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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香道:“这也得看什么事才行,您不知道,江湖上有许多事,可以以情来缚,却不可以用势来压,我与那鱼翠娘虽然认识,但她如果知道我已在这府里伺候您,那也许就是另外一个看法咧。”
允-又趁势搂着她道:“其实对你说也无妨,以我们的情份,谅你也不会把话漏出去,不过这事却关系太大了,你却不可再对别人说咧。”
桂香蓦然又把他一推嗔道:“王爷,您还是趁早别说,人家程师爷不是早告诉您,我这人靠不住吗?”接着又凄然欲泣道:“王爷,您也得想一想,我这个身子本来不值什么,现在算不算王爷您的人,我可不敢说,不过自从到这府里来,为了替您办事,这条小命儿,有好几次全算是捡来的,我要不是真心向着您,到底为了什么咧?直到现在您还是这样不能放心,您教我还能说什么咧?”
说罢,那一双妙目,好像真的要泛出泪水来一般,允-慌忙揽着她道:“我不过着你稍微留心一点而已,你怎么说出这话来?我固始终没有拿你当外人,便那程师爷现在对你也深信不疑,如今他便是怕由他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答应,所以才让我来和你说,你便可想而知,大家对你决不是不能置信咧。”
桂香蓦然脸上一红又媚笑着低啐了一口道:“我才不理您这一套咧,反正您总是帮那怪物说话就是咧。”
接着又用手一撩鬓角,目光一扫道:“我的王爷,既然如此,你别再蘑菇咧,到底有什么事要打听快些说,咱们再商量还不好吗?”
允-笑道:“这不全是你闹的?要不是你这一噘嘴,我早说咧,怎么倒怪我蘑菇咧?”
说着又悄声道:“这些人虽然全是前明遗孽,却都有绝大学问,至少也是一身绝技,便连皇上全看得极重,所以谁能把这些人请来,皇上便会另眼相看,我本来早已派了专人前去,谁知那雍王也派了马天雄到江南去,打着同样主意,那年双峰原是顾肯堂的门生,又在他家住过几年,如果有他的信去,便肯来京,也是雍王府的宾客,决不会再到我这府里来,偏我派去的那人,又在这个时候,教人给架走了,所以我不得不着急,那马天雄现在便住在鱼翠娘的船上,你既和她熟识,虽不能将这些人请来,我想只托她打听一下,那马天雄在江南的举动,所延聘的人到底有哪几位,肯来与否,这总该可以吧!”
桂香闻言不禁睁大了一双妙目看着他道:“这可难说,须知马天雄已在她船上咧,您那派去的人是谁,怎么人没来,倒教人家架去,不要就是那马天雄干的,那可就不好办咧。“允-摇头道:“那倒不见得,那马天雄已被人用毒镖打伤在前,而且人在镇江焦山脚下鱼翠娘的船上,我派出去的那人却在太湖被人架去,这却绝非一事咧。”
桂香笑道:“我那二叔便死在马天雄手里,算起来正是仇家,不为他,我还不会被人将功夫破去咧,但不知他又被谁用毒镖打伤,这倒是算替我报了仇,您能告诉我吗?”
允-也笑道:“那打他的人也不是外人,便是孟三婆婆的侄女婿,又算是徒弟,他的名字叫李元豹,不过你那朋友鱼翠娘却向着姓马的,又用毒镖将李元豹打伤,硬讨了解药去,如今那马天雄便在她船上养伤,你如真想报这仇,也得赶快去上一信才是。”
桂香且不理这话,又笑道:“那您派出去的这位又是谁?一定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了。”
允-乘势又搂着她道:“你偏没猜对,我派出去的这一位,不但不是江湖人物,却是一位做过知府的老翰林,他姓魏叫景星,如今还是都察院的都老爷咧。”
桂香又把他一推娇笑道:“您又不对咧,这等事为什么要派一位都老爷出去?那些江湖老前辈,谁都最瞧不起这些官场人物,我猜他或许一到江南去便摆出一派官腔来,和那程师爷说的话差不多,不用说人家不会答这个碴儿,便我也不会理他。一下弄翻,便给架去,这一来说不定便先打个半死,再宰了喂王八咧!”
允-大笑道:“你话也许说对了,这人却是那程老夫子的好朋友咧,我所以认得他,便是出于程夫子的推荐,据他说,那位魏太史文章虽然有限,武功却是好的,江湖情形更极熟悉,人又极好风雅,金石书画鉴别全不外行,度曲赌酒更是内行,天然是一个放浪形骸的名士派头,人又极精细可靠,而且又曾做过前明的指挥签事,这些前明遗老顽民虽然身在江湖,大都均通翰墨,如果派上一个真正江湖人物去,气味反不会相投,只有这样的人才合适,我因为他也言之有理,等把那魏太史找来一谈,果然非常博雅近人,武功也不寻常,这才奏明皇上,用密旨派去,自到江南以后,也曾迭有密报,全说极其得手,谁知道,他却在这最要紧的时候被人架去,虽然江南来信,说他另有仇家,乘他月夜游湖劫去,但是否这老顽民所为,却未可知,我想宫中密报未必可靠,那鱼翠娘父女,既为此中著名人物,如系这类人物所为定必知情,也不妨托她代为探听一下,如果鱼家父女肯来,那就更好咧。”
桂香听完不由吃吃笑着道:“原来果然是那怪物荐的人,这就不怪出事咧,你请想一想,这等怪物能交出一个好朋友来吗?不用说别的,只那股臭味,便薰也把人薰坏咧。”
允-也大笑道:“你怎么老这样刻薄他?这人不过名士气习稍重,其实有些地方也确有特长,正是王景略一流人物,却未可厚非咧。”
桂香把嘴一披道:“我虽不知道您拿什么人物比他,不过如依我说,这等人便再好也有限,这是王爷的事,您既喜欢他,我决不敢说什么,不过您对我说了这一大片,又要人家请人,又要人家打听马天雄,还得查明这姓魏的被架走到底是谁干的,我却不会写信,再说人家也决不会完全照办,这该怎么办咧?”
允-笑道:“我知道你写不来这么长的信,这许多事也不能全托她,只要你肯答应,信不妨由我命人代写,你附上一件信物,或者画上一个彼此知道的信记花押便行了。”
桂香媚笑道:“只要是王爷您的吩咐,我是无不遵命,不过您到底教人家做什么,也得告诉我方行,要不然日后彼此见面,我却和人家说什么呢?”
允-见美人在抱又媚态可掬,不由又吻了她一下笑道:“你别不放心,那信写好了,我会念给你听,却决不会让你对不过朋友,别的事全先别谈,只须请她到这北京里来上一趟便行咧,那马天雄既住在她船上,你想要她说实话也许为难,但那魏太史被架的事,却可托她打听一下,这总不至让你得罪朋友吧。不过你在江湖上也该有个令子,要不然人家却未必相信那信是你写的,到底用什么咧?”
桂香方在沉吟不语,允-那一只手又有点不规矩起来,一面又笑道:“是用那九尾仙狐?这却不好画咧!”
桂香一面推开他的手,轻轻打了一下,一面嗔道:“现在正在说正经事,您为什么又把手伸到人家抹胸上来?再这样,我便不理你咧。”
接着又道:“我那九尾仙狐的江湖匪号,怎能对她用上,那不是活挨骂吗?您真要我写信给她,那只能写上我的名字,由我再附上一件东西便行咧。”
允-涎着脸笑道:“如今正经事全商量好了,咱们也该说说别的咧。”
桂香把头连摇又吃吃笑道:“王爷,您真有点糊涂咧,放着大事不办,怎么又打算缠人?须知这事如果真与王爷有关,您还得到宫里去打听打听才好,再说您既打算让我写这一封信,就得赶快去命人动笔才对,这么乱来不耽误正事吗?”
接着又媚眼连扬道:“您瞧,这是什么时候,太阳正当午,热不热咧?反正我这个人已经算是王爷的,只要您要我,日子长咧,你要为了我,把正事误了,让福晋娘娘知道,那我怎么担当得起?”
允-一看天色不由由爱生怜,连忙握着纤手笑道:“我依你就是咧,不是你提起,我还真忘了,方才年双峰就来过,也许是探我口气亦未可知,那我就着人去起这信稿,再出去打听打听,咱们是停一会再见好吗?”
桂香连忙趁势站了起来,双手连福,一面娇笑道:“那么谢谢您,我也下楼去收拾那一堆书去咧。”
说罢轻移俏步,连声娇笑向楼下走去,允-虽然被她一本正经的话一说,不再厮缠,但那心中不由更被逗得心痒痒的,但桂香已似一只大蝴蝶也似的,奔了下去,只有也跟着下了楼,回到西花厅,去和程子云商量信稿,桂香等他走后,在楼下院子里,看着那一大堆书,不由一皱眉毛,寻来一把轻罗小扇,倚着栏杆扇着,一面又咬着嘴唇微笑着,直等饭后方命仆妇到前面唤来两名小厮将书收好,转又走上楼去,关上门睡了一觉。允-方才握了那信稿来,念给她听了,果然和所说大意相差无几,只那信上竟说明自己已在十四王府护卫内室,并坚邀翠娘来京相晤,到末后才以魏景星被架之事托查。
不由微怔道:“王爷这封信如何寄法咧?”
允-笑道:“这个你不用管,反正我决不会把它寄丢了就行咧。”
桂香寒着脸道:“王爷对我还是信不过吗?不然为什么要瞒着我咧?”
允-忙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容易误会,我焉有瞒你之理。不过,这封信是由驿递寄到南京去,再由一个衙门派人送往镇江,要转上好几次手脚,你教我急切之间,如何说得清咧。”
桂香笑道:“凭我怎敢和王爷生气,不过我要问的也就正在这里,那鱼翠娘父女最恨的就是官中人,您要着州县衙门把信送去,包管他连收都不肯收下咧。”
允-忙道:“你放心,这送信的并非州县衙门,都是一个介乎官商之间的闲曹,并且这人已经和鱼翠娘父女全见过面,却不会不送到,再说他们已经交谈数次,便鱼家父女再古怪些,也决不至连信全不收,否则我焉有不与你商量之理。”
桂香眼光又在允-脸上一扫道:“这就奇了,别样我不敢说,以翠娘父女,却决不会交接官场朋友咧,怎么会有这等事?”
