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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某车行。
一群年轻人挤在一间不大的房里酣睡着,屋子关得严实,黑灯瞎火的,只余一扇不过一米见方的小窗户敞着,为地上熟睡的六个大男生传递着微薄的新鲜空气。巴掌大的地方充斥着的全是烟味、酒味、披萨味和机车油味,可以料想几小时前纵情闹腾的景象,不过和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此刻的气氛总算还是安恬的。
有人隐约听见迅疾而至的脚步声,像是睡梦中有惊雷滚滚袭来,接着一股夜风倏地闯进这闷热的空间,寒意扫荡在脑门,那人被冷得打了个喷嚏,浑浑噩噩地张开眼
唰唰——对准他们的是探照灯般刺目的十来束白光!猛然之间有不止一个声音在头顶上方严厉地喝斥着什么!
这下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人都彻底清醒了。一片白花花的手电强光中,其实完全看不清破门而入这拨人的模样,也根本无从判断他们的身份,但一见这阵仗,六人什么都来不及细想,自动自觉全体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嘴里大喊“饶命”的,喊“我坦白”“我什么都不知道”的,都有。糊里糊涂乱嚷了一气,跪在最前面的人紧张兮兮地抬了下眼,却蓦地瞥见那货真价实黑洞洞的枪口,顿时吓得膝盖发软,浑身直抖。
终于,不晓得过了多久,顶在头上的硬物才稍稍收回去一些,同时有人从门外走进来,脚步铿锵。屋顶的灯哗得被摁亮了。最先映入六人眼里的,不是一屋子狼藉,而是门前那双铮亮的皮靴,其中一人不由咽下口唾沫,这鞋的样式,这笔直的站姿,对方就算不是军方人士,怎么看最起码也得是个特警来头。紧张之余,他开始一个劲儿在脑中搜寻他们几个不成器的飞车党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样级别的人,可是想来想去都无果。
然后,传来皮靴的主人低沉严肃的声音:“都抬起头来。”
六个人乖顺如孩童,立刻纷纷扬起头来,面露卑微。
五个穿黑色特种部队制服的人正手举步枪,将他们团团围住。而皮靴的主人果然一身墨绿的戎装,身材高大挺拔,面容冷峻,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遮掩在黑色帽檐投出的阴影里,但却目光如鹰。
六个人不约而同数起对方军服上的军阶来,确定后的结果是集体在心头又惊又惧。
来的居然是个少校他们到底何德何能
“我是情报部的杨少校,”此少校倒也相当开门见山,报上家门便直奔主题“有人举报你们协助a级通缉犯盗取了国家机密。”
六人惊怔地瞪大眼,完全不知所谓,除了知道情报部约等于美国电视电影里的五角大楼,以及“国家机密”绝对是不好惹的字眼。
见这几人个个痴愣愣的样子,少校使了个眼色,其中两名特种部队人员开始在屋里四下搜索起来,但是除了地上的易拉罐和烟头,以及几大抽屉窝了几天没洗的脏衣物,并没有什么收获。
这修车行不小,这会儿楼上楼下里里外外都传来类似强盗洗劫般的声响,想必也正被大肆搜查。陆续有特警从门外进来向长官汇报,皆是一无所获。
还有最后一队没有回来,等待期间杨少校在房间里缓缓踱着步子,目光审视地上满脸无辜的六个青年,问:“你们究竟知道些什么?”
终于有人战战兢兢如蚊呐般嗫嚅了句:“我我们真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
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撒谎,年轻的少校冷冷地皱起眉头,诱导似地问:“我们有证据证明blackr。曾与你们达成过交易,还不承认吗?”
“长官,我们我们真不知道什么blackr。!我们可以发誓!”说话的青年连忙转向他的同伴,其余五人跟着忙不迭直点头。
杨少校居高临下,口吻平淡地提醒:“总之,不管你们知道什么,最好趁现在一一交代,如果被我搜出来”他顿了顿,眼神一凝“结果可能不会很好看。”
六个人诚惶诚恐,自小在城市里摸爬滚打着长大,警察是接触过不少,但从来没有和军官打过交道。眼前这个年轻英俊的长官,第一眼的印象只是很冷酷,可他说出这番警告的话,却让他们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长官!搜出了这个!”
关键时刻,有属下将一尊铜制的奖杯交到少校手中。
杨少校将奖杯拿在手中默默翻看,表情忽然像是最终确认,将杯举到六人面前:“什么都不知道吗?那这个你们要怎么解释。”
六人面面相觑,惊恐万状,又无比莫名。这不值一钱的流动奖杯怎么到了他们手里就成了国家机密了?!
还没等他们说什么,杨少校已经找到了杯上的机关,手指轻松地掰开底座一块内嵌的铜条,里面赫然是一个狭小的暗格!
然而他的脸色却忽然黯下来,下面等待发落的六人很有感应地背脊一凉。
“里面的东西呢?”少校沉声问。
六人自然无法回答,这也是他们头一次发现这奖杯居然还有这样隐蔽的设计,一时惊诧得顾不了去琢磨其中的蹊跷之处了,只觉得中了人家的套,且种种迹象表明他们这回这黑锅恐怕是背定了。
还好一直答话的为首者还算理智,见状不妙,慌忙解释:“长官,这这是我们车队参加比赛时赢回来的呀!怎么会是国家机密?!一定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而且这奖杯每年比赛都被冠军车队领走,就算里面藏了啥东西,像我们这头一遭拿到奖杯的二流车队,压根啥也不知道啊!”佛祖耶稣都可以作证,是真不知道啊!
