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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沐一袭月白长袍,袖摆和袍底是浅浅的挼蓝,一如水纹。行走间,荡漾起层层涟漪。
他弃了平日里冷肃的龙骨冠,青丝半绾,插一枝鳍状银簪,银簪上镶嵌挼蓝晶石。没了平素里冷肃的模样,反倒更像初入尘世的谪仙。
休与山禁制还未解,上山唯一的通道口支了个茶摊,是以坐了许多人。
茶博士充当起了说书先生:“我家祖祖辈辈便在这休与山下开茶摊,这一回不是第一次开先例,六百年前便开过先例。
六百年前,有一游方道长和小徒弟途经休与山,双双被长留尊主收为关门弟子。”
周围响起一片羡慕的叹息声。
司沐眸光更冷了些,手指紧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肉里。
“战......司沐。”声音是从角落里传来的,只见一道士打扮的人正卖力地挥着手,正是雨师。
雨师身侧同样是道士打扮的风伯。
司沐松开紧握的手,走到近前,便听雨师压低声音询问:“司沐,你怎么也在这里?”
司沐自然不能把真实打算同他们讲,却也不屑说谎欺骗他们,便转移了话题:“你们呢?怎么在这里?”
“我们......”雨师刚开口,风伯便直接了当地施了个噤声咒,雨师啊吧啊吧啊吧。
司沐淡淡瞥了风伯一眼,没什么情绪,也看不出好恶,就是浅浅淡淡的一眼。
司沐未多言,转身离开。
雨师嘴上的禁制随即解开,不满意极了,却还是得压低了声线:“你干嘛?”
“离他远一点。”风伯眸光深沉,“别忘了君若星君的死。”
雨师的神色落寞了下来,君若的死,司沐未解释一句,只冷冷淡淡的说了句:“死了。”
本以为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不说生死之交,但好歹也算志同道合、莫逆于心。到头来,也不过尔尔。
风伯的考量自然不全在此,他近日里总是想起无疆中的人或事来,在他陷入沙坑时,司沐使用了长鞭,在他掉下祭台时,也瞧见了长鞭顶端蓝紫色的光芒,司沐远没有他们看到的那么简单,他身上藏了秘密。
悠远的钟声传来,在山间回荡着,预示着禁制已解,山门大开。
众人慌忙起身,在山下排起了长队。
山道旁站了一个女子,一身蓝色的道袍,小髻团成一个团子,用梅枝固定着。
这女子长得极美,或者说是妍艳,一身洗得泛白的道袍非但没有将她的姿色掩去半分,反倒平添了几分禁忌,勾得人尾椎骨都发着麻。
道家修肉身羽化,佛家修来世福泽,而山下众人求的是长生道,这嚣嚣红尘,吃不完的苦,何以能诱得了那么多人想长生?
口腹之欲、黄白之物、软玉温香怕是能选上头三把交椅。这些人为何要求,所求为何,怕是谁都不敢说出真话。
揣着俗念的这帮人,接过女子递过来的丹药,纷纷致谢:“多谢道友。”
“山中湿润,多瘴气,道友服下这避瘴丹,可保平安。”那女子的声线若山间的风,刚抚过竹叶,又抚上耳廓,顺着耳道潜了进去,搔着耳膜。
众人乖巧得紧,依言服下。
前人磨磨蹭蹭地不愿离去,队伍挪得极慢。雨师百无聊赖,随手扯了片叶子绕在指尖把玩,嘴上抱怨着:“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啊?”
半晌,无人应答。
雨师心中诧异,看到风伯呆愣愣地站在那里。雨师顺着风伯的目光看去,只见十几米远的地方站了一个道姑,竟是玉奴儿。
饶是雨师大条,也品出些不对劲来,不夜巅、疏香镇都有玉奴儿的身影,现在她又摇身一变成了休与山的道姑,这玉奴儿究竟是什么来历?
