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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丁把院子装点得璀璨,满桌的食物是厨师的辛劳,管家说要有点音乐才美妙,做主搬来音响。
被动先生文世泱第一次主动,他说要提供音乐,特地从书房里找出珍藏的古典cd,音乐播出,十几个下人同声叹气,惹得纪亚捧腹大笑。
“怎么了?音乐不对?”抓抓头发,世泱问。
严肃主人变得不严肃,他的转变受到所有人欢迎。但这种转变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大家说“先生好”时,是真心希望先生好,而不是为了薪水虚与委蛇;坏处是,这个家变得没大没小,缺乏道德伦理,人人都可以取笑花钱的老大。
“文老先生,这种时候是没有人会听古典音乐的。”她不介意当佛祖,为他开示。
“要听那些难听的流行曲?”世泱两道眉偏离正轨,往上提高两公分,不会吧,听那种没水准的靡靡之音?
“主观!”她背过他,问:“谁有周杰伦、王力宏,或蔡依琳、王心凌的专辑?”
她的话引出欢呼声,年轻的下女举手,忙跑回自己房间拿专辑。
“妈妈,可以放我的儿歌吗?”殷殷拉着纪亚的手摇晃。
“可以,去拿cd出来。”纪亚一说,殷殷马上迈起小短腿。
马上,管家也凑到纪亚身边悄声问:“我有凌波的梁山伯祝英台卡带,可不可以听?”
“当然可以,起码比某个人的巴哈好听。”
“谁说黄梅调比巴哈好听?你有没有辨音能力?”他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扳回身前。
“黄梅调有曲、有词、有意境,还有故事性。”
“我可以解释巴哈的作品给你听,一样有意境。”
“至少黄梅调是中国人的东西。”
辩不赢了吧!想当初,她每个月得花多少心血说服花钱客户,支持她的企画案,口才之于她,就像跑步之于千里马,小意思啦!
“你有种族歧视?”
“对,我常高唱黄种人的负担。”抓起一块芒果优格鱼柳,她爱上这浓郁味道。
炳!笑一声,他举白旗投降,吃东西吧,吃东西一定不会变成全民公敌。
当音乐响起,热闹气氛跃上,快乐的人们、快乐的食物,连同天空中的烟火也快乐得让人想跳舞。
拉起殷殷的手,纪亚带着她转圈圈,笑声和食物香气弥漫,坐在草地上的世泱不自觉地拉开唇形。
他是个严谨的男性,他的家庭教育给了他常规、人生哲学,却没教会他如何放松自己,如何教自己快乐惬意。是纪亚的出现,带领他融入幸福,他该感激老天对他优厚,感激他送来一个意外天使,开启他的视野。
“为什么不跳舞?在想什么?”纪亚跪在草坪,用五根手指在他眼睛前面晃晃。
“我不会跳舞。”
“不会跳舞?才怪,有手有脚就会跳。”说着,她不由分说拉起他,抓起他的手落在自己腰间,右手同他相叠合,不踩舞步,只是让身体随音乐轻轻摇摆。
夜风窜过,扬起她的长发,她的眼睛笑成一条线,她的眉弯出弦月,她美丽极了。
不由自主地,他低下头,在她额上烙上一吻,自然而然,仿佛这个夜、这个璀璨的月圆星空,他就是该做这件事。
纪亚知道不恰当,知道再怎样他都是自己的姐夫,只是呵,音乐太美、气氛太美,连额间暖暖湿湿的吻也美得让她陶醉。她不想推开他,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一直到天长地远,让她的生命停在此刻,不再向前
放开她的手,世泱将她拥入怀间,仍然不踩舞步,仍然只是轻晃身躯,仍然不说话。
他们一起陶醉,陶醉在彼此的体温、彼此的气息间。一首曲子不够、两首曲子不够,他要一首又一首,跳到天荒地久。
后来,他知道唱这首歌曲的歌手叫作许茹云,从此在他心目中许茹云和巴哈站上同一个天平。
我喜欢你。这句话,世泱在心底对她说。
我不愿意离开他。这句话,纪亚偷偷地向上帝讲。
他们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只希望此刻就是永恒。
“放烟火了!”