在嫌疑人极力申辩的情况下,杨少校的神色总算显露了一丝狐疑:“你们说这铜杯一直作为车赛的奖杯,而车赛每年举行一次,也就是说任何有机会得到冠军的车队都有机会得到这杯,你们的实力并不怎样,这次侥幸得到奖杯还属第一次,所以根本不知道这其中有牵系国家的重大秘密,是不是?”
一行人连连点头称是。
少校只静静地看他们一眼,说:“这之前情报部的确不知道机密藏在杯里。”他低头端详手中的铜杯,它被做成普通郁金香酒杯的样式,比真的高脚杯大不了多少,做工还算考究,但手艺不够上层,只算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艺品,看上去的确不甚起眼“一直以来它在车手的眼中都只是一个简单的胜利象徽而已,但有一天,秘密暴露,或者说被某些人暗中得知,然后车赛举行时,突然出现一只实力平平的车队破天荒地赢得了这铜杯,然后里面的秘密不翼而飞。我问你们,换作是你们会不会觉得奇怪。”
六人以不约而同吃鳖的郁闷表情作了肯定的回答。
“啊!”后排有人猛地高声叫了一声“难道是她?!”
这么一提示,所有人都想了起来,那个从天而降帮他们赢得这头彩的罪魁祸首!他们只恨自己没早点想起这桩再明显不过有问题的细节,忙七嘴八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尚在怀疑中的少校,包括她的相貌穿着,她的精湛车技,以及她和他们之间原先被以为无伤大雅的小小交易
“据他们声称,最后接触奖杯的是一个红色长卷发、中等身材的女子。可以断定此女子便是blackr。”
墨绿军服的少校向长官汇报完此次调查的全部情况。
时间已接近凌晨五点,偌大的情报部会议室里除了中央的一隅亮着灯光,其余大片的区域皆隐没在黑暗之中。苍白的光笼罩着笔直站立的年轻少校,以及坐在会议桌后默然聆听的上将的身影。在他手侧的桌面上,安静地放着那尊铜制的酒杯。
有着刚毅面孔的壮年上将听完下属的陈诉,静了片刻才问:“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没有撒谎,少校。”
“我派其它调查小组的成员去核实过,当天来过现场的记者和观众都能证实确实是一位突然出现的黑马骑手打败其余强队赢得比赛。从这一点上看,他们的确没有撒谎。”
“车队的那几个人呢?”
“还在监视之中。”
上将点点头:“我明白了。今天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杨少校行毕军礼,转身离开。
良久,待听不见离去者的脚步声,上将开启了面前的通讯器。
会议室中央的大屏幕突的一闪,画面中赫然出现一把华丽的大羽毛扇。这番景象突现在肃静的军方会议室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味道。
隐匿在羽毛扇之后的人用通过变声器改变过的嗓音古怪地开了口:
“上将先生,看你的表情,事情进展得似乎并不顺利。”
“我已经按你说的派人调查过了,”上将将那尊铜杯移到视频范围内“这个是找到了,但是里面的东西早已被那盗贼抢先取走。”然后他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转述给了羽毛扇后的人。
半晌,才听到那神秘的人半是遗憾半是悔恨地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还是被他先了一步”
然而上将显然没心情看他伤感:“我想有件事你有必要向我解释一下。”他拿起桌上的铜杯,掰开底座的机关,呈到屏幕面前“这上面的暗格根本容不下海军协定的磁盘!”
羽毛扇后的人这才回过神来,不用拿下遮掩在面前的面具,也能明白愠怒的上将指的什么,他呵呵地笑起来,扇子上一簇簇白色绒毛随着他的气息微微颤动着:“你还真是尽职尽责,还在想着那份海军协定啊。放心,虽然暗格里的东西不是你要找的机密文件,但是我保证它的价值不压于国家机密。”
“噔”的一声放下手中的铜杯,上将的怒气隐含在眼里,呼之欲出:“你这是在和军方开玩笑吗?”威严的嗓音暗哑下来,让人不寒而栗。
“呵呵,息怒息怒”屏幕中的人似乎并不为所动“我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相反,比起无能的警察,我还是更信任军方的能力,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想要和你们合作的原因。”
上将冷笑一声:“合作?我本不应该信任你。”
“事实上本来也没有信任过我吧。”那面扇子轻轻地摇了摇,一副有所感叹的样子“从我们合作开始那刻,你的情报部精英们可是没少来找我的麻烦,所幸我这个人虽然算不上多机灵,但是躲藏的功夫倒是一流。哈哈,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我知道你很为你的手下们自豪,他们也确实很厉害,只不过你们在明,我在暗而已。”
上将收起了昔日的内敛,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与其去探究我的身分,不如花时间想想怎样早日取回你那份宝贵的海军协定吧。你可能觉得我欺骗军方是在玩火,但其实我不是那么胆大包天的人,关于那份海军协议,我是的确有一些线索的。”
滴的一声,画面右下角出现一个小屏,里面幻灯似地打出几张照片,上将待看清照片上所拍的文件式样的东西,身子嚯地一声从椅子上弹起。
过了好久,他才恢复冷静,犀利的目光射向屏幕中的人:“你真的不害怕?偷窃并偷窥国家机密,并且以此要挟军方,即使后来找回海军协定,你的下场比起那位blackr。也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羽毛扇又悠闲地摆了摆:“我没有盗窃国家机密啊,更何况这照片上拍下的文字就是拿显微镜也是看不清楚的。而且,”最后这句说得无比自信“我相信最后的调查会还我清白。”
上将只冷冷地反问:“是吗?”
