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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山中藏宝库
“金还来,我跟你说件事啊!”刚走进园子,邱灵灵就将他拉到一边,似乎很神秘。
金还来莫名其妙:“怎么?”
“你知道吗,旁边山上好象有个山洞。”
金还来皱眉:“山洞那么多,你又乱跑?”
“不是,”邱灵灵摇头“我今天早上替师父采药时发现的,在悬崖上,那个山洞不一样,还有门锁呢。”
“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我用了很多法子,都打不开那锁。”
金还来哼了声:“一把锁也打不开?”
“那锁很怪的,我带你去看。”邱灵灵拉着他掠起。
山洞果然在悬崖上,二人施展轻功上去,才发现这其实不算个山洞,很浅,顶多也只能供十几个人立足,里面的石壁是一整块,凹凸不平,上头有个不足小指粗的孔,若是别人,也断不会发现什么,但千手教是干哪行的,邱灵灵见识虽浅,却也能认出那是个极其特殊的锁孔。
试想,谁会没事在悬崖上弄个锁?
“我没说错吧,这儿肯定有道门。”邱灵灵摸摸那石壁。
看看那锁孔,里面磨得很光滑,应该经常被人使用,金还来也开始好奇了:“莫非里头有什么东西?”
邱灵灵眨眼:“你试试看能不能打开?”
堂堂千手教教主有什么锁打不开?金还来看她一眼,从怀里取出支紫色晶莹的钗,色如葡萄,显然是珍品紫晶作成,钗头是一只细致精美的蝴蝶,双翅微扬,栩栩如生,明眼人就能看出,那绝对是一流的雕工。
“这就是你前日说的蝴蝶紫玉钗?”好奇。
金还来不答,将那细细的钗尖探入锁孔,慢慢拨弄,大约过了一盏茶工夫,终于听见“啪”的一声,他立即一掌按在石壁上,用力往里推,果然那石壁渐渐往里开了,露出一条黑幽幽的通道。
二人对视一眼。
“你在这儿等。”
“我也要去!”
小手紧紧拉着他,坚定的,金还来不再多说,拉着她走进去,随着一声响,身后石门关上,二人陷入黑暗。
火折子亮起,千手教人人都随身备了这东西,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约两米宽的通道,为以防万一,二人一前一后,帖着洞壁缓慢行走,果然前行不到二十步,金还来便觉左脚一沉,来不及细想,他条件反射地揽过邱灵灵,凌空掠起,避过左右刺出的几排刀枪,火光熄灭的瞬间,他迅速在那些长枪上一踩,左手在洞壁上一拍,完全凭着高绝的轻功,贴着洞顶向前滑行,至安全处方落下。
火折子再次燃起,回头看,洞壁上那些刀枪又不见了。
方才实在惊险得很,若再慢半步,二人早已被刀枪刺穿,邱灵灵小脸发白,紧紧抱着他:“我们还是回去吧?”
都已经进来了,金还来哪肯轻易回去,嗤笑:“小小机关而已,怕什么,把洞设在这等隐秘之处,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话虽这么说,但收到这么个下马威,金还来丝毫不敢大意,小心翼翼试探着往里走,谁知后头的路竟出乎意料地畅行无阻,再没遇上什么机关暗器,他不由疑惑万分,或许这里的主人认为悬崖上够隐秘,并未想到会被人发现吧
正在寻思,面前的路忽然消失了,二人置身于一个房间里。
两旁大约有十来个箱子,大可容一人,颜色都很新,仿佛刚运来不久,看来的确有人经常进来。
金还来随手掀开一只,顿时二人都傻眼。
满满的金砖!
邱灵灵结巴:“是是真的?”
金还来不说话,也不去动那些金子,继续往里走,把箱子一个个都掀开,里头不是金砖便是各种明珠翠玉、宝瓶古物,件件皆价值不菲,在火折子映照下闪着莹莹的光。
邱灵灵乐:“哈,好多宝贝,我们全拿回去吧!”
“只是多罢了,没什么好东西,”金还来倒没放在心上,继续往里面走“那边还有房间,去看看再说。”
前两个房间箱子都不多,只有十来个,颜色很新,而后两个房间却令人大吃一惊,房间几乎塞得满满的,层层叠叠的箱子共好几十个,有的地方堆至洞顶,与前面两个房间的不同,这里的箱子显得很陈旧,表面已掉了漆,似乎年代久远,运来的时间应该要早许多。
纵然是我们富甲天下的千手教教主,也看得震惊无比,妈的除了北方易家,天底下居然有比本教主还有钱的人!
