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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花香处处,莺飞蝶舞,知了在翠绿树梢唧唧乱叫。
他们俩探望了小豆和姥姥,又陪着她们聊笑了一会儿,这才双双告辞走出已被整建得安全舒适的老屋。
“今儿真热。”仙童吁了口气,抬头眯着眼打量高挂天际的骄阳。“怎么会热成这样呢?不是已经夏未了吗?”
苍术没有回答,只是左顾右盼,倏地眼睛一亮,跑向路边池子折了一大支绿意盎然的荷叶。
“你在做什么?”她笑了起来,好奇地看着他。“没下雨呀。”
“谁说下雨才能打荷叶伞?”他将圆圆的大荷叶遮在她头顶上,微笑的问:“觉得好些一了吗?”
带着荷叶清香的凉荫笼罩着她,浑身的热汗仿佛也被挥发一空,仙童美丽的小脸透过半掩映的荷叶,不禁痴痴地仰望着他。
“你也热,不如一道遮吧?”她心里甜丝丝地道。
“我是男人,不怕。”他柔声道:“倒是你身子弱,晒多了日头不好,容易中暑。”
“从来没有人担心过我会中暑。”她低声喃喃,感动得鼻头微微发酸。
她爹从来没有担心过他比较担心的恐怕是家里没半毛钱,没钱就买不起酒喝了。
她突然有些愤怒。
那样是不对的!漠视女儿孤独的躲在角落里,无助的望着他发疯般找银子好买酒喝,也无视子家中早已断炊,米缸没有米的窘境,一心只想要吞下一口又一口的酒来麻痹自己。
只有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愧疚的抱着女儿流泪,但是这样仍旧无法阻止他下一次的醉酒、发酒疯。
也唯有发酒疯的时候,她才能从爹口里听到他所怨恨的,痛苦的一切。
所以渐渐的,仙童就把爹受到的委屈和愤恨全往身上揽,如果不是“那个人”夺走了爹的一切,爹就不会变成这样!她也不必像个孤儿般挣扎求生,吃了将近十年的苦!
但是今日苍术对她的备加呵护和疼宠,却让她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因为温暖而清晰澄澈了起来。
爹的确遭受到重大的打击,但是他潦倒痛苦的一生,却有大半原因是他自己造成的啊!
没错,可恶的罗一品是在二十年前偷走了他的家传医书,可是爹在那之前为什么没有好好研读那本医书呢?他们是同期的医葯研究学院的学生,也是好朋友,两家也都是世代行医,但为什么打从她有印象起,爹就是每天晃来晃去,养鱼遛鸟,和娘吟诗作对,却从来没有露一手行医的本事呢?
她越想脸色越凝重,长久以来陷入愤恨漩涡里的仙童,生平头一次跳脱出了悲情的身分,首次冷静客观地思索这件事。
直到娘在她七岁时生了重病,请来的群医束手无策,爹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辞世,就在那之后,爹便开始藉酒浇愁,并在喝醉后怨恨叨念,若不是罗一品偷走了他的医书,爱妻也不会死
她脸色愈来愈苍白,脑子乱哄哄的,胸口熊熊波涛汹涌沸腾翻搅着,重重地拍打撞击着她一直以来的信念。
能够把这一切全怪罪到罗一品身上吗?
但是他偷了爹的医书是事实,不管爹是不是对医书有兴趣,是不是有习得一招半式的医术,他都不应该这么做!
只是他也不知道后来娘会生重病,不知道爹会酗酒
不!不能再这么想了!就算不全是他的错,可恶的罗一品也是间接害得她一家凄惨的凶手!
一定是罗一品的错,否则她这些年来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所恨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仙童?仙童?”
苍术关怀的声音穿透她晕眩翻腾的脑袋,她这才发觉自己紧紧掐着他的手臂不放,脸色惨白得跟个鬼一样。
“我我没事。”她硬生生抑下排山倒海而来的内心冲击,勉强对他挤出一朵笑,虚弱地道;“可能真的有些中暑了。”
“我就担心会这样。”苍术英俊的脸庞满是焦急之色,不由分说扔掉荷叶,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来,我带你回‘一品回春院’!”