“我有个建议,”神秘人倾身靠近屏幕,羽毛扇忽地在屏幕前放大“请上将先生还是继续与我合作。blackr。和blackr。正在寻找的东西,这两者我只要其一即可,如果军方能协助我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海军协定一定即日双手奉上。”
上将冷冷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月黑风高。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点着几只蜡烛。风吹帘动,烛光如鬼火明灭摇曳,将几道鬼祟的人影投射到对窗的那面墙上。
几声沉重的呼吸,过后是一阵蟋蟋梭梭的动静,半晌,忽而听到“当当当”什么东西在地板上磕动的声音。
又一波大风哗地掀起窗帘,紧闭的门被风的劲道震得哐哐直响,屋子里晃动的身影集体有一瞬的屏息。
忽然,一个粗犷的男声压着嗓子紧张地道:“快,快!大姐,出来了!”
只见一个光洁的圆碟被男子摁在手下,在写满文字的地上缓慢蛇形。墙壁上,几个人头的影子顿时都凑到了一块儿。
“说什么?”君舞低声问。
大飞鹰整个人几乎趴到地上,虚着眼,口中念念有词了老半天,才惊喜地抬起头来,特有把握地对君舞说:“大姐,这上面说你要走桃花运了啊!”君舞面无表情,一直等所有飞鹰帮的喽罗们都求仙完毕,并恭恭敬敬地把大仙请走为止,她才开了灯,拿了外套走出门去。
那背影很是萧瑟。
东林学院高二六班。课间休息。
五张扑克牌成扇型在女生手中展开:“好了,老师你抽一张牌吧。”小薰将牌举到桌对面的君舞面前。
戴骨节戒指的手在牌顶牌角来回游移了半天,君舞还不忘趁势打量小薰的表情,可惜这小妮子道行深得很,很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小薰也不禁叹气:“老师,既然是占卜,拜托你不要小动作了好不好?否则算出来会不准的。”
终于,君舞一副认定的样子,大力抽出一张牌往桌面上一甩,酷酷地道:“算吧。”
小薰早知她选中的牌面,此刻翻开牌来,正儿八经地正要解读,旁桌的林菲已经八卦地凑过来,望着那枚红心ace羡慕地唏嘘开来:“这牌谁抽的?老师吗?哇,不得了,老师你好走运,这可是最大命数的桃花运呐!”
君舞神情萎顿:“又是桃花运?”
小薰没怎么听清君舞的嘀咕,自顾自对着牌瞅了老大会儿:“狒狒倒也没说错,这牌的确是象征了不错的爱情运程”
君舞两手扶正小薰若有推敲的脑袋,话音中有难以抑制的痛苦:
“那我的财运呢?”
天可怜见,她明明事先问的都是她未来时日的财政状况,因为最近这段日子她好像有点犯到财神爷,怎奈林菲小薰等人正处在蠢蠢欲动的青春期,而飞鹰帮的老正太们又正值人生的第二发春期,占卜者个个怀春心术不正,测出来的结果自然不可避免要往那方面发展。
独自走在阳光洒满的街头,君舞一个抬头就望见了广告牌上哈根达斯的经典广告语。
她兀自摇摇头:无论如何,想走桃花运的不是我,是你们
东林高二六班的人多少都察觉到君舞最近几日早退得厉害,每每一到下午三点半就不见了她的人影。不过他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纷纷幻想着是司徒御影风头太劲连女王也扛不住了,不得不退避三分不敢与其正面冲突。确然知晓君舞下午茶时间后行踪的,目前惟君舞的邻居小薰一人。
另一方面,作为小薰第二大观察目标的司徒御影,在许多地方的表现都出人意料。不带保镖,不坐私家车,低调过头也就罢了,两周下来,他竟没有一天曾迟到早退,简直拥有堪称楷模的时间观念,尤同君某女形成鲜明对比。小薰也才想起,尽管以往司徒御影来学校的场次不多,但除了报道那一回,一概准时准点,想来这该是秉承司徒家的优良家风了。另外,北冥翔、大头等人又开始惟司徒御影马首是瞻,尤以北冥翔那厮为最。他以前就嚣张惯了,最近这些时日更是越发没有章法,打着司徒御影的名号到处作怪。昨天早上她来上学的时候,碰巧在校门口遇上司徒御影,没敢贸然上前跟他打招呼,她便不出声地走在他后面,结果居然在教学楼的走道里被她撞见两个男生背着不晓得从哪里截来的树枝,额头上绑着“我有罪”的白条负荆请罪。走到楼梯口,见两个人向着他齐刷刷猛低下头,司徒御影蓦地一下站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小薰估摸着他一准也被吓了一跳。而这低级的“清理门户”的手法一看便知是出自北冥翔之手。然后前几日因为犯胃病而请假的主任又不晓得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劈头就问那两小子是怎么回事。两人哀怨的眼神不约投向司徒御影,司徒御影面如死灰地丢下一句“与我无关”便匆匆上了楼。后来究其原因,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司徒御影长期不在学校,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就把人家的保管箱挪为己用,还往里面塞满了十八禁杂志和漫画。皇帝不急,偏急死了太监北冥翔,于是又给本来就声名狼藉的狼帮历史添上特傻b的一笔。
