就不信咱们找不到那书生,咱们走!”他转身要走。

    商二突然说道:“少主,咱们能不能给他来招花枪?”

    傅少华还没说话,阴佩君又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不忍欺骗他,再说这种事也不能随便作许诺。”

    商二道:“总该有个办法”忽然一阵得得蹄声传了过来。

    大伙儿循声一看,只见小路的那一头来了一匹小黑驴,驴背上驮着一个跟阴佩君差不多的大姑娘,梳着辫子,一排刘海儿,柳眉凤目,脂粉不施,一身合身的长白裤褂,衬托得她纤秀婀娜,艳丽无双。

    查九姑惊叹说道:“没想到这儿会有这么美的姑娘”

    姑娘也直往这边打量,娇面上充满了讶异神色。

    商二道:“冲这边儿来的,只怕是”巴三冲他递了个眼色,他立即住口不言。

    小黑驴来得极快,说话间已然到了近前,大姑娘一拍小黑驴,小黑驴立时停了下来,大姑娘一拧身已自驴背上跳了下来,望了望众人道:“诸位是”

    话声清脆甜美,煞是好听。

    阴佩君上前一步,含笑说道:“容我先请教,姑娘是”

    大姑娘道:“我姓余,这儿就是我的家。”

    阴佩君美目一睁,道:“姑娘可是余百晓先生的”

    大姑娘道:“那是家父。”

    阴佩君道:“原来是余姑娘当面,恕我们眼拙。”

    大姑娘道:“好说,诸位是来”

    阴佩君道:“我们是来拜访令尊余老先生的。”

    大姑娘眉锋微微一皱,摇头说道:“诸位来迟了,家父昔年遭逢变故,性情大变,多少年都不见外客了。”

    阴佩君道:“我们知道,可是我们有件事非令尊帮忙不可。”

    大姑娘“哦”地一声,美目凝望着阴佩君,讶然说道:“什么事情非家父帮忙不可?”

    阴佩君道:“我们要找个人,不知道这人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住哪儿,只知道这人的像貌特征,因之来求令尊指点”

    大姑娘道:“诸位要找的这个人,是武林中人么?”

    阴佩君道:“是的,据说他在武林中还是个挺有名气的人,一身武功相当高强。”

    大姑娘沉吟了一下,道:“这个人的像貌怎么样,有什么特征?”

    阴佩君道:“姑娘也熟知武林中人么?”

    大姑娘道:“家父空闲的时候常跟我谈些武林中事,武林中事必然涉及武林中人,姑娘说给我听听,也许我知道这个人。”

    阴佩君道:“差不多近二十年前,他是个喜欢穿黑衣的书生,人长得俊美洒脱,只是他一脸的冷肃之气,正眉心处还有个疤。”

    大姑娘脸色忽然一变,道:“你们要找这个人干什么?”

    阴佩君清清楚楚的看见大姑娘脸色有异,她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考虑了一下之后,她还是实话实说了:“不瞒姑娘,我们跟这个人有血海深仇。”

    大姑娘“哦”地一声道:“你们跟这个人有血海深仇,是”

    傅少华道:“近二十年前,这个人勾结‘血滴子’杀害了我的双亲,毁了我双亲创立不易的基业。”

    大姑娘眉梢儿微微一扬,道:“他死有余辜,不瞒诸位说,这个人我知道,而且近二十年我也常见他,只是我要告诉之前必须先禀知家父,征得家父的同意,诸位请在这儿稍等等,我这就见家父去。”话落,牵着小黑驴就要走。

    阴佩君伸手拦住了她,道:“不瞒姑娘,我已经见过令尊了。”

    大姑娘微微一怔,讶然说道:“姑娘已经见过家父了,家父已经近二十年没见外客了,怎么会为姑娘破了例?”

    阴佩君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过去敲门,贵管家就让我进去了。”大姑娘诧异欲绝地望着阴佩君道:“他怎么敢擅做主张,就是他敢擅做主张,家父养的那两条狗也绝不会让生人进门”

    阴佩君道:“我过去敲门的时候,那两条狗就蹲在门口,可是它们并没有咬我”

    大姑娘道:“这就怪了,家父养的那两条狗一向是不止生人近身的,怎么会这这简直让人不能相信。”

    阴佩君道:“事实上我的确见过令尊了,姑娘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回去问一问令尊,或者是问问贵管家。”

    大姑娘诧异欲绝地看了阴佩君好一阵子之后才道:“姑娘既然见过家父了,还徘徊门前不走,照这么看家父是没有告诉姑娘那人是谁,是不是?”