殷殷的大叫声,扰醒两人。
世泱笑笑,拥起她,手指向辉煌烟火。“那是你。”
烟火是她?他在说什么话?视线对上他的,很疑惑。
“我是夜空。”世泱说。
拟人法?这不是写作文的好时机。纪亚摇头,她不信他有好文采。
“你照亮我的生命。”这种话说来很恶心,但他说了,因为听众是她。
“烟火只能照亮一瞬间,维持不了永远。”她不是悲观的女生,但她现实,现实地确定自己的存在只有一瞬。
“哈,我听出来了,你想和我永远。”不顾她的羞赧,不管她会不会尴尬,他快乐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只好抱起她转圈圈。
转一个圈叫作“我是你的中心点”转两个圈是“爱情围绕在我们周围”转三个圈是“爱你不止歇”他转了又转、转了又转,他不但要当她的中心点,要爱情围绕两人周围,还要爱她不止歇
转转转,她的心乱了,没关系,爱情本来就让人意乱情迷;转转转,他晕了,很正常,爱情本就教人眩晕。
世界在她眼前消失,她只看得见他,因为她的爱情是披衣菌,让她得砂眼、视线不清。
他忽冷忽热,却舒畅得不得了,没办法,他的爱情是立克次菌,让他伤寒却不伤心。
终于,他停下脚步,两人跌坐在草地,他们相视大笑。
一阵大笑之后,世泱指指耳朵,不晓得谁放了管家太太的黄梅调。“你知道这在唱什么?”
“知道,我婶婶很喜欢听,从小我就跟着哼哼唱唱,学了不少,这段是梁山伯去访祝英台,知道她马上要嫁给马文才的桥段。”她凝神听了听,然后随着音乐唱和:“我与你水面成双留俪影,我与你堂前做对拜观音,岂知好事成虚话,棒打鸳鸯两路分,爹爹许了马家婚,心已碎,意难伸”
突地,她闭嘴。
岂知好事成虚话,棒打鸳鸯两路分纪亚敛起笑容。
虚话可不是,眼前的快乐只是虚话,马上,马上他们将阴阳两路分。刹那间,沉重上心。
“怎么不唱?你唱得不错,我打算开始迷恋黄梅调。”他学古代轻浮男子挑起她的下巴。
“太悲伤了,这个晚上不适合。”摇摇头,她摇开眼底的雾气。
“我就说古典音乐好,走,我们去放白辽士的曲子来狂野一下。”他拉起她,从草地上跳起身。
“不要不要,我不喜欢白辽士。”拉回他,纪亚不让他去破坏别人的快乐。
“不喜欢白辽士,我有贝多芬和莫札特。”他的手臂往她的膝间一勾,将她整个人抱起。
尖叫一声,她嚷着:“我也不喜欢贝多芬”
“我还有约翰史特劳斯、海顿、布拉姆斯。”今天,他要再耍一次“主人”威风在她面前。
再回旧时家园,朦胧感动教她心悸,好久没踏进这块四合院中庭,红红的砖块,有她童年足迹。
近乡情怯?世泱没催促她,任由她在门前伫足。
“小时候,我和堂兄弟常在这里玩捉迷藏,门后、缸里、神桌下,到处躲。有次,我躲到曾奶奶床底下,估准大家不敢进曾奶奶房里找人,后来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从床底爬出来,发觉家里大人全不见了。”
“他们去哪里?”
“他们到竹林里找我,以为我跑进竹林迷路了。我家后屋有一片广大竹林,竹林里面阴阴暗暗,传说有鬼。”
“你相信鬼?”勾上她的肩膀,他笑问。
“有没有鬼不知道,不过竹笋一定有的,每年春天,家里长辈全体出动,进竹林里采竹笋,然后晒笋干,一筛子一筛子的笋片笋条晒满广场和屋顶,风吹过来,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笋香。”纪亚的陈述口气是平淡,但表情中带着浓浓的怀念。
“你挖过笋?”
“嗯,爸爸带我进竹林几次,他千叮万嘱,千万不能一个人进竹林,一定要有大人带领。”
“为什么?”
“竹林有蛇,碰到青竹丝就糟了。你晓不晓得,为什么大家不敢进曾奶奶房里寻人?”
“曾奶奶很凶?”他猜测。
“不是,曾奶奶很老了,她常躺在摇椅里一动不动,面对穿堂不晓得在看些什么,姑姑吓唬我们,说曾奶奶眼睛虽然不好,但她可以看得见我们看不见的人。”
“什么意思?”