小薰在狼帮笔记的丑闻一栏上记录完毕,抬起头来揉揉太阳穴,此时司徒御影的位置在她的左前方,他人正罕见地戴着副眼镜,一本正经地在看课本。在学校司徒御影的举止比正常人还正常,不但戴副眼镜装斯文,甚至随大流地穿校服上食堂,暗黑系的冷酷气质收敛了许多,但不知怎的始终不似一个普通学生,不像优等生,不像大众生,也不像问题生。他像一朵开在一群小雏菊中的黑百合,像企鹅群中的北极熊,反正就是格格不入。最好的反衬对象便是坐在他前面的萧瞳。俩人一前一后一白一黑,视觉效果奇佳。
说起来,明天是周五,该轮到调换座位了,这年头学校换座位都学日本那套,画鬼脚,不到最终揭晓谁也不知道那位宿命的“同桌的他(她)”是谁。不晓得那时教室里的局势又会演变成怎样。
林菲这两天在她耳边神神叨叨,抱怨那个长期抽到和洛威同桌的女生好运也该到头了,然后奇怪她:“换座位这样的人生大事,你怎么这么镇定?一点都不担心?”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担心,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
虽然她口中指的是北冥翔,但还是不小心牵连了死党,被林菲死命掐了一把,她只得硬食了这一击,不敢造次。
不多会儿,刚刚野蛮完毕的损友又极淑女地依偎在她肩头,无限浪漫地怀想到:“要是能够抽到与洛威同桌,我一定立马展开攻势”
小薰随口回一句:“非要同桌才能展开攻势?”
“小薰啊,你真是太天真了。”林菲又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她的恋爱经验谈“爱情毕竟不能胜过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一个在罗马,一个在日本,无论两人多相爱,都敌不过时空的界限!更何况我这么矜持的淑女,怎么可以远距离倒追男生呢,那多不自然,况且胜算也不大”
小薰听得半懂不懂,不明白罗马之于日本与教室第一组第一排之于第六组倒数第一排有什么可比性,索性埋下头写作业,喉咙里惯性地咕隆了句:“何必呢,反正全校都知道你的目标”
“啊?你说什么?”林菲没听清,追问。
小薰咳嗽一声,面无表情翻开英语课本:“没什么,你加油吧。”
“嘿嘿,小薰,”第一女人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瞟向前方的白色身影“你有没有想过和你的会长大人同桌?”
对于始终不见消停的林菲,小薰终于忍不住,放下笔叹了口气:“我说狒狒,你倒是有没有想过,尹洛威坐你旁边,你们平时随堂测试的时候靠谁?”
一针见血。很现实的问题。林菲被定在那里,足足五秒。
上课铃响过五分钟,有人上了讲台,听到全班依旧闹嚷嚷的没给面子的迹象,不用抬眼看小薰也知道是谁在上面。
卫强被君舞授权在她逃课时为全班做听写,站在讲台上自然是战战兢兢发音不准频频咬舌。按照君舞的指示,单词要尽量挑字母组合在十个以上的,十个以上的念完了才准念九个的,以此类推。起初他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可是这一策略让北冥翔等脑筋长期打铁者极度不满,又常威逼他单词只许念五个组合以下的,否则倒挂对待(北冥翔清理门户的方式,即令对方倒挂在树枝上)。每逢此时,对卫强而言无疑于煎熬。若是碰巧会长还不在,他就更要倍受发难了。
还好今天萧瞳没去学生会,教室里还算没吵翻天,卫强总算平安地念完最后一个单词。
司徒御影将听写的本子连同后面递上来的一同传给前座的萧瞳,萧瞳无声地接过来,听到身后人冷不防问:“以你的性格怎么会当上学生会会长的?”
司徒御影问得突兀但正经,没记错的话,他刚转学来那会儿萧瞳还没有接过学生会会长的职务。何况他看上去也不像会去参选学生会的人。
“我是莫名其妙被选上的。”萧瞳回答。是的,莫名其妙。只记得那会儿学生会改选,几周的风风火火,原以为都同他无关,却意外在候选人名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而且那两个字还赫然以超过70%的选票远远排在第一的位置。可问题是他根本没有报名参加过竞选,对于有人提名的事情也毫不知情。这个乌龙未免闹得太大,然而负责竞选的学姐们却一口咬定他的名字是由校长大人钦点的,而且他被同学们如此爱戴,不可以拒绝。当然他也没有机会拒绝,隔天就被半选半封为新一届学生会会长了。据说开了东林史上高二就当选学生会会长的先例,当然从头到尾都是不由分说的。
往事不堪回首,那个莫名其妙的校长,莫名其妙地陷害了自己
“不能辞退吗?”司徒御影的问话打断了萧瞳的回忆。
“怎么?你不满意我这个会长?”萧瞳拿下眼镜,瞥了身后的人一眼,那一眼很短,传递的是促狭和逗趣的意味,竟有几分像哥哥对着弟弟“那我能请你煽动他们把我弹劾掉吗?”