    阴佩君点了点头道:“令尊倒不是不肯告诉我那人是谁,令尊有一个条件,只要我答应他的条件,他会告诉我那人是谁。”

    大姑娘道:“家父向姑娘提出了什么条件?”

    阴佩君道:“令尊要我留在这儿陪他。”

    大姑娘为之一怔,美目一睁,道:“家父让姑娘这这是为什么?”

    阴佩君道:“据令尊说,我长得像他的爱侣。”

    大姑娘又复一怔,叫道:“有这种事”

    她一双美目紧紧地盯在阴佩君的娇面上,良久,她突然一点头,道:“不错,经姑娘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姑娘长得有几分像她,那时候我虽然还小,可是还依稀记得她的样子”

    称“她”而不称家母,是这位大姑娘不是余百晓所说他那爱侣所生,抑或是大姑娘对她的母亲背夫抛女跟人私奔的事不谅解?

    话锋微顿之后,大姑娘扬了扬眉道:“他老人家怎么还既然家父有这么一个条件,我也不便擅自做主把姑娘想要知道的告诉姑娘,请让让,我要回家去了。”

    阴佩君站在那儿没动,道:“姑娘,令尊已然把他的遭遇告诉了我,年轻时遭逢打击,到了晚年心灵寂寞空虚,我很同情他。”

    大姑娘冷冷说道:“姑娘要是同情家父,就该答应他的条件。”

    阴佩君道:“我不能,姑娘,休说我此生已有所属,就是我此生无所属也不能答应令尊这个条件。”

    大姑娘道:“你是嫌家父年纪太大,不合适”

    阴佩君道:“我承认这是一个原因,但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真要说起来,年纪是无关紧要的,世上白发红颜,夫妻恩爱的不是没有”

    大姑娘道:“那么你所说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阴佩君道:“情爱,姑娘,要是没有情爱,两个人是根本没办法在一起的,尤其是相处一辈子,那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我心已有所属,对令尊不可能再生情愫,而令尊对我,也没有情爱,他所以要我留下来陪他,那只是因为我长得有几分像他的当年爱侣,他爱的只是他那当年爱侣,他那当年爱侣,而事实上我跟他那当年爱侣是两个人,我留下来陪他无补于他那心灵创伤,日子一久,等他发现我不能代替他那当年爱侣时,反而对他有害”

    大姑娘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候突然冷冷说道:“两个没有情爱的人也能在一起过好些年,甚至于也能生儿育好”阴佩君明白她何指,道:“其结果如何,姑娘?”

    大姑娘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没能说出话来。

    阴佩君道:“请姑娘把我的意思转告令尊,做女儿的当不会愿意自己的父亲再一次受到创伤,痛苦更甚,请姑娘婉转劝劝令尊”

    大姑娘道:“家父并没有勉强姑娘,是不是?”

    阴佩君道:“话是不错,令尊的确没有勉强我,可是我若不答应令尊的条件,令尊就不告诉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谁!”

    大姑娘道:“要是这世界上没有家父这么个多知多晓的人,你们也照样会遍访天涯寻觅仇踪是不是?”

    阴佩君点头说道:“是的,姑娘,这是实情实话,只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人,谁不愿意在最短期间觅得仇踪,谁不愿意在最短期间报仇雪恨呢!就拿令尊来说,又何尝不希望找到诱拐自己爱妻的人”

    大姑娘冷然说道:“别拿家父比,家父的身受跟你们不同,家父并不怪那人,要是自己的妻子是个三贞九烈的人,谁也无法拐走她!”

    大姑娘说的这是实情实话,也是投之四海皆准的道理,阴佩君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下道:“我无意让令尊对谁产生仇恨,只是朋友妻,不可戏,令尊以一颗诚挚赤心相向,把他当成知己,他却”

    大姑娘道:“请让让路,我要回去了。”

    阴佩君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姑娘不愿帮忙,我不便相强,好吧,姑娘请!”