既然箱子运来的时间不一样,有先有后,那就肯定不是什么宝藏,倒像个宝库,莫非是哪个有钱人专门把钱存放在这儿的?
第五个房间隐约有光芒闪烁,金还来越发惊疑,带着邱灵灵走过去。
面前的景象在意料之中,这个房间小了许多,四壁各嵌着一粒夜明珠,闪着柔和美丽的光芒,房间里没有箱子,中央却有个半人高的石台,石台上摆着只玉匣。
根据以往的经验,真正的宝贝最有可能就在这里,金还来灭了火折子,借着夜明珠的光细细检查,发现那玉匣深陷入石台,几乎连成了个整体,十分牢固,而且经验告诉他,还是不要轻易搬动为妙。
玉匣表面没有毒,敲敲摸摸,也不像装有机簧的样子,他想了想,吩咐邱灵灵:“你先出去。”
邱灵灵紧张:“你要打开它吗?”
“恩。”
“那你小心些啊。”她退至外面房间,在门口探头看。
匣上有个锁孔,但那锁似乎只是设着好看,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金还来原本还琢磨着去开锁,谁知试探着一掀盖子,匣子竟打开了,仿佛还听见一道细微的喀嚓声,倒让他吃了一惊,忙闪身后退,等了半日却又不见什么动静。
没有机关,里头只有个四四方方的、被精美绸缎裹住的东西。
锁坏了?金还来越发觉得不对劲,进门时就遇上那等凶险机关,若这里的东西真是宝贝,就算主人再放心,也应该格外设计保护才对,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人拿到手?
邱灵灵已走进来了,见状也好奇:“是什么东西?”伸手就要去拿。
金还来快步上前,拉回那只小手:“不要碰。”
他实在想不通东西会得来这么容易,说不定只是个幌子或者陷阱,于是取出先前那支蝴蝶紫玉钗,用钗尖一层层挑开绸布。
精美的绸布被挑开,渐渐地露出一卷黄旧的书,单看到封面那几个字,金还来就傻了。
“白日惊风剑?”邱灵灵念出来,欣喜“是剑谱,下面还有个江字呢。”
金还来愣了半日,喃喃道:“我道那小子穷得慌,原来是个守财奴。”说到这儿猛然想起一事,面色突变:“不好!”来不及说太多,他迅速抱起邱灵灵,飞快向外掠去。
洞门严严实实地闭着,屈指叩之,只闻嘭嘭的铜铁之声,原来这门外面看上去是石壁,里面竟是用铜铁浇铸而成。
更重要的,这道门不知何时已自动锁上了!
金还来心中一凉。
玉匣上那个锁孔!早该想到,既是重要东西,主人又怎会掉以轻心,那锁孔并非设着好看,也并没有坏掉,只因为它根本不是用来开匣子的,而是打开匣子之前,须先用钥匙开锁,若来人不知道这个秘密,擅自打开,外面的洞门便会自动锁上!
见他发呆,邱灵灵轻轻拉他:“怎么,出不去了吗?”
金还来铁青着脸,飞快甩开她的手,沿着洞门周围石壁上下摸索,试图寻找机关,直到把洞门以及周围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敲了个遍,也毫无发现,顿时冷汗直冒。
“金还来”
“叫什么!”
火折子熄灭,他转身飞快朝里间掠去,不理会身后惊慌的呼声。
最里面的房间,玉匣仍是静静的摆在石台上,四壁的夜明珠仿佛一只只讽刺的眼睛,柔和的光芒也变得冰冷,提醒着他的过去,嘲笑着他现在的狼狈,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他将来的命运。
一夜大火,横遭诬陷,被人遗弃,只当天意弄人,想当初在生死边缘走过,绝望,也曾打算放弃,无奈心中终有不甘,抛弃尊严,抛弃过去,总算重新活过,谁料到如今富可敌国,竟还是逃不过命运,岂非又是天意?
要真愿意死,早就死了,我他妈偏不叫你如愿!金还来冷笑,取出那支蝴蝶紫玉钗,上前就要开锁,然而那紧闭的锁孔又叫他一阵绝望。
若没猜错,这洞门如今只有从外面才能打开了!
