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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远僵着脖子不敢动,连呼吸也变得特别轻幽,这辈子他无数次送出刀去,却还是第一次被人搁把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滋味特别得让他不想再尝第二次。
“让他们全部退后。”即使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也不能遮掩这把声音荡人心魄的悦耳。
方清远轻轻咳了一声:“你们都退下,不得我吩咐不许靠近。”所有的侍卫无声无息地退开,掩没在黑暗中。
青龙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个沉稳卓绝的身影,即使黑夜中依然还是穿着那一身显眼的素白,却并不让人觉得嚣张,反而被视为理所当然。从上次那次交手后,他对这个很有实力的年轻人有一种由衷地欣赏和喜欢。
“我必须要留在这。”青龙并没有退后,斩钉截铁地提出要求,并不试图解释留下的原因。
方清远正想说不必,周彦仙却出人意料地一口答应:“你留下也好,有些事我也正要问你。”清冷的月色下,他冷冷一笑,在唇缝里露出一丝尖锐的白光。
“周彦仙,你我可不算陌生人,要见老夫直接从大门进来就好,何必要用这样特别的方法给老夫一个大大的惊喜?”方清远打个哈哈,惊是惊了喜则未必。他刚刚结束了和右丞相的密谈,带着令人满意的结果怡然回府,却在跨进自己平时议事的院子时被周彦仙出其不意地挟持。
这人明明听了自己地话远去江南接走海棠,那边的眼线也回报说周彦仙曾在姑苏出现。日前荣王也已经孤身回京,按理说他二人此时早该远走高飞远避风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府中。手中还拿着利刃,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方大人。不才有些陈年旧事想要请教,心切情急,鲁莽之处还请大人海涵。。”周彦仙淡淡道,嘴角甚至还带着若无其事的微笑,好似他根本不是拿把刀指着方清远而是正招呼他一起出游赴宴。
从下邳赶到京城平阳是一千七百里地。六天,他只用了六天地时间,披星戴月不眠不休,这种近乎于奇迹的速度透支了他全部地体力,靠的就是体内熊熊燃烧着的恨意以及极度的不甘心支撑着。
“既是请教,那周公子是否该收了武器?”青龙一副没没听懂这个请教隐喻的不客气地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把闪着寒光利器。周彦仙偏过头竟似是极认真地想了想,微微一笑“那是不才失礼了。”果真撤了刀。还刀入鞘。一袭白衣,临风而立,银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更显得清华绝俗。
方清远眼光一闪,这个人变了不少啊。与初见时的直来直去的一根筋大不相同。当下哈哈一笑。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般,肃手相请:“来来。彦仙贤侄请坐下谈话。”说着先自往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青龙就立在他身后半步处。
“不知海棠现在何处?贤侄可曾见到了她?”方清远一口一个贤侄叫得好不亲热。
“我已经见过海棠,她很好,目前应该刚刚进入徐州地界,方大人尽可放心。”周彦仙眸中的嘲讽一掠而过,他就算再不成器,也还不至于用海棠来胁迫她的父亲,方清远实在是太过虑了。
方清远心中大石顿时放下,这个女儿是他最大的弱点,听得她安全他再无顾虑。以已度人,他自忖做不到象周彦仙这样大度,对这青年的人品也不由得更加喜爱。
“青龙大人,请问”周彦仙地神态突然改变,目光幽冷,吐字如冰,一字字挟着千钧之力隆隆落下“建炎二十三年十月初七的晚上,你在哪?”
青龙沉默,对着那双布满了鲜红血丝的幽深眼眸,他竟无法坦然直视。
方清远突然觉得全身肌肤栗栗颤起,一股凛冽地杀气迫人眉睫,心在瞬间沉到底。你又在哪?”周彦仙通红的眼中流转着不能抑制地恨意。
“你还是不要知道地好。”方清远颌下须发无风自动,那样沉重的恨意就连他都不敢直面。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纵使费尽周折,纸却还是包不住火。
若换了世上任何一个人,他自然可以找出千万种办法来应对,可周彦仙却不是别人,这个孩子是他当年欠下地一笔债,十七年来日积月累早已无法算清欠了多少。而且看他的神色,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不少。可他是真的不希望他也牵扯进来,这个秘密是一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巨石,一旦背上就再没可能放下,直到死亡。
“若是方大人的手上没有沾上我娘亲的鲜血,我自然是不需要知道。”周彦仙不怒反笑,一双修长秀气的手轻轻按在石桌上。
“你认为你娘是我杀的?”
“我真不愿意这样认为。方大人,你亲口把海棠交到我手上,你还要帮我调查我娘的死因,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可以这样面不改色?你们一手杀害了我的娘亲,竟然想用自己的女儿来抵罪,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下作的人?”
怎么可以夺走了一个人的亲人后还要夺走他的感情他的自尊他的信念,夺走那个人最后一点坚持着不沉沦的根本。
“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我希望你明白,海棠是真心喜欢你,我所做的一切与她无关。”
“那么你是承认杀了我娘?”周彦仙慢慢立起身来,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却透出断金碎玉的决绝。青龙的双眼蓦地收缩,青石的桌面上赫然印着两个浅浅的掌印,周彦仙刚刚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按,竟有这般威力!
“公爷并没有杀你娘亲!”青龙急叫。
“就算不是他亲手杀的,难道不是他下的命令?”周彦仙失笑,仿佛青龙说的是世上最最可笑的笑话“你放心,你一定会死在他前面的,我成全你的忠
方清远缓缓站起,嘴唇歙动,似有话说。长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一个侍卫喘着气递上一封加盖了金印火漆封就的信“公爷,八百里加急。”
方清远意外极了,能八百里加急的都是紧急的军情,难道是边境又起战事?劈手夺过信,一眼看到火漆上的印迹,心里的惊讶已经达到了顶端。迅速撕开信封,没看两句,他面色剧变,手抖得快要捏不住信纸,颓然坐倒,一下子仿佛老掉了十几岁。
周彦仙有些惊讶方清远的变化,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思管这些军国大事“方清远,你纳命来!”
青龙伸手拦住,情急之下大声叫道:“你信我,我们没有杀你娘。”
“是我杀的,你娘是我亲手杀死的。”
青龙不敢置信地回头“公爷?”
“是我杀的。”方清远重重强调着。
眼珠一刹那间转成血红,一声清啸周彦仙纵身而起,漫天雪白的花瓣中一道惊鸿闪过,无数碎沫如飞雪般纷扬落下,空气中充盈着槐花的清香。
周彦仙轻轻抚过手中的刀,宝生行刀剑“不要太锋利”实实也只是比之一般铺子卖的刀剑略为锋锐些,和宝刀的档次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他原本是用剑的,可如今却改成了刀;他出招原本最简单,如今练成了最繁复的招式;他说了要带她去尝尝家里那颗槐花的味道,如今是永远不能去了。
海棠,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