    立即往后退去。大姑娘一拉小黑驴,就要走。

    突然,那大宅院里传出个低沉话声:“乖儿,请客人们进来吧,我在前厅跟他们几位见面。”

    大姑娘呆了一呆,旋即转望阴佩君道:“你们听见了,家父有请,你们跟我来吧。”

    拉着小黑驴当先走去。傅少华立即吩咐云英在外头帮哈德山、董武二人照顾车马,然后偕同阴佩君带着铁大四个、阴瞎子、查九姑跟了过去。

    余百晓这大宅院好大,单这前院之大就是内地所罕见的!

    外表看上去,这大宅院相当的气派,可是进门后再看,那种感受就跟从外表看时的感受完全不同了。不管谁进入这大宅院,谁都会觉得它像一座荒废很久没人住的空宅。

    院子里到处是杂草,到处是松枝败叶,偶而还可以看见一两只野鼠从草丛中跑过!

    那前厅,飞檐狼牙,朱红的柱子,高岸的石阶,看上去也相当气派,豪华是昔日的,如今已经是荡然无存,只能让人追忆,让人感慨。

    石阶上厚积着尘土,有的地方已经崩了角。那桩子,漆都掉得差不多了。

    进里头再看,厅里也到处是灰尘。

    窗户的花格子残的残,断的断,窗户纸破的破,没的没。

    几椅都是上好的木料,漆也掉得差不多了,一块一块的白斑,椅背上嵌的云母石破的破,缺的缺,有两块椅垫露出了内衬的棉絮

    这已经够瞧的了。

    余百晓就站在大厅中间,换了件月白的长衫,人老是老了,依稀还看得出当年的俊逸洒脱,倜傥不群。

    客人一进来,他抬了抬手,转身坐在了主座上。

    大姑娘陪着客人坐在了客座上。铁大四个则侍立在傅少华椅子后头。

    余百晓连寒暄也没寒暄,话就直达正题,话是冲阴佩君说的,他道:“姑娘跟小女的谈话,我都听见了,现在我改变了心意”

    阴佩君忙道:“多谢老先生。”

    余百晓微一摇头,道:“姑娘错会了我的意思,我愿意把条件撤回,也愿意告诉姑娘,姑娘所问的那个人,就是拐走我爱妻、陷我于痛苦的卑鄙小人,可是我仍不能告诉姑娘他是谁。”

    阴佩君大感意外,呆了一呆,道:“怪不得适才在外头,我一提起此人时,令嫒脸上变色,说他死有余辜,原来他就是拐走老先生爱妻的人,只是老先生为什么仍不愿告诉我他是谁?”余百晓唇边闪过一丝抽搐,道:“很简单,因为我仍深爱着我的妻子。”

    阴佩君不禁为之动容,道:“老先生至情至圣,她若是知道,应该羞煞愧煞。”

    余百晓的话,在场除了铁大一时没能会意之外,其他的人都懂。

    他仍深爱着他的妻子,他不愿让他的妻子守寡,一个女人最悲痛的事,莫过于失去他的丈夫。

    傅少华当即一抱拳,道:“老先生既然这么说,我等不敢再问,就此告辞。”

    他就要往起站。余百晓一抬手,道:“慢着,我还有话说。”

    傅少华已然站起了身,当即又坐了下去,道:“老先生还有什么教言?”余百晓道:“你们到‘威远堡’来是来找我的,我不能让你们进门便罢,既然让你们进了门,我就不能不略尽地主之谊”

    傅少华道:“老先生不必客气,好意心领,我们不打扰了。”

    余百晓道:“我已经命厨下去准备了,此时差不多准备好了,你们怎可猝而言去,冷落我这些酒莱!”

    的确,人家已经准备好了,这时候再说走,似乎说不过去。

    傅少华刚一迟疑,查九姑那里已然说道:“主人既然有这番好意,却之不恭,能得相见便是缘,我看咱们就讨扰主人一顿吧!”

    查九姑已经点了头,傅少华还能怎么说,只有一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我这里先谢了。”

    一名下人走了进来,躬身禀道:“禀老主人,酒菜已然摆上,请客人们过去吧。”

    余百晓立即站起来说道:“请!”