允-见她午睡才起,脸上枕痕犹新,说话娇慵越甚,愈饶媚态,不由多看了一眼,桂香又微嗔道:“这位官员到底是谁咧?您可别听那怪物的话,这次已经把我牵连在内,万一再教人家架去,那是为了替我送信的事,这个责任我可吃不起咧。”
说罢懒洋洋偎向允-身边笑道:“这会子太阳一下可凉爽多了,您有话快说,我还得洗上一个澡呢,老看着我做什么?”
允-看着她神秘的一笑道:“这会你不怕热咧,且慢洗澡,我们先聊一会儿不好吗?”
说着一把扯着仍然并肩在床上坐了下来,将李元豹巧遇马天雄,离间少林武当两派未成,转被翠娘跟踪到曹宅打伤,曹寅往访群侠,送药言和的话全说了,说话之时,自不免又涉轻薄,桂香不但不拒,转加挑逗,一面笑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一段文章,照这么一说,那姓曹的和什么李元豹,全是王爷门下了。”
允-笑道:“怎么不是,如果不是我们的人,我能把这么大的事托他吗?只可惜这么一来,把事全弄糟了,那曹寅虽已全推在马天雄身上,奏明皇上,但目前皇上对四阿哥也圣眷甚隆,曹寅已经得到严旨申斥的处分,如今你能将鱼家父女给拉了过来,才能补救,不然圣怒不测,我是无妨,曹老头儿也许就不能再在江南待下去,那便是我害了他咧。”
桂香又媚笑道:“既有这等事,您为什么不早对我说?那鱼翠娘,固然一身功夫无人能及,便做事也从不饶人,如果谁打算在她面前弄玄虚,那便非吃大亏不可,这李元豹怎么惹起她,不把脑袋丢掉,总算运气咧。”
允-忙道:“那我更非设法罗致不可了,你对这事,却须为我尽其全力咧。”
接着又笑道:“这娘儿有多大岁数,长得如何?”
桂香不由觑了他一眼媚笑道:“您怎么问到这个上去?她年纪不过二十多岁,要论长相也还不错,只皮肤略嫌稍黑些,不过人家却不比我咧。”
允-也觑着她微笑道:“那一定比你差远了,这么大的丫头,又终年的在江湖上跑,难道倒是规规矩矩的吗?”
桂香冷笑道:“吓,王爷,您就这样瞧不起江湖女人吗?她人倒是挺随和的,不管老少男女,只稍有可取之处全可以交成朋友,说笑无忌,如有所求,只一答应决无反悔,不怕为难吃亏,全非做到不可,甚至有些事,你没求她,只交情够得上,她也非尽心尽力不可,不过,你如果看她是一个女人,打算欺负她,那可是自己找死,能割去耳鼻已是侥幸,祖宗有德咧。”
允-把舌头一伸又笑道:“当真这丫头就这等厉害吗?你可别故甚其辞,她如肯来,我决不招惹就是咧。”
桂香又白了他一眼道:“您是怎么咧?说说又说到邪路上去,我真懒得理您咧。”
允-涎着脸道:“你不理我那怎么行?我们且不谈这个,算我得罪了你,容我向你赔罪如何?”
桂香格格一笑道:“哎呀,我算得是什么东西,怎敢当王爷向我赔罪,那不反了吗?”
允-神秘的笑道:“我既得罪了你,自然非赔罪不可,怎么能反了?真要反了,那只算你伺候我便不算赔罪咧。”
桂香不语,只啐了他一口,笑得挣脱手把楼门关上。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桂香觉醒来,只听枕畔酣声大作,楼上却黑漆漆的,再侧着两耳听,外面已交二鼓,连忙起来,摸着火刀火石和纸媒取火将床侧一盏银灯点上,一看允-赤身偃卧在绛纱帐中,兀自未醒,不由暗笑,那一双剪水双瞳之下,更不怠慢,掀起纱帐从枕畔取出一个小小磁瓶,倾出一点粉红色的药面子,托在掌上,笑着取过一个小竹管,向他鼻中吹了一些,半响忽听允-打了三个喷嚏,酣声渐低,这才放下帐子,悄悄的穿好衣服,开了楼门,正待命人取水抹身洗手,忽见新近派来伺候的仆妇张嬷嬷从楼下上来,低声笑道:“王爷醒来了吗?我已上来过好几次,全没敢惊动,如今晚饭只好算宵夜咧。”
桂香不由脸上一红道:“王爷还睡着咧,您可别惊动,相烦嬷嬷取点水来,我还没洗澡咧。”
那张嬷嬷看了桂香一眼,悄声答应径去,一会取来浴汤,桂香在别室浴罢,又换上衣服,打扮好了,略进饮食,这才又唤过张嬷嬷悄声道:“王爷大概一时不会醒来,我也睡咧,您可在楼下相候,不听我和王爷呼唤,不许上来。”
张嬷嬷笑道:“李大奶奶,您但放宽心,有王爷在这里谁敢上来?傍晚时分,我便留上心咧。”
桂香不由又把脸涨得飞红,将门掩上,等那仆妇下了楼,这才将头发包好,佩上兵刃镖囊,将灯吹灭,从楼窗飞纵出去,向年府而来,当下将一切见闻,只除开自己和允-的事全详细说了。
羹尧笑道:“这事却难为你,打听得这么详细,又打听极快,我必禀明王爷重重有赏,这以后还须继续探听,只一得讯,随时命人报与我知道,却不能耽搁误事,须知此事关系王爷前途极重,却不可大意咧。”
桂香把头一点,觑着羹尧道:“总领队您可放宽心,这条小命儿是您救下的,只要您吩咐一声,我虽然是个女人,不怕水里就水里去,火里就火里去,总要把事情打听明白,不过白天里我没法出来,遇有极紧急的事,只好托小来顾儿来报,但是有些事,写信很不易说得清楚,那小来顺儿人虽极伶俐,年纪究竟小一点,那只好请您多原谅咧。”
羹尧道:“实在无法,那只能先说一个大概也行,却千万不可误事。”
接着想起鱼翠娘之事又问道:“你当真和那鱼翠娘认识吗?以你过去为人,怎么能和她接近起来?”
桂香不由粉脸通红道:“我的一切,还不全在总领队灼照之中?您要问这个,那我只好实话实说,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咧。”
羹尧不禁诧异道:“她怎么又是你的救命恩人起来?”
桂香脸上愈红道:“您先别问这个,我和那鱼翠娘的事,那位云小姐全知道,您只问她,她自然会告诉您,我却不便多说,不过那鱼翠娘,我们确有认识,我的信去,她虽未必肯来,更决不会投到十四王爷门下,但那信却略有关系,您如以为可发,我便将昔年的信物附去,要不然,那我也有法子让那信无效,到底该怎么办呢?”
羹尧略一沉吟道:“这事能缓上一天,容我和王爷商榷一下吗?”
桂香道:“一天半天或许可以,但十四王爷受了那程师爷的撮弄却再迟不得呢!”
接着又看着羹尧笑一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还望总领队明天能给我一个信才好。”
羹尧把头一点,桂香立刻起身告辞,仍旧窜上窗户,又回头一笑道:“明天我是静候总领队的消息咧。”
这才登屋而去,羹尧正在灯光之下,综合各方消息,思量如何应付这越发复杂的局面,忽闻窗外有人说道:“您在想什么?小弟回来咧。”
说着忽见周再兴穿窗而入,羹尧忙道:“贤弟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周路二位师叔有何指示吗?”
周再兴笑道:“小弟早回来了,因那玉面仙狐正在向您禀明探得消息,惟恐进来反有不便,心中也不愿见她,所以才又在房上偷听了一会,这骚娘们,倒也真有一手,只这大半天工夫,便将事情完全探听明白,不过由此一事,也可想见女人可怕咧。”
羹尧道:“你既已全听见,那便无须我再详细说咧,不过事情虽已打听明白,这事却如何处置咧?”
再兴笑道:“这事与那允-有关,我们早从那小来顺儿口中得知,这娘们不过打听得更详细而已,详情我已呈明周路两位师叔,他两位慎重的商量了好久,所以我才回来得迟一点,如今大致是这样决定,第一着是借马天雄的事,造成允祯、允-之间的明争暗斗,能牵入其他鞑王更好,那邓占魁冒充魏景星被仇家架去的事,不妨由师兄去告诉允-,现在既由张桂香打听明白你话更好说,再有胡震从旁说明那邓占魁当年杀了魏景星全家冒名投降,裴老幺携了小主逃走,前来报仇架走邓占魁的必是此人,看那允祯回答如何,再为决定。第二着对于血滴子的事,决定酌派一部能手暗中协助师兄,并且决推几位知名之士,来京面谒允祯替马天雄销差,做进一步的卧底,说不定连周师叔全出一次面,不过此事须待太阳庵老师父和诸长老再做决定。第三着,是着你力谋进取,利用他兄弟阋墙,取得允祯信任,设法掌握兵权,等到毛羽丰满,再乘隙举义。”
羹尧听罢,不由点头道:“既二位师叔做如此决定,那我以后,便更有所遵循咧,但不知此外还有训示吗?”
周再兴道:“自然还有,那便是着白师叔赶紧驰赴江南,禀明老师父和恩师,即日回书师兄和云师妹,准如所请,并限期完姻,不得违误。”
羹尧不禁笑道:“正说正经的,贤弟为什么又开起玩笑来?”
周再兴大笑道:“这正是正经之尤者,怎么说是开玩笑?难道您还不乐意吗?”
