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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寒风中静静对望,这夜色越来越浓重,使得山谷与天地之间,渐渐地几乎看不到一线分隔,浑沌地无边无际的黑幕将这两个少年团团围困,个人的力量真是渺小之极,何况在这样的时候,仿似就连想要看清眼前之人都变的异样困难。
史承戟依稀分辨东莪纤小的身影,可是无法看到她的脸颊,只朦胧见她垂头不语,便叹道:“其实咱们之间不需要隐瞒什么!我明白你先前所做的一切,换作是我也许也只能如此,可是从今往后,不要再自己独自承受了。你根本承担不了,我也好、郑公子也罢,便是蒙必格也是一样,我们都可以为你分担。”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不由得用力吸气,道:“可是你要明白,便是真的去了厦门,你能做的也是微乎及微。我不知道你都有些什么打算,但是思及种种可能,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倘若我知道还有另一条路可行,便是拼了性命,我也绝不会放你去的可是”他在黑暗中伸出手掌到自己眼前,道:“我曾以为自己在这些日子里得到的励练,已经足以保护你了,可是相逢之后才知道,个人的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原来我什么也帮不了你”他的声音慢下来,渐渐回复平静,又道:“我一个男子尚且如此,更何况你一个女儿家呢!东莪,你记得,若是尽到努力之后,依旧不能如愿的。那就是天意!若是到了那个时刻,一定要学着退一步。若是有别的法子,比如你曾向蒙必格提及的入宫什么的记得无论何事。无论何时,只要你觉得可以地。我我们都会帮你,哪怕要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东莪抬头看他,却摇了摇头道:“不,我没有这个权力。不值得你们为了我去这么做。承戟,此次分离之后,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再和我碰面吧!好好的过你的日子,每个人不都是只有一生而已么?带着香儿寻一个安宁地地方,你们兄妹为我吃了太多的苦,往后就在没有我地地方好好生活!”
史承戟轻轻点头,眼中却闪起盈盈的泪光,轻声道:“我会给香儿寻一个好地方。这些年来我没能在她的身旁,因而要好好的一古脑的都补偿给她,而你”他停了一停又道:“你也要懂得保重自己。你阿玛地事已经是定数使然,就连这天下。兴许也是大局已定了。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你一定要量力而行!”东莪低头不语。又点了点头,史承戟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双手,二人这般双手互持,低头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却见天边的云层开始隐隐约约地透出一点微亮,原来是月亮穿过云间,自徐徐四散开的乌云之中,显露出一轮细如蛾眉的弯月,使得这山崖边对望的二人终于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眼前的人。
然而虽有微弱的月光,这夜色却愈发浓了,自此处看出去,四周皆是重叠地山影,所有可行的山间的路,全都隐匿在了深山地怀抱之中,身在这重重环抱的山脉之中,真地能走地出去吗?东莪与史承戟都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面前地群山叠峦,却听身后脚步声响起,蒙必格自林中走出道:“寺里开了夜席,方才传人来叫了!”二人这才点头,随他一起回去了。
这一夜在寺院之外的空地上,支起了十几掌火架,近百人分坐在十数张园桌旁,尽情畅饮。寺中不便烹煮肉食,便在一旁支起大锅,自山下抬上的家畜在其中沸煮,热气腾腾,肉香四散开来,众人无不食指大动。
这些人之中除了一直跟随杨谦的人,还有此次追随郑淮以及他此趟江南之行招揽的有识之士,想到明日便可启程往厦门去,都是兴奋不已。此时内陆抗清力量虽然仍各有小支,可是也都只是在苦苦支撑之中,郑成功与济度的福建之战却着实令其大震声威,助燃了汉人的志气。因而江南群雄纷纷奔走相告,在此清旗摇摆之下似是看到了一丝希望,稍有武艺智谋的人也盼望着能为复明大业尽一份心力,更别说饱读圣贤的儒家学士了。因而众志成城,只盼着此次厦门之行,大有可为一番。
杨谦虽向史承戟提过同行一事,可见他并没未有热衷之意,再暗看席间,他不时看向东莪流露的默然神色,心中已经了然,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他原先对东莪确是怀有一些疑惑,可自从晚间在屋外听到她与郑淮的对话开始,却已对这个少女改观。郑淮自小便跟在他的左右,为人禀性他最是熟知,一直以来让他担忧的,也就是这个弟子书生气的一面。此时看到有这样一个温文知礼而又性情刚毅的女子能陪伴在他身旁,想来却着实是一件对郑淮有益无害之事,因而也是同样期盼着东莪的同行。他暗自注意郑淮与东莪在席间偶而目光相碰相视一笑的情形,不由得也微笑了起来。
这顿晚餐许久方散,东莪自然到香儿房中与她道别,可是不管她与史承戟如何相劝,香儿始终不愿意出来和她见面,东莪只得罢了,转身默然离开。
她回到房里,想到分手在际,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正在沉思默想中,却听屋门轻响,开门出去看到额图晖直直站在门外,忙要迎他进来,额图晖却摇摇头道:“小姐,我我知道明儿个史公子他们就要走了,我想我想”东莪看他吞吞吐吐,回想往事,隐隐约约却也有一些猜到他要说的话,便道:“你想和香儿他们一起走,是吗?”