一掌劈去,玉匣破碎。
“金还来你等等我啊!”声音里带着许多恐惧与委屈,邱灵灵总算摸到这房间,见状忙冲上来,从身后抱住他“你怎么啦?”
金还来粗暴地挥手,咆哮:“叫什么!打不开门,我们都要在这儿等死!”
用力过猛,邱灵灵摔到地上。
沉默。
我这是怎么了?金还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大眼睛里隐隐有东西闪烁,邱灵灵垂首,半晌,她再次抬起脸,却什么也没说,反倒展颜笑了,冲他伸出右手。
纤细的手,如葱的玉指,不知多少次拉过他抱过他,抚过他的脸,此刻在满室冰冷的光辉中更显美丽,让他不自主怀念起那熟悉的温度,倍感亲切,也倍觉羞惭。
她撇嘴,意思很明显,还不快拉我起来?
金还来沉默半日,走过去,握住那只手。
不待他用力,邱灵灵就从地上起来了,径直扑到他怀里:“我不知道会这样,早知道我就不带你来,你别生气。”
她喃喃地:“我不怕死,你别像刚才那样丢下我。”
只会把气出在小丫头身上,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金还来终于清醒,简直想扇自己耳光,抱住她:“不关你的事。”我才是个混蛋,若非我执意要进来,也不至于发生这些事,若非为我,你也不会进来,是我害了你,你没有做错什么。
半晌,他放开她,拉起她的手:“再出去看看。”
不知过了多久,火折子的光芒渐渐弱下去,终于熄灭,黑暗立即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所幸这地方应该设了气孔,不算太潮湿,但外面分明是五月的天气,这儿却充满了寒意。
金还来放弃寻找,倚着石壁坐下,小丫头偎依在他怀中。
“真的出不去了吗?”
“或许会有人来。”
锁孔磨得那么光滑,箱子新旧不一,主人肯定来过很多次,但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说不定那时两人早成了两具尸体,没有吃的,没有水,能支撑多久?金还来苦笑,总不能吃那些金子珠宝吧,唔,必要时还真得吃上几块金子,让本教主死得漂亮点,有钱人的死法。
当初一无所有,差点死掉,如今学得一身本事,取天下财富,再不必担心没钱,到头来却要死在钱堆里,老天真他妈的会玩!
绝境之中,往事全涌了上来,金还来反倒有种变态的痛快,所有悲愤恐惧的情绪刹那间都烟消云散。
邱灵灵摸摸他的脸:“你在笑?”
金还来猛然回神,记起身边还有个人,顿时一阵强烈的悲哀涌上来,看吧,小丫头要这样陪着我么?
他拥住小丫头:“怕不怕?”
“不怕。”
他扯扯身上的披风,盖住她:“冷不冷?”
“不冷,你冷吗?”
“不。”
睡了醒,醒了再睡,不分昼夜,时间俨然成了个多余的东西,完全感受不到,仿佛只是过了几个时辰,又仿佛已经过了好几百年。
每次醒来,小丫头都会轻轻唤他,他便应一声,然后又归于沉寂。
不知何时起,那声音开始变得有气无力。
怀中人在发热,金还来感觉到了,轻轻摇她:“灵灵?”
她迷糊地应了声。
“饿了?”
“没有,我只是很渴。”
金还来沉默片刻,伸手探向腰间,那里有几片薄如柳叶的刀刃,是平日随身备的暗器。
黑暗中,手突然被抓住。
“不要,我才不渴,”虚弱的笑声里,她似乎清醒了过来,紧紧抓住他那只手,力气竟也不小“看,你不肯说真话,我知道你会救我的,可我不要喝你的血。”
沉默。
金还来闷闷地哼了声:“我会给你喝?你故事听多了!”
“我想过了啊,我也不给你喝,我们一起死,”声音又弱下去“我要你陪我。”
黑暗中,金还来不再说什么,缩回手,紧紧抱住她,微笑,或者这种死法也不错,这种时候还有人愿意陪着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手指缓缓从那滚烫的小脸上抚过,他俯下脸,寻找她的唇。
冷不防耳畔“豁啦”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强烈刺目的光线,同时有风灌入,带来久违的新鲜空气,由于久不进食,身体十分虚弱,如今陡然受到刺激,金还来反觉得有些晕眩。
来人先是发愣,随即大叫一声,火把一丢,转身就跑。
金还来猛地惊醒,来不及想太多,立即提起全身力气,抱着邱灵灵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半夜,金园某个房间传出大笑声。
“你他妈笑够了没有!”金还来终于忍不住怒吼,一脚踹过去“滚回去笑!”
