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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都跟他们谈妥了?关于赔偿的问题,他们有狮子大开口吗?”凤甫山,傅学礼的好友,也是这家私人医院的院长,方才亲自为齐楚楚开刀的医生,斜靠在墙上,嘴角咬着根烟,站在读片灯箱旁,看着推开门走进来的人。
暗学礼挑了挑眉,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倒是目光特别停留在他嘴里含着的烟上“你们医学公报上不是说,有抽烟的人比没抽烟的人罹患肺癌的比例足足高过两倍,你怎还抽烟?”
凤甫山睐了他一眼“那你呢?你抽吗?”
“我又不是医生。”反脚将门给踢上,傅学礼踱了过来,随意拉过摆在一旁的木椅,调整了个角度坐下。
“听你的言下之意,就是也抽喽?”凤甫山咧嘴一笑,从读片灯箱旁走开,回到他的办公桌旁,拉开桌上的一个烟盒,取出一根抛给傅学礼。
“当然。”傅学礼接住香烟,直接往嘴里送“我不仅抽烟、喝酒、开快车、换女人如换衣服、夜夜狂欢,所有可以做的坏事全做了,你说我会在乎因为抽烟而致癌这一点小事吗?”
“至少,你没杀人放火吧?”凤甫山睨了他一眼,笑得更灿烂。
暗学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那种事我没兴趣。”
“所以我才说你这个残酷的坏东西,不全然真是个坏蛋。”两指夹住嘴角的烟,凤甫山朝着白亮的天花板和日光灯吐出一口烟圈。
“这句话由你的嘴里说出来,真是让我感到惊讶。”傅学礼也朝上吐出几个烟圈。
“你是说我没你坏,还是比你坏?”凤甫山边说边笑。
“彼此彼此啦。”朝着他眨了下眼,傅学礼可懒得说谎,更不喜欢说好听话。
“所以说”凤甫山停顿几秒,向天花板又吐了几个烟圈,目光骤然拉向读片灯箱“像我们这种绝非善类的人,居然也有人敢向我们敲诈,肯定是自找死路。”
敲诈?
暗学礼跨步走来,来到他身旁,站在灯箱的另一边“你的意思?”
“那一对老夫妻跟你敲诈了多少?”双指夹着烟,凤甫山说。
“什么意思?”微勾的嘴角,傅学礼危险地眯起了眼。
“我说那个刚被我送出手术室,倒楣的被你给撞上的可怜女孩的可恶父母,他们狮子大开口了吗?跟你要求多少赔偿金?”
“我先给了他们三十万。”说话的同时,傅学礼的眉心微蹙起。
凤甫山吹了记响亮哨音“想不到傅二少你一出手,仍是那么大方呀!”
暗学礼狠瞪了他一眼,明白表示要他闭嘴。
凤甫山嘴里发出啧啧响声“给多少钱是无所谓,因为你不过是花钱消灾,不过这张x光片的主人可就糟了。”
随着他的提醒,傅学礼将眸光拉到灯箱上,声线一沉“讲重点!”
“我发觉她是个可怜的女孩,她的住院登记中写着,她的年龄应该是十七岁又八个月,这样的孩子,居然会在短短的一、两年间,有过许多骨折的痕迹。
想想,她是个女孩耶,尤其是这个年龄,谁不是最爱漂亮的呢?又有谁会把自己弄得都是伤?而且这还都是旧伤未好,新伤又生”
“讲重点!”不想听他继续唠叨,傅学礼再度开口打断他的话。
“不知傅二少你听过诈骗没有?”在台湾,各种版本都有,而目前他们遇到的,可算得上是最残忍的一种。
“你是说”傅学礼的双眼再度眯起。
“没错,他们是在向你敲诈勒索,不过可怜的是那个女孩,那个被拿来当成车祸工具牺牲的女孩!”
暗学礼紧抿着唇线没再多说什么,两个大男人独处的空间又安静了下来,两人指间的烟圈一圈圈地往上飘,直到快燃尽,傅学礼的唇瓣掀了掀,才又开口:“只要人心是贪婪的,就算再亲的亲人,都会被拿出来牺牲!”