额图晖一惊抬头,继而却又垂下头看着自己拧在一起的双手,半晌才道:“我答应过阿爷”东莪摇头微笑道:“那日在长安寺我就说过了,你对我并无亏欠,其实说到底,是我欠了你,只要你能够欢欢喜喜的,做你自己的选择便是了。”
额图晖虎目含泪道:“可是我”东莪道:“真正可以自己选择的人并不多,额图晖,只要自己喜欢就好了”额图晖忽然鼓足勇气一般地说道:“可是小姐你你也可以呀,做自己的选择真的这么难吗?”
东莪不觉一怔,只听他道:“蒙必格与史公子说话时,我我也听到了小姐你别去厦门了,咱们去京城杀了那两个贱人,若是成功了,从此可以欢欢喜喜地在一起!若是失败了大伙儿一起死也好过,天涯海角的各在一处”
东莪向他瞪目注视,这几句话便如同惊雷一般在她耳中回响,使得她看着眼前的额图晖作声不得,额图晖的眼中露出她从未见过的光芒,声音激昂道:“小姐,你知道可以的,咱们可以放手一搏,只要你开口说句话,我相信不论是谁都会支持你!你你在我的心里,是像天神一般的人物,可是却受到那样的污辱折磨,就算不是为了摄为了别的,单是这一件我就不能放过他们!”他双手握紧拳头,看着东莪,呼吸声也分外急促。
东莪仰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她伸手将他发热的双拳握住,她的手冰凉之极,额图晖只觉周身微微一颤,心中立时沉寂了下来。低头只见她的双眼闪着泪光,柔声道:“你的性命是你自己的,我与你一样只是普通人而已,不论是谁都不能以任何名义让他人为了自己去死!你今日说的这番话,我会一直记得,感激在心!我更不能让像哥哥一般的你为我去冒险,额图晖我能叫你一声阿哥吗?”
额图晖颤抖不止,看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东莪放开双手,向前轻抬双臂,将他宽大的肩膀轻轻抱住,轻声道:“阿哥,你要好好保重!”额图晖一动也不敢动,脸上泪水却缓缓滴落下来,停了一停,终于伸出抖动的手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抚摸一下,哽咽道:“你也要保重自己!”东莪含泪抬头看他,微笑道:“好好照顾香儿,还有我师哥,”额图晖用力点头,东莪退开一步,道:“快去歇着吧,一早就要赶路呢!”额图晖嘴唇动了动,终于不再说话,转身去了。
这一夜的山林如同往日一般沉寂,深山中的奇异低鸣、穿过峡谷的呼啸风声,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这样的一个夜色里,有许多人无法入睡,往日悠悠,委实有太多太多无法释怀、不能放下然而,再黑再长的夜终究会过去,日月星辰轮走一回,天迟早总是要亮的,要来的总是要来,这世间委实有太多人力无法阻挡,无力做到的事。只是,于这一片无奈辛酸之中,尚能见到黑暗的过去,这对新的旅途而言,暗喻着得是喜亦或是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