接着又笑道:“您明天还得再去见一见云师妹.白师叔说他就要赶回去,那鱼翠娘还等着回信咧。”
羹尧忙道:“提起这话来,那鱼翠娘的为人你知道吗?她既是一位著名女侠,为什么又和这张桂香认识?这我倒有点不明白咧。”
再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知道,那骚娘们已对你说过,教您去问云师妹去,所以您要先在我面前打听个究竟,免得碰钉子对不对?”
羹尧不由有点讪讪的道:“我不过因为此妇素行不端,她自己又不肯说,也许有不可告人之处,不宜去问她,所以先问一问你,怎么说到这个上去?”
周再兴哈哈大笑道:“小弟不过言直而已,您如果拿这个去问云师妹,还没有到时候咧,真的这个时候去问她不碰上钉子才怪。”
接着又道:“这事给您猜着了,那娘们却真的说不出口咧。”
羹尧笑道:“那又是不端之事了,怎么她又说是鱼翠娘救了她性命咧?”
周再兴道:“话倒不是那么说,这娘们虽然素行不端,那一次却实实在在吃了哑吧亏,如非遇上鱼翠娘,还真几乎把命送了。”
羹尧愕然道:“难道这等人尽可夫的女人,还会遭到强暴吗?”
周再兴笑道:“怎么不是,那时候,她才嫁给李飞龙不久,还没有到十分下流的时候,功夫也没全练好,却想不到,在太行山下奉了她那宝贝丈夫之命,扮了一个村妇,去探听一家富户的虚实,中途却遇上窦三婆婆的两个兄弟,小瘟神窦五,催命鬼窦七二人,拦住调戏,动起手来,一个初出道的娘儿们哪里敌得住两个积年剧盗,不到两三个照面,便被窦七擒住,弟兄二人,竟在那大道旁边松林里面,把她轮奸了,那窦氏兄弟,本就心狠手辣,作案之后,从不留下活口,事完之后,正打算一刀杀死,恰好那时翠娘尚在哑大师门下,奉命向太行山有事,一见此事,哪里容得,立刻向前宰了二贼,救了她的性命,一问姓名来历,她却直言无隐,将自己本是良家妇女失身匪人的话全说了,连探路行劫的事,全未瞒着,那鱼翠娘却着实怜惜她,说明以后只要改邪归正,或有事自己不能决断,只须写上一封信,附上一枝折断的袖箭,虽在千里之外,亦必赶来相助,并嘱今日之事,便是报应,切须学好,方才别去,她挣命也似的回到丈夫面前哭说经过,那贼王八李飞龙不但不加怜惜,反而怪她不知避忌,又因窦三婆婆势大,两弟被杀,决不甘心,深恐连累,严禁声张,反揍了她一顿,自此以后,这娘们忽然举止大变,先是痛下工夫,历练武技,人也变成放荡无忌,每遇上身怀绝艺的,全设法求教,甚至不恤献身取媚,非要学成不可,那嵩山毕五,虽然是他丈夫师叔,好几项功夫拳刀均未肯传,对她却是倾囊相赠,因此几年之后,功夫反远超出乃夫之上,这一来,她却到处寻觅美男壮夫,以快己意,她那丈夫,转成了缩头龟,丝毫管不了她,反要仰仗她的鼻息,她又最喜捉弄男子,不但一般剧盗江湖人物,被她弄得神魂颠倒,便若干侠少纨绔子弟,也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那玉面仙狐的绰号,便是这样得来的,这却一点不假咧!”
羹尧不禁叹息道:“一向我对她全以一个极轻贱的江湖女人看待,照这样一说,倒也是被逼而成了,不过贤弟为什么这样知之甚详咧?”
再兴大笑道:“照这样一说,您倒颇有怜惜之意,不过这娘们委实厉害,只稍授以隙,她一看中,便会钻进来,你却大意不得咧。”
羹尧也笑道:“岂有此理,愚兄别无他长,独对这男女之间,自信尚有把握,你却可以不必担心咧。”
接着又道:“我要问你的,是她的来历,你为什么知道得这样详细,你为什么不说,倒开起我的玩笑来?”
再兴又笑道:“您要问这个,那前半段的事,是鱼师姐亲口告诉我的,那后半段却是胡震胡大哥说的,她和我却没有什么交道可言,这一点还请但放宽心便了。”
羹尧笑道;“你这但放宽心四字,更属该打,须知此妇周旋于两王之间,又机智异常却不可不防咧。”
接着又道:“你怎么忽然又称鱼翠娘师姐起来?难道她和云师妹也是同门吗?”
再兴道:“怎么不是?她两位本来全是嵩山哑大师门下,后来是老师父一齐要了过来,才又一同转入武当门下,算起来,还是两度同门咧。”
羹尧恍然大悟道:“那就难怪那鱼翠娘要千里之外投书了,不过这张桂香这等没行止,那鱼师姐是否还会理她吗?”
再兴笑道:“这事很难说,方才我不是说过,鱼师姐最重然诺吗?她既答应她有事不能决断,或能改邪归正,必然相助,也许就会来一趟亦未可知,而且此事关系甚巨,她更对云师姐委身师兄的事,又颇不为然,说不定借此要来看看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便来的成分居多咧。”
羹尧心料翠娘那封信,必与自己有关,不由微笑道:“幸而愚兄对云师妹的事,未敢孟浪从事,先行禀明恩师请代做主,否则这位鱼师姐也许就会大兴问罪之师咧。”
再兴点头笑道:“岂敢,岂敢,她虽未曾向您问罪,却已向云师妹责难咧,您亲手送过去的那一封信,便是一个老大难题,正不知云师妹如何作答咧。”
羹尧不由失惊道:“这位鱼师姐真的公然写信向她责难吗?这也就太奇怪咧!她也是一个女孩儿家,怎么管起人家的婚姻大事来?再说上面还有师长咧,她就这等孟浪从事吗?”
周再兴鼻子内哼了一声道:“吓,您说她孟浪,她才不在乎咧,老实说,要不是上面老师父和恩师,那马天雄又是她的世哥,替您力加解释,也许就要对您不客气了。”
羹尧又是一惊道:“这话当真吗?你又为什么知道咧?”
周再兴道:“这都是白师叔说的,为了这个,那马天雄真还几乎和鱼师姐说翻了,便白师叔也替您说了好些话,她才把一盆怒火压下去,后来老师父一答应,她却仍不服气,那封信上,正不知如何向云师妹责问咧。”
羹尧不禁把眉头-皱,沉吟半晌不语,摇头又道:“这位鱼师姐倒也真少有,便须眉之中,也难得这种畏友咧。”
周再兴又大笑道:“她就是这个脾气,不过您只管放心.她决不至因此和您二位闹翻了,将来只要话一说明,便又毫无芥蒂,只不过令云师妹目前难堪而已,您却又替她不得,便着急也是枉然咧。”
羹尧脸上一红,又搭讪着道:”你为什么老离不开取笑,既如此说,那张桂香的信,到底教她发不发咧?”
周再兴道:“这更不足虑,您随便她那信发与不发,反正这里的事,白师叔回到江南去,总要对各人说明,还愁鱼师姐不知道吗?”
接着又笑道:“要依我说,您无须再为思虑,最好先睡上一觉,明天您还是和云师妹商量去。”
说罢又道:“小弟明日要侍候您到雍王府去,还须将您和那雍王谈话的结果去禀明周路二位师叔,也先告辞去睡咧。”
便起身下楼而去,羹尧也自上床去睡,第二天一清早便携了再兴向雍王府而来,到得那座秘阁之中,雍王已经坐在内面正在和胡震密谈着,一见羹尧进来忙道:“二哥好早,昨夜得有十四阿哥府中消息吗?”
羹尧笑道:“王爷,您早,现在江南的事,已全由那张桂香打听清楚,昨夜据她报称那曹寅确实和十四王爷沆瀣一气,竟暗中和我们较上劲咧。”
说着,便将昨夜张桂香所言详细说了,雍王不由猛然一拍桌子冷笑道:“原来是真是他们弄鬼,幸而我们已经把马天雄派出去,看来也许可望不至空跑一趟,要不然,还被瞒在鼓里。不过那魏景星,到底是被谁架去咧,我们倒也要打听明白,这事将来皇上势必彻查严究,如果真系那些顽民愚老所为,只要他们肯到我这里,仍非设法保全不可,这口气却非赌不可咧。”
胡震笑道:“王爷不必生气,这事不用打听,我全知道。”
雍王不由诧异道:“这是最近出的事,胡老夫子怎么会全知道?这又奇怪咧。”
胡震笑道:“那魏太史被架的事,我也适才听见双峰说才知道,不过魏太史的出身经历,我却知道,所以就不难推断咧。”
雍王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你试先说说看,不过全凭臆断。却难尽信咧。”
胡震道:“王爷只要听我一说便明白了,这其中十有八九可以断定,却非揣测咧。”
说着又道:“王爷以为那被架的真是魏太史吗?其实那真的魏太史早已冤沉海底墓木早拱咧。”
雍王不禁大诧道:“有这等事?难道那现在的魏太史竟是假的吗?那就难怪看起来粗野无文,不像个翰苑出身咧。”
胡震道:“原来王爷也看出他不像个翰林出身,那便足证晚生言之非诬了。”
说着,便将邓占魁弑主投降,冒名为官,裴老幺扶病携了遗孤逃走,誓为故主报仇的话全说了。
雍王听完,又把桌子一拍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这等情节,果真如此,这奴才不但死得不冤,便我在皇上面前,有这等好题目,也不难做上一篇上好的翻案文章咧。”
说着又看着胡震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详细咧?这裴老幺,出身流寇,竟能如此忠义为主,倒也可贵难能,老夫子曾见过吗?”
