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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下的草原。
在一顶不起眼的帐篷内,阿史那木离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还在昏迷中的小铁。本来是想用那个计谋引兰陵王上当的,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她。不过那也没关系,有她在手,明天兰陵王一定会来的。
他缓缓地弯起了唇,到时他一定会准备一份大礼给兰陵王的。
明天之后,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兰陵王,就会在他阿史那木离的手里永远消失等到那个时候,看那些人还小不小看他
不错,他是用了卑鄙的手段,那又怎么样。只要达成目的,再卑鄙的手段他也不介意-
他和他的哥哥,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小铁在一阵晕旋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一看到木离,她顿时来了精神,破口就是一顿大骂。因为极度的愤怒,所以将之前贼窝里学的骂词也全都用上了!
听着那些精彩纷呈的骂词,他虽然有些惊讶,却又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女人真的是未来的兰陵王妃吗?不过这种爽朗的性子他倒也不讨厌,之前也和她交过手,她的武艺也不弱。或者说,在某一方面来说,他对她还有那么一点点欣赏。
这样的女子,可比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有趣的多。
所以,虽然是拿她当诱饵,不到万不得以,他也不想杀了她。
只不过,这些骂人的话听起来确实让人心烦,于是,他弯下了身子,又伸手一掌将她打晕了。
凝视着那张再度昏迷的脸,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略带狰狞的笑意。
兰陵王——明天就是你的死期。
草原上新的一天又来临了。今日的天气一改往日的晴朗明媚,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空气中悬浮的水气使人感到烦闷,好在偶尔有凉风吹过,缓解闷闷的气氛。
一大清早,长恭就将一大堆之前的文书交给恒伽查看,说是有急用。一直到快到晌午的时候,他才把全部的文书看完。放下了笔,他揉了揉眉角,抬眼望向了窗外,天空中的乌云越来越密集,看样子可能就要下一场雨了。
窗外忽然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石头,这两天怎么没看到王妃?平时有她在挺热闹的,这她不在这里,好像冷清了许多。”
那个被叫作石头的人支吾了一下“我也不清楚。”
“你怎么不知道?那天你不是跟着王妃去对付那灰狼的吗?”
“哦,哦王妃帮王爷去办点事了。”
“奇怪,今天也一直都没看到王爷”
恒伽心里一紧,这两天因为前所未有的混乱心情,所以一直没有留意到,确实是两天没有看到小铁了。想到刚才的对话,再想起早上长恭的举动,他忽然感到冷汗从脊背上泌出,不快的湿粘感令人窒息也来不及再多想,对着窗外的人就是一声低喝“石头,你给我进来!”
此时的突厥可汗金帐内。
“木离,这几天你又去掠夺财物了?”阿景不悦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堂弟“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这些天稍微收敛些,尤其是宇文邕还在这里的时候!”
“是啊,殿下,现在就不要做这些无聊的事了。”林小仙也在一旁接口道“你也该多将心思放在我们和周国联盟攻齐的事情上。”
木离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话。
“不服气就说出来!我说的不对吗?更何况,你也根本不是兰陵王的对手!”阿景瞪了他一眼“你好像从来没有嬴过他吧!”
木离低着头,紧紧地皱着眉.看上去像是忍耐着什么,沉沉地开了口“我这么做,是有目的的。很快你们就会明白,兰陵王他不是我的对手。”
阿景的眉宇间挑起了惊讶的神色,接着又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木离,你就是这点不够男人,不如别人的地方就要大大方方承认,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幼稚点了吗?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包括那个宇文邕,单打独斗都不是他的对手!”
