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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术仔细看着那封信,上头的一字一句龙飞凤舞地写在泛黄的纸张上,看得出并非出自爹的假造。
他松了一口气,但是还有个重大的问题待解决,如果爹所言属实,那么仙童便是从她爹那儿得到了错误的消息。
所以她被愤怒和复仇的火焰折磨成这样,不惜利用自己的感情来报复他
不对,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出了大错,他可以感觉得到但那是什么呢?
他浓眉深锁,极力苦思。
“大哥,你跟爹‘请教’完了吗?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香圆在他房门口探头探脑的。
“进来吧。”他眉头微徽舒展。
香圆总算放下一颗心,一溜烟跑进来,开门见山的问:“大哥,你跟仙童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此刻苍术的心绪已然稍稍平复,甚至挤得出一抹笑来。“唉,一言难尽。”
“没关系,我很有空,你可以慢慢说。”她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小手支着下巴眨动大眼睛。
他摇摇头,扬唇苦笑。“总之现在仍是一团混乱,待我厘清之后再说吧。”
“大哥,男人要让女人啦。”她义愤填膺地道;“而且仙童姐姐待你一片真心,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人家。不是我对你没信心,实在是男人天生贱骨头当然我不是指你跟二哥。”
闻言,苍术笑容越发苦涩“问题就在这儿,我害怕她对我并非一片真心。”
香圆霎时沉默了下来,圆圆的小脸蛋透着一抹沉思。
他望着妹妹,心头绞拧得更紧更疼,恐惧地问:“为什么不说话?还是你也这么觉得吗?”
“我觉得男人真是天生贱骨头。”她终于开口,小脸满是不爽。“大哥,你不要让我那么失望好不好?我还以为你是这世上少有的好男人咧,没想到半斤八两一个样。”
“我半斤八两?”他呆住了。
“不然要怎么说?你连喜欢的女人是不是真心喜欢你都感觉不出来,还敢怀疑她待你的一片心,你这样还不算坏吗?”香圆气呼呼的双手抆腰。“仙童姐姐看着你的时候,连眼睛都会发光,爹和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不止我们,连‘一品回春院’里的每个人都瞧见了,不信你问劳大夫。”
他如遭电殛,心下大大一震。
一股强烈的狂喜和如释重负如巨浪殷冲刷过他,可是接着又忆起了当时她冰冷的眼神和尖刻不屑的语气,他不由得沮丧的垂下肩。
“也许包括我在内,大家都看错了呢?”他语气里有着明显的庸楚。“而且她亲口跟我说,发生在我俩之间的只是虚情假意,其它什么都没有。”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香圆不解的问。
“也许那就是事实。”他憔悴清减的脸庞掩不住受伤。“她误以为爹曾经做过对不起她爹的事,所以她”
不,就算仙童重重伤了他的心,他仍旧不愿破坏她在妹妹心目中的形象。
不管怎么说,他相信她待香圆是真心的好,他看得出来。曾几何时,他也以为她是真正的爱上了他,可是没想到
他的眼神越发苍茫伤痛。
“等等!”香圆眯起眼睛,深思了一会儿后,小心翼翼道:“你是说仙童姐姐以为爹对不起她爹,所以她就让你爱上她,然后再告诉你,她其实根本不爱你,最后扬长而去?”
“是。”她三两句就解释了这残酷的事实,但唯有苍术自己才知道个中的痛楚有多么深、多么重。
“那她为什么不继续报复下去?如果爹真做了对不起她爹的事,应该到最后连爹都会有事吧?可是为什么她就走了?”香圆摩挲着小下巴,生平头一次脑筋这般清楚。“她也可以找我麻烦呀,像是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头发剪光光之类的,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只有帮我,没有害我呀。”
“仙童是个本性善良的姑娘,就算要报复、要折磨,也不会忍心伤及无辜的。”他的眸光因思及她而变得温柔了起来,唇畔甚至浮起一朵温情的笑。“我是看在眼里的,她的挣扎、她的痛苦、她的煎熬我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但直到最后,我才恍然大悟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大哥,我觉得你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喔!”香圆单手支着颊,笑意盈然地睨着他。
苍术一怔,登时傻住了。
“你的意思是”
“我是爹的女儿,她都舍不得伤害了,更何况是你呢?”她瞅着怔愣的兄长,唉!男人陷入情网里还真不是普通的迟钝。“依我看哪,仙童姐姐是真的爱上你了,不然她干嘛要狠下心说那些让你对她失望透顶的话?她为什么要让你恨她、赶她走?要是我呀,就等跟你成亲了以后,天天把你搞得鸡犬不宁、家宅不安,那才真够呛的!”
香圆的话就像当头棒喝,所有纠缠在他心里的疑虑和迷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苍术的双眸狂喜的亮了起来,心脏狂跳,胸口热浪翻腾。
“她舍弃了报仇。”他喃喃自语,所有的事终于串起来了。“因为不忍心伤害爹、伤害我们,所以才会故意刺激我,要我和她恩断义绝”
那个大傻瓜,不忍报仇,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爹,所以便牺牲了爱情来让他恨她,以为从此以后两不相欠,也许她还会以为,这样他就会很快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吧?