胡震道:“那飞天神驼的为人,我只久闻其名却未见过其人,至于邓占魁弑主冒名投降一事,却是千真万确,那是因为晚生浪迹江湖,素以笔墨篆刻为生,因此每多留心书画,前几年,偶然在济南市上,得见一幅草书斗方写的是陆放翁临终那首绝句,下款却是这位魏太史,晚生因为那笔怀素草书,写得龙蛇飞舞,铁笔银钩,绝非时行董赵家数,却悬在一个小小酒店里,未免不类,一问那酒肆主人,却是一位七十衰翁,竟是这位魏太史典兵幕客,那斗方便书于军次,魏景星被弑他也在场,幸而他是一位职司簿书的角色,又胆小如鼠,所以邓占魁并没杀他,事后逃回原籍,便在大明湖上设了一家酒肆度日,那幅斗方,便是从军中携归的,这怎么会假?只可惜晚生二次再到大明湖去,那酒肆已经易主,那位主人也早作古,要不然,只消派一个人去把人和字找来,便是铁证咧。”
雍王闻言,又一沉吟道:“这类人证倒用不着,如果此事确系那裴老幺所为,只须把他和那魏太史的儿子找来便行了,却不怕那十四阿哥不碰上皇上的一个大钉子咧。”
羹尧从旁道:“王爷果有借此事,让十四阿哥在皇上面前落个不是之意,那马天雄现在江南,何不着他查一下,也许可以打听出一个结果来,亦未可知,只是这封信却不能再由驿递,只好专人一行咧。”
雍王点头道:“这倒可以,不过此事却不便再由我具名,只好由二哥写上一信,说明京中各事,并将此事着他仔细打听一下,如能找到那裴老幺和魏景星之子,不妨同来,由我将全案奏明皇上,替死者昭雪,生者免罪,二哥和老夫子以为如何?至于他被打伤的事,虽已有信去,也不妨再提一提,便更好咧。”
胡震笑道:“这样也好,不过既由年兄具名,那便不必再由府中派人,只由年兄遣一可靠健仆便行了,须知十四王爷还好,那位程师爷却好用奇计,也许就会派人在这府外打探动静咧。”
羹尧点头道:“那我一回去,便专办此事。”一面笑道:“既有此事,王爷还宜向宫中多方打听才好,那十四阿哥前些时方力求与我打成一片,言犹在耳,便弄这玄虚,却不可不防他在宫中再弄鬼咧。”
雍王看了他一眼笑道:“本来我早想出去咧,只因胡老夫子有事相商,以致羁留了一会,如今二哥一来,我更该走咧。”
说着,便命人取过朝服更换进宫,临行又附耳道:“二哥无事,不妨去后花园走走,千万不可忘了,你是一位贯索蛮奴咧。”
说罢,一笑径去,羹尧不禁又脸上一红,胡震等雍王走后,也悄声笑道:“他既如此相待,贤弟却不必过份避嫌,愚兄也先行别过咧。”
说着也向前厅而去,羹尧略坐之后,便向后厅而来,才到园中,便见孙三奶奶,在那院外掐花,一面向头上戴着,已经戴了一头各式花朵,还在掐着,一见羹尧走来,慌忙顶着一头花赶来,悄声道:“您为什么到现在才来,俺小姐命俺在这里借着掐花等您,俺已把这一带的花,差不多掐了个差不多,您如果再不来,俺便无法再呆下去咧。”
羹尧已经怕极这位奶奶,不敢多问,只有点头便向借荫楼走去,才一进院落,那孙三奶奶,连忙砰訇一声,将门关上,大声笑道:“俺这嗓子已经憋了半天咧,如今好了,到了俺院子里,又关上了门,便无妨咧。”
羹尧不禁大诧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简直有点莫名其妙咧。”
孙三奶奶把一双母狗眼笑眯了道:“今天一早,俺小姐一起身,便说您也许要来,着俺在园内借掐花等您,您一来,就请到这院落里,又吩咐俺不许在园内大声说话,所以俺只好憋着一口气,如今却不要紧咧。”
正说着,中凤从楼上探出半边身子来,含笑招着手,羹尧连忙上楼,一见面便笑道:“你今天怎么如此客气,竟命乳媪远迎起来?”
中凤不由玉颊微红嗔道:“是她说的吗?我何曾命她迎你,那是因为前晚你来,闹了那么一个大笑话,我料你今早必来,所以事前和她说明,在这门外掐花等着你,却不许她再胡说八道的呕人,以免被人听了笑话,谁知她竟这么说,不又呕死人吗?”
说着,孙三奶奶已经提着水壶上来沏茶,一面笑道:“小姐,今天俺是全听了您的话,一句也没敢和姑老爷说咧,不信您只问一问他便全明白了。”
中凤瞪了她一眼,夺过水壶道:“这里用不着你伺候,还不与我赶快下去。”
孙三奶奶猛一哆嗦,又不知想着什么,咧嘴一笑,自己在脑后打了一下,落了一地花朵,径自下楼而去,中凤沏着茶又搭讪着道:“我算定你必定要来,那鱼师姐的回信已经写好了,你知白师叔几时回去吗?”
羹尧笑道:“你料得不错,我便是来取那回信的,白师叔在京不能久留,就要回去咧。”
说着一面就临窗前椅子坐了下来,悄悄的,将近日所经约略说了,中凤一面亲自捧着杯子献上一杯茶,一面红着脸也悄声道:“恭喜师哥,今后又迈进了一大步,一切能由周路两位师叔指点你,那事便好做得多,小妹也算略放宽心,不过这里你却不必多来,有事不妨着周师弟去问两位师叔便是咧。”
接着又红晕满颊目光扫了羹尧一下悄悄的道:“这一次的事,虽承各位尊长一力维护,全将你看得极重,但也有人颇不为然,还望师哥今后不要有负各位老人家的期望才好,否则小妹也无以对人咧。”
说罢,取出一封信来,递给羹尧道:“你藏好了,托白师叔交给鱼师姐便了。”
羹尧一看,那信竟末封口,不由微讶道:“你这信可以给人看吗?白师叔无妨,那周师弟却是个刻薄鬼,万一给他偷看,这却讨厌咧。”
中凤笑了一笑道:“你放心,这封信,除要瞒过这边的主人以外,任凭他是谁要看全属无妨,不信,你不妨先瞧上一瞧便明白了。”
羹尧把头连摇道:“我怎么能看你的私信?那岂不岂有此理,我是说怕周师弟来促狭取笑而已,你既不怕他偷看也就算了。”
中凤一伸纤手,又将那信取回,取出那信封内的一张花笺打开向羹尧手中一递道:“你看,这样的信,还怕谁看吗?”
羹尧一看,不禁又是一怔,原来那封信,只在花笺上角写了翠姐庄次,下角写了小妹云中凤裣衽,中间却全空着,一个字也没有,连忙看了中凤一眼笑道:“这真是千古未有的奇信,你这算是什么?与其这样,不会不复人家吗?”
中凤红着脸娇笑道:“你不知道,她是我师姐,人倒是再好没有,也爽直颇有古侠士风,只是嫉恶过甚,又极好武断一切,善善恶恶,任性而为,她来的这封信,简直令我无法作复,所以我才和她打上这样一个哑谜,意思是:‘此中有难言之隐,无可奉告。’把她给顶回去,你瞧这个法子好吗?”
羹尧因翠娘不满中凤嫁自己做妾的事,已由周再兴说过,不由看了她一眼也笑道:“你们既是师姐妹,还有什么话不可以说得?她便有什么开罪之处,何不明言,让她也知道自己的过错,你这样一来,也许人家就错猜成了‘尽在不言中’,那岂不与你的意思大不相同,也许就误事咧?”
中凤瞪了他一眼嗔道:“这却不用你管咧。”
接着又把那张花笺仍旧折好,放在信封里娇羞欲滴道:“我才说她武断,你怎么也学样起来。你说这话知道她那来信是怎么说的吗?”
羹尧连忙赔笑道:“师妹不必生气,我怎么会知道她说的什么,这也不过就事论事而已。”接着又搭讪着道:“这人既是这样一个性格,怎么会和张桂香那下流女人往来,如今她已写信去,那十四王爷请她来咧,你看这事办得到吗?如果确实于我们不利,那我便通知张桂香不必请她来咧。”
中凤冷笑一声道;“方才我不是已经说过这人有点善善恶恶,任性而为吗?她对张桂香这女人却又是一样看法,如果恩师和各位尊长不加阻止,也许她就真能来上一趟亦末可知,不过我倒希望她能来一趟,要不然,她也许还疑惑我。”说到这里,倏又转口一笑道:“现在的事,真也难说,我也不好擅做主张,你还是着周师弟去禀明在京值年人去,他老人家自然会有个决断,我们就商量好了,那也是枉然咧。”
羹尧笑道:“此事我已告诉过周师弟,他却教我再来和师妹商量一下,再去禀明周路二位师叔。”
中凤不由脸上愈红道:“你理他呢,他这是有心淘气,你为什么要相信他?今后,如果真有要紧的事,非彼此商量不可,我自会着人去奉请,这个地方,你却不必多来,否则传出去,那可真不大好呢,再说,过去我们遇事商量,那是不得而已,现在你有话已经可以由周师弟转达值年人。必要的时候,周路二位师叔还可以直接到你那里去,你也暂时无庸再来和我商量什么,须知人言可畏咧。”
羹尧连忙答应,一面含笑悄声道:“我是一切全谨遵台命,不过,这咫尺天涯,也够人消受呢!”
中凤不由又白了他一眼嗔道:“你为什么也这样的俗,那就无怪人家瞧不起你来了,果真你也是这样的一个人,那便辜负了我的一番用心咧。”
接着又嫣然-笑道:“你不是来拿这信吗?如今信已交给你,对不起,我又要下逐客令咧。”
羹尧连忙将信藏好,起身告辞,中凤含笑相送,一面又涨红着俏脸悄声道:“今非昔比,来日方长,您却不可因此生气咧。”
说时,耳鬓厮磨,吹气如兰,羹尧不禁怦怦心动,不由得一握纤手也悄声道:“师妹说的是正经话,我岂有生气之理,今后一切如命就是咧。”
中凤由他握着手,也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一同向楼下走着,直送院落门前,羹尧回到前面秘阁一看,只周再兴一人侍立着,忙将雍王的话详细说了,又将那信取出,笑道:“这里暂时无事,我们也该回去了。”
周再兴匆匆接过那信,在身边藏好,一面道:“可不是,大爷吩咐,今天教二爷早点回去,老太太有话,说要对二爷当面说咧。”
羹尧不解,忙道:“老太太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你知道吗?”