木离沉默了一会,忽然恻恻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和他单打独斗?我可以用这里取胜。”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什么?”这下倒轮到阿景愣了愣。
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可汗,本来我想等事成之后再说,不过,你们既然这么小看我,那我就提前告诉不你们吧。”
也是在这个时候,宇文邕正好陪同着皇后前来可汗帐内探视,就在到了帐门口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木离说的这句话。之前好像隐隐听到了兰陵王的名字,他的心里仿佛被什么扯了一下,脚下却是再也不能挪动。
林小仙微微一笑“哦?那倒是要听听看,殿下怎么靠这里取胜。”说着,他也指了指同样的部位。
这个明显带着调侃的动作激怒了木离,他腾的站起身来“你们就看着吧,兰陵王今天晌午会去月牙湖赴约,在那里我已经设下了圈套,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保证他有去无回!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他说的每一个字象巨雷轰轰轰地撞击着耳膜,宇文邕只觉得心头象是突然被千万根冰针狠狠扎了进去一样,带着寒意的恐惧和痛楚瞬间便漫布全身平素的沉静和理智在这一刻如同打破的瓷碗裂成片片,第一个念头居然就是立刻赶去月牙湖
“想不到木离哥哥倒也厉害,竟然能把兰陵王引入圈套。”身边的皇后轻轻笑了笑,并没有留意到宇文邕异常的神色“陛下,若是真能除去了兰陵王的话,对您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他的脚下一滞,心里忽然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叫嚣着,她已经是你的敌人了,她是兰陵王,是周国最大的敌人不如就让她这么消失消失
皇后这才发现他的脸白得象冰一样散发寒意,不由担心的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蓦的转过身,径直走向了离他最近的一匹马,干脆利落的翻身跃上,犹如一阵风般策马扬尘而去。
望着那背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皇后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这些年来,她了解他是一个太过沉著冷静的男人,他的喜怒哀乐彷佛是因为需要而有,并非真实。
可是,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忘了掩藏自己的心思。
“设下圈套?笑话,兰陵王会这么容易上当?”金帐内,林小仙的脸上明显写着不信两个字。
木离胸有成竹的哼了一声“你说如果我用他的王妃作诱饵,那他会不会上当?”他的话音刚落,就看到面前的两人同时变了脸色。林小仙更是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揪住了他的衣襟,狠狠道“你把她怎么了!”
他惊愕地看着小仙,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会为了敌人的王妃这么激动。
“马上去月牙湖!”阿景神色紧张的站了起来,眼中流露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快步走出了帐篷。林小仙愤怒的推开了木离,也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宇文邕挥着鞭子,恨不能立时插上了翅膀飞向那月牙湖,他的体温在升高,他的血流失去了方向,他的身体失落在阳光之中,他是如此急切地想要留住她留住他一生中唯一的梦想他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好像浮在云端上一样。断断续续传来阵阵刻骨剜心的疼痛,像闪电一样直直贯穿了心脏;他甚至能看见了红色的液体汇成了涓涓细流,淙淙铮铮,蜿蜒旖旎
有一种感情,不是一句再见就可以了结的,
有一种感情,不是一次决断就可以毁灭的。
即使是敌人——也不可以。
高长恭,你这样一个女人,你这样一个女人,不会死,不能死,不许死——
长恭独自一个人赶到了月牙湖边时,看到不远处搭起了一顶白色的小帐篷。帐篷前还站着几名突厥兵。看到她出现的时候,他们似乎感到有些畏惧,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下了马,径直走了过去,在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沉声道“本王的王妃呢?”她没有再走过去,是因为她没有看到灰狼。明知道他要对付的人是自己,她自然要加倍小心谨慎。
“阿史那殿下很快就到,请兰陵王稍稍等候一下。”其中一名比较大胆的突厥兵开了口。
长恭瞥了一眼帐篷,淡淡说了一个字“好。”一瞥之间,她看到了从帐篷的帘子里露出来的半只靴子,不由心里一惊,那不是小铁所穿的靴子吗?就在她想看得更仔细一点时,那只靴子又唰的缩了回去。
难道小铁就在这帐篷里?
她刚往前迈了两步,几个突厥兵就一脸紧张地拦在了帐前,那名大胆的突厥兵赶紧道“请兰陵王稍等,殿下很快就到。”
她微微皱了皱眉,如果没有猜错,这其中也许有诈。可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就此离去,万一帐内的真是小铁呢?她不能用小铁冒这个险,她宁可用自己来冒这个险。
再说,就这几个突厥兵,也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就在她心思转动的时候,几个突厥兵忽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唰的拔出了剑向她刺来,她一个侧身,灵巧的避过了他们的进攻,长剑出鞘,转眼之间就动穿了两人的喉咙。
“想用这招来杀我吗?真是愚蠢!”她冷笑一声,眼中杀气迸现,手起剑落,血色四溅,眨眼之间,所有的突厥兵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顺手将长剑在突厥兵的衣服上擦了擦,心里却是有些纳闷,虽然这些暗杀者的武功还不赖,可对付她却是完全不行,灰狼什么时候这么轻敌了?
