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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时隔大半个月,头一次回到i&n,沈夜跟着罗嘉颀从地下车库出来,有些庆幸这是晚间的加班,至少不用面对大多数同事的目光。
罗嘉颀一路上电话不断,这让沈夜觉得之前他特意赶到自己家里吃了一顿饭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她像以前一样,站在他身后,走路的时候亦留着大约半步的距离,不紧不慢。而罗嘉颀微微回头,总能妥当的找到她的存在。
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沈夜掌心触到门的把手,又顿了顿,回头。
“八点有视频会议。你准备下。”他淡声吩咐,已经回复到了工作状态“既然回来了,有需要交接的就找陈苒和doris。”
doris是沈夜不在这半个月临时调来顶替的同事,此刻正在会议室忙碌,见到沈夜回来也愣了愣。能借调到罗嘉颀身边,能力自然了得,只有极为细小的不悦在眼神中一闪而逝,随即与沈夜打了招呼。陈苒推门进来,看到沈夜,倒是由衷的笑了笑:“回来了?”
会议室的灯光并没有全部打开,暗沉沉的望去,陈苒圆润的侧脸竟也消瘦了几分,难言疲倦。沈夜走过她身边,悄声问:“最近很累么?”
陈苒扯扯嘴角:“我还好,罗总倒是好几天没休息了。”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项目,真的很重视。沈夜想起他靠着沙发的样子,忽然有些怔忪。
七点五十,将会议室准备妥当。罗嘉颀和几位高管推门进来,其中有几个人之前沈夜只见过面,甚至没打过招呼,可这次走到她面前时,纷纷放慢了脚步,或者微微点头,或者笑着打招呼:“沈小姐”
沈夜倒是没有受宠若惊,只是觉得有些别扭,悄悄看了罗嘉颀一眼,他正翻阅着手中的资料,并没有望向她。
走到门口的时候,doris快步走上来追上自己,压低声音说:“罗总让你过去。”
沈夜哦了一声,接过她手里的资料,弯了腰,尽量悄无声息的回到罗嘉颀身边坐下。
外界的压力之下,i&n内部对于这项收购业渐渐分为两派。一派认为事已至此,收购活动再进行下去只会让i&n的对外形象更为一败涂地,和经济利益相比得不偿失,更何况这个娱乐系统扭亏为盈,也是未知数。另一派自然坚持从一而终的观点,认为半途而废会令前期的投资尽毁一旦。
对i&n来说,这项投资数额不算大,成功与否并不会动摇集团的根基。然而在场的人士心知肚明,对于罗嘉颀来说,这是和兄长罗嘉峰之间的一场角力,如此而已。这场角力中,暂时谁占优势,沈夜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个周末一切就能见分晓,届时董事会将会决议决定究竟是否将投资继续下去。
罗嘉颀专注的看着屏幕,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水笔笔身,偶尔和身边的说几句话,直到会议结束,都是极为沉得住气的样子。视频镜头已经关上,沈夜将灯打开,射灯的光亮照在罗嘉颀的侧脸上,仿佛染上了一些暗影,让他看起来更加清瘦了几分。
她小声问他:“罗总,要回去吗?”
手上的纸张翻过,发出唰唰的声响,他并没有回头,只说:“陪我坐一会儿。”
“你多久没回家了?”沈夜问他。
罗嘉颀轻轻笑了声:“刚去过你家。”
空调的出风口处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绳,因为热风吹拂,上下飘摇。那抹红色蜿蜿蜒蜒,一直抹到沈夜的脸上。她有些掩饰般伸手去抚住脸颊,一边站起来:“回办公室吧,阿姨一会儿要来打扫了。”
他站起来,和她并肩外出,不意听到沈夜问他:“你其实很有把握吧?”
他含笑看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感觉。”沈夜垂下眸子。
“如果我说,其实我一点把握都没有,你信不信?”他依然含着笑意,耐心的问她。
“怎么会?”沈夜脱口而出,内心深处竟有一点点的慌乱。
电梯恰好叮的一声到了二十四楼,罗嘉颀等她先出去,过了一会儿,才说:“有没有把握这种话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才会有说服力。”
doris等着她交接,等到一切工作结束,沈夜看完手中的资料,又看看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十点。整条走廊里悄无人声,陈苒也下班了,只有罗嘉颀的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光线若有若无。
几乎在同时,罗嘉颀推门出来。许是因为下班,他只穿了灰色编织背心,衬衣的下摆微微露出来,倒是一副极休闲的样子。
“走吧,下班了。”他手中拿了大衣,摁下电梯的按钮。
“困么?”罗嘉颀注意到她似乎偷偷的背过身打了个哈欠,带了笑意问。
“还好。”
“那么先陪我去个地方?”