“她看得见故世的人,像大婶婆、叔公还有我妈妈。家族里的小孩都害怕她,只有我不怕,我常窝在她身边问:曾奶奶,你有没有看到我妈妈?妈妈有没有说话?,她总摸摸我的头发说:你妈妈要你认真读书,将来到大都市上班,功成名就。
她还答应过我,将来到天上和亲人相聚时,要帮我带一束花给妈妈,一束我用皱纹纸裁出来的康乃馨,红的粉的白的,我要把来不及过的母亲节,全部送给妈妈。”说完,她眼眶泛红,所有的孩子都会思念妈妈。
“曾奶奶还在吗?”他要向她说声谢谢,谢谢她安慰了纪亚的童年。
“曾奶奶在我国二那年去世,钉棺前,父亲允许我在里面放康乃馨,她的手握住我的花,我相信她会履行约定,然后”
“然后?”他追问。
“然后隔年,我父亲去世。亲戚街坊都说我可怜,无父无母,成了真正的小甭女,但我相信,是曾奶奶替我把思念带给母亲,母亲传回讯息,希望父亲和她在天上相聚,所以父亲离开我,而我学会独立。”
“你很乐观。”
“不乐观,难道要作茧困住自己?事情碰上就是碰上了,生气与否都不能改变现况。”
“你碰过解决不来的事情吗?”
“有。”就在眼前、身边、现在进行式
眼光黯然,她以为生命就这样了,偏偏碰上他、碰上殷殷,没有牵绊的自己多了挂心。
“你怎么处理?”
“接受、相信、认命。”纪亚望他,深深地,离开他认命变得困难。第一次,她主动,环住他的腰,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处,探听他的心律。
“我不懂。”他不懂她的悲伤,但懂得她的亲密,她决定和他接近,决定和他建立关系了,开心畅意,他抱住她,享受拥有她的幸福甜蜜。
“接受它将要发生,向困难认命,相信它是必须的生命经历。”
“希望殷殷有你的勇气。”
“我的勇气是被太多的挫折训练出来的,你却舍不得殷殷吃苦头。我得说,我父亲的成就不及你,可是教养孩子,他比你行。”
“帮我教育殷殷吧,我承认这方面我很差劲。”二度提出要求,他以为两人关系已不同。
纪亚摇头,她帮不上忙。
“为什么不?”他追问。
“我要去旅行。”疼痛的次数增加了,她明白快乐短暂、分离在即。
“我陪你去。”
“你有你的工作生活。”
“我不介意放长假。”反正他的员工品德高超。
“我介意。”
“介意什么?”
介意在最残破不堪的生命期,被他看见。她的自尊心强,痛恨被怜悯,她宁愿独自面对,也不要他在身边。
“进去了。”转开话题,她拒绝回答。
走到大伯父家门前,纪亚朝里面喊:“伯母,伯母在吗?”
房子改建过,但仍是旧时格局,伯父、叔叔两家人相处融洽,他们约定到老都要住在祖宅里。
伯母曾对纪亚说,你母亲是好相处又能干的女性,要是她还在,我们三家住在一起,吃个饭,十几口人围桌,天天都是除夕,多热闹。
“哪位?”伯母走出来,见到纪亚,开心得合不拢嘴,胖手一伸,将纪亚揽进胸前。
“你可让我们盼回来了。那么久都不回家,打电话也没人接,我们还以为你搬家嫁人,不理我们了。”
“对不起,我常加班,一忙起来没日没夜。”
“不原谅,除非你辞掉工作,搬回来长住。”嘟起嘴,她向侄女撒娇。
“伯母”
“你哦,不是我爱讲,赚钱重要,身体亲戚更重要,这位先生是”伯母正准备唠叨一番时看见世泱,带笑眼神挂上热切。
“他是我的朋友。”推推世泱,她把他推向前。
“男朋友哦,不错不错,看起来很有学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文,文世泱。”他点头,微笑。
“文先生,请问你在做什么?”
问陌生人这种问题很失礼,但纪亚从没带男人回家,这次回来,肯定是好事接近。纪亚自小无母,她将纪亚当女儿看待,待嫁女儿父母心,有什么问题不能问?