周再兴连忙一使眼色道:“这个,奴才可不知道,不过听大爷说,是为了二爷的喜事,老太太说,那云小姐虽然是偏房,却有王爷和老皇妃之命,不比寻常人家讨小纳妾,这一份聘礼却不可少,虽不能把二奶奶压了下去,也得像个样,也许是为了这个也说不定,反正二爷回去就知道咧。”
正说着,忽见门外衣角一闪,却是云中燕,从花厅上向外面走去,并未进来,等他走远,周再兴方又低声笑道:“他是您的舅哥,我可不好说什么,你才进来不久,他便也从屏后闪进来,也许打算偷听我们说话,所以我才拿话把他撵走,让他连进来全不好进来,现在我们也真的该走咧。”
羹尧又低声道:“老太太真有这意思吗?”
周再兴也低声笑道:“岂但有这意思,聘礼早已端正好了,还请隆皇亲和这里的王爷做媒人咧,只因怕您又闹别扭,所以还瞒着您,不过目前,您已毫无顾忌,乐得听他们闹去,不也好吗?”
羹尧不由摇头道:“这真岂有此理,怎么请这二位做起媒来,这不荒唐吗?”
周再兴悄声笑道:“这又荒唐什么?这全是这位王爷闹的,您不让他出来做媒人,难道真的还想老师父恩师两人到北京城里来吃您的谢媒酒吗?那可办不到咧。”
说罢,又高声道:“那么,奴才便出去吩咐套车,您也快走吧。”
羹尧把头一点,二人一同出秘阁,才到前厅,猛见云中燕在前面徘徊着,似有所待,那脸上愁容满面,和往日大不相同,一见面便拦着,悄声道:“年爷,您且慢走一步,小弟有事相求,适有尊管在旁,故小弟不好启齿,能随我到府后宅内一谈吗?”
羹尧不由一怔道;“二哥有话但说无妨,只要不令小弟为难,如能为力,我决遵命便了。”
云中燕嗫嚅着道:“说来话长,但此决非可以长谈之地,既承不弃,还请屈尊一行,到后面宅内,小弟才可罄所欲言,否则却是不便咧。”
说着一观左右,又把手连拱,一脸惶急之色,羹尧一看,周再兴已去命人套车,却不在身畔,忙道:“既须长谈,容俟明日如何?目前小弟却实在有事在身,不能久留咧。”
中燕越发着急道:“小弟亦知您有事在身,不能耽搁,但小弟已经命在旦夕,您却不能见死不救咧。”
羹尧不由大惊道:“二哥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话来?如果真有此事,还须赶快禀明王爷才好。”
中燕连忙又发急着道:“您别嚷,这事王爷也救不了我,更千万不可让王爷知道,小弟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便只有死得更快咧。”
说着不由分说,扯了羹尧,径从边门出去,绕过一条小胡同,走向王府后面那座宅子,更不停留,到了他自己住的那间房里,屏去仆从,将门关上,纳头便拜道:“小弟年幼无知,一时荒唐,以致惹下杀身大祸,并累老父也有不了之局,目前只有您肯答应,或有一线生机,否则小弟惟有延颈受戮,再无别法了,还望念在舍妹将附婚姻救我一命。”
羹尧连忙扶起道:“二哥行为磊落,怎会有这等事?还请说明,小弟才好想法,不过既连王爷也无法可施,那小弟便恐更难为力了。”
中燕忙又道:“年爷,您千万不可推辞,这事王爷虽救不得我,您却确可为力,否则小弟也决不敢妄自干求,不过这事委实言之可丑,还望见谅,才敢实说。”
说着又要屈膝下去,羹尧忙道:“二哥但说无妨,大家全是自己人,焉有见外之理,如果一有隐讳之处,小弟倒反不好着力了。”
中燕不由泪流满面道:“此事小弟实在该死万分,既承年爷见谅,且请坐下,容小弟详为陈明便了。”
说着先请羹尧坐下,然后一抹泪眼道:“并非小弟脓包轻于落泪,只因此事做得太过荒唐,实在无以见人,如非惟恐累及老父,便人不见杀,小弟也当自刎以了此余生了。”
羹尧先尚猜疑不定,见他如此说法,忙道:“二哥不必难过,有话但说无妨。”
中燕又深深的叹息了一声道:“这事本出在数年以前,那时家父尚率弟等住在太行山前明宗室朱由柽庄上,小弟不合结识了那朱由柽的歌姬毛月香。”
接着又改口道:“其实那妇人年纪要比小弟大得七八岁,与其说小弟结识她,还不如说她乘小弟酒醉引诱了我,因此有了苟且之事,又不合在那朱由柽寿诞之日相约于一秘室中幽会,竟被朱某闯破,那毛月香因主人提剑闯来,一时情急,竟用喂毒袖箭,打中主人心窝,立即毙命,小弟当时虽曾喝阻,已是无及,事后那妇人,因庄上宾客,大半遗老顽民,其中不乏能手,心恐败露必难活命,转逼小弟砍她一剑,诈称外来刺客所为,她因卫主追贼也被砍伤,当时虽被瞒过,但那些遗民顽老,颇有疑心到小弟身上的,屡向家父责难,并有命将小弟交出,由他们拷问之意,但家父实不知情,一怒之下,立刻离庄携了全家,另创云家堡基业,那些人心虽不甘,无如我云家在晋冀一带,也有相当潜在势力,一时未敢翻脸,同时毛月香也由小弟瞒着父兄,改装带出,去年得遇王爷和二哥,约定来京之后,小弟又瞒着家人,将她安置在府外一处民宅内,本来其事甚秘,便家父和弟妹全不知道,却不料忽被仇家侦悉,竟于夤夜,把她架走,彼时小弟还只道那妇人浪荡成性,我又不便外宿,她不耐独宿又结新欢,随人走了,谁知在几天以后,忽然有人向府中送来一个包裹,指名交我,小弟打开一看,却是那妇人随身衣饰,还有一双血淋淋的眼睛,和半条舌头,外附一信,说明那贱妇已经讯明,尽知通奸杀主之事,除剥皮抽筋,剖腹挖心祭灵而外,小弟乱伦犯上也应处死,家父护犊叛主更难宽恕,我父子托庇王府,现在京城之内,原不怕他,不过这些人,均有一身绝顶工夫,江湖羽党更多,实属防不胜防,这事又决不可对王爷说明,因此小弟才来求年爷设法保全,还望救我才好。”
羹尧闻言,想起中凤的话,再一回忆那墓道土室之中的人皮,悬签书明,正是毛月香的,不禁全都明白,连忙一皱眉道:“如此说来,二哥也委实荒唐,此事无论天理国法人情,皆不得辞其咎,这些人又决不可以势夺情缚,而且小弟便正欲相助,也无从着手,你虽求我,却无能为力咧。”
中燕忙又跪下道:“小弟对于此事,也实在内疚神明,本不敢向您冒昧干求,不过家父已到暮年,万一因此受累,我便万死,也难瞑目,所以思维再四,才敢对您一吐衷曲,您只要肯加援手,倒还有一线生机,只怕您不肯担这干系,那小弟只有坐待诛戮了。”
羹尧不由吃了一惊,连忙又扶着他道:“如何为力,二哥不妨明说,你这样一再屈膝,小弟却决不敢当咧。”
中燕又垂泪道:“既承您见允,小弟自当明说此事,如在前些时,便您肯相助,也决无法可想,但如今确有可救小弟父子之处,这您却推辞不得咧。”
羹尧愈加狐疑道:“我这人说话极其爽直,也向无更改,适才已经说过,二哥如果不使我为难,自当尽力,但你教小弟究竟如何相助咧?”
中燕忙道:“您不是已经派了那马天雄到江南去了?如今解救小弟之策便在他身上咧。”
羹尧摇头道:“那是王爷的意思,他如今已经出事,被人打伤,王爷和我便全因此事正在踌躇,难道他与你这事也有关联吗?”
中燕道:“马兄彼此素极相知,他怎么得与此事有关,不过我听说,他此番南去,已与江南诸位大侠见面,尤其是那了因大师乃群侠之首,如能得他一言,小弟父子或可苟延残喘,还望去上一信,转托设法缓颊才好。”
羹尧略一沉吟道:“二哥怎么会知道马天雄此番南下,已和江南诸侠相见呢?”
中燕道:“有关马天雄南去受伤之事,王爷已对家父详细道及,所以小弟才知道。”
说着又道:“小弟原不值得年爷出此大力,还望看在家父和舍妹份上,救我一救,这事您却无论如何推辞不得咧。”
羹尧忙道:“那马天雄虽与小弟一见如故,彼此可以相信,但他与江南诸侠并无深交,而且二哥此事,未免教人启齿不得,小弟虽有信去,也未见得便能有效,何况王爷着他去,原意本在联络江南诸侠,如果一上来,便以此事相求,岂不被诸侠看轻有误王爷大事,这事小弟却做不得主咧。”
中燕不由默然,半晌又道:“果如年爷所言,那小弟只有瞑目待死了。”
羹尧又沉吟半晌道:“二哥不必见怪,此事实在不免令小弟为难而与二哥无益,而且江南来往数千里,对二哥欲得而甘心的人,既在京中将那妇人架去,又致信于你,显见必仍在京城之中无疑,便有信去,江南诸侠纵当代为缓颊,恐怕也缓不济急,却于事无补咧,你最好还是另做打算才好!”中燕又凄然道:“小弟也知道远水不能救近火,但舍此更换别法,如系寻常江湖人物,还可一拼,无如那些对头,却全是绝顶人物,慢说是小弟,便是家父也未必便能相抗,这还有什么可言?”