“不!”她喘息地大叫,随即又紧紧环住他的颈项,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我是说我们在附近找间客栈喝杯凉茶,或许就好了。”
“但是你的脸色真的很苍白,我们快快回去,我熬帖补气散热驱日毒的汤葯给你喝”
“我现在好多了,真的。”她将脸偎靠在他的胸口上,轻声恳求道;“我还不想回去”
他一怔,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你确定吗?我真的担心你”“我很好。”她眼眶发热,小脸深深埋进他怀里,有些哽咽道:“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会好的。”
不再只是个被仇恨冲昏了头,不再只是个用尽心机到连自己都讨厌的女人。
她就是个小女人,一个被他疼爱眷顾照拂着的幸福小女人。
苍术心头一股热流荡漾了开来,强壮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抱着她,俯下头温柔地在她耳畔轻声保证“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
仙童不敢抬头,不想离开他温暖坚实的胸口,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哭得无法喘息,控制不了自己。
他对她做了一生的允诺
可是她值得拥有他的誓言吗?
只要他们之间还卡着深仇大恨,这个诺言就不能成真,只要她还不放过他爹,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恨她的。
除非她忘掉身上背负的家族仇恨,决心不再报复,也不讨回公道,可是这样她会恨自己,这辈子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到底该怎么办?
因为在这刹那间,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法不爱他了呀!
后来,苍术还是依了她,没有回“一品回春院”而是将她带到一处美丽的荷花园。
这儿是开封有名的荷花观光休闲圃子,它的主人也算是开封一大奇人,专门致力于开发各项荷花荷叶莲蓬的相关产品。
把开封的荷花事业推广到全国各地,甚至是大漠、海外,是他毕生的志业。
他的为人也相同的古怪特殊,生得玉树临风、英俊非凡,却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尤其特爱乔装打扮,有一次苍术来,却被一个老头子扯到荷花田里“校外教学”啰唆碎碎念了半天,后来才知是他易容装扮的。
也许是因为他的名字叫做商有咸,所以他才会有够闲,闲到没事找事做,以捉弄人为乐。
不止是苍术,凡是来过“半田荷园”的人大都被他“玩弄”过。
只是就算对他又爱又恨,但是这里的菜肴美味可口、点心精致鲜甜、服务周到,又有大片仙境般的荷花景致,还是吸引了络绎不绝的游人前来赏游。
就像现在,当苍术看着脸色恢复红润、正埋头大吃的仙童时,他心底真是欢快无比,对“半田荷圜”有说不出的感激。
“好吃吗?”他不停的替她夹菜,还不忘添了碗能清凉润肺宁神的藕粉汤给她。
“来,喝碗藕粉汤,驱驱暑气。”
“真是好吃得不得了。”她抬头对他甜甜一笑。
这儿的美食好吃到她连舌头部差点吞下去,再加上这大片随着清风摇曳的粉荷花海,香风荡漾,更是令人顿时忘却俗世的烦忧。
有他在身边,温柔眷恋地凝视着她,又有这么可口的菜肴和美丽的景色,仙童觉得自己几乎快忘记背负在身上的仇恨。
如果时光可以永远静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她不用报仇,他不会恨她,他们俩可以肩并着肩,甜蜜蜜地对彼此微笑,该有多好?
仙童将筷子搁在碗旁,轻轻吁了尸口气。
“怎么不吃了?”
“我饱了。”她情不自禁把头斜靠在他宽阔的肩头,唇边浮起一朵脆弱而幸福的笑。“风好凉”
“是啊,很凉。”苍术怜惜地替她拂去颊边被风吹落的一绺发丝“这儿游人虽然多,幸好园子实在太大,所以不会觉得吵杂。如果你累了的话,在这儿休憩一下可好?”