“我开旅行社和饭店。”他中规中矩回答。
“文先生几岁人?”伯母问话太明显,纪亚好尴尬。
“伯母,不要问这个,拜托。”拉拉伯母,她低声恳求。
“好好好,不问就不问,穷紧张什么?你先带文先生四处走走,回程时绕到田里,叫叔叔、伯父回家吃饭。”一面说,她把人往门外推,连连望向文世泱,丈母娘看女婿,她是越看越有趣。
“好。”纪亚耸耸肩,把世泱往外带。
“骑脚踏车去比较快,阿昆的脚踏车停在门口。”扯起嗓门,她对两人的背影喊。
伯母开怀,真好,总算不负她父母亲托付,女人呐,有好男人陪伴才重要。
春天阳光暖人,撒在初播的稻秧上、撒在刚抽新芽的绿树梢,也撒在纪亚黑得发亮的长发间。
车行往前,她斜坐在横杆上,他的长手圈住她、握住脚踏车把手。纪亚的头发飞飘,几次扫到他眼睛,他拨开,不觉困扰。
“伯母对你很好。”
世泱对胸前的女性说话,他恋上和她聊天的感觉,她把不爱说话的男人激出潜能。
“他们没把我当外人。”靠在他胸前,很好,有个男人可以依靠真的很棒。
“为什么不常回家?”
“工作忙。”
“藉口,说实话。”他看穿她的说词。
“我怕一回来,就再离不开。”这块土地,有她最思念的芬芳。
“你是这块土地的一分子。”贴着她耳际说话,接在聊天之后,他爱上同她亲昵。
“我发过宏愿,要衣锦还乡。”
“你很骄傲。”
“我没想过依靠谁,偶尔,我甚至觉得怜悯是阻碍我前进的力量。”
“女强人?”他的语调分明取笑。
“我也喜欢做菟丝花呀,向人乞求悲怜没什么不好。”
“反话,你才不这么想。”他看穿她,他的观察力敏锐得教人讨厌。
“你又知道?”挤挤鼻子,他是第一个敢分析她的男性。
“你看不起依附别人生存的女性,你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擎天支柱。”他一句句道出她的心。
“你一定要把人赤裸裸分析,才显得出你的思考有深度?”
纪亚回头想瞪他,没料到,他那么高,她转头,眼睛只能对上他的胸膛。
他的驼色背心撞进她眼帘,撞出她的舒坦,分明该不自在,分明该忸怩不安,她习惯将亲戚之外的人类划分界线啊!
脸红了红,她搞不清楚自己的舒坦,搞不清怎地爱赖在他怀间,不爱离开。轻轻地,她靠近他,近得隐约间,听得见他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笃实沉稳。
“喜欢吗?”世泱看见她低垂的颈项,白皙透明。
“喜欢什么?”
讷讷地,她转回原先方向,看看田、看看野花、看看从小到大熟悉的乡村田园,把绿色揽进胸怀,将羞赧赶出心外。
“喜欢我的毛背心?”
“不错啊,你很会搭配穿着。”她假装没听懂他的揶揄。
“你的穿着很糟,太上班女郎。”
“我本来就是上班女郎。”一成不变的衬衫、外套、及膝裙,和一丝不苟的发髻,再加上黑框近视眼镜,她可以登台演出心理变态老处女。
“不必时时把战斗服穿在身上吧?”
“真了不起的形容词。不过,上班下班过去几年,我的确天天在战斗当中。”
现在回想,多少青春在公事间流逝,本以为这是人生最正确的目标,哪晓得,这目标错得离谱。
“试着改变,你不需要时刻紧绷。”
澳变太慢了。
她用叹气作回答,指指前面岔路“往右边转,再骑三分钟就到水田了。”
未下车,她先挥手唤人:“伯父、叔叔”
田里的男人拿开斗笠看一眼,笑弯眉,深深的纹路刻在黝黑的额头、眼角处,然后跟着挥手,极大的幅度,是欢迎,欢迎归家游子。
餐桌上,加了菜,满满一桌、满满的情感。
“这是自己养的土鸡,味道比外面买的好。”伯母在世泱碗里堆满菜,小山高耸,一不小心会爆发土石流。
“你伯母最厉害的功夫就是养鸡,人家在禽流感,她的鸡连咳嗽都不会。”阿伯笑说。
“我们两家小孩都吃你伯母养的鸡,各个长到六尺四。”叔叔跟着应合。
“纪亚,你和文先生认识多久?”婶婶脾气急,直接切入主题,顺手把两颗睾丸夹进世泱碗里,一只鸡只有两颗睾丸,珍贵得很,专用来招待贵宾。
纪亚偷瞧世泱,他皱眉,是为难。
不用问,她晓得他不敢吃,筷子挑过,把睾丸夹进自己碗里,替他解决难题。
“婶婶偏心,我难得回来,不把好料留给我,居然送到别人碗里!”纪亚咬一口睾丸,软软滑滑,香香的麻油味,浓郁的家乡情。
“你吃掉母鸡的幸福泉源。”世泱悄声说。
“我只在乎自己的幸福。”
纪亚回应,叔叔听见了,接话:“说得对!嫁对男人,女人才有幸福。文先生,你什么时候娶我们家纪亚?”叔叔更性急,不看脸色,直接问。
果然是一家人,同喝一缸水,同样脾气、结同心。
咳一声,纪亚被米饭呛到,她不过二十八,又不是八十二,见她跟男人站到一块儿,就急忙发红帖?