沈夜笑:“算加班?”
他竟异常认真的敛起微笑说:“不算。是下班陪朋友喝一杯。”
“所以,你都不会去酒吧么?”沈夜有些困惑的看着车子慢慢的驶离市区,往城北的河边开去。而车子的后座上,是刚刚从便利店买来的啤酒。
“不去。”他简单的说,将车子停在河堤边,探身拿了一瓶啤酒。
清脆的声响,易拉罐被拉开之后,罗嘉颀顺手拿起自己的外套,盖在沈夜身上,问:“我开下窗?”
沈夜把衣服拢在身前,点了点头。
河边的空气微带潮意席卷而来,他几乎喝完手中的一瓶啤酒,才慢慢的说:“婷婷,这段时间忙完了,你去国外进修一段时间,好么?”
车厢里还残留着之前的暖气,和车外的凉气交融在一起,有种奇妙的和谐,也让脸上的肌肤有些敏感。沈夜的双手正拢在他的大衣衣袖中,说:“是用罗嘉颀的身份向我建议?还是用罗总的身份?”
指节捏了捏铝制易拉罐,发出轻微的卡拉声响,他反问:“怎么?这个建议不好吗?”
“很好,可是你的语气很奇怪。”
罗嘉颀揉揉额角,转头对她笑了笑:“我对你说过吧?最开始把你调过来,是因为想要常常看到你。可是现在又突然发现,这样不大好。”
沈夜并没有问他哪里不好,回身拿了一罐啤酒,灌了一口,又将头靠在车窗上,斜斜睨着他:“你想过没有,要是我这个人和你想得完全不一样,你会失望的。”
她的刘海已经到了眉毛下边一点点的地方,发丝微乱,底下一双眼睛,却流光洌滟,罗嘉颀甚至觉得,她从未像这样看过自己,很坦诚,也很肆无忌惮。
“如果是那样”他微微偏头,想了一会儿“那我也认了吧。”
“那我也认了吧”这句话,她听另一个人说过,可那是完全不同的境况,没有风花雪月,似乎只有艰难。沈夜侧脸,将额头重重的抵在玻璃上。鼻尖的呼吸喷在车窗上,很快的凝成白色的雾气,又再褪去,像是一幅画。
沈夜静静的说“连我自己都觉得诧异,你对我竟然这么有耐心。”
罗嘉颀很快的接话:“那么你呢?你没有耐心么?过了好几年,你还在等什么?”
沈夜抿着唇,并没有回答。
她在等什么呢?如果说出来,只怕自己就会坚持不下去了吧?于是只是疲倦的笑笑,扯开了话题说:“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夜风清寥,沈夜回到家几近半夜。洗完澡后却了无睡意,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躺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坐起来,打开了电脑。门户网站的某头条娱乐新闻是关于模特林嫣的。沈夜想起游的模特大赛,当初自己看好的其实就是她。倒反而是lilo,如今去了国外进修,少有消息了。这个圈子也是这样,笑到最后的,往往是有野心,也有手段的那个。
目光盯在林嫣接拍某部大制作电视剧的新闻上良久,才惊觉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但零零总总的,都和罗嘉颀有关。最开始的时候,他的花边新闻不断,自己又常常听到一些圈子里的八卦,难免对他有些看法。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知道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生活单调乏味到要去河边喝啤酒的人呢?
而那个在自己喜欢的人眼里“单调乏味”的人,在送她回家后,坐在车里,并没有离开。
罗嘉颀并不确定自己在等什么,或许在等她家的那盏灯熄灭?他惊叹自己居然答应她回来工作——理智只有在面对特定的一些人的时候,才会全然溃散。他又让她回到自己身边了——尽管还是以上下属的身份,尽管之前再三的提醒自己,这样做并无益处。可他就是这样做了。因为,这次是她自己愿意回来。
数日的困倦此时涌上心头,此刻太阳穴都在突突的发痛。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打开,是沈夜的短信。
“很认真的问你,要是我真的让你失望了,怎么办?”