    那名下人转身在前带路去了。由余百晓父女陪着,跟着那名下人走,到了一间敞轩之中。

    这间敞轩要比别处干净多了,显然是经过一番洒扫收拾的。

    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上头铺着一块雪白的桌巾,桌上八菜一汤,样样精美。

    余百晓脸上浮现起一丝难得的笑意,道:“‘威远堡’地处边疆,临近朔漠,穷乡僻野,没有什么好东西待客,不成敬意,只是略表寸心,诸位别以简慢见责。”彼此间客气了几句就落了座。

    刚坐定,余百晓忽然说道:“对了,外头还有几位,应该一起请进来喝几杯水酒。”

    傅少华方待谦辞,那下人却已在余百晓吩咐声中急步而去,傅少华拦阻不及,只有任他了。

    转眼工夫,那名下人带着云英、哈德山、董武三人走了进来,客主加起来共是十三人,那张八仙桌挺大的,也不算太挤。

    下人斟上酒后,余百晓举起了面前杯,道:“菜是土产,酒系自酿,都嫌粗陋,不敢说待客,但请诸位尽量。”大伙儿都跟着举了杯。

    余百晓又道:“我父女不善饮,余百晓也多年酒不沾唇,只能略略陪陪诸位,先在这儿告个罪,诸位请干这头一杯。”

    头一杯无论如何是要干的,大伙儿刚举杯就唇,阴瞎子忽然面泛异色,只是他还没说话,阴佩君那里却突然开了口:“大家请慢喝这头一杯,我有几句话要跟余老先生说。”

    经她这么一说,刚递到唇边的酒杯只好又放了下来。

    余百晓望着阴佩君道:“姑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阴佩君道:“听说余老先生闭门谢客多年,我是近二十年头一个进人老先生这座宅院的人,我只感荣宠,这头一杯应该由我来敬老先生。”

    余百晓眉锋一皱,道:“这个余百晓怎么敢当,我看这样吧,咱们谁也别敬谁,大伙儿齐干这头一杯。”

    阴佩君含笑摇头,道:“不,这头一杯说什么,也该由我来敬余老先生。”

    余百晓脸色微变,迟疑不语。

    阴瞎子突然轻哼一声开了口:“余老大号百晓,小老儿有件事请教,余老可知道一个瞎了眼的人,他的什么最灵么?”

    余百晓道:“这个应该是听觉最为敏锐。”

    “不。”阴瞎子一摇头,道:“在此时此地来说,应该是鼻子最灵。”

    余百晓笑了,笑得有点勉强,道:“这位老哥相当的风趣,我明白了,这位老哥想必嫌我这自酿水酒不够香醇,那好办,来,换酒。”那名下人答应一声,走了过来。

    阴瞎子抬手一拦,道:“酒不必换,话我不能不说,我们这些人跟余老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余老为什么以这掺了药的酒相待?”

    余百晓霍然变色而起。铁大冷哼一声,挥掌就要抓。

    阴佩君立即喝住了他,道:“我明白余老的用心,我也是刚想起来的,要不然这头一杯穿肠毒酒我们就已经饮下喉了,余老深爱自己的妻子原无可厚非,若是为自己的妻子而加害别人,那就”

    余姑娘尖叫说道:“爹,你”余百晓忽然间像发了疯,神色怕人地厉声叫道:“我不能让他们找到那卑鄙的东西杀了他,那样会让你娘悲痛一辈子,我绝不能”

    戟指阴佩君叫道:“都是你这个臭女人,要不是你我早就把他们全杀了。”

    隔桌向阴佩君抓了过去。阴瞎子抬手挥出一掌,砰然一声,余百晓身躯一仰,正斜在椅子上,登时一个跟头往后翻去!

    铁大带着一阵风一步跨到,扬掌就要劈下去。

    余姑娘一声尖叫说道:“别伤他,他有病。”

    傅少华后发先到,一掌撞歪了铁大的掌势,跟着一指落下,闭了余百晓的穴道!

    余姑娘那里掩着脸,痛哭失声。阴佩君走了过来,抬手轻抚余姑娘香肩,柔声说道:“姑娘,你没说错,令尊是有病,他受刺激过深,病源隐藏在心里,表面上看他似乎仍深爱着令堂,其实他恨透了令堂,只要有人触着他的隐痛,便一发不可收拾,姑娘该早请医为他治疗!”

    余姑娘抬起了头,满面泪渍地道:“他不承认他有病,根本就不准我请大夫,有一回我偷偷请了位大夫来,差点没让他养的两条獒犬咬死,姑娘想想,以后谁还敢来?”

    阴佩君道:“可是不看总不是办法啊,姑娘会不会武?”