“不能。”司徒御影平淡地吐出两个字,复又低下头去看笔记。不知为什么他不太喜欢萧瞳与他说话时的那种口吻,表面是善意的玩笑,但听上去却总是隐约地刺耳。这样的感觉自回校以后就一直挥之不去。偏偏他们两人还有前后落座的缘分,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今天再一次确定,发现还是老样子,那客气背后的调侃乃至冷漠,在萧瞳的眼角眉端分毫毕现。是自己太敏感?还是会长大人的确对自己怀有敌意?可是这怎么可能?他和他根本就是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一个彬彬有礼,温和优雅,前途无量;一个目无长幼,冷漠随性,前途未卜。
也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彼此不待见吧。司徒御影心想,抬头,见卫强抱好一摞本子去了办公室,那女人又逃了课不知道去了哪里。早先以为在学校便可方便地时时监视她,可是他显然低估了君舞彪悍的程度。无论如何,他已经单方面认定君舞既是blackr。,即便不是她本人也定与她脱不了干系,现在手头缺的,只是证据。
林菲突然猛捏小薰的胳膊:“快看司徒!这样子好帅”
小薰朝斜上方望上一眼,司徒御影正在很帅地发呆,钢笔在他手上一圈圈无意识地转着,无度数的镜片上映着窗外的满天红霞,栗色的头发在余晖下熠熠生辉,加之他穿着其招牌的黑衬衫,轮廓在一派安静之中有一种沉在黑夜中的深邃,很有几分高深莫测。恍惚间她似看见他身周有黑色的小宇宙在燃烧。
照她看,这不叫帅,这叫很邪恶。
下午放学途中,北冥翔发现一家新开的快餐店,还新奇地定出开业这天所有套餐打八折的优惠策略,他遂喜滋滋地拖了尹洛威和大头进去。
推门进入,一时凉意沁人,门旁有服务生热情地招呼“欢迎光临”
北冥翔大步流星朝点餐处走去,抬头只顾看名目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懒懒地说了声“这边点餐”
蓦地,餐厅里爆发出一声足以媲美帕瓦罗蒂的男高音!
发出那声又高亢又悠长的“啊——”的是大头,就算在餐厅所有人的集体瞩目下,他似乎还是没办法闭上那因过度震惊而大张的嘴。
最后是尹洛威强制合拢大头的上下颚,带着同样震惊的目光审视点餐处的侍者,半晌才说出那几个字:
“君舞老师?”
北冥翔开始也一愣,而后脸上却绽开一个大大的奚落的笑:“真没想到啊你居然翘班来这里打工?!”
穿着制服的君舞手插腰睨着三人,不作回应,以不变应万变。
三人逐一点餐,尹洛威忍着笑,没敢抬头去看向来punk风的君舞穿制服的尊容。北冥翔自然不肯放过这一刁难女魔头的好机会,赖在点餐处煞有介事点来点去,几乎逼得君舞将各色餐点介绍了一个遍。大头在后面胆战心惊地留心着,生怕班导师一个不耐烦变了脸,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北冥翔刁难了半天,君舞的脸色虽然一直不好看,但始终也就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不见真的翻脸,他不免觉得无趣,而且肚子也饿了,便随便点了份套餐。
套餐原价十元,打折下来只要八块。
北冥翔从裤兜里掏出钱来,拣了张十块的。君舞正要接过去,却见北冥翔又把钱收了回去,然后,居然不晓得从哪里挑了张破烂无匹的二十元来
那张二十元真的很旧很烂很破,引得柜台前的一众人,包括店员和顾客,都一阵开了眼界的静默。然而奇怪的是,辨钞机居然还能辨认出来。
让君舞无可奈何,北冥翔自然更得意洋洋,等餐时意犹未尽再对虎落平阳的班导师调侃上几句,端着套餐美美地找位置吃去了。
三份套餐齐齐摆在白净的桌面上。尹洛威点的是青椒牛柳,嫩滑的牛柳滋滋地往外冒着热气,合着青椒的味道,香气扑鼻,大头点的炒冬乌,虾仁蟹肉的味道沁入洋葱香里,热气腾腾,惟北冥翔最洋气,点的是一盘意大利面。
“外国人都吃这种东西吗?”大头凝望北冥翔面前那盘浆糊糊的面团,不解“好像都没什么热气”说着,不由伸手到盘子上方探了探,被北冥翔恼怒地拍开。
“废话,这是意大利面啊!你以为是挂面?!”北冥翔撑着面子大声说,其实他也不晓得意大利面长什么样,不过据说是有什么酱拌来着,估计就是这样吧。
尹洛威甚少吃外来饮食,只瞥了一眼,就直皱眉。那通心粉看上去跟狗啃过似的,粗的粗细的细,长短参差不齐,更夸张的是居然连颜色都深浅不一。一团暗红的酱像被踢飞的稀泥,淋得溅得到处都是,将面条都黏在了一块儿,更显得那一盘面相凄惨寒碜,竟让他夸张地联想到破土而出的大团蚯蚓。一时只觉得这意大利面看上去真真倒人胃口。
三人不再废话,唰唰地开吃。不一会儿,尹洛威已将盘中餐消灭了一半,大头也埋着头一个劲儿夸好吃,然而看到同伴们吃得飞快,北冥翔握着叉子却只觉得食不知味。
好难吃啊,又酸又冷
简直像呕吐物
想到这里,橘发的少年终于没能忍住,背过身去大大的干呕了一声。
这声音总算让餐厅里许多人也跟着翻胃起来。
尹洛威实在受不了:“你在干什么啊?不喜欢就不要吃,再去点其它的啊!”北冥翔委屈地回头,不小心又瞟到那“坨”意大利面,先前恶心的味觉再次回笼,迫得他抓着喉咙一阵憋闷。
大头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份炒冬乌,不禁感从心来:“中国人还是得吃中国的东西啊”话音未落,餐台那边又有人点了意大利面,大头正要替那两个女生喊倒霉,人家已经端着餐盘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
只见那面条粗细匀称、色泽鲜亮,红色的肉酱浇在上面,散发着香喷喷的热气,再配一小碟蔬菜沙拉,一路飘着甜美的酱香。
三个人刹时都愣住,视线再集中回北冥翔那份意大利面上——
静。
良久,大头终于忍不住出声:
“你的这个意大利面怎么跟人家的不一样?”