江小湖闪开:“喂,就算打搅你的好事,也不用这么狠,要杀人灭口吧。”
金还来恼火:“你眼睛瞎了,没见她当时正在生病?”
江小湖忍笑:“我知道,你是想治病。”
金还来也尴尬了,板起脸走了几步,双手抱胸:“我道每次去天水城,一件看得入眼的宝贝都没有,原来被你小子藏到那地方去了。”
江小湖拉过椅子,重新坐下:“有小偷光顾,当然不能把好东西摆在外头。”
金还来冷笑:“幸亏本教主大发慈悲,没撕了你那本破书。”
江小湖叹息:“破是破了点,想要它的人可多得是,如今打碎我的玉匣,坏了我的机关,也尽够了,总是你不该擅自闯进去,若非我今日突然想起来去看看,只怕就险了。”
将近五天,金还来不语,回想也觉后怕。
江小湖看看床上的人:“打算怎么处置你这小小老婆?”
金还来居然脸红了,没好气:“你是女人?婆婆妈妈多管闲事!”沉默半日,又补了句:“我不知道,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上,金还来觉得鼻子发痒,睁眼,邱灵灵正趴在对面桌子上看着他笑,手上托着盘香喷喷的点心。
脸瘦了许多,尖尖的下巴,然而那笑容依旧甜美,充满生气,金还来不由看得入神,陪着一起死固然了无遗憾,但继续活着更好,至少能天天看到这张笑脸,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不饿吗?”邱灵灵催他“快吃了,我们去看师父。”
金还来“恩”了声,移开目光,探手入怀,可当东西握在手里的时候,他却又迟迟拿不出来,第一次正式送东西,怎么说才好?某些话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邱灵灵奇怪:“你怎么啦,没事吧?”
金还来尴尬地摇头,决定还是用平日的方式,直接丢给她,蝴蝶紫玉钗天底下仅有一支,反正小丫头肯定会高兴的。
准备完毕,他咳嗽一声——
哑仆匆匆闯进来,神色惊慌。
无端被打扰,金还来颇有些火,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知道必定出了大事,否则哑仆绝对不敢这么放肆,于是把东西放回去:“有事?”
哑仆比划着,递给他一个传递鸽信用的薄皮铁筒,上有退身谷的特殊花纹,打开,里面抽出张纸条。
只有两个字:病危。
第三十章回首旧梦寒
退身谷的石屋外跪了二十几个人“银玉钱财”四大护法,还有总坛各坛主舵主,俱十分恭敬,面上或多或少都有悲痛之色,金越一生行事虽狠辣,教中不少人恨得咬牙,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为千手教付出的心血,多少也有三分佩服在里头,一代教主,在位整整三十七年,使得几成散沙的千手教有了今日的复兴局面。
惟有邱灵灵全然一片真心,落泪不止。
两个徒弟失踪五日,平安回来,金越总算放心,精神面色都好了些,邱灵灵不明白,其他人却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倒是他平日待仆人们甚宽,此刻尽皆垂泪。
大限将至,金越自己反不以为然,沐浴更衣后,笑着将众人分别叫进去嘱咐了几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自是无人不服,皆面色黯然,他再吩咐了小徒弟一些话,送了几件东西,接着便令她带着众仆人都退出去,惟独留下金还来。
房门掩上。
头一次见到教主真面目,各护法坛主也算大开眼界,然而他师徒二人究竟在里面谈什么,却是无人知晓,也无人敢探听,想必都是教中大事。
篱笆外,青青的翠竹随风摇曳,沙沙的声音如同叹息,整个退身谷弥漫着一种浓浓的悲伤。
房间里半日没有动静。
邱灵灵忍不住抬头张望,大大的眼睛已经红肿,小脸上更多的却是紧张与从未有过的焦虑之色,她直直盯着那扇门,门紧闭着,强烈的不安在心中萦绕,却说不清楚什么原因,那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害怕,且让她茫然。
门终于开了。
众人忙抬起脸,却见金还来静静站在门里,一袭黑袍衬得俊美的脸也阴暗了许多。
他缓步走出来,吐出两个字:“厚葬。”
众人愣。
“老教主归天了!”不知谁先明白过来,顿时悲声四起,除了一向敬重金越的钱护法尹飞等人,平日再恨他的人此刻也黯然,带了些真切的伤感,邱灵灵大哭,想要进门却被仆人拦下。