    余姑娘点了点头道:“学过几年,可是肤浅得很,其实姑娘不知道,自上次我请过大夫来之后,他根本就不让我近他的身,就连睡觉的时候也让两条獒犬守护着,偏偏那两条獒犬就只听他的话”

    阴佩君道:“现在令尊的穴道受制,对了”

    霍地转望傅少华道:“少主不是精擅医术么”

    傅少华摇头说道:“这是心病,不是一般药物所能治得好的。”

    余姑娘道:“那难道说他就这么病下去,就这么悲惨一辈子么?”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只有一个办法”

    余姑娘忙道“什么办法?”

    傅少华道:“尽量让他忘记令堂,尽量避免触及他的隐痛。”

    这也就是说余百晓这病不是药物所能治得好的。

    余姑娘脸色惨变,头一低,又掩着脸哭了起来。

    阴佩君叹道:“一个情字能生人,能死人,果然不错,那个人害人不浅!”

    傅少华道:“姑娘,我们告辞了,令尊受制的穴道一个时辰之后自会解开,请派人扶他到床上躺着去吧。”话落,转身要走。

    余姑娘忽然抬起了头,柳眉高扬,美目圆睁,神色怕人。道:“你们等一等,他害得我爹这么惨,我绝不能让他逍遥于天理之外,我告诉你们他是谁!”

    阴佩君忙道:“多谢姑娘。”

    余姑娘语气冰冷,一字一句地道:“他复姓东方,双名昆池,是当年的‘乌衣门’门主。”

    傅少华心里猛地一震,霎时只觉手脚冰凉。大伙儿都怔住了。

    阴佩君直愣愣地望着傅少华,口齿欲动,欲言又止。

    傅少华脸上没表情,难以看出什么,突然他开了口:“多谢姑娘。”

    转身往外行去。

    商二等互望一眼,忙跟了出去,商二紧紧跟在傅少华身后,一直到出了余家大门,他才试探着开口说道:“少爷”

    傅少华转回了身,神情相当平静,道:“怎么?”

    商二迟疑着道:“造物弄人,您,您别难受!”

    “难受!”傅少华道:“我为什么要难受,谁告诉你我难受了?”

    商二还想再说,可是这时阴佩君、阴瞎子跟查九姑已然出来了,他只有住口不言。

    阴佩君走到近前,一双美目中满含怜惜,望了望傅少华,道:“少主,我没想到他竟然是‘乌衣门’的门主,东方姑娘的尊人。”

    傅少华淡然说道:“我也没想到,世间事十九如此。”

    他的确没想到血海大仇竟会跟“乌衣门”东方婉君有关系,更没想到血海大仂,就是东方婉君的生身之父。

    可是至少现在他明白东方婉君为什么似有情还无情,为什么想接近他而又躲着他,到最近留给他一句“相见争如不见”便带着她的人走了。

    阴佩君道:“少主,这是造物弄人!”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谢谢姑娘,姑娘,阴老跟查前辈请上车吧,咱们该走了。”

    阴佩君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答应一声,偕同乃父跟查九姑往马车走去。

    麻四道:“少爷,咱们不在‘威远堡’歇一宿吗?”

    傅少华摇摇头,道:“赶一阵等天黑之后另找地儿吧!”

    大伙儿没再说什么,立即登车的登车,上马的上马。傅少华一马当先带着车马驰离了余百晓这座大宅院。

    人非草木,傅少华心里不可能不难受,但是他能忍,能不形诸于色,也拿得起,放得下。

    车马循来路驰离“威远堡”大伙儿的心情都够沉重的,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天快黑的时候,车马驰抵了一个小镇上,这个小镇叫“岱岳镇”紧傍着桑干河的支流。

    镇不大可也不算小,百来户人家大都是种庄稼的。

    “岱岳镇”仅有一家客栈,想嘛,这种小镇还有什么大客栈,这家客栈小得可怜!一进后院,总共五间屋,让人住了四间去,只剩一间小屋了。

    土墙,连粉刷也没粉刷过,一张炕睡四个人就嫌挤,点那么一盏油灯,既破又暗,没法子,也只有将就了。

    傅少华的意思,小屋让给了阴佩君跟查九姑,男人家好凑合,云英、哈德山、董武、阴老四个睡车上,一方面还可以看守车马,傅少华跟铁大、商二、巴三、麻四就在柜台处几条长板凳上将就了,好在只是一宿。

    傅少华躺在长板凳上,闭着眼,只是没睡着,倒不是他不能将就,在“托托山”上的日子不见得舒服,再说跑惯了江湖的人,又有什么不能凑合的!