“在这儿睡午觉肯定很舒服,睡了就不想醒。”她嫣然一笑,眼底有无限留恋。“但是太浪费辰光了。”
“怎么会呢?想睡就睡吧,我会在这儿守着你的。”他温和地道,垂眸笑看着她。
“可我想跟你说说话、聊聊天。”她依然偎靠着他的肩,小手握住他的左手,玩着他修长又粗糙有力的大手,这是一双顶天立地的男人的手。
她从来没有碰过男人的手,但是她觉得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男人的手比他更温暖、更有力量了。
“你的手好小。”苍术也惊叹着她小巧的手掌,纤细如玉葱的十指;只是她的手并非细致无瑕,依稀可见曾经做过不少粗活儿,在指节和指腹间有着小小的薄茧。
他怜惜地轻抚触那些见证过她辛劳岁月的痕迹,这是一双吃过苦的小手,虽然小,却充满了坚毅的勇气。
他好想问她,关于她曾经历过的种种艰辛过去,却又怕再度引起她的防备和不快。
苍术自知耐性十足,所以他可以等,等待她真正放心能把自己交给他的那一天。
“可是我很有力气哟!”她忍不住骄傲的提醒他。
“对,你扛过谷包。”他笑叹。
“我不是要说这个啦,”她忍俊不住。“不要说得好像我的丰功伟业就只有扛谷包这回事。”
“哎哟,对不住,我洗耳恭听就是了。”他眼底笑意更深。
她摊开自己的十指,未语先笑。“我呀,还曾经狠狠揍过色狼哦!”苍术的心脏瞬间提得半天高,笑容僵凝成了紧张与担忧。“你什么?”
“色狼。”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色狼啊,就是‘嘿嘿嘿,姑娘,你好漂亮,可不可以给哥哥我摸两下’的那种,不然就是穿着件大氅,站在街上突然掀开,等着听姑娘家尖叫的那一种啊,不对,那种不叫色狼,是变态。”
“你还真研究过?”他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替她担心和不舍。
“当然研究过,我可是这方面的专家。”仙童挺起胸膛,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
“这几年走跳江湖,我什么没遇过?尤其是独自一个姑娘家,遇到的混蛋可多了。”
他心疼地看着她。
“比方说呢,瞧我独自走在街上,就兴匆匆跑上来跟我装作很熟的样子,说我长得像他乡下某某表妹,然后就打裤腰里抽出了!”
“抽出什么?”他倒抽一口凉气。
“一卷纸来,然后跟我介绍他是某种养生食品、还是什么壮筋强体用品的传销人士,并保证加入会员后只要每拉三人人会就能创造人生的伟大事业版图等等,还有下线人数到达多少便能升等成为红宝掌柜、蓝钻副理什么的。”她满脸毫不掩饰的不爽。“然后缠着我一讲就是大半天,也不管我是否肚子正饿得紧还是急着上茅房。”
“噗!”苍术差点呛笑出来。
“你别笑,江湖上这种人、这种事可多着呢。”她别了他一眼,继续同他说起江湖血泪史。“还有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我死了以后想不想上西天的?他现在手头上有保证名列仙班的座位,五星级福座一百两银子,六星级福座三百两银子,七星级福座是一千两银子”
“福座是什么?那个几星几星的又有什么差别?”他听得一脸茫茫然。
“差别可多了。”她扳着手指头数算。“五星级的可以当土地公的邻居,六星级的入住大罗金仙那一层楼,七星级可就气派了,能跟佛祖共享同一个公共游乐设施”
“有人会相信这种毫无事实根据的漫天大话?”他下巴险些掉了下来。
“多着呢,我瞧过他登记的名单,有几位县太爷和富商士绅都订了和大罗金仙同一层楼的福座。”她顿了顿,又说:“对了,福座指的是人完蛋以后住的阴宅你知道我的意思。”
苍术听得吃惊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现在外头的世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是该懊恼他窝在家里种葯草,同外头脱节太久?还是得庆幸还好他是在家里种有益百姓社稷的葯草,而不是跟着去加入什么红宝掌柜、福座代言人?