金还来仿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后事,就由财护法料理吧。”
说完径自离去。
老教主归天,教主身为亲传弟子,就这么走了?众人顿时连伤心也顾不上,俱惊疑不已,连邱灵灵也抹了眼泪,诧异地望着他的背影。
我以为我没有过去,那些事就如同一场梦,已渐渐离我远去,然而当我找到了新的梦,真正准备抛弃它的时候,它却又找回来了。
黄昏,金还来躺在竹林里,听头顶风吹竹叶的声音,还有,竹叶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知道事实的那一刻,他以为他会亲手杀了那个垂死的老人,他尊敬信任的恩人师父,断送他的一切,却救了他的命,给了他一个江湖上人人羡慕的身份,弥留之时却又把这样一个残酷的真相告诉了他。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与愤怒,他就是觉得冷,彻骨的冷。
怨谁?纵然别人责怪唾骂他,却还是有人怜悯地送上饭食,纵然她不够信任他,却还是为他的生死担心,五年,整整五年,一个柔弱的人怎样忍辱度过,只为追寻他的下落,终于在丈夫的冷落与嘲讽下郁郁而死。
从始至终,没有人抛弃他,他自己抛弃了自己。
“永生不负”温柔的声音从未这样清晰过,早该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女子,一直怪责她的不信任,却不知道,原来是他不够信任她。
金还来慢慢坐起。
“金还来——”呼声夹杂着竹声,由远及近,然后在耳畔萦绕,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其中的焦急与担心。
仅仅相隔一丛翠竹,却是谁也看不到谁。
他缓缓地,再次躺下,与暮色抛下的阴影融为一体。
对不起,我找回了过去,不能带着它拥抱你,抛弃它,却会叫我内疚。
小阁楼上,重帘之中。
“真的死了?”早知道金越的病情,如今得到消息,公子并不太意外,只是皱了下眉。
刘白道:“讣告已经出来,公子放心,听说金越早有遗言,不令举哀服丧。”
公子笑:“这倒的确像是那老儿的行事,派两个人代我前去吊丧。”不服丧就好,否则死了个老鬼,倒耽误我的好事,不是留着她替你送终么,如今可送完了。
刘白答应着,想了想又道:“有件事属下觉得奇怪。”
公子扬眉。
刘白道:“金越既死了,金还来是他的亲传弟子,此时理应在教中主持大局,谁想他竟人影不见,入殓落葬的事全丢给了四大护法料理。”
公子似有些兴趣,正要说话,却有人进来禀报说程晓琳来了。
“就说我在午睡,叫她先回去。”
“是。”
待那人下去,刘白犹豫了一下,觉得有必要提醒:“老夫人与程老夫人是要好的亲姊妹,恐怕未必会待见灵灵姑娘”
公子桃花眼微斜,打断他:“我发现,你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刘白寒:“属下”
公子含笑,拿折扇拍拍他的肩膀:“不必担心,以你的姿色,没人敢打主意。”
刘白爆寒:“公子”
公子侧过身:“一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还出来做什么生意,不如乖乖回去抱孩子算了,你说是不是?”
刘白尴尬。
公子轻笑一声:“人活在世上,岂能面面周全,易家三夫人的位置可被很多眼睛盯着呢,若凡事都由别人安排,我还活着做什么。”
章台风月,花容柳色,欢声笑语中,江小湖搂着一位美丽女子下楼,准备去赌几把,谁知正好与迎面上来的人打了个照面,那人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要走。
江小湖忙扯住他,陪笑:“正要找三哥借几两银子,待小弟翻本,必定还你!”
那人没好气:“滚,老子没钱借你!”
江小湖愁眉苦脸:“前日输太多,小弟也实在没法子,若连三哥都不肯帮我,我只好去找三嫂了。”
那人噎了噎,恼火:“行行,上来拿。”
江小湖喜笑颜开,立即嘱咐身边的美女两句,欢欢喜喜跟着他上了楼。
房间里原本有位美丽姑娘,金还来进门便找个借口让她出去了,然后转向江小湖,不耐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江小湖叹气:“我知道令师去世,你”“死了正好,”金还来打断他,往桌旁坐下“你找我就是说这些?”