羹尧道:“那么,二哥在云家堡开山立业已经二三年,这些人为什么不寻上门去,直等今日才来找您咧。”
中燕道:“这是因为那贱妇毛月香,一经出事说明庄主被刺,便被小弟藏了起来,事无佐证,那些在场宾客,又均非家父之敌,当时彼此势均力敌,所以未敢即行用武,二则那云家堡周围数十里,均属寒舍势力所及,外人要想进去,也实非容易,如今这事已由江南诸侠和武当一派人物出场,可难说了,家父原意这京城之中,乃天子脚下,那些对头也许不会公然见逼,却谁又料到,仍然出事咧。”
羹尧不由一怔道:“二哥说了半天尚未言明,到底那送包裹写信给你的是谁咧?难道以老山主那等功力,也不能抵御吗?”
中燕长叹一声道:“如系平常人物,慢说是家父,便小弟也还可以一拼,唯独此人武功已臻化境,极少敌手,而且机智绝伦,令人防不胜防,便我父子兄妹合力,能抵上一阵,但对头之中,能手极多,如果再引上几个出来,那便糟了。”
说罢又道:“如论此人,还算是您的师叔咧!他便是那江南群侠当中的云龙三现周浔,你道小弟能是对手吗?”
羹尧不禁又默然半晌道:“这事老山主知道吗?”
中燕道:“截止目前,小弟尚未敢禀明,不过此事决难隐瞒,小弟所以向年爷求救,便是为了免使他老人家受惊生气,还望您能于万难之中加以援手才好。”
说着又待屈膝,羹尧被逼不过,只得踌躇道:“此事实难为力,容我再与王爷商量如何?”
中燕连忙双手齐摇道:“这却使不得,如果此事可以禀明王爷,小弟早已陈明,也不待年爷相商了,您请试想一想,王爷所挟不过朝廷威势,这些人能吃这一套吗?再说王爷之所以力邀小弟父子来此原有深意,假使我父子连一身一家尚不足以自保,还能在此立足吗?小弟冒昧相求,原为舍妹已附婚姻,才敢启齿,保全之外,还望代为隐讳才好。”
羹尧又思索了一会:“既如此说,容小弟再筹善策便了,不过此事关系实大,却恐爱莫能助咧。”
中燕见羹尧已有允意,又拜了下去道:“年爷只要能设法救我一命,小弟决不敢忘,他日便赴汤蹈火也当报此大德。”
羹尧慌忙又扶着道:“二哥不必如此,小弟对此事却无法应允咧,还望不要自误才好。”
接着又道:“小弟舍间还有琐事待决,今日权且别过,容再筹思,待有善策,再为商榷便了。”
中燕知他赶回要商量聘礼,不便强留,只得起来,又连连打恭相托。
羹尧只有含糊答应,却未敢力允,出房以后,中燕直送到门前,方才回到后面去,羹尧仍从府中侧门绕到前厅,周再兴已在门外套好车相待,一同回到自己宅里书室以后,不由埋怨道:“您却向哪里去来?害得我在府里找了个遍,全没有寻着,后来还是那位载总管告诉我,您已被那云中燕扯到府后外去了,偏那后面宅里,外人又不让进去,所以只有仍在府前等着,他忽然这样找您是有什么事吗?”
羹尧忙将中燕所言全说了,周再兴鼻子内哼了一声道:“他做梦咧,周师叔如非因为云师妹早向老师父和各位长老苦求过,又恐宰了他父子,有碍您的大计,还等到现在吗?老实说,那封信不过对他的一个警告,让云霄老儿有点顾忌而已,我却想不到这厮如此脓包,竟向您下起跪来,这不活替云师妹丢人吗?”
说着又笑道:“他能这样也好,且等我禀明周路两位师叔,让您做个好人便了。”
羹尧也笑道:“好人我倒不一定要做,不过此事非呈明两位师叔不可,如何处置,只好请他们两位代决了。”
周再兴一伸手打了一个榧子又笑道:“你当真就一点也不看在云师妹份上吗?我却有点不信咧。”
羹尧正色道:“贤弟不必开玩笑,如论儿女之私,愚兄自不能说没有偏颇之意,不过这等杀主乱伦逆贼,却罪无可逭,如非贤弟说明二位师叔有投鼠忌器之意,我却决不敢向他两位进言咧。”
周再兴笑了一笑告辞径去,立刻赶赴周路二人寓所,将各处探听情形禀明,恰好白泰官也在座上,周浔听罢笑道:“如以目前情形而论,倒极顺利,白老弟这一趟来得总算不虚此行,有关年云两人婚事,老弟回去,可请老师父和肯堂先生做主,本门长老如有异议,不妨说明我和路兄所以主张曲全的缘故。至于血滴子一事,倒不必过于急急派人,且等决定应付允祯相邀之策再说,不过那马天雄一举一动却均须慎重,以免为人所乘,反致有害大计,那裴老幺师徒,最好请其来京一行,再图设法安排。”
路民瞻在旁不由微笑道:“你这话未免有点轻重倒置咧,白老弟此来,虽然是为那年云二人姻事,其实最着重的还是对允祯的邀请,和血滴子的派人与否,如依目前情形而论,正好暗中布置,你怎么对此反不急急咧?”
周浔捋须一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既在这北京城里,焉有不知当前局势之理,不过,这应聘来京,和投身血滴子全是降志辱身,拼个身败名裂的事,而且还要自忖有这不为富贵利禄所移,不为刀锯鼎镬所惧的把握才行,试问这等人,千古能有几个?你我能擅做主张,说谁行谁不行吗?又能勉强谁吗?再说,本庵做事向由诸长老公决,便老师父差白老弟北来,也只征询我二人之意,与查询京中情形而已,将来仍须公决,你我二人怎能急急做主咧?”
接着又向白泰官道:“此间各事,我等均已详确奉告,你只须一一记在心上,回去向老师父和各人一说便行了,等庵中一有决定,不妨再辛苦一趟,我和路兄自当遵照公意办理,不过鞑酋南行,须至明春才能决定,各事均须郑重,切不可孟浪从事,此点务请老弟代向老师父陈明才好,否则不但非酿大狱不可,便与我们此刻的大计也有不利咧。”
白泰官连忙答应,一面向周再兴道:“我来此间,各事均已询明,至迟后天便须回去,你那年师兄和云师妹,如有信件,务须火速送来,却迟不得咧。”
周再兴忙将中凤复翠娘的信呈上,一面又将云中燕求羹尧救命的话说了,路民瞻大笑道:“想不到云霄老贼竟生出这种脓包儿子来,怎么就这等贪生怕死?这不替他老子活丢人吗?”
周浔鼻子内哼了一声道:“你又错咧,你当此事,那小贼真瞒着他老子吗?如依我的衡量,这小贼所以如此做作,便完全出于老贼所使,也许他从把女儿送给年贤侄做小老婆,便已存下深心全说不定咧。”
说着又捋须摇头道:“云老贼素工心计,他对我们虽有戒心,又存心打算借着女儿,化解此事,虽然决不会错,但是此中一定还另有奸谋,我如非因为种种关碍,此人实非除去不可,不过在这个时候却只好便宜他咧。”
周再兴笑道:“你老人家向来料事如神,极少差错,他这其间还藏着什么花样,你何不先告诉小侄一下,让我再去告诉年师兄,不也免得上当吗?”
周浔笑道:“你这小猴儿怎么这等性急?我话还没说完咧。”
接着又正色道:“你回去可切嘱年师兄,这个好人将来我一定让他做,以免过伤那凤丫头的心,不过在这个时候,却千万不可答应他代为设法,便他找出那鞑王允祯来,都不可应允,到时我自会通知他,否则便非坏事不可。”
周再兴又笑道:“您老人家的话,我一回去便告诉年师兄,着他遵示而行,不过那老贼的用意究竟在什么地方,您何不先告诉我们一下,不更好吗?”
周浔摇头道:“这却不行,你只告诉他,照我的话做便行了。”
接着又把手一摆道:“你既已把话全禀明,现在也该回去了,却无须再在此间咧。”
周再兴只得告辞回去,将周浔所嘱,向羹尧说了,一面道:“以小弟忖度,周师叔既如此说法,也许云中燕这厮,就会转借此事,刺探您与江南诸侠有无往来咧,这事还得小心才好。”
羹尧笑道:“自你走后,我一人独坐深思,也是如此想法,只可惜云师妹处不便多去,否则她也许能知道一点实情亦未可知。”
周再兴笑道:“那借萌楼对您已经下了禁令吗?要不然就是您两位已经约法三章了,不过,这是正经大事,以我看来,却似在可以从权之例,您却不必太拘咧。”
羹尧红着脸道:“岂有此理,你怎么又开起玩笑来?”接着又道:“此事且不必说他,那致马天雄一信,我已斟酌写好,白师叔既然南旋在即,便烦你再辛苦一趟送去,还有一封信是向恩师问安请训的,也烦你一齐带去,各位尊长有无其他询问指示也请问明。”
周再兴将信收好,正待出去,羹尧又命往十四王府一行,着那小来顺儿,传命桂香将致翠娘的信发出,等他走后,这才从园中又信步向上房而来才到角门,便见希尧从里面出来迎着道:“你且到我住的屋子里来,我有话说。”
羹尧素来敬畏乃兄,一见希尧面色微沉,似有不快之状,不禁微讶,只得跟在后面,一直到希尧所居院落,进屋坐下之后,忙道:“大哥有何训示?是小弟又有什么无心之失吗?”