凌晨的城市却并不显得如何静谧,路边火树银花,夜生活斑斓多姿。不过她大概已经窝在床上了吧?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键盘一个个微微的凸起,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如果是我呢?我让你失望了,你会怎么办?”
隔了一会儿,新的短信。
“那就,两不相欠吧。”
(59)
第二天开始上班。
因为在地铁里人多,竟没挤上惯有的那趟车,沈夜到公司的时间比往常迟了一些。
上行的电梯里都是人,她被挤在一角,承受着若有若无的注目礼,心中略有些不自在。短短的几分钟,倒像是半个小时一样漫长。沈夜走进办公室,先给自己泡了杯黑咖啡,接着一项项的检查罗嘉颀今天的行程。
“罗总,现在和你核对日程?”她敲敲门,探头进去。
“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笔,十指交叠。
“这项,下午汽车杂志的专访,你确定要做?”虽然觉得这样问有点对不起老同学,可沈夜还是问了。
“不是你朋友么?”他浅浅的微笑“既然已经定了,现在推掉不大合适。”
下午专访完,罗嘉颀又专门派人陪叶即景去了车库。叶即景在五点多打电话过来,声音兴奋:“请你吃饭。今天这么顺利。”
沈夜客客气气的推辞:“今天真的不行。”这一次倒不是心中有愧,实在是晚上没有时间。她探身望了一眼二十四楼下的正门口,零零落落有人在静坐抗议:“最近公司的事很忙。那个,今天应该和你们沟通过了专访可以发,但是希望往后推一段时间。”
“沈夜,你跟着他工作,压力会不会很大?”叶即景在电话那边由衷的感叹“罗嘉颀,真的是人中龙凤啊。”
沈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口,又想着早上罗嘉颀对自己说:“放松点。我们现在不用做什么,只要等周五的结果就可以了。”
有时候,真是不知道,这个人沉着和镇静,究竟是来自哪里。
事实上,接下去的三天,她的工作一如既往,并没有太过繁忙、或者太过艰难。
周三,罗嘉颀的母亲飞抵s市。
罗嘉颀在去接机的路上,面露愉快的对沈夜说:“今天心怡也会来。”
沈夜“呀”了一声:“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罗嘉颀但笑不语,只说:“怎么会不记得?不让她吃巧克力的姐姐?”
“可是小孩子忘记一个人,会很快的。”沈夜讪讪的说,转头望向远处可见的机场。
他淡淡看她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却笃定的说:“不会。”
飞机准点到。
心怡像上次一样,扭着身子就往罗嘉颀身上扑过来。王琳美皱了皱眉,却把孩子交给了保姆,径自说:“嘉颀,你和我坐,我有事和你说。”
罗嘉颀看了沈夜一眼,随着母亲走向前边一辆车。
车子缓缓的启动,王琳美将手中的birkin放在一边,沉吟了一会才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过来?”
罗嘉颀将脸转向窗外,只是漠然笑了笑。
后边的一辆车子里,心怡已经爬到了沈夜膝上,显然对她的手表很好奇,一下一下的抠着玩。沈夜摸摸她略卷的头发,一边逗着她玩。保姆怕她掉下去,时不时的拉她一把,小姑娘就很不高兴的转头说:“我认识姐姐的。”惹得后座的两人都笑了起来。
道路十分顺畅,车子在宜春路停下来。
心怡似乎比几个月前又重了一些,沈夜抱着她下车的时候,不得不双手托着她,又要制止她转来转去的瞎动,很有些吃力。
罗嘉颀放慢了脚步,轻松的将侄女接过去,一边摸着她的头发:“心怡长高了。”
心怡撅着小嘴说:“叔叔,你不来看我。”
沈夜转身奔回车子,从后备箱拖出一个公仔,递给心怡:“叔叔一直记着你啊,连礼物都准备好了。”
小丫头抱着海绵宝宝,一时间咿咿呀呀只顾玩了。倒是前边王琳美驻足,抿着唇角,将这一幕收在眼底。
罗嘉颀只是微笑,将母亲和侄女送到门口,并没有进去,转身对沈夜说:“回去吧。”
车子回i&n的路上,沈夜不时瞧瞧罗嘉颀的侧脸。在等第二个绿灯的时候,罗嘉颀微笑起来:“怎么了?”
沈夜“啊”了一声,摇头否认,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您的母亲是因为周五的事来的吗?”