这世上真是什么都有。
“不用太讶异,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嘛。”仙童耸耸肩,早已见怪不怪了。“所以平均下来一个人一个月至少会碰到过两三回这种的,尤其是一个女人,只要长得不会太抱歉的话,一天起码也会遇到一两次色狼搭讪,所以我这双手虽小,但着实揍过不少色狼呢。”
这一切都得拜多年来做过的粗重活儿所赐,她一拳就算不能隔山打牛,至少也能打得那些色狼掉出几颗大牙来。
“哗”他不由得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什么啦。”她被他敬佩的目光看得屁股都快翘超来,得意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仙童,你真了不起。”
她被他赞得心花朵朵开。“呵呵呵,普通啦,还好啦。”
他的双眸盛满了深情和喜悦的紧瞅着她,也笑得好不开怀。
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仙童望着晾在窗边的那一支大人参,边望边偷笑,神情甜蜜极了。
清风徐来,人参幽幽地散发着特别的香气,不断沁入她的鼻间,也不知是她自己心理作用还是真有神效,她觉得整个人都快活舒畅了起来。
傻笑了老半天,她才回过神执笔描着绣花样子。
上次帮香圆做荷包的五彩丝线和绸缎还有剩,所以她想帮苍术也做一个,最好是潇洒的、大器又好看的。
只是非皇室中人不得绣龙,那么绣那些鹰呀虎呀的又不符合他悠然出众的气质,所以描这个绣花样子着实令她费了好一番脑筋。
男人又不好绣些鸳鸯呀、梅兰竹菊的
“哎呀,好难喔。”她叹口气,不满意地把手上描好的图样揉成团:桌上已经有一堆的纸团球了。
“仙童姐姐在吗?”香圆在门口探头探脑。
她抬起头,忍不住笑了起来,朝她招了招手。“进来呀,我在这儿呢。”
香圆笑眯眯地跑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手上的物事郑而重之的奉上。“送给你。”
“谢谢。”仙童眨眨眼睛,困惑的看着那双奇怪的东西。“这是”
“鞋子啊,我帮你做的。”香圆满脸殷勤讨好,笑吟吟地道;“他们说小泵要是亲手帮嫂嫂缝制一双鞋,就能保障嫂嫂在夫家生活稳当顺遂、平安如意,是大吉大利呢。”
仙童的脸颊瞬间羞红了起来,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我我怎么当得起呢?”
还有说什么小泵、嫂嫂的,她都还没想到那儿去呢。
“当得起,自然是当得起的。”香圆开心的望着她“是我大哥那个老实头好福气,能够娶到仙童姐姐这么美丽又善良的大好人。”
“不、不是这样的啦”她连耳朵都红了,结结巴巴道:“什么娶不娶的,我们我们还没打算这种事不对,我的意思是说,那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同你大哥是好朋友对,就只是好朋友而已。”
“你们什么都嘛说是‘好朋友’,”香圆拍拍她的肩膀,笑得好不暧昧。“我了解,我了解。”
“总之,你别想太多了。”仙童强忍着娇羞,由衷道:“但是我真的很感动,谢谢你亲手替我做鞋,我会一辈子好好珍惜它的。”
香圆咯咯笑着“这没什么啦,最重要的是你喜欢。”
呃仙童低头看着这双分不出左右脚、又一大一小尺寸不同的鞋子,上头绣着的不知是新品种的鸳鸯还是鸡,笑得有点心虚又尴尬。
“你不喜欢吗?”香圆有点怀疑地看着她。
“喜欢,我太喜欢了。”她二话不说的猛点头。
“太好了!”香圆笑了起来,如释重负。“我还真怕你不喜欢,会笑我呢。”
仙童握住她的小手,嫣然一笑“傻瓜,我怎么会笑你呢?你这么可爱,又待我这么好,我感动都来不及了。”
“呵呵呵,只要你答应当我大嫂,我天天都帮你做鞋子。”
仙童一怔,差点呛到。
这“不止鞋子喔,以后你穿的衣裳、带的荷包、用的手绢,统统都包在我身上!”香圆拍胸脯保证。
“我、我好感动啊”她苦笑。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