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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这是元玉莲第一次进宫,为的是选秀女。
秀女大挑之年,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之女,只要年过十六尚未适人者通通必须停止婚嫁,换言之,非得等皇上挑光了,其他人才有办法娶老婆;元玉莲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入的宫,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最后仍是在决选时被刷了下来。
理由很简单,当今圣上喜欢的女子类型是楚楚可怜的娇柔一派,但凡看过元玉莲的人,绝不会把她跟以上形容联想在一块儿。
“她是个美人儿没错,但就是目色太过凌厉、太傲,一点规矩都不懂。”采红使,也就是替皇上主意选妃大事的官员后来是这么评论的,元玉莲一来没有私下“进献”二来姿态又高,别说当皇妃,连个才人都捞不到。
即便如此,玉莲并没有因此被放出宫,凡是进到三围决选内的女子,如不能成为嫔妃,也可发嫁给其他贵族子弟,玉莲在这情况下被指给了隽王,也是圣上的亲兄弟,记得当时所有人都围过来恭喜她,只因她的际遇几乎是所有人里面最好的。
“听说隽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骑射犹擅当今圣上几分,连先皇都赞誉有加,要不是性子太孤傲,不屑在先皇面前装乖卖好,不然坐大位的,也许就是这位爷儿了呢”
待嫁女儿心,纵然玉莲并不特别期待对方英武神伟,但初见隽王承璿的时候,她还是吓了一跳。
隽王承璿是当今圣上的第二个兄长,身材高瘦黧黑,眼神有着睥睨一切的骄矜,对于要嫁进王府的玉莲,他只说过一句话。
“人家不要的,才由得我们挑捡吗?”
假山石缝里,玉莲看见了承璿的形容,也一字不漏地听见了他轻蔑的话,她尚不及说话,身边那群叽叽喳喳的秀女们便忙不迭地代她发表意见了。
“真是大胆,居然敢在宫里这么大放厥辞!”
“天啊!难道他不怕传到皇上耳里吗?”
“传到皇上耳里又怎地,皇上对王爷可忌惮了,据说王爷带过的兵,都是愿为他牺牲的死士,当年反贼做乱的时候,要不是王爷带头剿逆,反贼早就杀进宫里来了,皇上还要让他三分呢!”
原来是功高震主
玉莲心里闪过这四个字,忍不住再细看了他一眼,承璿却在这个时候敏感地察觉到他人的目光而猛然回头。
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明知对方不会看见,所有人还是直觉闪到一边。
“天啊!差些被他瞧见了”
“那样的人,被他瞪一眼,我双脚就要发软呢!玉莲,你日后怎么禁受得起啊咦?玉莲人呢?”
那群秀女喳呼着想跟玉莲说话时,却发现她早就不见人影。
“咦?去哪了?”
“该不是被吓着了,躲回房间里哭去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想到隽王的严厉,也不禁沉默以对了。
但玉莲并没有害怕,她从来不是脆弱的姑娘。
她出生于富贾之家,母亲是解元之女,父亲元吉是一家三代均经营丝绸生意的商人,因为南货北送的关系经常不在家,就算在家,探望母亲的机会也总是少得可怜,他最喜欢待的地方便是崔姨娘的房间,逗弄与她异母同父的小弟弟元贵。
母亲表面上逆来顺受,事实上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用尽最卑劣下流的话咒骂崔姨娘,玉莲第一次听见是在十岁的时候,当时的她不敢置信从来端庄素雅的母亲是从哪学来的市井粗言,因此她好长一段时间刻意隔开元贵以免刺激母亲,但却又让崔姨娘误以为她是刻意排挤,宠爱姨娘的父亲自不可能饶过她,母亲见她受责,心病又更重一层。
玉莲表面镇静如常,这一部分她确实传承了母亲的坚忍性子,日子难过日日过,但她咬紧下唇,依然什么都不说。
除了成亲,玉莲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脱离这个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家,只是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她竟被采红使选入宫中,指给了隽王,命运之神将她往康庄大道上的枝节弯肘里推,她随波逐流,容不得表示意见。