他只是勾了勾唇角,伸出了手,动作不轻不重,礼貌妥帖在她肩胛上轻拍了一下。
沈夜看着他的侧脸,窗外的阳光一直很好,以挺直的鼻梁为界,将他的表情割裂成明暗分明的两半,面向她的那一侧依然温和,笑意宛然。她竭力掩饰住起有些纷乱的心情,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
周四,罗嘉峰飞抵s市。罗嘉颀并没前去接机,也未安排任何会议见面。
一切如常。一次开会间隙,陈苒满怀信心的说:“我觉得没什么。看罗总这么气定神闲就知道了。”沈夜没接话,盯着自己的文件,若有所思。
周五。
一上午的工作还是叫人觉得疲倦。而沈夜在从餐厅回来的路上接到电话。措手不及。
陈苒的声音很低沉,这已经让沈夜有了几分预感,果然,她简单扼要的告诉沈夜,董事会的最终决定是不再进行收购活动。至于先期投资所造成的损失,罗嘉颀要承担相当的责任。
“还有传言”陈苒顿了顿“罗嘉峰会派直系回来接管这里。”
沈夜深呼吸了一口,努力的平息心情,隔了许久才说:“罗总是在办公室吗?”
罗嘉颀看着沈夜进来,十分自若的将桌上的一叠资料放进抽屉里,问:“什么事?”
“罗总”
他将她的神色瞧在眼里,不由得勾了勾唇角,顺势站起来说:“正好你过来,一起去吃午饭吧。”
“嗯?我刚刚吃过。”
她并不是来找他吃午饭的。董事会的决定出来,她只是想过来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那陪我去吃。”罗嘉颀走到她身边,一手揽在她的肩头“很久没吃那家小馄饨了。”
办公室的门还半开着,沈夜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事实上,罗嘉颀的分寸向来把握得很好,很少这样公私不分。
“怎么?怕别人看见?”他莞尔,将手放下来,垂在身侧“去拿衣服,我等你。”
沈夜想问的话没说出口,咬咬牙,说:“你稍等一下。”
出了办公楼,沈夜满腹心事,一直保持着沉默。罗嘉颀仰头看看天气,笑:“你的脸色怎么和天气似的。”
高楼之间的穿堂风一阵阵扫过来,针刺般往脖子里钻,沈夜理了理围巾,含糊着说了一句:“很冷。”
即便迎着寒风走路,他依然站得笔直,听到这句话,无声的笑了笑,将她的手握住,又放在了自己口袋里。罗嘉颀的个子比沈夜高,大衣的口袋恰好在沈夜手肘处,仿佛只是微微抬了抬手腕,就自然而然的触到了柔软厚实的衣料。而他的掌心出乎意料的暖和,自然的体温,从她的指尖开始,一直蔓延到了身体。
沈夜四下张望了一下,习惯性的挣了挣,低声说:“这里会有”
他波澜不惊,又用力的握紧:“有什么关系?怕被人看见么?”
小小的馄饨店面依然是客满。他们不得不在外边等了二十分钟,才有空位。沈夜看看时间,提醒他:“午休快结束了。”
罗嘉颀没抬头,修长的身子坐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舒展不开,只是闷闷的说:“我还没吃饱。”
沈夜吃过午饭,此时象征性的喝了几口汤,静静的看他吃第二碗。
“喂,董事会的决定我知道了。”她低低的说,仿佛这样的语气,听起来会尽可能的柔和一些。
他“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你还好吧?”
罗嘉颀一直低着头,她便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拿了自己的勺子探向沈夜的碗里,捞了几个馄饨说:“你不吃,那我吃了?”
沈夜滞住,在热气氤氲间看见他极英俊的五官和柔和的神情。
就像是一道下班的情侣,彼此毫无保留的分享一切,情感和美食。这样的亲昵远远甚于拥抱和亲吻。
她忘了之前自己的问题,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的碗推过去:“你吃吧。我再给你叫一份排骨年糕,也很好吃的。”
罗嘉颀看着她的侧影,正和忙乎的老板娘说着什么,眼眸深处凝出清浅的笑意。她大概是觉得自己很难过所以才这样乖巧的不和自己计较这些细节吧?
可事实上,董事会的这个决定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而他自己的决定,也同母亲说过了。母亲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激烈一些。不过他想做的事,他认定的事,有时候并不需要在意旁人怎么想。
那天机场回来的路上,王琳美的开场白依旧是强势而直接的:“这次未来小组的评估报告你也知道了?”