希尧沉着脸道:“这事本来已有父母做主,用不着先告诉你,不过我因为你素来有个牛性,恐怕到时候再累母亲生气,所以才把你找来说明,却不许再违拗咧。”
羹尧连忙站了起来道:“大哥有话但请明说,小弟焉有违拗至令母亲生气之理,再说,父亲既不在家,一切便当由长兄做主,小弟恭听训示就是咧。”
希尧一面向侍候丫头,接过水烟袋抽着,一面道:“别的也没有什么,我找你来,就是为了那云小姐的事,如今一切全预备好了,奉王爷的面谕,除不得用父亲和你的职衔仪仗迎娶,新人不得用命妇服式以示与正室有别而外,其余行聘纳采均与弟妇一样,并由王爷代备云宅仪仗送亲,吉期定在明年元宵,虽生肖稍有不利,但这是王爷的意思,纳妾也究与正室有别,所以母亲也答应了,你意如何?却不可再闹别扭咧。”
羹尧躬身笑道:“此事小弟本来决不能承应,现在既已闹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话说?不过”
希尧猛将水烟袋一放道:“不过什么?这是父母之命,王爷恩泽,你难道还嫌大家为你操心得不够吗?”
羹尧忙又道:“小弟决定遵命,不过我所担心的是这样一来,大面上虽与正室有异,实际却非娶妾之礼,便伊家不说话,外面也难免物议,何况父亲和大哥全是崇尚理学的,小弟又才出仕,似乎还宜斟酌才好?”
希尧又捧起烟袋,吹着纸媒笑道:“你原来为了这个,我们八旗世家,向来知书达理,对于一切礼节,从无脱落,不过天下事有经有权,岂可执一?这是王爷之命,其中还有老皇妃的作成,如又与通例不同,谁还敢说什么?老实说,这简直和皇上赐婚差不多,至于伊家,那更说不上,王爷为了此事,已由福晋和你妹妹,把你岳母请去和云小姐见过面,你岳母因为云小姐是福晋的义妹,敷衍还敷衍不过来,焉有说话之理,你尽管放心吧。”
正说着,希尧之妻佟氏,已从房中出来笑道:“二爷,您大喜呀,这两次喜酒可够我吃的咧,别人不用说,我这大嫂您到时可得多磕上两个头才行,您也许不知道,我为您的事,单只王府里就跑好几十次咧。”
羹尧忙又红着脸,请下一个安道:“我谢谢大嫂,您为我这样操心,真的,将来只有给您多多磕上两个头就是了。”
佟氏又笑道:“哎唷,二叔,这我可放下了心咧,您能早这么说,不也省得人干着急,婆婆跟着生气吗?您到底是为了什么咧,那么样的一位能文能武的大美人儿,愣是不要,人家送上门来,直向外推,害得我也跟着费了无数唇舌,您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似的,如今竟也明白过来咧,既这么说,大概您也不会再变卦,咱们是当着您哥哥说,我这就去禀明婆婆,您要再有什么话,可对不过人咧。”
羹尧不由脸上越红嗫嚅着道:“这个小弟怎敢再令大哥大嫂操心。”
希尧吸着水烟看着羹尧大笑道:“你这一着,倒又是我万想不到的,怎么忽然又这样爽快起来?老实说,我才不管你这些事咧,这是王爷着我和你说的,你妹妹也一再和母亲说,你如再推托便不成话咧,现在既已明白过来,那咱们便不妨一齐去禀明母亲,也好让她老人家放心,对你妹妹也有个交代。”
说着放下水烟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同到了上房,年夫人正躺在一张藤榻上,让两个侍儿捶着腿,一看三人进来,看了羹尧一眼,又向希尧道:“你们三个人为什么一齐进来?羹儿的事,你们已经全告诉他了吗?”
羹尧连忙请安笑道:“妈,您何必为我这点小事操心?我不早说过一切由您做主吗?”
年夫人笑骂道:“你把我气够了,如今一切由我做主咧。”
接着又向佟氏道:“那你明天便到王府去回你妹妹一个信,教王爷好放心。”
羹尧忙又请了一个安道:“妈!您放心,王爷昨天也曾问及此事,儿子已经当面答应了。”
年夫人又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你已答应王爷我也早知道,不过人家因为怕你说了不算,万一再闹别扭,未免对不过云家,所以才着你妹妹,教我再问你一声,自己又对你哥哥说,也教他把你的话拿定了,王爷待你这样深恩厚泽,世间少有,你将来还须重重报答人家才是。”
羹尧连声答应,年夫人又颜色一沉道:“趁你在此地,我再对你把话说明,你可别不识好歹,此刻你既答应,将来人家云小姐过门,你对这两房媳妇,可得一样看待,却不许作践人家,须知这可不比寻常讨小纳妾咧。”
羹尧又连声称是,佟氏在旁笑道:“婆婆您请放心,我已听妹妹说过,那云小姐也有一身好武艺,也许还在二叔之上,人家才不怕他咧。”
说着,又向羹尧挤着眼,年夫人不由大笑,这半天工夫,年府上房里,全显得喜气洋溢,直到夜深周再兴方才回来,说明两信已交白泰官,周路二人嘱咐血滴子派人势在必行,江南诸侠也决会有人随马天雄北上,但须候独臂大师和诸长老决定,那十四王府也已去过,着小来顺儿,将话通知了张桂香不提。
在另一方面,那白泰官和在京各人商定之后,仍旧乘了那匹宝马南下,这一次,才只七日,便已赶到江南,先向镇江金山寺一问了因大师一行尚未回来,想是那曹宅每日必有人前来打听诸侠行踪归期,寺中僧众全以不知道三字回却,泰官闻言,要不停留,直向东山而来,到得湖边正是末牌时分,控马略微踌躇,便向那谢五娘酒店驰去,才到店外,便见那解壮飞笑道:“白大侠回来了,五娘和老魏都不在家,今日适逢香期,他们全已到庵中赴会去咧,现有上好鱼羹牛肉,我们且闹上一壶如何?”
泰官翻身下马,将丝缰递过道:“我在路上已经用过饭,现在有事在身,只好改日再为叨扰了。”
说着将马寄顿好了,径向湖边赶去,忽见那柳荫外面湖上波平如镜,夕阳掩映之中,棹来一只舴艋小艇,艇上载着一个白衣少年,一个绿衣女子,各用一支短桨,将那条舴艋,棹得便如弩箭离弦一般,直向湖边驶来,再细看时,却是翠娘和那魏景星之子魏承志,连忙把手一招道:“你两个快来渡我过去,我正寻不着船呢。”
翠娘停棹,用手搭在额上一看笑道:“白叔好快,只这几天,便又赶回来了。”
说着手下略一使劲,那船更快,一晃便到岸边又笑道:“大家全在等着你的回信呢,全都料定你一定还要有好几天才能回来,却想不到这等快法,今天香期,庵中正在做朱光王法会,我因为这位魏家兄弟,要尝尝这里有名的白沙枇杷,所以一同棹了船出来,采些回去,却没料您已回来,那只好算他嘴运不好,改一天再说呢。”
说罢,俏生生的站了起来,将船靠岸,让泰官上去,魏承志也连忙站了起来,唱诺施礼,泰官一面扶着,一面上船在中间坐下,翠娘用短桨在岸上一株曲项老柳树上一点,那船便又向湖心驶去,等离岸稍远,又娇笑道:“白叔,我那信想已送到,凤丫头有回信吗?”
泰官把胁下一拍道:“我既替你把信带去,焉有没有回信之理,不过好几封信,全一总用油纸包在这里,这个时候,却无法打开,等到庵中,再行交你如何?”
翠娘又笑道:“我也不一定在这个时候要看,只要她有回信就行咧。”
接着,棹着桨又道:“白叔此番到北京城里去,见着她吗?是不是还是那个小模样儿?”
泰官笑道:“她在鞑王府中,我怎么会见到?你那封信我是着你周再兴师弟送去,回信也是由他送来的。”
翠娘又道:“那么那年师弟为人如何,你曾见着吗?”
白泰官大笑道:“你这妮子对此事倒这等关心,一见面就问这个,我到北京去这么一趟,事情全在他身上,焉有不见面之理,不但见过,还是和你周师叔一同去的,在他那府里,整整吃了大半夜酒,相亲之外,还整整考了他一两个时辰咧。”
翠娘笑道:“你也太不客气,怎么一见面就考起人家来?那么你看他到底如何呢?”
泰官又大笑道:“你别着急,等我慢慢的告诉你便了。”
接着又道:“如论品貌那倒和凤丫头真是一对。”
翠娘又娇笑道:“底下的话不用说,一定是他被你考着了,所以你以为他的见解也自平平咧。”
泰官把头一摇道:“吓,你这一猜可全猜反了咧,这事有你周师叔和周师弟在场,那一回,我真险些儿丢了大人,不但没有难倒他,转几乎被他问住咧,以论兵法武技经济学问,人家可没有一项不够瞧的。”
翠娘连忙一扭头道:“白叔,你是吃了人家的嘴软吧,真要是这样的人,还有一说,否则我真替那凤丫头不服气咧,那么连你和周路两位师叔全答应把凤丫头给他做小老婆了?”
白泰官又哈哈大笑道:“你别不服气,凤丫头这个小老婆可当得与众不同,人家是一位王爷一位国舅的媒人,老皇妃的主婚,花轿要由王府用仪仗送到年府去,妆奁是王爷一份,老皇妃一份,自己一份,一共三份,天下有这等小老婆吗?”
翠娘不禁唾了一口道:“你骗我咧。他老子虽然降了鞑虏,最多也不过在鞑王府当一名坐着的奴才,那鞑王哪就会这样宠她,这不是笑话吗?”
泰官笑道:“你知道什么?那鞑王为了要争夺大位,已经把那年羹尧看得和左右手一样,先娶了他妹妹做次妃,又把凤丫头着他福晋认做义妹,一位王爷对小姨出嫁,这点小铺张算得什么?你瞧吧,那鞑王如果真的坐上那把宝座,年小子也许就是一位出将入相人物,凤丫头不也就是一位一品夫人吗?”