    他心里有事,他在想着东方婉君那一言一笑。半夜了!

    铁大都打了呼噜,跟打雷似的,吵得人心里烦躁,难以成眠。商二一掀盖在脸上的帽子,翻身坐了起来,悻悻说道:“将来谁要是嫁了他,谁就得倒一辈子霉。”

    巴三伸手递来一团棉花,道:“把耳朵塞起来不就行了么!”

    商二不禁失笑,一把接过棉花,就要往耳朵里塞!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飞快。

    商二一凝神,道:“过马队了,这是哪条路上的?”

    巴三道:“这一带近朔漠,过马队还不是常有的事儿,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准是上张家口去的。”

    商二听听方向,确是由南而北,由南边驰进了小镇,一进小镇就慢了下来,紧接着几声马嘶传了过来。他道:“大半也要在这儿过夜,这儿哪还有过夜的地方?”

    巴三道:“这你就不懂了,常在这条路上跑的人,人家自然有吃饭睡觉的地方,根本就用不着住客栈。”

    蹄声停下来了,停下来的地方在镇西方,似乎离这家客栈没多远。

    商二“嗯”了一声道:“停下来了,他们歇脚的地儿准比这儿舒服。”

    巴三道:“那当然”蓦地里一声女人尖叫声传了过来!

    这声女人叫声传来处,似乎就在那马队停下处。

    这声尖叫很短促,像是刚叫出口就被人掩住了嘴。

    商二一怔扬眉,道:“怎么回事儿?”

    巴三、麻四都翻身坐了起来,铁大也醒了,一把抓下帽子,道:“谁在叫?”

    商二以指压唇“嘘”地一起道:“别吭气儿,再听听!”

    再听可就听不见什么了!巴三道:“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一阵风般,门外进来了云英,道:“师父,您几位听见了么?”

    麻四抬手示意他别说话,道:“要不要看看去?”

    傅少华忽然坐了起来,道:“走!”他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柜台里猛可里站起了那个伙计,他白着脸道:“客官,去不得,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连附近县城的官府衙门都不敢管。”

    商二道:“是怎么回事儿,伙计?”

    那伙计道:“从长城外来的一伙强盗,我们这一带有好几个地方遭难了,抢东西,糟塌女人,最后还放火”

    他还没说完,傅少华身形一闪已扑了出去。

    铁大大叫一声:“好兔崽子!”一阵风般跟了出去。

    麻四临走还交待了一句:“德山跟董武留下,姑娘她们出来记住告诉她们一声。”

    那是个大宅院,至少在这“岱岳镇”称得上大宅院。

    门外停着十几匹马,门敞着,院子里灯光亮着,有几个黑衣蒙面、背插单刀的汉子正在往外抬东西。

    傅少华一声:“截下他们!”

    他腾身掠起,带着铁大、商二进了大宅院,巴三跟麻四则留在了外头。

    大宅院是个四合院,各个屋里都亮着灯,商二眼尖,一眼便瞥见了西厢房里有个黑衣人正压着个女人,那女人直挣扎,只是叫不出声,商二一个转身便扑了过去。

    上房屋出来两个,合力抬着一口箱子。

    铁大脚一沾地便扑了过去,只一抬手,那俩便全躺下了,箱子摔在了地上,箱子盖开了,里头的东西掉了出来,也不过是些衣裳!

    商二拉着个女人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衣衫不整,头发蓬乱,人都吓傻了,商二一只右掌上都是血。三个人一落地便马上震住了全场。

    灯影一闪,上房屋门口出来个黑衣蒙面人,瘦高个儿,跟个鬼似的,只听他冰冷说道:“朋友们是哪条线儿上的,干吗来淌这池浑水?”铁大哼一声便要扑过去。傅少华抬手拦阻了他,道:“你们又是哪条路上的?”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道:“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是‘铁骑会’的!”

    铁大一怔,旋即两眼暴睁,霹雳般一声大喝;“放你娘的屁!”

    傅少华伸手拦住了铁大,道:“我没想到诸位竟是‘铁骑会’的!”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现在知道还来得及,躲远点儿吧!”