“我看过了——当然,看过并不代表我认同。”
“嘉颀!这种时候,我不希望再见到你自以为是的样子。未来小组的重要性你知道,从你父亲开始,i&n发展到今天,它的重要性超过了企业通常说的策略或计划范围。它曾经帮助我们规避了多少风险,你也不是不清楚。”
“风险几率是针对i&n订的。如果收购以我自己的名义进行,您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罗嘉颀嘴角含了浅浅的笑意,却带了几分不可逆的意志,注视着母亲。
王琳美一愣之后,终于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重重呼吸一口之后,不怒反笑:“原来你存的是这份心思。难怪之前董事会怎么责难阻止,你都不太介意。你是打定了主意单干?”
“你和derek都不同意,那么我自己做。也免得有人说我和他争夺这份家业。”罗嘉颀轻松的笑笑“我自己制定规则,还有什么不可以么?”
“胡闹!罗嘉颀,你自己投资?你的原始资本哪里来的?”王琳美抿了抿唇,语气中已见一份激烈“还不是罗家来的?再有,谁说你和嘉峰争产业?”
罗嘉颀耸耸肩:“妈妈,我和derek的事,并不是你装作不看见就可以解决的。”
“所以,即便我现在正式告诉你,董事会对你收购计划的答复是否定,你也要继续进行下去?”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表情却明明白白的显露了“就是如此”
沈夜坐下之后,罗嘉颀将思绪收回来。
他抿唇、酝酿着说话的时候,便又是一副清贵的公子做派:“婷婷,有个问题,我很久之前就想问你了。”
“嗯?”
“要是我不是罗嘉颀,要是我只是你一个很普通的学长,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对我,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抗拒?”
老板娘将炸得金黄的年糕和酱汁浓郁的排骨放在罗嘉颀面前,又看看气氛沉默的一对年轻人,大约是以为在吵架,便很快的离开了。
罗嘉颀执着的看着她,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眉峰微微簇着,似是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
“可能吧。”她勉强了半天,其实说不准自己在想些什么,终于还是答他。
“真是这样”罗嘉颀喃喃的说,之前略显阴郁的表情终于舒展开,探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微笑起来“那么我们连这层障碍都没有了。”
“什么?”她有些惊讶的抬起头。
“和董事会的管理投资理念出现巨大分歧,i&n大中华区首席执行官离职。”他顿了顿,语气锋锐“我猜下周的新闻头条会是这个。”
(60)
沈夜花了足足三十秒的时间来消化这条讯息。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严重?”她结结巴巴的说“不可能啊。”
他柔和的笑笑:“婷婷,这项收购我势在必得。我看好这个投资,i&n不同意,那么我自己做。就是这么简单。”
沈夜渐渐回过神来,他说得“离职”是自动请辞的意思么?
“我不在i&n担任执行官,恐怕会有一场人事地震。”他沉吟了片刻“之前一直不想让你回来上班,也是怕会影响你。”
沈夜用勺子搅着汤水,默不作声。
他便继续说:“如果不喜欢办公室的工作,可以去国外进修一段时间,然后继续做你喜欢的事。”
勺子敲在碗壁上,轻轻的哐啷一声,沈夜抬头说:“我以为你会挖我过去。”
他抿抿唇,不置可否,片刻之后,终于像是伸个懒腰一般站起来:“好了,回去吧。”
走到门口的时候,罗嘉颀习惯性的去付钱,老板娘笑:“你女朋友把钱付啦。”
沈夜落在后面,倒没有听见,走到罗嘉颀身边说:“我付了。”
罗嘉颀笑笑,似乎带了端详的目光,慢慢的说:“你总是半分都不愿”他斟酌了一个词汇“占我便宜。”
“哪有?”沈夜笑笑“从一开始,就是我在占你便宜啊。你不记得了么?在明川,就是你请我吃的饭。”
他有些意外的挑挑眉:“你还记得?”
她轻轻弯起眉眼,无声的笑,而目光的尽头,远处的大楼仿佛怪兽,静默的伫立,城市中碌碌的人群被吞噬了精力与热情,又输出无形的财富。巨大的黑影将自己笼罩,有压迫感扑面而来。她想念静谧的古镇,也想念可以四处跑外景的时候。如果可以逃离,或许那真是更好的选择。
而在i&n就如罗嘉颀自己所言的“一场人事地震”在他离职后,又陆陆续续的有人跟他一起离开。而罗嘉峰此刻回到s市坐镇,集团上下的工作还算有条不紊,并没有出现混乱。
在没有宣布接任人选的时候,二十四楼倒空闲起来。沈夜和陈苒几乎等同于被架空,每天按时上下班,闲时还能稍微聊上几句。
“前几天罗总对你说过什么吗?”