“仙童姐姐好伟大,事情一定是这样的。”香圆感动得鼻子红红的。“不然她为什么连爹的一根寒毛都没碰就离开了?要报仇的人怎么会那么笨呢?而且她还把我送给她的那些绣得歪七扭八的鞋子、手绢、荷包都带走了,她一定是想带在路上,好日日赌物思人啊,我就说嘛,我跟她果然是好姐妹,她也绝对没有辜负我的。”
“我送她的人参,她也带走了,这表示她心里还是爱着我的,没有被我的浑帐和不信任给伤透了心吗?”
“你追上她以后,再亲口跟她求证不就得了?”香圆慧黠地眨眨眼睛。
“对!”苍术如大梦初醒,马上大步冲向房门。“我要去把她追回来,告诉她,她以为的仇恨只不过是桩天大的误会还有我爱她,我永远也不可能放开她的手
“大哥!”香圆本来是感动得要命啦,但见他直往门口冲,忍不住在后头大声嚷嚷“你没带银子没带包袱要怎么去啦?”
“对,银子、包袱”他立时又飞奔回来。
“还有你知道她家住哪儿吗?”香圆也被他搞得好紧张,看着他收拾东西团团转。“等一下!你拿枕头干嘛团凳也不用拿铜镜给我放回去大哥,你错乱啦?”
苍术真的已经急乱成一团,只想要赶紧收拾好包袱,快快追上心爱的姑娘。
最后终于在香圆的相助之下,他收拾好了一大包银两银票外加两三件替换衣裳就要出门。
“你知道仙童姐姐家住哪里吗?”
“爹是她爹的同学,他一定知道!”
“可是他们要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了,该怎么办?”香圆情急追问。
“那我就找她一辈子!”他眼眶都红了,坚定地大吼,随即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哗”香圆忍不住深受撼动地望着她大哥的背影。
大哥真是男人中的男人啊!
半个月后,苍术终于赶到了甄家居住的临水小城。
家家门前有流水潺潺,桥边岸上有五彩缤纷的花树开得灿烂,和清澈的小河相映成美丽的波光花影。
初秋的和风尚未吹黄杨柳的绿叶,在晴朗的阳光底下,依然流动了一城翠意盎然。
他无心欣赏这动人的小城风光,迫不及待找寻甄家。
沿路不停问人,最后终于让他找到那栋古典宽阔的大宅。
他心跳如擂鼓,眸光痴痴地凝视着那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
她就在里头吗?她肯不肯见他?愿不愿意听他解释?会不会原谅他?
他就这样伫立在门前心慌意乱了好久,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要敲门!
“喂!年轻人,你要干嘛?”一个白胡子老公公也站在那里好奇地盯了他老半天,见他举手要敲门,才忍不住开口。
苍术回头,挤出一抹温和有礼的微笑。“老先生,您好,我正要敲门。”
“我眼睛没花,当然知道你要敲门。”白胡子老公公挑眉,没耐性地道:“我是问你敲门要找谁。”
“我找贾不,她应该是姓甄”
“什么假的真的,我老人家听得胡里胡涂的。”白胡子老公公不耐烦地问:“傻小子,你到底要找谁啊?”
虽然被老人家骂得莫名其妙,苍术还是好脾气的回答“我要找甄姑娘。”
“甄姑娘?”白胡子老公公上下打量他。“找甄姑娘做什么?”
“我找她是要告诉她”他总算及时想到,尴尬一笑。“呃,老先生,请恕晚辈失礼不能说。”
“神秘兮兮的。”白胡子老公公一脸失望。“同我老人家说一不会怎么样?你不知道人老了就怕无聊,格外爱听八卦吗?”
他歉然地笑“对不起。”
“好吧,看在你还算敬老尊贤的份上,我就坦白告诉你,甄家已经搬走了,这里现在是我家。”
苍术原就疲惫不堪的英俊脸庞登时惨然变色。
“搬他们搬走了?”他摇摇欲坠,神色大恸。
“别别别吓我老人家,你你你该不会要晕倒了吧?我老人家可是扶你不动的啊!”白胡子老公公慌忙道:“而且你也先别晕,他们是搬走了,可我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我告诉你就是了。”
“老先生,谢谢,谢谢您!”苍术惨白的脸色迅速恢复了一丝血色,激动地握住老先生的手。“他们搬到哪里了?”
“喔,很远喔,在江南酒醉勒戒堂。”
他心脏瞬间又被掐住了,几乎喘不过气来。“江南?他们在江南?”
老天,江南离此至少得走两个月的路程,天知道当他赶到的时候会不会太晚?仙童会不会又决定逃离到遥远的天涯海角,到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年轻人,你身体看起来不太好啊,脸色一下子白一下子红又一下子黑的。”白胡子老公公啧声道:“我看你去找江南酒醉勒戒堂的大夫瞧瞧也好,他们不止帮人戒除酒瘫,也兼治伤风中暑呢。”
苍术苦笑,大夫治得了心碎吗?何况他自己就是大夫。
他的心痛只有仙童治得了,除此之外,就算大罗金仙来也束手无策。
“你当我老人家骗你啊?不信的话你往前走到底右转,看到一株老槐树再左转,看到的第一间大宅子就是江南酒醉勒戒堂了。”白胡子老公公补了一句:“那里的大夫真的还不错。”
苍术猛然抬头,沉痛落寞的黑眸倏然一亮。
“老先生,你,你说江南酒醉勒戒堂就在这附近?不是在江南吗?”