君舞站了一下午的前台,本来应该是腰酸背疼,不过因为晚饭时痛快地收拾了北冥翔那小子一顿,这会儿走在街上不觉神情气爽。
天已黑透,四周的霓虹广告全面亮起,不远处广场内那座钟楼显示此刻是九点半。
君舞已换回一身短裙短靴,指间夹一只烟,在闹市区百无聊赖地走着,她不习惯太早回家窝着。九点半,有些人的一天接近尾声,有些人的一天才刚刚开始。曾经她也是那后一种人。
街上不时飘来动感十足的歌声,那充满爆发力的磁性嗓音再熟悉不过了。她在一棵挂满彩灯的大树下驻足,隔着一条街是一家音像店,窗玻璃上张贴着re-turn的大幅海报,应该是最新发行的单曲,所以才引得不少年轻人在店外竞相流连。
果然是精力旺盛的怪物,那边还在巡回演唱,这边又忙着推出新单曲了。君舞眯着眼打量远处海报上的人,扬起一边眉毛。这次的单曲风格别出心裁,海报上有战马战旗,交叉的刀剑,铮亮的盔甲,还有厚重的丛云,俨然古战场的气魄,画面的中央是身着铠甲手握战刀的雷欧,半边身子披盖着红色的战旗,旗帜虽残却依旧炽烈如火。他还是那一头长发,然而不是上次见到的鬈发,而是如瀑如墨的黑发,在战场的风中恣意飘洒,一双颜色特别的祖母绿色眼瞳犀利如出鞘的剑。
从发型看,这张新单曲应该是在巡演前就制作完毕了。君舞一寸寸审视,造型师干得不错嘛,这样就看不出他是个二百五了。
新单曲的名字叫“斗魂”与宣传海报上的意境相得益彰。君舞仔细品味那音乐,仅前奏就擂鼓翻滚,气势磅礴,仿佛能看见马蹄滚滚,风雨欲来。的确是首好歌。
“小姐,要进来看看吗?”
店员亲切的声音唤回君舞的注意力,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在店外。既然来了就买一张回去吧,于是她示意那张宣传海报:“啊,我就要这张cd”话还没说完,便看到海报下端贴着大大的两个字——“暂缺”
店员也遗憾地说:“抱歉,全城都卖断货了,要下周一才能到呢。您要不要进来看看别的?”
难怪刚才那些年轻人都只是讪讪地看过就走。君舞也没多想,摆摆手转身走掉了。
为什么突然想买那家伙的cd?雷欧好歹也算得上创作兼实力型的歌手,但她并不欣赏他的音乐,常常都是嗤之以鼻。就算这次的歌破格的好听,也还是无法解释她会定下心来买死对头cd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听惯了他的声音,突然这么长时间不在耳侧,一时有点寂寞了罢?
果然,她还是适合一个人生活,以后坚决不能再放谁进她的家门了!
不晓得走到了何处,头顶的一盏路灯黯了黯,君舞下意识地抬头,突然有个人从身后嗖地蹿上来,她本能地闪开。那股亡命劲儿,换了别人,非得被撞倒在地。紧接着,一个男子在后面嘶声大喊:“抓贼啊——”
原来是沿路抢劫啊,怪不得逃得这般不要命。君舞抽了口烟,耸耸肩。
被抢的瘦个儿男一面追一面喊:“谁帮我逮到酬金五百!”
烟头准准地落进垃圾箱。
转眼君舞已不见了踪影。
追着那个矮个儿青年一路出了商业街,两人的距离眼看着越拉越近,君舞估摸着再一个拐角准能将他手到擒来。她的直线速度虽然未必有多快,但拐弯的技巧却能弥补速度上的不足。而小偷当街抢劫,靠得无非也就是东窜西窜。她自信自己的灵活度远在区区小偷之流之上。
果然那个亡命徒一见到某个叉路口便像个愣头苍蝇样直钻了进去。
君舞紧随其后,足跟刹住,敏捷地掉转方向,一丁点多余的脚程也没浪费。
她能感到那金光闪闪的五百元就在前方咫尺,只需伸出手就能够到,然而——
“啊呀!”那小偷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短促地叫了一声,在她面前蓦地倒地不省人事。
君舞眼中只有那只惯性地向前飞出的粉蓝挎包,她正准备扑上去接住,那包却稳稳地落到前方某人手中。
那是个清秀英俊的年轻人,穿清爽的墨绿格子衬衫加牛仔裤,身材高挑,不出二十岁的样子,正笑笑地拽起挎包瞅着。
君舞看了看滚落脚边那个被砸得变形的易拉罐,能让一个空空的罐子具有这样的力道和速度,无论是用踢的还是扔的,这个笑容可掬的年轻人都绝不简单。糟糕,莫不是那五百块钱就要这样供手让人了?!君舞琢磨着该怎样说服对方把包还给自己。
“多谢,这家伙抢了我的包”故作自如地说着,君舞微笑走上前,也管不了那个可爱系的粉蓝包包和自己搭不搭调了。
“你是叫魏蓝蓝吗?”清秀的年轻人并不打算就此归还,而是低头察看从包里拿出的身份证,然后又抬头看看君舞,依旧是一脸亲切无害的笑“看起来不像啊。”
身份证上有照片,君舞只得再编:“我是魏蓝蓝的朋友,其实这包是她的。我不过是尽朋友的义务帮她追回来而已。”
哪想到对方听完她的话,直接把身份证放进包里:“对不起,这包恐怕不能还给你。”他拉上拉链,转身要走。
“喂喂喂,你要把包带到哪里去?!”她的五百元啊,君舞连忙追上去一把拦住对方,转而采用威胁策略,脸突地就黑下来“小子,难道你跟这家伙是一伙的?!”