沈夜犹豫了一下:“他问我愿不愿意出国进修。”
“其实他啊,典型的面冷心软。”陈苒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有时候和孩子一样。”
“陈姐,你——”
“好了。”陈苒安抚一般拍了拍沈夜的手背“他对你怎么样,只要不是瞎子,大家都看得出来。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夜涨红了脸,看了陈苒一眼,用力咬住下唇。
“我说得太直接了吗?”陈苒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的表情“其实没什么的。罗总那天来收拾东西,我帮他整理文件,结果只带走了那盆仙人球。”
“仙人球?”
陈苒忍俊不禁:“就是那一盆啊。二十四楼办公室人手一份,你送的,忘了么?他还以为是你特意送他的。”
“如果我年轻上十岁,还没结婚,一心拼事业,就义无反顾跟着罗总出去了。”她微微叹息“不过现在这个年纪,衡量来衡量去,还是家庭比较重要。以前的闯劲,倒是没有了。”
沈夜听她不再提起之前的话题,微微褪去了脸颊上的红潮,随口找个话题说:“所以你很看好他么?”
“他很聪明。”陈苒语气中微带赞许“现在舆论压力都在i&n这边,他的新公司又有之前的人脉关系,想要收购成功,并不是难事。”
或许是因为罗嘉颀已经离职,也可能她知道沈夜不会长久的留在这里,陈苒今天说话并不像往日那样谨慎。沈夜听到她这样赞赏的语气,忽然生出些别扭来,微笑着说:“他这样的人,恐怕几乎没有经历过挫折吧?”
“可能吧,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顺风顺水,又是天之骄子的。”陈苒半开玩笑。
沈夜低了头,继续敲打键盘,微笑不语。
半个月后,集团宣布了i&n新任大中华区执行官。hr正式通知沈夜调离原本的职务,而新职务待定。这半个月间,罗嘉颀几乎没有再找过她,只是固定会在每天晚上拨个电话给她。时间很不规律,沈夜猜是因为各种应酬的缘故。
而像今晚这样,自己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一个电话吵醒,却是第一次。
对方的声音有些熟悉,沈夜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是老章。
“小沈啊,你在家里么?”
“嗯?”
“那个,我和罗先生在你家楼下你方便下来吗?”
沈夜从床上坐起来,许是刚醒的缘故,有点弄不清现在的状况。这么晚了,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而且电话还是老章打的?
“他是不是醉了?”
电话那边老章尴尬的顿了一下:“有一点。”
罗嘉颀就歪在客厅的沙发上,仰面躺着,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两三颗,脸颊上是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老章将他的公文包放在了桌上,又张望了一下,仿佛放下了烫伤的热山芋,长舒了一口气:“小沈,那我先走啦。”
“哎。”沈夜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老章带着一丝诡异的笑离开。
她手上拿着一条绞好的热毛巾,走到罗嘉颀身边蹲下,轻轻的盖在他的脸上。
滚热的蒸汽扑在脸上,有些刺痛,罗嘉颀微微躲了躲,而那股热气却不依不饶,他便索性不动了,乖乖躺在那里。
沈夜推他一下:“喂,自己擦一擦。”
他还听得见,于是伸手胡乱的拨一下,露出微乱的头发、薄削的唇甚至像孩子一样,微微张着嘴,说了一句什么。
沈夜靠得近,也听得清楚,于是忍不住失笑——他报的是自己家的地址。
“喝醉了跑我家来干什么?”她咕哝了一句,伸手接过了毛巾,重重的在他脸上擦了两下。
这两下的力道实在有些大,罗嘉颀先是皱眉,接着睁开了眼睛。视线像是没有调整好的焦距,混乱了一会儿,直到他看清眼前的人,那双如珠似玉的深黑眸子中泛起的,便是类似惊喜的笑意。
沈夜把水递给他:“要不要喝一点?”