江小湖愣了愣,苦笑:“灵灵说你去淮安城了,几时回来的?”
“前天。”
“没回去?”
金还来看他一眼:“你是我老婆?”本教主几时回去,关你屁事。
江小湖无语,喃喃嘀咕:“前日还好好的,真他妈撞鬼了!”
金还来懒得理他:“那什么千年暖玉杯的事怎样?”
经他一提,江小湖也记起正事:“照先前说好的,八大水神沿途护送,想来下个月便抵达清江城,到时候他会亲自率人前去迎接。”
金还来道:“行,我去替你取回来。”
江小湖点头:“我会事先跟他打招呼。”
金还来冷眼:“打什么招呼,本教主怕他不成?能解百毒,真有那样的宝贝,我也定会从他手上抢过来,你不用多说。”
江小湖苦笑:“好歹他也算是天水城主,你”金还来打断他:“他武功的确比我高,但我要取他的东西也未必是难事,你告诉他,若我不能从他手上取来暖玉杯,便替他解了‘半月露’。”
江小湖板起脸:“被他宰了可怨不得我。”
金还来哼了声:“你确信,这样能把那个人引出来?”
江小湖道:“他早已知道千手教派了人跟着我,必定以为你们也想要那件宝贝,对付千手教不容易,此时你若与水风轻结怨,他必会找水风轻作帮手。”
金还来道:“有道理。”
江小湖露出一脸郁闷之色,移开话题:“跟你说,我他妈的快要有个老婆了。”
金还来愣了愣,发笑:“谁?”
“小时候爷爷曾替我订了门亲事。”
“兰家的那个?”
“正是那位大小姐,好象叫兰心月,”江小湖苦恼“那女的方才派人来,说她要过来嫁给我。”
金还来奇怪:“就你现在这模样,兰大老爷会同意?”
江小湖瞪眼:“我怎么模样,我英俊风流,多少女人倒贴!”停了半晌,又泄气:“其实他老人家的确不愿意,我们也早就退了亲的,他本已替大小姐另选了门好亲事,但那丫头偏要学什么贞洁烈妇,说非我不嫁,跟她老子闹翻了。”
金还来忍住笑,拍他肩膀:“这么厉害,你自求多福。”
江小湖想了想,又不在意了:“放心,我是没用的江小湖,这么穷养得活谁,娇滴滴的小姐过来也要被吓跑。”
金还来沉默。
“我先走了,到时候再找你,”江小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不论你是什么意思,也不该让人家小姑娘巴巴地守着门等你。”
金还来瞟他一眼:“滚吧。”
且说金越故去,讣告当日便已散出,千手教至今却无一人带孝,原来金越平生行事洒脱,不拘太多俗套礼节,早留了遗言令诸人不得服丧带孝,抛弃诸多忌讳,停了三日便匆匆落葬,一代教主威名盛极,临去竟没留下一个儿女,教人叹息。
邱灵灵哭别师父,又担心金还来,成天只是发呆,直到钱护法匆匆找来,却是易三公子亲自带了下人前来拜祭,此刻正等在分舵那边,鉴于千手教与易家关系特殊,教主又不在,四大护法谁也不敢擅自作主,合计之下决定来找邱灵灵,也是推卸责任的意思。
邱灵灵忙跟着钱护法赶到分舵,只见公子一身素衣等在厅上,旁边站着刘白,还有拿东西的两个仆人,几位护法坛主都在作陪。
“灵灵。”亲切的。
“你来了啊。”垂下眼帘。
小小脸儿泪痕犹在,更觉可怜,公子拉她到身旁,伸手为她拭泪,叹息:“不哭,乖,是易哥哥来迟了。”
邱灵灵悲痛之下,倒也没想那么多,旁边几位护法坛主全都傻眼,纷纷垂首看地板,玉护法华云峰更是脸都绿了,居然敢当众吃教主夫人豆腐,拿我们当空气!更让他气愤加遗憾的是,此刻若能欣赏教主的脸色,是件多么惬意的事儿,他妈的偏不在!