风伯越过雨师,走到了他的前面。此后,两人的目光再未从玉奴儿身上挪开。
不多时,便轮到了风伯,他凝眸望着玉奴儿,眸子里满是探究:“你是谁?”
玉奴儿微微颔首:“风伯大人,真巧啊!”
“你究竟是谁?”风伯又冷着声音问了一遍,像终年冰封的寒潭,钻出丝丝缕缕的凉意。
“长留尊主座下弟子——玉奴儿。”玉奴儿如实相告。
“走不走啊?快一些。”身后有人耐不住性子,开始催促。
风伯深深凝了玉奴儿一眼,抬步往上走去。
雨师微微颔首,伸出手:“我给他。”长留尊主的丹药千金难求,虽说这避瘴丹只是寻常丹药,但不拿白不拿。
玉奴儿一怔,这才掏出两枚丹药,一时没拿稳,丹药便从指尖落下。
幸好雨师眼疾手快,在丹药落地前将之握在了掌心,他眼尾眉梢含着喜:“多谢。”
雨师道完谢便追着风伯去了,错过了玉奴儿紧蹙的眉梢。
在风伯和雨师走后,玉奴儿示意一个道童接替她分发避障丹。
后头的人见玉奴儿走了,纷纷露出惋惜的神色,一时间,队伍的挪动倒是比之前快上了许多。
休与山上有诸峰环绕,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山道逐级而上,左手边是参天的古木,浓荫覆地,阵阵山风穿叶而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右手边是幽谷水涧,泉水潺潺,发出叮叮咚咚的欢快声响。
一路走来,风声和水声缠在了一处,耳边如奏独弦琴,一弦两音。
司沐踏着青石板往上走,吐掉嘴里用灵力包裹着的避瘴丹。
身后传来调侃的声音:“你也会怕?”
司沐未回头,便道:“鬼境主怎么也来了?”
身后之人着一身玄袍,外披鹤氅,金银丝线繁复,勾勒出朵朵彼岸花,发髻全束,玉质彼岸花箍着,正是君屿。
君屿嗤笑一声:“我来取你的狗命。”
司沐不置可否,闲适地往上走,全然不怕君屿动手。
君屿咬了咬后槽牙,也没真的动手。
休与山中山色清幽,亭阁深藏于繁枝茂叶间,更觉幽深。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碑廊,便见到了主观。主观依山势而建,自上而下依次为楼、廊、殿、阁、苑,延伸出大片的空地,中轴线上设了高高的法坛,左右钟楼和鼓楼对望。
法坛下站了许多人,皆翘首期盼长留尊主。
不多时,钟声传来,紧十三,慢十四,三番钟声中,众人默念钟文:“闻钟声,拜老君,离地狱,出火坑,愿成道,度众生。”
三番毕,落四御后大鼓声起,击出风、云、雷、雨、电、雹等声响来,声势颇为浩大。
法坛上现出长留尊主的身形来,长留尊主鹤发童颜,头戴莲花冠,以蟠龙卯酉簪固定。
这莲花冠以纯金打造,十二朵莲花瓣分内外,内瓣六朵镶嵌着红宝石,向内收拢;外瓣六朵向外舒展,镶嵌着圆滚的珍珠;冠顶一柄如意,缀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煞是惹眼。
他身穿丝绣云鹤文天仙对襟洞衣,仙鹤、团云两两相对,恍若数百只仙鹤穿梭于云纹之中。外头披一件鹤氅,通体用仙鹤的羽毛制成,极尽奢华。
君屿啧啧:“这老道的长生道怕是走不通的。”
也难怪君屿会如此说,修行之道,修心、修性、修行,缺一不可,华服锦衣最先摧折的便是道心。
拂尘一扫,长留尊主开始诵经。
君屿轻咦一声,目光胶着那柄拂尘。那拂尘的柄是用象牙制成的,象牙柄上雕着莲花。
但让君屿疑惑的并不是那象牙拂柄,而是那些黑色的长毛,竟是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