他接过水杯,却没急着喝,眼神不知望向了哪里。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沈夜还看得到,带了一点点不可辨的旖旎神色。
“你在家里看我的杂志。”他忽然冒出一句很奇怪的话,毫无征兆。
沈夜看看茶几上那本翻开一半的样刊——那是叶即景寄来的样刊。
“那不是你的杂志,只是里边碰巧有你。”沈夜纠正他,又翻到某一页“这段很有意思——不过,你现在看得懂么?”
鼻尖若有若无的有些酒香,她很怀疑他此刻的清醒程度。
“如果在见到一个人之前,你已经知道他身上被贴的形形色色的标签,‘花花公子’,‘情场高手’,诸如此类,你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期待?当然,我们并不是八卦周刊,甚至受众为女性的比例不多。所以,在这里,这些标签,并不是针对美女而言。你进入他的私人车库,也就自然而然的明白这些词语的含义”
罗嘉颀扫了一眼,伸手摁了摁眉心的地方,低声说:“看过了。”
“写得蛮好的。”沈夜点点头,勾起了唇角评价说。
“你确定不是在讽刺我?”罗嘉颀慢慢坐起来,低头抿了一口水,微颤的水面上映出自己若有若无的笑意,脑海里现在氤氲着一种很奇怪的情绪,茫茫的像是薄雾,让他有些放纵,想要说一些以前从未说过的话。
“花花公子,情场高手?你是不是在笑这个?”他很想去用手指戳她的酒窝“你觉得我冤枉么?”
“你可以向叶即景抗议啊。”沈夜抱膝坐在地上,带了几丝不怀好意向他提议。
“我想向你抗议”罗嘉颀稍稍垂低了视线,落在她的一头还有些凌乱的头发上,低低的说。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今天在酒桌上,有人在说暧昧。若即若离,给你希望,又时时让你绝望婷婷,你很擅长。”他闭上眼睛,靠回沙发上,说完这句话后,便没有再开口。
只余暖色落地灯在他的侧脸上,拉出一道浅浅沟壑般的笑痕。
客厅里有空调呼呼的送风声,身后有罗嘉颀浅浅的呼吸声,沈夜确定他是真的醉了。
这个男人,怎么可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呢?她给他希望?又再给他绝望?她乐此不疲的和他东躲西藏了一场暧昧?
沈夜转过身,看见他线条坚毅的下颌,即便睡着了,眼角亦微微勾起,往常那总代表了琢磨不透的神情——可现在,他放松的靠着,只像一个毫无戒备的孩子。
“喂,我答应你,不会这样了。”沈夜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睡颜“很快就不会了。”
第二天一早,罗嘉颀头痛欲裂的起来,有些茫然的环视这个屋子。
有一扇窗,开了小小的一条缝,灌进清新的晨间空气;糯米的香味,机器搅拌的嗡嗡声响;最后是轻快的脚步声。
沈夜手上端着两杯白色的液体,放在餐桌上,看见他起来了,有几分调侃的神色:“把你吵醒了?”
“我怎么在这里?”罗嘉颀怔了怔。
“不知道。”沈夜无辜的看他一眼“幸好我收留了你。”
她给他准备新的牙刷和毛巾,又等他吃早饭,最后说:“抱歉,剃须刀这里没有。”
罗嘉颀的衬衣被压皱了,下巴上隐隐一片青色,不过即便这样,看起来也很是赏心悦目。
“没事。”他有些不自然的低头,喝了一口果汁“司机送我来的?”
沈夜不置可否。
“我说了什么话么?”
“没有。”沈夜狡黠的笑笑“不过你知道你会打呼么?”
罗嘉颀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接着断然否认:“不可能。”
“呃开玩笑的。”沈夜抿着嘴笑“你睡得很熟。是这几天很累么?”
他习惯性的去松松领口,手伸到一半,才发现领带早就解开了。
“还好。”他说,神色间似乎隐隐有着期待“后天就尘埃落定了。”
八点半,老章准时开车来接罗嘉颀。他看看沈夜,心底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他住了这么久的酒店,吃惯了精致且花样繁多的早餐,可唯有此刻,好像有了一点点家的感觉。不知是因为这间小小的屋子,或者仅仅是因为她。
他在门口驻足,一时间有些不忍离开。
“你不上班么?”