刘白站在旁边,脸部肌肉抽搐,为主人此举而尴尬不已,公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注意点影响吧,也好意思肉麻,还“易哥哥”!
幸亏公子没有肉麻太久,转向四位护法:“可巧那日我出去了,没能亲自前来,还望诸位休要怪罪。”
四护法忙陪笑客气。
公子柔声问邱灵灵:“带我去拜祭尊师可好?”
邱灵灵点头答应,带着他往墓地走,几位护法各怀心事,如今是小姑娘带人上去的,可不与我们相干。
阴天下,十个小小的土冢,十座石碑,谁能想到,这些便是富甲天下的千手教历代教主的坟墓,创教祖师金四海认为,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供人使用玩弄,人死即归尘土,钱财也就多余,不如来去空空方显自在,其实这话不无道理,看富贵之家,甚至九五至尊,陪葬再风光又如何,千百年后也不过成为盗墓者的囊中之物,甚至为此坟墓尽毁尸骨无存,哪得这般清净安宁。
最新的那座坟前,四位护法与刘白立于一旁,两个仆人上前设好香烛等物。
公子恭敬地行过礼,退下,叹息:“易某久仰金老教主大名,很是敬慕他老人家的风采,未睹尊颜,实乃平生憾事,所幸千手教早立新主,又有诸位贤能,他老人家必能含笑九泉。”
话说得好听又给面子,几位护法坛主忙谦逊。
邱灵灵却看着师父的坟泪流不止,公子不动声色将她搂过,邱灵灵本无一个亲人,金还来又没有音信,此时只倍觉亲切,索性伏在他怀里放声哭起来。
众护法坛主包括刘白都别过脸。
这下可不是“与我无关”的问题了,明知道小姑娘是教主老婆,还看着她被人占便宜,教主回来知道,岂不是要剥我的皮,或者杀人灭口?华云峰冷汗直冒,决定拯救自己的命运,上前道:“只愿如易公子所说,千手教方不负老教主一番心血,他老人家若知道易公子这番心意,必是感激的,此地风冷,我们不如回去再说?”
公子恍然,略带歉意:“有劳诸位护法,实在惭愧得很,诸位若有事尽可去忙,我与灵灵说说话便好。”
单独相处?华云峰瞪眼:“这”易公子和小姑娘的关系明摆着,尹飞是个笨蛋都能看出来,你他妈平时自命风流,还不会看眼色?财护法岳一平暗自鄙视,陪笑:“灵灵姑娘近日伤心得很,易公子替她排解排解也好,我等就先失陪了。”
另几位护法坛主与岳一平的理解相同,连连点头,识趣地就走,华云峰又急又怒,却不好开口,妈的你们懂个屁,事情严重得很!
见他不走,公子奇怪:“华护法?”
好好,到时候教主问罪谁也别想躲!华云峰索性心一横,转身跟着走了,边走边盘算,怎样想个法子把这几个东西也拉下水?。
“金教主几时回来?”
邱灵灵抬脸,擦擦眼睛:“不知道,他那天一大早就走啦,说是去淮安。”
“金教主武功高强,该不会有事,”公子拍拍她的背,亲切地笑:“一个人在金园多无趣,易哥哥带你下山走走。”
邱灵灵犹豫,摇头:“我要在金园等他”
公子打断她:“等也不是办法,淮安那边有我们易家的人,不如我叫他们替你打听,看那边近日可有出大事。”
邱灵灵担心金还来出事,早有此意,但若非紧急情况,私下打听教主行踪乃是千手教大忌,纵有小姑娘顶着,教主真发起火,要整治谁还不容易,因此四大护法都推脱不敢答应,此刻见他肯帮忙,邱灵灵不由大喜:“真的?”
公子看刘白。
刘白忙道:“属下稍后便叫人去鸽站送信。”
公子颔首,低头看她:“如今可不用担心了,先跟易哥哥下山,一边玩一边等消息,怎么样?”
邱灵灵高兴:“好啊!”忽然意识到什么,忙退开两步,神色腼腆,脸微微红了,自牡丹院之事后“易轻寒”三个字再也叫不出口,如今听到“易哥哥”虽无不妥,却显得太亲热了些。
公子没留意:“走吧。”
那手从容而有力,有种被牢牢掌控的感觉,怎么也挣脱不了,邱灵灵只得红着脸,任他拉着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