案亲可高兴了,他对大女儿虽不如何疼爱,但总归她也捞到了个王妃,日后多了个疏通管道,说什么都是有益无弊,自然欢欢快欢地准备起婚事,务求将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入王府。
大喜之日终于来到,花轿进到王府,府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为了显示皇亲国戚声势显贵,夹道两旁的贺礼均是金光闪闪,光是宣读圣上所赐恩物便洋洋洒洒地写掉一整卷绢纸,上门的贺客更是多到数不清。
玉莲被迎进府里,手执彩球一端,另一端则由承璿牵引,在一堆皇亲国戚、媒人,还有皇上派来的主婚官面前完婚,新人行礼如仪、郑重非常。
她明白自己嫁得风光。
拜了天、拜了地,拜完夫妻之礼,她在众多婢女的簇拥下来到了新房。
“这里叫福延阁,是王妃日后的居所。”一个陌生的女声轻轻地在玉莲耳边提醒着:“请王妃小心脚下。”
跨过门槛,玉莲只能从下方的有限视野里窥探外界,她感觉到这房间很大,淡淡的紫檀木香气钻入鼻翼,窗缘的轻纱漫然舞动,她被扶坐上床,然后众人退下。
随着房门掩上,外头的鼎沸人声也一下子隔远,玉莲如同置身于另一个空间,朦朦胧胧、恍恍惚惚,不知道等了多久,外头才突地传来急促脚步声,惊动了她半梦半醒的魂魄。
“给王爷道喜,王妃已在房中久候。”外头有人在说话,似在提醒对方打起精神。
“我知道。”
这是玉莲第二次听见承璿的声音,略含酒意的。
房门咿呀应声而开,一个侍女领着他走了进来,窸窸你的声音继续,玉莲听见他从桌上拿起秤杆的声音。
“行了,都下去。”
“祝王爷、王妃百年好合。”侍女退出去了,顿时只剩她和承璿二人,而几乎没有让玉莲胡思乱想的空间,承璿一下子便掀起了她的薄纱盖头。
四目相交。
承璿是第一次看见他的新娘,玉莲却早已识过丈夫的容颜。
“真美”
良久,从他口中吐出的竟是这两个字,玉莲微微一怔,直觉这话不该出自承璿口中,毕竟她是“皇上挑剩”的。
一抹微笑在承璿嘴角勾起,他抬起玉莲的下巴,让她冷凝如玉的面孔更加清晰,然后,靠近她如山峰棱线般清楚分明的红唇,玉莲不闪不躲,没有半点羞色,只是冷静地看着她的夫婿,半晌,承璿忽然笑了出来。
“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要你了。”他放开手,迳自走到圆桌边提起酒壶,自言自语又像半是感叹:“美则美矣,只可惜啧啧”
玉莲不是傻子,不会笨到听不出承璿话中何意,她没有娇羞,是因为她对这个丈夫并不存任何期待,不过这不代表她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拿她被踢出选妃一事在新婚之夜调笑。
“妾身有什么地方让王爷不满意的吗?”玉莲站起身,这是她第一次在承璿面前开口,令承璿惊讶的不只是润如冰珠的声音,还有她过于沉稳大方的态度。
“应该是本王让你不满意吧?”他挑眉看着她。“你本该是贵妃娘娘,如今却只捞到了个王妃,不觉得心有未甘吗?”
“皇上也要叫我一声嫂子,何来不甘之有?”玉莲答得快,轻巧带过,让承璿不由笑意更深。
“看来你很识大体,也很有胆识。”
玉莲不语,款步走到他面前,拿起酒壶满上酒,在他来不及惊讶之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该喝交杯酒了。”她伸出手,将酒杯递到承璿面前与他相碰。
承璿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你不怕我?”
“我该怕吗?”
面对他兴味十足的打量眼神,玉莲并未闪躲,满脑子只想快快卸下这一身压得死人的重装行头。
承璿勾住她的手,率先饮下合卺酒,然后一把环住她的纤细腰肢,将玉莲手上的酒杯推近她唇边。
“喝。”
那是一种与其说是劝诱,倒不如说更接近命令的语气,承璿在瞬间对她燃起了征服的欲望,玉莲的不怯不羞在别人眼里看来也许太过张狂轻慢,但他却意外的不讨厌,相反的倒还十分感兴趣,他原以为嫁过来的就是个寻常女性罢了
玉莲顺从的张口喝下那杯甜中带辛的交杯酒,酒液滑入喉咙,像一道热烫的暖流窜过她的体内,来不及醺然,她已被拦腰抱起。
红色绣床、金色流苏、龙凤双喜鸳鸯被,微醺的玉莲已然不胜酒力,承璿脱掉她的绣鞋,将她放倒在暖被上头,昏黄的烛光映照在玉莲皙白中透着酡红的脸孔,说不出的好看
所以动了情。
人本来就是感官的动物,承璿自不例外,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令人更加想亲近
承璿轻欺上前,解开胸前盘扣、腰间系带,葱绿抹胸下再无其他阻隔,玉莲即便如何沉稳,也被他挑情举措撩拨得心跳加速,她忍不住闭上眼,耳际却传来新婚夫婿的声音。
“怕了?”
他的语气半是调侃、半近挑衅,玉莲直觉睁开眼睛,承璿却在这时攫住她的红唇!