“呃,暂时没有职务。”沈夜轻描淡写的说。
他脸色微微一沉。
沈夜踌躇:“毕竟你是我的直属上司。”
“抱歉,我虽然想到了当时走得有些急。”罗嘉颀俯身,眉宇轻轻纠结在一起,又重复了一遍“抱歉。再过两天,我会处理好。”
沈夜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笑笑说:“没事的。你要迟到了。”
他跨出半步,到底还是转过来凝视她的笑颜:“婷婷现在,我是不是能期待一下,你对我的感觉,已经有一些变化了?”
沈夜一怔。
他深夜赶到h市,他们在一中的操场上一道看孔明灯,他甚至在工作时间光明正大的拉着她翘班吃饭。
自己没有理由不让他产生期待吧?
她只觉得自己的表情正一寸寸的僵硬起来,过了很久,才喃喃的说:“你不是很忙么?”
转变话题的技巧如此拙劣,连罗嘉颀都笑了:“后天晚上有空么?”
“什么事?”
“那天晚上,想请你吃饭。”他难得说话这样慢,仿佛字字斟酌“如果可以,想要预约。”
她低头,柔柔一笑。他便视作默认,转身离开。
隔着玻璃,看得到那辆车在楼底,缓缓驶离。她有些无力的靠在窗边,失神的望着碧蓝的天空。有的时候,她真的说不清这个男人对待感情究竟是傻,还是故作糊涂。他分明知道彼此间的暧昧,却又从来不说破,她愿意这样不温不火,他便随她。
所以,我一直知道他的真心真有点卑鄙。
她听见自己对自己说。
接下去的两天,北方冷空气大举来袭。天气高爽,却骤然降温,沈夜很庆幸自己不用出门上班。然而傍晚的这个电话,迫得她不得不出门。
对着镜子擦了润唇膏,电视里还在播着新闻:““s市原国营影城及相关娱乐设施的私有化是在市政府相关部门的指导下进行的下午四点,有关部门公布了结果”沈夜皱了皱眉,将电视关掉,起身出门。
见面的地点是在新天地的某间西餐厅。沈夜没有迟到的习惯。远远看到那人穿着深咖色的双排扣呢大衣,风度翩翩,身形修长。
夕阳将男子的身影拉得极长,让她想起老电影里常常出现的寂寞帆影。而沈夜惊讶的发现,这个影像在自己的脑海里无比的鲜活——依稀就是那一晚,另一个人在明亮的便利店堂门口等着自己,唇角的笑容熠熠。
“等了很久么?”
沈夜定了定神,说:“刚到。”
他便极绅士的替她推开门:“看到新闻了么?”
她笑,反问:“需要看么?这个结果,大家心知肚明了。”
“所以说我弟弟,有时候还是缺少一些看人的眼光。”他微微叹息,又将视线落在不施粉黛的她脸上,亲昵的笑“不用怀疑,我真的在同情他。”
已经很晚了,这个夜极为寂静。
沈夜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抱怨,冬天这样漫长,仿佛再也不会结束似的。
身后车子的大灯射出的光亮折了一个角度,渐渐的远离。沈夜低着头,脚步又快又急。四下无声,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忽然窜出来,吓得她拍了拍胸口。
微微一驻足,她有些神差鬼使的停下了脚步,回头向路灯边的小径张望了一下。
暗暗一点红星,像是窥伺的野兽眸子,一直灼灼燃着。
她的心脏漏了一拍。
那个隐在黑暗中的人重重的吸了一口,接着,那点红星吞噬了足够的空气,猛地亮了起来。
沈夜转了方向,她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去接近那点烟星光亮。
“罗嘉颀?”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靠着的修长人影动了动,良久,终于慢慢走出来。
罗嘉颀。
真的是他。
这一晚的月色极凉,落在他分明的五官上,清冷得让人觉得惊惧。
“是谁送你回来的?”罗嘉颀的嗓音微微有些嘶哑,那截烟灰扑簌一声落在原木铺就的小径上,小小的一团灰色。
沈夜咬了咬唇,那辆车如此招摇,他不会认不出来。
“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
她不由自主的伸手紧口袋里,摸了摸手机。今天穿的是一件长毛衣外套,因为漏风,略略有些冷——她难以抑制的想起罗嘉颀抓着自己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
那些温暖,我不喜欢,也不稀罕。沈夜提醒自己说。
“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罗嘉颀一双如墨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忽然微笑起来“他能给你什么?钱?地位?婷婷,你真傻。如果这些你想要的话,我只会给你更多。”
她像是没听见那些话,微微仰脖,语气分外的平静。
“罗嘉颀,都结束了。我不需要再见到你。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