    傅少华道:“我们这就走,不过在临走之前我想见见贵会主。”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摆手说道:“我们会主不是任何人都能见的,少废话了,快走吧!”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不,我一定要见贵会主,要不然我不走,诸位也别想走。”

    瘦高黑衣蒙面人怒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朋友,你要放明白点儿,一旦招惹上了‘铁骑会’,那跟招惹上了夺命无常没什么两样”

    傅少华道:“你不必多说什么了,‘铁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我最清楚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要见贵会主。”

    瘦高黑衣蒙面人道:“我们会主不在这儿,有什么话冲我说也是一样。”

    傅少华道:“阁下是”

    瘦高黑衣蒙面人道:“我‘铁骑会’四卫之一,姓商。”

    铁大“哈”的一笑道:“行了,商老二,有个冒牌儿的了!”

    商二摇摇头,道:“这年头儿可真是啊,什么都有冒牌儿的,可真出名不得,只是你们打着‘铁骑会’的旗号干这种事儿,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霍地转望商二,道:“你说我是冒牌儿的,你是”

    “我呀,”商二冷冷说道:“‘铁骑会’部下,商记老号商老二。”

    “胡说,”那瘦高黑衣蒙面人惊怒喝道:“你居然敢冒充我商某人”

    铁大哈哈大笑,道:“商老二,真假武大郎,这下可难为那糊涂矮知府了。”

    巴三在后头咧嘴一笑道:“总有一个是妖怪,有我张天师在此,他跑不了的。”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突然双肩一晃,腾身欲起。铁大叫道:“张天师,要跑了!”

    巴三道:“众神将何在?”

    麻四道;“在这儿呢。”

    他一步跨到,这时候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已然腾起,他伸手向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左小腿抓了过去。

    蒙面人身手不赖,左腿一缩,右腿猛力踢出,直取麻四面门。

    这一下要让踢中,麻四脑袋非开花不可。

    麻四冷笑一声道:“玩这一手你比那货真价实的可差多了。”

    往右滑步只一闪便躲开了那一脚,同时右掌左挥,一下正砍在那瘦高黑衣蒙面人的大腿弯,只听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大叫一声,一个斤头翻了下来。

    巴三上前一脚踩在他心口上,道:“本天师在此,你就快现形吧!”

    一把扯下了那瘦高黑衣蒙面人的蒙面物,残眉细目,隆鼻薄唇,白惨惨的一张脸,稀疏疏的几根胡子。

    巴三道:“就这副德性啊,当商老二的儿子他都嫌你酸,说吧。你们是哪条线儿上的?”

    那瘦高汉子还挺硬的,没吭气儿。铁大冷哼一声:“娘的!”

    上前一脚正踢在瘦高汉子的左大胯上“叭”地一声,紧接着那瘦高汉子大叫一声两眼一翻,马上昏了过去。

    巴三道:“铁老大,你怎么老是这副改不了的火爆性子!”

    俯身在瘦高汉子腰间拧了一把,那瘦高汉子哼一声醒了过来,一醒马上就呻吟上了。

    也难怪,左大胯都碎了,哪有不疼的道理。

    铁大瞪着眼道:“少装孙子,说不说,不说我再补你一下子。”

    那瘦高汉子硬不下去,哼哼着道:“我们是‘黄河十二寨’阎瓢把于手下的”

    商二双眉一扬道:“原来是阎腾蛟”

    傅少华道:“阎腾蛟跟我是有点怨隙,只是他这么做显得太绝了些,阎腾蛟人呢?”

    那瘦高汉子哼哼着没说话。铁大一抬腿,作势欲踢。

    那瘦高汉子忙道:“在雁门关!”巴三道:“这不就结了么,干吗这么贱呀!”

    傅少华道:“从这儿到雁门关,要走多久?”

    那瘦高汉子道:“马快两个更次就到了。”

    傅少华双眉一扬道:“傅少华不在乎个人之毁誉,‘铁骑会’三个字绝不容玷辱,雁门关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阎腾蛟?”

    那瘦高汉子道;“只一到雁门关就能找到他。”

    傅少华道:“咱们走。”

    转身往外行去。

    他用不着多对谁解释什么,这些话那女人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巴三临走脚下用了用劲儿,心口要害哪受得了这一下,那瘦高汉子完了,血从嘴里直往外冒。

    回到那小客栈,阴瞎子父女跟查九姑已经在柜台处等着了,他们是在哈德山、董武进去报信之后出来的。

    一听傅少华说完经过,阴瞎子主张马上就走,这原是傅少华的意思,现在阴瞎子代他说了出来,大伙儿都是“铁骑会”的人,谁不爱惜名誉,当下付了店钱就连夜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