但这黑发的年轻人居然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依旧笑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过我要把包带到警察局,离这儿不远。如果不放心,你可以跟我一块儿去。”
“我说过我是魏蓝蓝的朋友。”君舞的嗓子低下来,一字一顿,其实这更像在说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是么?可这包不是魏蓝蓝的。”
“什么?”
“没有魏蓝蓝,这名字是我编出来的,这包的主人叫李筱,你不会又说你是李筱的朋友吧?”他很好脾气地开着玩笑。
君舞无言以对,居然叫她遇上这么个人精!
“啊!我的包!”巷口有人奔上来,是那个即将分她五百块的慷慨大方的失主。
“同志你来了,太好了,我已经把你的包找到”君舞从年轻人手中扯过包就要上前邀功。
谁知那个瘦男人只看了她身后的人一眼,就转身跌跌撞撞夺路而逃。
君舞讷讷地拿着那包,望望那仓惶远去的背影,再回头看看眼前人畜无害的年轻人。
格子衬衫的少年笑着建议:
“送警察局吧。”
原来那包也不是那个瘦男人的,而且那只瘦猴居然也是个惯犯。君舞悻悻地随活雷锋去往警察局时,正牌的失主早已在那里等候。
“多谢你们帮我找回来,我什么东西都在里面呢,真是太谢谢了!”那位女士感激得不得了。
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只是笑着推说其实找回这包的是这位小姐,他只是领她来警察局而已。
于是那位失主女士又一个劲儿感谢起在旁边无精打采的君舞。
两个人离开警局时,已经过了十点,街上比先前冷清了许多。
走到路口,君舞什么也不想多说,兀自左转,几秒后,却听到身后的年轻人冷不防开了口:
“要不要我请你喝一杯?”
在夜色清冷的街道上蓦然响起的邀请声,仍带着说话者惯常的愉悦笑意。君舞下意识停下脚步,身后的人没有再说多余的话,静静地等她的回复,但她却可以想象他的脸上此刻一定挂着温和的笑容。这个小子,挡了她的财运不说,还阴了她一招,可为啥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呢?
最终,君舞无奈地耷拉下肩膀,向对方琢磨不透的盛情美意妥协。
拐进一条不太喧闹的小道,可以看见沿街整齐的英式建筑,连路灯也是很精巧很绅士的设计,像西方园林里常看到的,四个角,挂着的样式,不高,灯光贴心地笼在头顶。这一带的建筑看上去都颇有些年头,连人行道上的路纹都已被经年累月的踩踏磨平。君舞不由有些新鲜,她来东林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还没到过这片地段。
他们在其中某扇门前停下,窄窄的两三级台阶,两侧有矮矮的镂花铁栏,爱笑的年轻人回头对她又是一笑,意思是到了,然后踏上去,单手推开木格子门。
于是便进了这家名为blue的酒吧。门面是不大,内里却极为别致,木制吧台,木格窗框,颇有一股老旧风情。墙上有壁灯,还有一些珍贵的照片,用像框精心錶好了挂在墙上,当然也少不了海报,大多是电影海报,每四张贴在一起,君舞在那里面找到了年轻时的马龙白兰度,穿皮衣靠机车的经典造型。唱机里刚完了一首爵士曲子,有人又点了诺拉琼斯的don’tknowwhy。她很快就喜欢上这里的氛围,虽然同她以前驻唱过的酒吧热闹的摇滚气息不同,但很慵懒很舒适。
墨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招呼她在吧台前先坐坐,自己去换件衣服就来。君舞点点头。原来这家伙是在这里打工的,难怪这么爱笑,也算得上是长期向顾客兜售笑容的后遗症吧。不过他笑起来有那么一种摇曳醉人的气息,很讨人喜欢。其间她听到有相熟的顾客亲切地叫他“阿雅”这多半不是真名,但配他还挺合适,尤其是那暧暧昧昧的音调。
有穿黑色长靴的妙龄女子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小猫样一口一口啜着酒,鞋跟细细高高,随韵律晃动,如小鹿的脚线条优美。酒吧一角设有桌球,另一角挂着电动的那种飞镖靶,还有迷你小轮盘。不时有人拍掌叫好,偶尔唏嘘,气氛融洽,却并不喧闹。君舞手握酒杯,正懒懒地摇着,她与那位长发女子间隔了三把椅的距离,一把蓝色的面儿,两把草绿色面儿。淡淡的香气在吧台四周游走,就如她此刻的目光。
几分钟后阿雅走了出来,已换好了一身白黑的侍者制服,他出来的位置是吧台里面,一身职业装束后就连笑容也似乎职业了起来。吧台后的柜子上,澄色的灯光呈扇型覆射,照在那一排排颜色各异的酒瓶上,一片琳琅。而微笑间同顾客言谈上一两句的阿雅,只需往那一潭流光潋滟中一站,便造就一幕静静流淌的绝妙风景。
君舞却非常煞风景地打了个嗝。
阿雅往这边看过来,只笑道:“你等一下。”
她看见他随即低下头,手法娴熟地调酒。想来是名声在外,引来不少顾客瞩目。他的头发像流苏,蓬松柔软,虽然乌黑,却不是那种油光可鉴的发质。灯光映照下,那簇温柔的黑色浅得像落入水中的墨,仿佛就要飘飘然晕开来。
伴随悠扬的乐声,魔术似的表演一气呵成,每一个动作之凝炼优雅,在观者眼中,丝毫不逊于鉴赏一场芭蕾舞蹈。少顷,一杯调好的酒搁到君舞面前。她趴下来好奇地看了看晶莹透亮的液体:“这叫什么名字?”