气未顺,世泱的手在她后背轻拍,但他接下来的话更让纪亚吐血。
“这种事要请长辈做主,伯伯叔叔觉得什么时候好,我们照办。”世泱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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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私下再谈。”她咬牙切齿,然后把话题引开:“伯伯,有件事我想弄清楚。”
“什么事?”
“我是养女,对不对?”她开门见山。
婶婶的筷子落地,铿锵一声。“她还是去找你了?”
“嗯,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对不对?”纪亚又问。
“她答应我不打搅你的纪亚,你要记得,你永远是我们余家子弟。”伯父口气紧张。
“伯伯,我保证知道身世后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爸爸领养我,为什么大家都骗我,妈妈生我时难产因而过世。”纪亚加重口气。
四个长辈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晓得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伯母向伯父使眼色,他放下碗筷,喝口水,缓缓道来:
“你阿母难产死掉,肚里的孩子也没啦,你爸爸差点崩溃。幸而,当天同产房的未婚妈妈生下一对双胞胎,我做主要了你过来,抱住你,你爸爸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
从此,他把你当成命根子,走到哪边都惜命命,那些年下田,他宁可把你负在背上耕种,也不让你留在家里和伯母、婶婶作伴。
在他眼里,你的确是他和婉蓉的女儿,他常问我,纪亚的眼睛很像婉蓉对吧,纪亚的身材简直跟婉蓉一模一样对不对他在你身上寻找婉蓉的特质,他全心全意,把你培养成另一个婉蓉,你是你父亲最珍贵的宝贝。”
这些她都知道
“纪亚。”世泱在桌下握住她。
“我没事。”她勉强挂起笑容。
“我不晓得你的亲生母亲、姐妹过得怎么样,但我确定自己做对了,你和你爸爸之间的缘分奇妙得让人称羡,他比村里任何一个男人还要认真当父亲。”叔叔说。
“是。”爸爸爱她,用尽全心,她懂,一直都懂。
接着,婶婶接话:“我们没把你当成外人,你爸爸生病时,每天都在担心你的未来。你坚持到台北念书时,家里几乎要闹出大革命,你伯父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跟你说话,当时,他气的不是你,而是自己,他气自己没本事替弟弟照顾好你这株根苗。
你上台北,你叔叔每星期搭火车,坐四、五个钟头车子到台北找你,看你有没有饿了自己、苦了自己,对自己的亲生儿女,他都没那么仔细。”
低头,她不语,知道、知道,家人的恩惠她全知道
世泱伸手揽住她,代她回话。
“纪亚明白自己是余家人,清楚父母、叔伯的养育恩惠比天高,她只是想解开谜团,其余的并没有多想。”
“这样就好,别辜负了你爸爸和母亲,知否?”伯母说。
“我知。”纪亚点头。
这天,他们待到将近天黑才离开,他们说过往、讲回忆,每件事都和世泱没关系,但他听得兴味盎然,他爱上乡下浓厚的人情。
一次全家旅游,将他们的感情系得更紧密。
殷殷天天黏着纪亚,醒着、睡着,都要待在看得见纪亚的地方才安心。
“我想,是那天你从家里回饭店,脸上的泪水吓到殷殷。”世泱说。
哄睡殷殷,他们牵手进庭园,她在秋千上、他在秋千后,轻轻为她摇晃。
“我以为掩饰得很好。”纪亚说。