“谁规定江南酒醉勒戒堂一定得在‘江南’?满街的山东大馒头也不是真正打‘山东’来的呀!“
“对,您说得太对了!”他忍不住深情的拥抱了白胡子老公公一记,随即转头狂奔。
“谢谢您,晚辈将来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白胡子老公公傻眼,半晌后才喃喃道:“呃,别客气。”
可眼前哪还有人?
仙童静静地站在柱子后头,热泪盈眶的望着她爹在院子里,和五,六十名高矮胖瘦正在勒戒的酒友们挥舞着手脚,练习强身健鼻宁神的少林神拳。
在前头带领打拳的正是当年少林鼎鼎大名的醉罗汉,他戒酒三十年有成,便以自己的戒酒经验来指导大家如何脱离被酒控制的人生。
爹看起来精神抖擞,脸色也红润不少,笑容满面吐气扬声地打着拳,和以前的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
现在他人丰腴了一些,出拳虎虎生风,完全没有以前手抖脚抖的症状了。
“甄姑娘,你爹现在恢复得非常好,在参与课堂上心灵分享时,也能勇敢地说出自己为什么酗酒的原因。”副堂主夫人,也是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醉八仙之一的何鲜姑,温柔地对她说。“我们相信再过不久,你爹就能完完全全痊愈了。”
“夫人,谢谢你,谢谢你们如此尽心尽力帮助我爹。”仙童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深深的欣慰和感激,不禁喜悦地哭了起来。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何鲜姑安慰地对她一笑。“待会儿他们打完拳,你可以跟他聊聊,他好久没有看见你,想必你也有许多话想要跟他说吧?”
“谢谢你。”她泪水盈眶,重重点头。
终于,所有人打完了拳,出了一身大汗畅快淋漓,边聊笑着边喝冰凉解渴的酸梅汤,甄博郡一回头,马上就认出了女儿来。
“小、小仙?!”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先是一呆,随即脸上浮起惊喜之色。“小仙,我的宝贝女儿!”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过爹这样宠爱的叫唤着她的小名了,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踉跄的冲进她爹的怀里。
“爹”她紧紧抱着他,落泪纷纷。“你终于认得我了!”
“爹可怜的心肝宝贝啊”甄傅郡也是老泪纵横“都是爹的错,爹好像作了个长长的噩梦,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做了那么多错事,荒废了那么多年的时光,爹根本就没有好好照顾过你,实在不配让你再喊我一声爹啊!”案亲发自内心的忏悔和自责宇字句句敲痛了她的心,仙童又是感动又是伤心,更多的是不舍,她哽咽得几不成声。
“都过去了,那些全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爹你好起来了,你又记得我了!”
“我真是该死,怎么会变成个连女儿都不顾的死酒鬼呢?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临终前的交代呀!”
“爹,你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你是因为失去娘太伤心的缘故”她反过来安慰父亲。
“那也不是我堕落和不负责任的借口!天知道我害你吃了多少的苦啊”甄傅郡哭得像个孩子。
“爹,不要紧,那些真的统统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她眸底噙着欢快的泪水,深深的望着父亲。“可是有件事,女儿也要求得你的原谅。”
“傻孩子,你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事,哪里要爹的原谅呢?”他吸吸鼻子,总算稍微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女儿有错,不能帮你要回我们的家传医书,也没能成功报仇,因为”她垂下头,心如刀割。
“干嘛要回家传医书?”甄傅郡先是一脸茫然,随即惊叫:“咦?你怎么知道医书的事?”
“是爹说的呀,在一次喝得醉醺醺之后,你边哭边骂,说若不是罗一品拿走了咱们的家传医书,娘也不会死”她瞪着父亲越来越窘红心虚的表情。“爹,你自己说过的,你都忘了?你不要跟我说你忘了!”
“我呃,没忘”甄傅郡搔了搔头,吞吞吐吐的道;“可是呃,你也知道的,酒是害人精嘛,我喝了酒以后什么话都讲得出来包括颠三倒四的不实言论不过我跟你保证,爹已经全好了,真的!”
青天霹雳瞬间劈中仙童脑门。
什、么?!
“医书的事是你乱说的?”她震惊气愤得脑子完全无法思考,身子也无法动弹。
“呃,事情是这样的,医书是有,但是”甄傅郡在女儿的怒视之下声音越来越小。
突然,有个低沉浑厚的男声又好气又好笑地替他解围
“但是医书不是被抢走,而是你亲手塞进我爹的包袱里请他代为保管的。”
甄家父女俩不约而同望向声音来处。
“苍术?!”仙童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他深情地注视着她“你瘦了,是不是又忘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