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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东京
这是一栋位于港区台场的办公大楼,楼高二十四楼,地下有三楼,一楼大厅则是挑高三楼,规模与大型百货公司没有两样,而这里就是大东亚金控的总公司。
现在,位于二十一楼的大会议厅里,正进行着一场斑层会议,与会的全是大东亚金控的高阶主管,因为,今天正是香川保二郎正式交棒给独子香川意匠的大日子。
离开日本多年,意匠在美国累积了不少的经验,也创下了不少漂亮的成绩。
他曾因为受公司重用而调派到各地工作,英国、法国以及香港,都曾留下他的足迹。也因为这丰富的资历,让准备退休的保二郎能放心的将公司交到他手中。
开完会,意匠与各级主管们致意寒暄,展现他平易近人,谦逊有礼的一面。
大家对他在海外所缔造的佳绩赞誉有加,当然,这也改变了大家初时对企业家第二代或第三代只懂得坐享其成,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的刻板印象。
接着,他在父亲及专务的陪同下,到各部门拜会,引起了公司上下的騒动,也造成了一股新总裁旋风。
他年轻,只有三十一岁;他未婚,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最重要的是他英俊挺拔,有着偶像明星般的外貌及风采。
结束拜会后,他与父亲回到了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他先替保二郎倒了杯茶。“爸,喝茶。”
保二郎接过杯子,笑睇着他“大家对你的印象都很好。”
“那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大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说“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同,我还得做出一番成绩才行。”
“你在美国所做的一切,大家都有所闻。”保二郎对这个儿子的满意全写在脸上。
如果说他这一生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事,绝不是因为他的财富跟地位,而是他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他是一个幸福的丈夫,因为他有娴淑的老婆;他是一个幸运的父亲,因为他有优秀又孝顺的儿子。如果说他还缺什么那么他希望能尽快抱孙子。
当然,在抱孙子之前,他得先有个媳妇。
“对了,”他顿了一下,假装若无其事地试探“听说惠理子在一年前就回国了。”
“嗯。”他点头“她有跟我联络过。”
“噢?”保二郎睇着他“你们还有”
意匠撇唇一笑“我们现在是朋友。”
“那么你现在是完完全全的单身?”保二郎问。
意匠蹙眉一笑“爸爸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的感情状况了?”
“你三十一岁了。”
“你是在提醒我我老了?”
“不,”保二郎挑眉一笑“我是在提醒你该结婚了。”
意匠唇角一扬,爽朗地笑说:“我也想,不过要结婚得先有对象。”
“你没有?”保二郎深深地看着他,像是想确定他所言是真是假。
“没有。”他说“我才回来一个多月,工作方面都还没完全掌握,你该不会已经计画替我安排相亲了吧?”
“你妈妈是那么提过,不过”保二郎没把话说完,似乎有所保留。
话锋一转,他提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他注视着坐在他正对面的意匠“你见过英希了吗?”
听到英希的名字,意匠原本平静的、泰然自若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不明显的挣扎及激动。
保二郎心里不觉生疑。
“还没。”商场上打滚多年,意匠早练就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只是一提到英希,他还是忍不住让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纠结情感,泄露了那么几秒钟,他只希望父亲没有看出来。
“真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保二郎假意嘀咕着“以往她每个星期至少会抽出一天时间回来看我们,陪我们吃饭的”
“听妈说,她在梅田商事上班,是社长的秘书。”
回来一个多月,他还没见过英希,而认真算起来,他们已经七年没见了。
这七年来,他不是没回过国,而她也不是没回过香川家,但只要他回国,她就绝不会回香川家。他想她终究还是无法原谅他对她所做的那件事。
“嗯,”保二郎依然若无其事地“观察”着他的每一记眼神、每一个反应“梅田社长很喜欢她,还相当积极地想撮合她跟他二公子的”
“英希还没有交往对象?”他有点心急地打断了保二郎的话。
但话一冲口而出,他后悔了。他会不会焦急得太不寻常呢?
保二郎微顿,然后一笑“据我所知是没有。”
“噢”没有?那么她跟高中时交往的那个男生分手了?
也对,都过了那么多年,可以改变的事太多了。
“说起英希,有件事我真的觉得很奇怪”保二郎目光深沉地睇着他,语气却很轻松“为什么每次你回国,英希就会闹失踪?”
