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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误吃了县府尹的招婿宴?”
拍桌狂笑,珠玉似的笑声响彻茶楼,引来其他茶客侧目。
少女毫不介意,笑得恣情骄纵,不可抑止,而她身边的黑衣男子则冷眼一一扫过好奇之人,森寒之意立即唬走他们的好奇之心,哪敢多看一眼。
“是啊,木姑娘,你可不可以不要笑得那么大声。”咬着筷子的年轻男子皱起眉,有些苦恼。
“哈哈曲兄,你真是哈哈哎哟!”
不行,她笑到肚子痛了。这曲拿鹤真是有趣,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如此无赖又诚实的人呢。
矛盾,这人真矛盾。但,好有趣。
捶桌又笑了一阵,见长秀也忍不住弯了唇角,木默笑得更大声。
能让长秀露笑的事极少,今日无意请他吃饭,倒得了一个不错的开心果,也让她方才被官小姐挑起的烦意消散不少。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他小小抱怨一句,随手塞了自己一大口饭菜。
谁叫那小县尹在府门外的大路上设流水宴,又没说清楚是招婿宴,他瞧着人人都去大吃大喝,嘴上一馋,就去了嘛。
吃一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麻烦要找上他,他能怎么办,是不?鬼知道他吃的那碗水饺中,好巧不巧地一只馅中包了银豆子,害他差点咬掉一口美美的大牙不说,硬是被小差爷恭喜艳福不浅,怎么办?只有逃?。
以前他也误吃过城中刘家小姐的绣球宴,多亏娘亲出面才消了刘老爷的气,这次,大概犯的错太大,他亲亲阿娘实在不胜烦怒,一气之下将他踢出家门,要他清静反省了再回去。
当时,他正在江边,本想与小妹一起于江心泛舟,顺便钓几条笨鱼孝敬阿爹,被娘一脚踢上船后,小妹不但不帮他,反而躲在娘身后偷笑。
好嘛好嘛,他反省就是了。
躺在乌篷舴艋舟上,他可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反省呃,因为反省得太认真,反省得进入九天仙境——睡过头。待一觉醒来,舴艋舟已经顺着汉水飘流而下,飘啊飘啊飘入长江,飘到武昌城来了。
飘来武昌不提,他就当顺路游玩好了。可,他的舴艋舟撞上江水里的暗礁,舟底破了个大洞,若不是他眼疾脚快跳上旁边的一条商船,只怕小命玩完呸呸,胡说,胡说,他水性不错,才不会玩完呢。
在武昌玩了二十来天,他寻思着娘的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他的银子已完全用光,还是乖乖回去让娘骂一顿
“你不是故意?哈哈,长秀,曲兄真是有趣呢。”
“小姐说得是。”
捂嘴狂笑,俏肩不住抖动,木默仍没有停歇的意思,辫后珠玉清脆,伴着她的笑声,颇为动听。
“来来,告诉我曲兄,你娘是怎么把你一脚踢到船上的?哈哈”红唇勾出玉贝,木默问得毫无顾忌。
她根本就没当他是一回事。
这个认知没让曲拿鹤伤心,反倒随她一起笑起来。
她笑得很狂很傲,很恣情恣意,仿佛这一刻只要她自己高兴就好,其他人的伤心痛苦和失落全不被她放在眼里。连带地,他忆起当日她飞身纵马的英姿,如果不是酒楼上那名贵气男子喝斥,她必定会对那官小姐说出更不屑的话来吧。那么得意,那么的目中无人!
她与官家千金不一样,她与县尹小姐也不一样,她更不同于他遇到过的那些姑娘家,就因为她生长在皇族之中吗?
皇族里长大的女子就是她这个模样?他暗暗在心中忖念,不由得拿她与自家妹子比较起来。在他眼里,妹子绝对是可爱又漂亮的,这木姑娘也不错;他家小妹也骄,但骄得不显山不露水,准确说就是扮猪吃老虎的那一类,常常让他这个二哥很没面子,而她的骄狂外露,背有青山不愁柴,摆明肆无忌惮,眉目间甚至带着点戾气
也罢,他对姑娘家一向是没什么偏见的,无论年岁几何,他都会一视同仁,以礼、以诚、以善相待——这个观念并非爹娘灌输给他,好像与生俱来,打娘胎里带出来唔,不行,他要反省,这在娘的心里可算不得好事,他娘恨不能把他重新塞回去再生出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
“嗯不是故意不是哈哈,曲兄,你今天吃我这一顿,打算如何呢?”极力敛去狂笑,饮下一杯酒水,木默趣味盎然地看他。今天这顿饭吃得有趣,待会回去说给王爷听,逗他笑笑。
啪答!
竹筷掉在地上。
木默咽了笑,抬头看他,却见他抱着木凳噌噌噌退后三步,神情戒备地盯着她,吞着口水道:“木姑娘,你这饭我我是绝对没银子给的不然,不然下次咱们再遇到,换我请你一顿,好不好?”