吻来得突然,男性特有的气息像风暴一样狂乱地卷住了她,让她挣不开逃不掉,他炙热的吻如同烙印,在她清白的躯体上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夜深了
元玉莲终于成为隽王王妃。
起居作息有人侍候,出门在外仆从随行;好歹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虽然觉得跟在身边的人好像多得有些过分,但也很快就习惯了。
承璿带兵、上朝,总是从早忙到晚,显少对她有温情之举,但晚上必定回房就寝,或许是新婚,夜夜亲热仿佛已成默契下的惯例,有时玉莲都不免怀疑他充沛过头的体力从何而来,只是想归想罢了,她能猜想到她所得到的答案会是什么,而那猜想少不得令她雪白的脸蛋微微一哂。
“王妃,到了。”侍女提醒道。
玉莲猛然回过神来,她此刻人在轿中,穿着正式的朝拜服色,要去觐见她的婆婆,也就是皇上与承璿的生母庄太后。
她在侍女的扶持下出了轿子,望向面前这堵明黄高墙,它的高耸巍峨明确地宣示着墙内人的地位与高贵,如今她竟也成了有资格在里面行走的一份子,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啊!
侍女小翠领着她往庄太后的寝宫方向前去,长廊折叠弯曲、屋脊斜角飞檐,到了此时此刻,玉莲才有机会好好看一看皇家面貌,她随意浏览着这一切,眼底却冷不防闪进一个人影。
是承璿?
他双手盘在胸前,背靠在廊柱上头,似站在原地等了许久,待听到脚步声后方才抬头,与她四目相接。
“王爷。”
玉莲走到他身边微微福了福身子,作梦也没想到他竟会在这里出现,难道是在等她?
这怎么可能?
“王爷在等谁吗?”
承璿深看她一眼。“等你。”
真是在等她?
玉莲还不及惊讶,承璿便率先领头朝寝宫方向走去,她只得赶忙跟上,脑袋里仍不免思忖着公务繁忙的承璿为何有空到这里来等她。
难道是在担心她第一次跟太后见面的情况吗?
“准备了什么礼品来吗?”
“家乡来的新鲜蜜李子,还有上好的丝绸绫罗。”玉莲回答完,却发现自己刚说完话,承璿的眉突然微微一皱。
“太寒酸了吗?”玉莲敏感地问。
“不”他知道玉莲说得轻描淡写,但呈上来的必是自家珍物,只是见惯奇货的太后娘娘是否看得上眼那就难说了,但为了不让玉莲觉得不安,他并不正面回答,仅道:“快走吧,别让母后久等了。”
玉莲跟在他身后,暗忖着他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但不久后她就明白了,对于这个金碧辉煌的宫廷来说,这些她所谓来自家乡的好东西,压根儿是无足轻重的。
太后寝宫富丽宽广,居住在其中的太后更是尊贵不可一世,身穿金线穿织的华美衣服,头上戴着玛瑙珠翠,保养得宜使她看上去约莫只有四十岁左右,脸形瘦削而眼角上扬,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和蔼可亲的角色,她就是王爷的生母。
“臣妾向母后请安,望母后千岁。”玉莲恭谨地行了大礼。
庄太后冷冷看着她行礼如仪,藉机审视着她的形容样貌,身板窈窕,相貌更是漂亮,那双眼睛,虽是故作温驯,也仍看得出她并不是柔弱角色,如此在心底一掂量,她已经确认了这个媳妇在她心中的地位。
“起身吧,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庄太后轻轻摆了摆手。
承璿于是扶起妻子,玉莲靠在他身边,突然觉得有些庆幸,幸好王爷来了,否则她真不晓得如何应付这尴尬的场面,虽说选秀女的时候她也是被人打量习惯了,但当时至少还有其他秀女陪她一块罚站。
庄太后对新媳妇的态度冷淡,并非取决于玉莲本身的态度,而是玉莲的来头,她并非出身官宦名家,对儿子政治上的前途也没什么可利用之处,偏偏这姑娘又生得一脸聪明相,想叫她当个乖乖巧巧的听话媳妇,嗯看来也是有其难度
“皇家礼仪,有许多与民间不一样的地方,王妃新进王府,可要多加留意小心,知道吗?”
“多谢母后提醒。”
闲话搭不上几句,庄太后便托辞身体乏了想休息,承璿于是不多留,带着玉莲辞出宁寿宫。
“谢谢王爷。”一出宁寿宫,玉莲便对承璿欠了欠身子。
“我做了什么?”承璿一愣,不知她的道谢所为何来。
“王爷特地陪我一起觐见太后,臣妾心里感激。”玉莲微微一笑,承璿竟是看呆了。
仅只是一个微笑,轻浅微淡,却明媚如夏、如初绽的莲,承璿忍不住揽过她的纤腰,玉莲诧于他突如其来的情动,直觉推却。
“王爷,这里是宫中啊”“宫中怎么了?你是我的妻子。”
他的双手结实有力,就像无法摧折的钢铁铜条,玉莲没有办法抗拒,只能顺势被揽进丈夫怀里,接受了他辗转厮磨的长吻
只是这一幕却无巧不巧地叫庄太后滴水不漏的尽收眼底,庄太后凝视着那对新婚燕尔、郎才女貌的璧人,眼中非但没有半点祝福,反倒冷凉如冰。
“光天白日就这么着,还真是半点不知羞哪”庄太后自言自语了一句,搁在窗框上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已捏得发白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