他不就曾经有过这样的体认?
如今,他在那个被送进手术室的女孩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阴影。
******
齐楚楚由黑暗中醒来,是因为开门的声音。
曾经,她以为自己就要醒不过来了,也真的希望自己不要再醒来,但她还是张开了双眼,看着陌生的环境。
不,或许不该说是陌生,一年之间,她会在这样的地方住上好长一段时间,只是都不是同一家医院。
她不喜欢医院,不喜欢这里的消毒葯水味,却又很喜欢待住医院里,因为唯有在医院里,她才有一丝丝安全感。
“我想这个时间,你也差不多该醒过来了。”傅学礼一进到病房里,就眼尖地察觉到病床上的人儿在挪动身体。
他的声音让躺在病床上的楚楚神经紧绷,如一只处于警戒状态的受伤小动物,盯着朝她靠近的他,反射性地缩起身体,往病床角落缩。
然而,这一缩,她受伤的一腿抽动,疼得她喊出声来。
“你的脚骨折了,是穿透性骨折,医生已经帮你开过刀,上了钢钉,等石膏拆了,去做复健,就可以恢复行动。”傅学礼说着,反手推上门,不疾不徐地走向她。
来到她的病床旁,他的目光先是扫视过她打上石膏的一脚,再慢慢往上拉,落在她巴掌大的俏睑上。
那是一张极为清秀的脸,有着细细的眉、小小的鼻、小小的嘴,和两汪不协调的大眼,那本该是她最迷人的地方,然而,那两汪如潭一样的瞳仁中却掩不住惧色,仿彿一只身受重伤,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惶惶难安。
“我我的脚要多久才能好?”几乎是吞咽过好几次唾沫,楚楚才困难地由喉间挤出声音来。
“这不一定,要看复健的情况而定。”傅学礼选择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
楚楚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手,咬着嘴唇,似乎正在想菩什么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终于,她再次开口,不过眼里的惧怕没少,声音极轻极小,像将提及的话,是她的梦魇、是她最害怕的事。
“你是撞到我的人吗?”
暗学礼看着她,心里有股难以言语的苦闷,这在童年之后,就不曾出现过。
很快地,他将这解释为对她的怜悯,一种同样被至亲背叛利用的怜悯。
“是的!”他说,眸光不闪不避,直视着她。
楚楚咬了咬嘴唇,被看得有点不知所措。“他他们呢?”
那一对她既爱又怕的亲人呢?
其实何必问?她心里很明白,想必眼前的这位无辜的男人已经付给她的双亲一笔钱,而且那笔钱足够让他们挥霍上几天,所以她的母亲籼继父才会离开医院。
“你的爸妈?”提到这两个人,傅学礼的声音明显变得冷沉了些,不过俊颜上的神色未变。
“是我的妈妈和继父。”楚楚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向他解释得这么清楚。
“继父?”
“嗯。”楚楚点头,眸眶中不自觉地染上一层薄薄水雾“我爸爸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原来。”傅学礼低低地一哼。
惊觉自己说得太多,楚楚赶紧低头,双手慌乱地抹了抹眼泪“我对不起!”
她想再说些什么,但已找不到话题,唯一能说的,只有这三个字。
她不是故意要让他撞上自己,但事情已经发生。
“为什么道歉?”他可以将她的道歉解释为是为她母亲和继父的诈骗行为吗?
“我”楚楚倏地抬起头来望向他,欲言又止。
“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吧?”傅学礼试探性地说。
楚楚连忙打断他的话“不是的,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因为、因为”
话又接不下去了,她不能说出真相呀!
一旦说出来了,他会气炸了吧?妈妈和继父会被控告,会被抓去关起来吧?届时,就剩她孤孤单单一人,她该怎么办?
“因为什么?”傅学礼紧瞅着她,瞅出她眼里的慌乱。
楚楚无语,只是一个劲地咬住嘴唇“我你有赔我妈妈他们很多钱吗?”