“我不差你这一顿饭。”他的模样本就讨人喜欢,加上心惊胆战的表情又过于可爱,木默仍带着些稚气的心性,当下恶意逗起他来“如果我也学那县尹小姐”
“小姐!”喝斥响起,打断她欲出口的狂言——是长秀。
撇了撇粉唇,她挥动衣袖,不将长秀板下的脸色看在眼里,紧紧盯着那张可爱的桃花苦脸,咄咄逼人“如何啊,曲拿鹤?”
他鼓起腮,大眼骨骨转动,突地一笑,拖回长凳重新坐到桌边,滑嘴滑舌道:“木姑娘,你若真看得起我,小子我可是求之不得呢。要不,我送你一件东西,你也送我一样东西,就当咱们互换的信物”
“”她微僵秀气的脸皮,眨眼瞪他。
“我看人家定亲都有信物的”
“呸!谁跟你定亲了。”听他越说越离谱,木默沉下脸,不屑地啐一句,待看到他得意的表情,才明白方才那番话是他故意的。
在她十七年的生命里,王爷才是无所不能的男子,又哪能容旁人戏弄。心头微微鄙笑,她傲心再起,不由讽道:“本姑娘就算要嫁人,也不会嫁你这种”上下打量,她微微顿了顿,嗤笑“不能跑不能跳的,哼!”不能跑不能跳?
他吗?
曲拿鹤看看木默,见她瞥开眼,再瞄瞄长秀,见他眸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轻鄙。
咦咦,他们好像很看不起他耶。这有点侮辱人哦,虽然他是不怎么厉害,学艺不太精,随便跑跑跳跳倒马虎过得去呀
呜这姑娘是带刺的!
许是他的表情太可怜,可怜到同为男儿身的长秀也忍不住替他说话起来:“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简言之,他不值得木默逗下去。
“王爷监察水利未回,我这么早回去干吗?”俏皮皱起琼鼻,木默晃动乌辫,将坠于发尾的珠玉挑到肩上把玩“曲兄,你要怎么回去嗯,再被你娘踢?”
呼——暗暗在心中吐气,见她略过方才挖苦的话题,曲拿鹤窃窃一笑,向小伙计讨了干净的新筷,摇头道:“不会啦,这么长时间,娘应该已经说服县尹大人了。”
“你娘很疼你呀。”看他没事人般地吃起来,木默突地放低了声音。
分神瞄她,他连连摇头“不不不,木姑娘你一定没有兄弟姐妹对不对?我告诉你呀,只要家中有超过三个的孩子,阿娘绝对是只疼最大的和最小的,中间那个一定是爹不亲娘不爱,哥哥妹妹没事就拿来欺负的。可怜我,你瞧你瞧”他点点鼻尖“我就是中间的那一个。”
他的话让她脸色微变,又极快地笑起来。
与其说她对父母的记忆是模糊的,倒不如说根本没有记忆,在她的印象中,只有王爷疼她爱她教她。
兄弟姐妹?哼,哪根葱啊!
她不再说话,静静看了看江上,见渡船拉起风帆,绕回眼神,见他吃得不亦乐乎,不由伸指点点他的肩“喂,船走了!”
“啊?”咬着一截茄子抬头,他转头,突地大叫“惨了,这是今日的最后一渡,过了就得等明天才有船,死了死了,木姑娘,我走了,谢谢你的饭,走了走了!”
跳下茶楼,他边跑边回头,同时不忘附赠一张上弯下弯的月牙般笑脸,挥手大叫:“木姑娘,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饭啊。顺便送件小玩意给你,我这次走得急,身上什么也没带,下次,下次我一定送你。”
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如同两人真会再次相遇一般。
木默笑着摇头,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只是今日遇到的一个小插曲而已,回头当笑话说给王爷听听,她又怎会记得他。不过,此时她倒想看看——看他如何赶上那艘已经起帆滑入江心的楼船。
盯着急跑后突然飞跃的身影,她倏地凝眸。身边,长秀沉稳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讶色,双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后的弯刀。
矫健的身影在凌空翻转三圈,稳稳当当啪答——危险万分地勾挂在船沿上。
“船家大哥,救命,救命!”
隐隐听他叫了两声,随后被吓去半条魂的船夫拉上甲板,又听船夫骂了句:“你小子找死啊,这么远也敢跳,不怕掉到江里淹死!”
楼船渐行渐远,江风中似乎传来他的道歉声。
木默沉色半晌,突地一笑,转向长秀“他吊在船沿上,是不是很像嗯,挂腌鱼。”
“是的,小姐。”长秀拉出极细微的笑容,移至刀柄上的手慢慢松开。
这小子跳跃功夫不错,应该有些轻功底子,但后劲不足,否则也不会像咸鱼般吊在栏沿上。
“他很有趣。”
“是的,小姐。”长秀转身,招来店伙计付了银钞,走到她身后道“咱们该回去了,小姐。”
木默点头,负手于背,缓步下楼。
曲拿鹤吗,好,她应该不会忘记他的名字。但,他们不会再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