阿雅也凑过来,抿着嘴瞧了一会儿,说:“蔚蓝蓝。”
君舞哈哈一笑,很高兴地举来就喝。
酒液入口微冰,在喉间淡淡的撩拨后,最后的印象归于甜美。他即兴而作的蔚蓝蓝,也跟他的人一样有意思。这酒似乎专为她调制,饮下后,腹中的不适感顷刻化解。
后来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阿雅说到自己其实不满十八岁,君舞只当笑话听,笑罢还说:“我也给你讲个笑话。”
阿雅停下擦拭酒杯的动作,专心倾听。
君舞喝下最后一口酒,道:“其实我是高中教师。”
“是吗?”阿雅睁大眼“真看不出来。”
君舞也懒得去分辨他眼里那抹惊讶究竟由衷与否“当然我是一点也不喜欢照顾那群小屁孩(虽然他们有时候也蛮好玩),我的生活原来并没有这么辛苦。”既然说了,就索性说到底吧,难得遇到这么个甘愿听别人发牢骚的烂好人。
“那你原来是做什么的?”阿雅擦着酒瓶,不经意地问。
“我的主治医生建议我不要想太多过去的事情,说多了会伤感,总之我现在的主要问题就是钱。喂,”君舞翘着二郎腿,靠近来隐秘地咨询“在这里打工一个月能赚多少?”
阿雅笑吟吟:“你不是高中老师吗?”
“有冲突吗?”
阿雅放下酒瓶,胳膊枕在吧台上,若有所思:“其实赚钱有很多方法,不一定非要替人打工,最好的莫过于做自己的老板,不必看人脸色,逍遥又自在。”见君舞对他的这番陈词滥调明显毫无兴趣,他想了想,忽然像是记起什么“对了,你是一个人住吗?”
“嗯。怎么了?”君舞无聊地应着。
“有没有想过租房出去?”
君舞抬起眼皮。
“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正在找合租人,但是这个时节房子不好找,想要找个可靠的合租人更不容易”
君舞开始盘算,她那房子是大飞鹰空出来的,合租的确是个不错的点子,于是开口:“你朋友?”
阿雅坦然笑道:“其实是我表弟,但我想如果是你,应该不会介意男女之别。”
君舞在心中点头,那倒是,只要按时付钱,别的都是小问题,不,是不成问题,反正井水犯不到河水。不过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和雷欧同住时的那些片断,君舞心头不禁有点发虚,她倒是真不把诸如“男女授受不清”这样鸡毛蒜皮的事儿放在眼里,可是如果再遇上雷欧那样又霸道又大少爷脾气的极品,势必会影响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单身生活
阿雅放了杯水到她面前:“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在金钱和单身主义两者间矛盾冲突了许久,君舞终于斟酌着开了口:“八百。”
阿雅怔了怔。
难得一见他没笑时的样子,君舞依旧面不改色:“月租。绝不还价。”
几秒的怔仲后阿雅呵呵地笑开来:“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突然就报了价”
就大飞鹰那个狭小的单身公寓来说,合租的价格八百无疑于天文数字,对方拒绝也在情理之中,但君舞无意退步,因为这是可以让她暂时牺牲其幸福单身生活最起码的价钱。她喝了口水,没抱太大希望地问:“那么,你意下如何?”
“嗯,好,”清秀的年轻人笑着一径点头“就八百。”
君舞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连房子都没看过,这也未免干脆过了头吧?他表弟是贩毒的还是做盗版光碟的?!“等等,你是不是问一下你的表弟比较好?”
“不用,我可以代他全权办理。”阿雅不晓得从哪里掏出一张信用卡,放到君舞眼皮底下“上面是四千,预付五个月的租金,密码是123456。”
事态不知不觉发展到君舞无理拒绝也无心拒绝的地步,在那片薄薄的活生生的诱惑前,她鬼使神差地报上了自己的家门,揣好信用卡。她并没有醉,却是两眼眩晕着离开吧台的。她一向都不把钱放在眼里,前提是当她有钱时。
走到木格子门前,稍微清醒了点儿,回头问:“你表弟叫什么名字?”今夜如此滑稽,但她总不能连租房人的名字都不晓得就收走人家四千块大洋吧。
隔着酒吧柔和的灯光,阿雅在吧台那头微笑着说:
“关夜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