这是让她觉得最抱歉的原因。
“先给了三十万。”傅学礼勾唇一笑,但眼里闪过的是冰冷。
“三十万!”楚楚的脸整个皱了起来,眉心里净是愁“对不起!”
她又说了一次,好怕,好伯母亲和继父真将他给当成了肥羊,想藉着这次机会,海削一笔。
“又向我说对不起?”观察了她一阵,傅学礼已得到结论。
她果然如他所想,是个身不由己、受人摆布的可怜人!
“我”眼眶又红了,楚楚的喉间净是泪水,再一次地说不出话来。
是呀,除了对不起,她还能说什么呢?
这时,病房的门喀地一声,被人由外头推开来,来人还没进病房里来,大声的吵骂声已先传了进来。
“你在搞什么?三十万耶,三十万你居然就这样随随便便、轻轻松松的几小时不到,就在牌桌上输掉?!”
“我怎么知道我会输?我也是想翻本呀!”
是母亲和继父,楚楚下意识地一颤,缩了缩身体,想往傅学礼的身旁靠。
她的惊吓、她的慌张和害怕,傅学礼全看入了眼中,了然于心。
他不动声色,伸出一手紧握住楚楚的。
楚楚怔愕地抬起脸来看着他。
他拍拍她的手,等着那一对贪心的夫妻进入病房来。
******
吴娟和顺仔一进到病房来,见到傅学礼也在,吓了一大跳。
“呃傅先生,没想到你真有心,来看我们家楚楚呀?”吴娟拍了拍胸口,稳住心跳,狠狠地瞪了顺仔一眼。
还好他们没提到诈钱的事,否则就糟了。
“楚楚呀,你醒了?”继父更恶心,因为有第三者在场,他居然假意关心起楚楚来。
“我”楚楚很讨厌他的嘴脸,更害怕让母亲和继父发觉傅学礼握着她的手,于是她偷偷抽回自己的小手。
“她才刚醒。”看着自己落空的一手,傅学礼不明白怎么回事,自己的心里竟有一抹怅然。“我来也是想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想了下,过往的他,绝对无这般好心,天下需要人伸出援手的何其多,他能帮得了几个、救得了几个?
最好的法子,就是视而不见!
但这一回不同,他是想帮这个女孩。
“什么消息?”
吴娟和顺仔一起围过来,对于眼前出手阔绰的傅学礼,他们想着的,是如何由他身上削下更多钱,最好是能狠狠地海捞一笔。
暗学礼眯起眼来看了两人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我来是想跟两位说,方才我和医生谈过,关于令嫒脚伤的问题。”
“楚楚的脚有什么问题吗?”或许是母女天性,吴娟还有一丁点的关心。
暗学礼看着她,眸光变得犀利,仿佛要看透了她,让吴娟有点心虚,不敢与他对视,赶紧将头转开。
“医生说令嫒的脚可能好不了了,因为是穿透性骨折,虽然打了钢钉固定,也把骨头调回到原来的样子,可是由于一部分的原骨组织已被破坏,所以就算经过复健,恐怕也很难像从前一样的走路。”
“咦?”楚楚惊愕地望着他,怎么跟他刚刚说的不同?
“意思就是说,会跛脚?”吴娟和颐仔异口同声问。
暗学礼朝着两人点头。
“脚跛了我们还玩什么?”耐不住心急,颐仔脱口而出。
吴娟吓得想捣他的嘴。“你说什么啦?”
“这”发觉自己失言,顺仔的脸色忽地一阵青一阵白。“我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我们两个都是靠这个女儿在养,现在她脚残了,我们以后靠什么吃穿呢?年轻人,我女儿的脚可是你撞断的,你要赔偿我们,不然我们就等着上法院!”
豁出去了,顺仔想干脆一次将钱敲够。
“颐仔,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或许是还有一点点良知吧?吴娟上前来拉人。
“你装什么好人啊?你想想看,你女儿脚跛了,往后我们俩难道要去喝西北风吗?而且还要带着她这个没用的拖油瓶!”