不过,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多想,第一个念头就去帐篷内看看那人是不是小铁。
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掀起了布帘,就在看清里面状况的一瞬间,她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刚才困惑的原因。
帐篷里的女人果然不是小铁,不过比这更糟糕的是,这个女人的身边有个大箱子,从箱子里漏出的一条引信正在燃烧着
是——火药!果然还是中计了她心里倒是出乎意外的冷静,就在她要急速后退时,那个女人忽然猛的扑了上来,伸出手死死抱住了她的双腿,露出了要和她同归于尽的狰狞表情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居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然后难以置信的看到了一道银光闪过,那女人的双手竟然被活生生的砍了下来!下一秒,她整个身体都被捞了起来,落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接着又被那人带着策马狂奔了几步,扑通一声被扔进了湖里,然后又是一声扑通声,那人也跳入了湖中
就在她的脑袋被那人使劲摁入水中的一刹那,她似乎听到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炸裂声即使在水底下,耳膜还是被震的嗡嗡直响
失去力量和平衡的身体随水漂摆着,意识也不断起伏恍惚中,一只手突然扶住她的颈部,然后抓住脑后的头发用力向下一扯,她不由自主仰起头,双唇立刻被一片如丝绸般温润的气息包围,微张的唇间流过救命的空气,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咽喉顿时沁入一缕清凉,涣散的意识也得以迅速集中恢复。
在朦胧的视线中,她看清了那双琥珀色的双眼,那样近的距离,那样亲密的接触虽然潜意识里想要推开他,可在水下却使不出什么力气
幽静的月牙湖边,此刻燃烧得如同热情的花,开得绚烂。
在这狂烈的绽放中,他借着轻烟印下了这一吻。
悠长,缠绵,随着轻烟飞散,填满世界。
在被他捞上了岸上时,她还没喘过气来,却又被他一把拥进怀里,收紧的手臂坚定有力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拥着生命里失而复得的最珍贵的宝物。
“长恭,我要的天下,是有你的天下。”
话语如呢喃般飘落,世间的喧嚣刹那间远离。
“长恭!”一声带着颤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的心里也随着一颤,抬眼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恒伽一脸惊惶的跳下了马来,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浮现的却是被安心渲染过的狂喜,但很快,这狂喜又被某种异样的神情所代替。
“长恭,快些过来。那个人是我齐国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他盯着紧紧抱着长恭的那个男人,突然觉得脸颊一阵僵硬,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如同控制不住心头的愤怒一样。
敌人听到这两个字,长恭混沌的脑袋好像被一把利剑劈开,几句似曾相识却又令人心寒的话涌了进来。
“不过,陛下,到时若是我们助你攻下了齐国你”“若是攻下了齐国,那里的财宝美人,尽皆归大哥所有。我绝不会亏待了我的盟友。”
“好,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皇族?“
“自然是——一个也不留。”
她的心骤然抽紧了,刚刚在心底漾起的一丝微妙情绪也随之荡然无存了,她怎么忘了?他是齐国的敌人,是想将齐国摧毁的敌人,是想夺取她的国家,她的故土的敌人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毫无防备的他,如果,如果
她腾出了手,慢慢摸到了自己的腰间,那把斛律光叔叔所送的匕首还在。她咬了咬嘴唇,想起了那个云淡天高的黄昏,想起了斛律叔叔指着远方的草原对她说的一番话,字字句句,她一直都铭记在心。
有些事情是不论成败都要去坚持的。有些东西是要不论生死都要去守护的。
有些宿命,是不论对错都无法更改的。
那么,就让她一个人下地狱吧
在触摸到匕首的时候,她忽然望了恒伽一眼。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多年的默契使得恒伽立刻明白了她此时的想法。
她又侧过头去,凝视着宇文邕,诚心诚意地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弥罗,你又救了我一次。”宇文邕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冉冉升起,缭乱翻腾的回忆里从未有过的温软绵长,以至于他没有听清她接下来说的话“但是我说过了,再次相见的时候,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对不起。”
他只觉得胸口一痛,一把匕首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血,透明而嫣红地,一丝一缕,从他的伤口涌出,不间断地美丽的下坠,滴滴答答,象溶化的玛瑙冷凝在草地上。
她看着那双眼眸中漫起了震惊、无奈、悲哀,愤怒的复杂表情,随后又慢慢地倒了下去。
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在这月牙湖边,清俊的少年在月光下仰起一张意气风发的脸,隔着花瓣吻上了她的唇。
云淡淡的从高空上流过,象往夕故事的影子。
一切,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