“殷殷是个敏感孩子,她很小就学会察言观色。她观察巧菱,判断她的心情,巧菱心情好的时候,她才敢上前讨好母亲,巧菱心情不好时,她只敢远远的陪笑。巧菱离开前一夜,哭肿眼睛,那天你哭了,她以为你会和巧菱一样,在隔天清晨离开。”
她终是要离开
“殷殷没有安全感,她比一般小孩胆怯。我想,我要负很大的责任。帮帮我好吗?如果你很难接受我,至少留下来,帮我教育殷殷,让她学会独立。你说过的,教养孩子,我拿不到及格成绩。”
纪亚不语。
弯下身,世泱蹲到她面前。
“我知道无权对你提出要求,但看在殷殷的面子上,请你”“我没有时间。”冲口而出,语毕,她后悔。
“告诉我,有什么办法能争取你的时间?”他拉起她的双手,包在自己掌心中间。
望住世泱,那是期盼希冀,是她在父亲眼中经常看见的感情。
彷佛间,她回到童年,父亲包裹住她的手,递给她一束稻穗,说:“这是爸爸用汗水换来的奇迹,将来你也要学爸爸,滴下汗水,开拓生命的奇迹。”
会的,她会用汗水来开拓自己的生命奇迹。
忽地,念头翻转,她告诉自己,也许殷殷是她该创造的奇迹;也许她同殷殷,与她和父亲之间,一样拥有奇特缘分;也许她的来到,和当年自己来到父亲眼前一般,都是神的旨意。
“可以吗?请你。”不求人的他,恳求起纪亚。
不自主地,她点头,瞬间,他眼眸绽放光芒。
“谢谢。”世泱诚挚地说。
“不客气。”不要对她客气,他何尝不是她的奇迹?
“我可以坐下吗?”他指指她的秋千。
“有点挤。”纪亚还是挪了位子。
他坐下来,他的腿贴着她的腿,贴出春天的温度,二十三度,不燥热不寒冷,温温的,暖心。
“说说你和父亲之间的事情。”
轻轻,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他将她的手收在口袋中,长腿晃晃,晃动秋千弧度,完美的弧线、完美的低语呢喃,他们交心,在一次次的谈话间。
“我问他:妈妈在天上有没有照顾我?他回答:你没照镜子吗?你一天长得比一天漂亮、功课一天比一天进步,要不是妈妈照顾,你哪里会人见人爱?”
“他用了个很有趣的逻辑,牵系你和母亲。”
“我从没见过妈妈,却觉得她在我身边。每次我有心事,爸爸就骑摩托车,载我到苗圃,买一棵天堂鸟种在院子里。爸爸说,我可以对着天堂鸟向妈妈倾诉秘密,等花凋萎后,它会化身成真正的小鸟飞到天堂,把我的心事告诉妈妈。”那是她童年深信不疑的故事。
年纪渐大,她知道凋敝的天堂鸟只会化成护花春泥,无法展翅迎向天堂,但她仍在心事重重的夜里,到花店买一盆天堂鸟,对着它倾诉伤心。
“他很爱你。”
“对。爸常说:将来你要找个和我一样爱你的好男人,照顾他,并让他照顾你。我问:我怎么知道,他爱我有没有像你爱我那么多?他说:如果死亡也不能离间你们的爱情,那么他的爱一定和我一样多。
多残忍,用死亡测试男人的爱情,谁禁得起这样的试炼?不过,我父亲禁得起,不管天上人间,他爱我母亲,没改变。”
拥她入怀,亲亲她的发间,世泱不晓得自己能否受得起死亡测验,但他相信,这个女人值得,值得任何残忍的测试方法。
“你爸爸从不凶你?”
“我印象中没有,但婶婶说有,她说我四岁时和堂哥跑到后山玩,我掉进池塘里,堂哥跳进去把我救上来,我满头水草,全身湿透,狼狈地和堂哥牵手走回家。
爸看见我,狠狠打我一顿屁股,教训我不能到水边玩,后来才知道,那个水潭几乎每隔几年就有小孩淹死。”
“要是殷殷敢跌进水潭里,我也会痛打她一顿。”
“我赌你不会,你会叫工人把方圆五百里的水潭统统填起来。”纪亚笑说。
“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他也跟着笑开。
她开心、他畅怀,她展开眉头,迎入他的笑容,他抛弃寂寞,把她的笑声刻进心版中,他们的爱情滋生,在夜风里,在星辰满布的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