继父的话越讲越难听,让楚楚的脑袋越垂越低,在傅学礼的面前,她再也抬不起头来,既伤心又难过。
“你”吴娟无话反驳顺仔。
“你想要多少?”这一切,傅学礼全看在眼中。
这一句话,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吵吵闹闹的顺仔马上安静下来,和吴娟对望了眼。
两人一阵评估后,顺仔拾起一手,比出三根手指。
“这样。”
暗学礼看着他的手指“三十万?”他故意猜道,知道此人的贪心绝对不只这区区三十万元。
“什么三十万”果然,顺仔差点跳起来“我们要的是三百万!你想想,我一个女儿养到这么大,腿却莫名其妙被你给撞断了,以她可以工作养活我和我老婆的时间来算,至少还有三、四十年,这样,你还认为三百万太多吗?”
暗学礼一听,忍不住贝唇一笑“是,听你这样说起来,似乎是挺合理的!”
楚楚忽地抬头,怔愕地看向他。
他应该知道继父是故意狮子大开口,想狠狠敲他一笔,为什么他还要这么说?
“当然了!”顺仔挺了挺胸膛,一边偷偷地提肘顶了顶站在身旁的吴娟。
是钱,有三百万!
眼里出现许许多多花花绿绿的钞票,就算方才还有一点点良知,也早已被那些钞票给遮掩起来了。
“我我先生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女儿最乖、最听话了,若不是因为你撞残了她的腿,她不管怎样,是一定会赚钱奉养我们到老的!”
暗学礼嘴角的笑纹更深了,不过,他眼里森冷的气息却变得越来越浓。“是三百万吗?”
“是的。”两个贪心的夫妻异口同声。
“好,我可以给,不过我有条件。”
三百万对他来说,就像从口袋里掏出三毛钱一样,他一点也不看在眼里。
“什么条件?”两个贪心的人,只求脑旗快拿到钱,哪还顾得了他可能开出什么条件来。
“我要你们的女儿跟着我。”
“什么?”吴娟和顺仔一起张大口,瞪大眼睛。
苞着他的意思是指
“三百万我可以给,但从这一刻起,你们的女儿就是我的了。”傅学礼慢不迭地说。
“这个”吴娟犹豫了。
对于这个男人,他们一点也不了解,他要她的女儿干嘛?该不是要干什么变态事吧?
“好,成交!”与吴娟的态度不同,顺仔一口答应。
“顺仔,你怎么可以”吴娟要抗议,他却把她拉到一旁。
“喂,你脑子给我清醒一点,这三百万不拿白不拿,你可得想清楚,楚楚现在已经变成跛脚了,以后不仅不能再帮我们,还可能变成我们的拖油瓶,现在有人要,你不送给他,难道是想留她在家里当女皇一样供着吗?”
“这”吴娟无话可以反驳。
顺仔狠狠瞪她一眼,勾着嘴角表示,你可别坏了我的好事。
转回身,他兴高彩烈地跑回到傅学礼面前。
“傅先生,我刚才跟我老婆商量的结果,我们答应你开出的条件,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拿到那三百万?”
钱、钱、钱现在他满脑子里都是打转的钞票。
他贪婪的模样,令傅学礼感到厌恶,不过他遗是喜怒不形于色“明天一早,你们到这家律师事务所等我。”
说着,他掏出西服口袋中的名片夹,由名片夹中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顺仔接手“我们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是一手交人吗?”
“是的,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你们得放弃她的监护权。”傅学礼说着,转向楚楚。
“你要我们放弃她的监护权?我”吴娟觉得不妥,想抗议,但被顺仔一把拉住,捣住她的嘴。
“傅先生,你的提议是很合理的,我们就照你说的,明天早上一定到律师事务所,你放心好了,我们绝对不会迟到。”说着,他边将吴娟给拉出病房。
过了许久,楚楚终于鼓起勇气抬头。
“对不起!”她还是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暗学礼看着她“这是我仅能为你做的,让你获得自由!”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楚楚落下泪来。
“谢谢!”她大声地说。
原来,他都知道了!
知道了她的身不由己,还有母亲和继父可恶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