翠娘不由秀眉微耸冷笑道:“照这么一说,他两个已经教人家收买了过去咧,那我们还管他做什么?你这一趟不是白跑吗?”
白泰官又大笑道:“你的脾气怎的这么急?果真他两个已被人家收买过去,我还能这样高兴吗?这正是我们炎黄华胄的洪福,烈皇帝在天之灵的庇佑,才让他两个有这样的际遇,如今他两个,一个是为父兄赎罪,一个是为祖先雪耻,全都算是以身许国咧。”
接着又笑道:“他两个倒决不会被人家买去,却有人正想收买你咧?”
翠娘棹着桨不禁俏脸一红道:“白叔怎么和侄女也说起笑话来?谁真要打算找我,那是他活得不耐烦咧。”
泰官忙道:“我不说笑话,那北京城里,真有人打算请你去,也许你从这里一回镇江,那信便送来咧。”
翠娘诧异道:“当真吗?那北京城里我并没有熟人,难道凤丫头竟请我去吃她喜酒吗?”
泰官笑了一笑,将允-和程子云商量命桂香寄信托查魏景星被架之事,并邀往十四王府的话全说了,翠娘这才明白,不禁也笑道:“我道是谁,原来那鞑王竟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托那张桂香写信来,这倒也亏他真会想咧,如果恩师和我父亲肯让我去,我倒真想去看看,好便好,要不好,我不把那鞑虏的脑袋砍下带回来给殉国诸公祭灵才怪。”
泰官笑道:“你去不去倒没有什么要紧,这一着可使不得,那张桂香现在十四王府虽然婢不婢,妾不妾,算是那允-的女护院,但实际也是那年羹尧所统血滴子当中的一位队长,如果真要那鞑王的脑袋,还不容易,不过我们却不是这等做法咧。”
翠娘俏脸微红道:“什么?这张桂香也是年师弟的部属吗?她虽然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因为失身匪人,才索性放荡不羁,可是我听说声名坏极了,凤丫头知道不知道咧?”
泰官不禁笑了一笑道:“岂但知道,这中间还有种种情节咧。”
说着,把桂香行刺被错骨分筋,向雍王府投到,编入血滴子,向十四王府卧底反间的话全详细说了。
翠娘道:“这些话,那位马世哥大半说过,不过语焉不详,照这么一说,那张桂香知不知道年师弟与我们这些人有关咧?”
泰官道:“那怎么能让她知道?这娘们周旋两个鞑王之间,竟自应付裕如,其厉害可知,知道她安着什么心咧?”
翠娘点头,擢着双桨直向西山飘渺峰驶去,一会儿到得庵中,只见香烟缭绕,一片梵唱之声,除舒三喜、魏思明、谢五娘、了因大师、不昧上人等五人在念着经而外,其余全是乡民,愚夫愚妇,大半均在六十以上,真像个乡村小庙的法会,绝无半点异样,翠娘也不理会殿上诸人,径引了白泰官和魏承志走向第三进后殿东首房间从禅床后面转了过去,便见那石壁上有一石隙,才可容人侧身进去,里面却黑黑的隐见石骨,看去并不太深。
翠娘走进石隙,一伸手进去,摸着消息一按,那石隙之中,便见微光从地下射了上来,却是一个二尺来对径的地穴,灯光便从穴底射了上来,穴中显露着一层层的石级,斜坡而下,三人一同下去,白泰官在最后一个,等走下去,又用手将穴侧石壁上一个大铁环一扯,便有一个老树根,当头盖下,恰好将那地穴盖好,那地穴石级也只十余层,下去三五层,便见石壁上凿着一个小龛,安着一张铁灯盏,照得上下通明,等石级一走完,略向左转,壁上又安着一灯,又见一个石洞,仿佛甚深,一进去,却曲折异常,虽然每一转折处,均有灯照路,仍竟黝暗异常,三人走了一会,路未走完,倏见左首石壁,又现一洞,忽闻笑语之声,洞内也隐见天光,再走进洞去,却是宽广丈余的一间石室,天光便从后壁一排石窗射入,只见独臀大师正盘膝坐在窗下一张藤榻上,顾肯堂和庵中各长老大半亦均在座,翠娘连忙赶了进去。
躬身道:“禀恩师,白师叔已从北京赶了回来咧。”
众人闻言,连忙起身迎迓,肯堂首先笑道:“白老弟往返跋涉多辛苦了。但不知周路二位有何主张?你这次曾见着小徒吗?”
白泰官先向独臂大师施礼,又向各人拱手唱喏,一面看着肯堂笑道:“岂但已经见过高足,我还叨陪小筵咧。”
说着,把此行经过和一切见闻决定详细说了,又道:“我临行之际,周师兄曾说过,年云二人婚事,因为事关今后全局枢纽,他可以做得主,但对应召和派人混入那血滴子,却须老师父和各位长老裁决咧。”
说罢,又从腰间,摸出一个油布包裹来,先将周路二人致独臂大师和各长老的-封长函呈上,又将羹尧致肯堂的信也递了过去,独臂大师一看那信,和白泰官所述大致相同。
不由笑道:“原来鞑酋南来,便是为了对我等放心不下,他既对我等如此看重,那倒真不得不设法应付了,便这血滴子需人也是一个极好机缘,起先我尚以为允-这鞑虏虽有夺嫡之意,在他父亲玄烨未死之前,决不敢公然有所作为,那马天雄之言未必全可靠,照这样看来,竟毫无虚诬了,既如此说,今夜本是遥祭先帝之期,便请大家一决如何?”
说着,又将那信递给肯堂,依次传阅,肯堂也将羹尧那封信转来笑道:“敝门人这封信虽是致我的,但他对老师父却感激万状,并且说他虽蒙周路二位引入本庵门下,恨未能在你面前上香顶礼,一俟有暇,必当抽空南来恭谒泥谢咧。”
独臂大师也笑道:“我本迟早也要将他接引入门,却不料周路二位老檀樾已在京中代为上香,足证大家所见略同,他也真能为师门争光,这一来老檀樾却不必再担心咧。”
肯堂大笑道:“这小子虽堪造就,实出老师父和各位长老玉成,既已由周路二位引入本庵门下,又承老师父如此看重,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此子委实是匹不羁之马,今后既算是本庵弟子,还望老师父和各位长老随时加以训诲才好。”
正说着,忽听左侧一人暴雷也似的,叫了一声好,接着又大声道:“照这么一说,我更没有看错人咧,今夜上香,那位马老弟,我的引见师是当定了咧。”
众人一看,却是那位九里山王彭天柱,正把大拇指翘得老高,直嚷着,原来天雄自来太湖,虽已见过独臂大师和肯堂,便诸长老也大部全见过面,但因白泰官此行未归,所以始终未许登堂入室,只安排在那山峰下面一个老成弟子家中,彭天柱却深喜他豪迈诚笃,为友远来,虽中毒镖毫不在意,又闻得他是一位孝子,早在独臂大师和各长老之前誉扬,意欲引入庵中,无如各人均主张等白泰官回来再说,所以一直心中不快,现在一闻得独臂大师有马天雄之话,毫无虚诬一言,不由心花怒放,乐得直跳起来,独臂大师忙又笑道:“彭老檀樾且请少安毋躁,这马天雄自是我辈中人,便顾鱼两位老檀樾也有引入门中之意,不过既命白檀樾北上,自不得不等他回来,而且那年羹尧尚未入门,先将他引进也不太好,现在却已无妨,你既有意做引见师,便命他今夜上香入门如何?”
彭天柱又大笑道:“这样才公道,我却自信老眼无花咧。”
说着,那在外面殿上的各人也全走了进来,均各向泰官道劳,约定夜间再做正式商量,方才散去,泰官走出石室,忽觉腹中饥饿,再掉头就那石窗向外一看,天色已近黄昏,那山腹之中,因教下长老弟子,时有往来,本备有厨灶斋堂,并且荤素咸备,正从石室外面那条大隧道,向前走着,忽听翠娘在后面跟着走来,高声叫道:“白叔,你待向哪里去?还有一件事没有交代咧。”
泰官不由愕然道:“我是该说的话全说完,还有什么话会没有交代的?”
翠娘笑着一伸手道:“那凤丫头的信咧?快拿来呀,你老人家难道连这个也忘记了?”
拳官这才想起来,不由也笑道:“不是你这一提,我倒真忘了,不但凤丫头那回信没有给你,便那年老侄给马天雄的信我也没交出去咧,不过,我现在肚子已经饿了,我们一同到斋堂去,容再裣出给你如何?”
翠娘笑道:“这斋堂里的酒食,大抵隔宿运了进来,有些鱼虾未免不太新鲜;你既想吃点什么,何不到我那船上去?弄巧了那位马世兄也在那里,岂不又省却你多跑一趟?”
泰官点头道:“那是更好咧,只是又要叨扰你了。”
翠娘道:“白叔从北京去一趟,怎么变得客套起来?随便一顿酒饭,能算叨扰吗?何况你又替我把信捎去,又将回信带了回来咧,请请你老人家还不是应该的。”
泰官大笑道:“好,好,那我决定到你船上去,吃上一顿便了。”
说着,一同从那山腹地道由湘江老渔所居出去,下了山坡,便见鱼老那条船,静悄悄的泊在湖边,船头上晒的一面鱼网还未收下,那夕阳已经下山,只余一抹红霞,湖上烟波,一片苍茫,泰官步进中舱坐下,掏出腰间那个油布包裹,检出中凤那封信来,递了过去,翠娘一看那信竟未封口,不由娇笑道:“这丫头怎的这般大意,竟连口也未封,虽然白叔不是外人,也不见得偷看,这种信却不能给外人看呀。”
泰官大笑道:“这却不尽然,这信我已看过咧。”
翠娘正在不依,一面将那信笺抽出,就窗下一看,不禁一怔道:“这丫头又弄什么玄虚?这倒真成了无字天书咧,我眼巴巴的盼着她的回信,她却只写了上下款,这不气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