闻言,意匠心头一震。“应该只是巧合吧。”他蹙眉一笑,眉宇之间有着深深的无奈。
他当然知道他回国,英希就闹失踪的原因,但他爸妈并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他在多年前的那一个晚上,是如何可恶的对待了英希。
虽然只是一个吻,但那是个不能被原谅的吻。
见他脸上一沉,保二郎隐约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意匠跟英希之间真的有着他跟妻子不曾察觉的情感纠缠。
他跟惠理子解除婚约,是因为英希吗?英希是因为他而搬离吗?他们似乎都在逃避着彼此,却又在情感上相互牵系
他不能让他们两个再继续逃避着对方,他得帮他们制造机会。
“对了,”他闲闲地道“你回来后,我们还不曾出外用餐过,找一天上新井料亭吃顿晚餐好了。”
为了不让意匠察觉有异,保二郎表现得自然又自若,完全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刻意。
案亲的话题终于不在英希身上打转,意匠不觉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你拿主意吧。”他说。
周末傍晚,银座新井料亭,竹之间。
“香川先生、香川夫人,你们的客人来了”受过专业训练的服务人员打开门,恭敬有礼地道:“吉条小姐,请。”
一身优雅米色洋装的英希在门口脱下了鞋,走进厢房。
“保二郎伯父、贵子伯母,”她弯身一欠“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斌子一笑“别那么说,是我们没事先跟你约好。”
“快坐下吧。”保二郎笑咪咪地说。
“是。”英希点头,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香川先生,可以准备上菜了吗?”服务人员问。
“嗯,可以了,麻烦你。”他说。
“是,马上来,请三位稍候片刻。”服务人员退出房外。
二十三岁的英希有着一百六十七公分,四十九公斤的曼妙身段,一头又直又亮的黑发至今从未染烫过,完美的几乎可以去拍洗发精广告。
她的言谈举止高雅又合宜,眼波流动、举手投足之间,给人一种青春明媚的好感。而且,她不只拥有美丽的外表,还有着东大毕业的高学历。
当然,这是她初次面试就被梅田社长聘用的主因虽然梅田也知道她跟香川家是什么样的关系。
“伯父跟伯母最近好吗?”一个多月没回去探望他们,英希深觉歉疚。
但是,她实在无法鼓起勇气回去,因为她知道他回来了。
她还气他,但不到恨他的地步,她不愿面对他,但不代表不想他。
是的,直到现在,她的心里还是只有他。虽然她身边不乏事业有成、才貌兼具的追求者,但没有任何人能燃起她心里一丁点的火花。
尽管知道他跟惠理子早已结束,但她却已失去了“冲动”的勇气。
“这阵子我比较忙,一直没回去探望你们,真的很抱歉。”她说。
“没关系。”贵子一笑“偶尔像这样在外面相聚也不错。”
“是啊。”保二郎凝视着她,眼神中有着怜爱及满意“对了,听说梅田社长很积极地想撮合你跟他的二公子?”
她蹙眉一笑,没说什么。
“怎么?你不喜欢梅田家的二公子?”他试探地问。
“我还没有那种打算。”她说。
“你二十三了呢!”贵子接腔“是该开始物色对象的时候了。”
“我想再多工作几年,累积一些人生经验。”
保二郎深睇着她“恋爱跟婚姻也是种人生经验啊!”“是不是你已经有对象了?”贵子紧接着又问。
英希摇摇头。
“如果你不喜欢梅田家的二公子,我倒是有几个不错的人选。”贵子积极地道。
闻言,她急忙婉拒“不,贵子伯母,真的不要麻烦了,我我目前真的”
“抱歉。”这时,房外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上菜了。”
“进来吧。”保二郎说。
门打开,几名服务人员陆续地端着美食佳肴及顶级醇酒进来,然后置放下四套餐具。
见状,英希一怔。他们明明只有三个人,为什么会
正忖着,门口响起了那熟悉的低沉嗓音
“抱歉,我来迟了。”因公事耽搁,而未能在约定时间赶赴料亭的意匠,一进门,就连忙向等候他的双亲致歉。
“公司有点事耽误了,所以”他忙着脱下西装外套,一时未察觉到厢房里不只有他的双亲。
将西装交由服务人员挂好,他转过身来“看来我刚好赶上吃”在他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美丽脸庞,他陡地一震。
是的,他非常确定那是英希,虽然他已经七年不曾见到她。
如今的她,成熟美丽,早已不是那个青涩生嫩的高中女生了。
他说不出此时的自己是如何的激动震惊,只能尽量表现得得体而自若。
“英希”他艰难地喊出那个教他魂牵梦萦的名字“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尽管震惊、尽管措手不及,但英希还是力持镇定。
看见一直以来拼命逃避着对方的两人,终于得以碰面,一手策画这聚会的保二郎满意地笑了。
此时,意匠跟英希都给了他一记“你骗了我”的懊恼眼神,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快坐下吧,可以吃饭了。”他说。
既然碰面了,意匠也没理由借故离开。再说,他不知道盼这天盼了多久
他在英希身边的位置坐下,而英希目视着前方,始终不跟他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触。
整个餐聚,最高兴的是保二郎跟贵子,但他们两人高兴的原因并不相同。
斌子欣喜的是多年未团圆的“一家四口”终于又有了团聚的一天。而保二郎心中暗自窃喜的则是彼此在意着对方的两人,总算有了“开始”的机会。
虽然眼前看来,情况似乎还不太妙,但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转。
结束餐聚,四人两前两后地步出料亭。
保二郎跟贵子两人相当愉快,一路上不断说说笑笑,但被他们刻意“冷落”在后面的意匠跟英希,却是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也保持沉默。
来到料亭门口,司机已经将车开到前门等候。
“意匠,”上车前,保二郎说道:“你就送英希回家吧。”
“是的。”他点头。
“ㄜ,”英希一听,急忙委婉拒绝“不用麻烦了,我叫计程车”
“叫什么计程车?”贵子轻啐一记“计程车有意匠安全吗?”
“但是”
吃一顿那么闷的饭,已经够累了,还要跟他共处在一个小小空间里?不,她已经受够了想他、爱他的折磨,再也不要
“你贵子伯母说得一点都没错。”保二郎一边让贵子上车,一边说着:“反正意匠自己开车,就让他送你回去吧。再说,你们已经七年没见,明天又不用上班,正好趁此机会叙叙旧。”
“这”叙叙旧?老天,她跟他叙的旧恐怕只会围绕在一件事上打转吧?
“就这样了。”保二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慈祥又带着一点强硬地拍拍她的肩。
“保二郎伯父”迎上他的目光,她感觉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盼望着什么。
敝了,坚持让意匠送她,会有什么值得期待的结果或发展吗?
“意匠,”保二郎转而看着意匠“把英希平安送到家,知道吗?”
“你放心吧。”意匠说。
“嗯,那我们先走了。”说着,保二郎坐上车。
意匠为他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开车。
意匠跟英希站在路边目送着他们离去,当他们的车远到几乎看不见,英希毫不预警地转身就走。
他一怔,毫不犹豫地拉住了她。“英希”
他的手抓到她的瞬间,她心头一悸,惊羞地看着他。而他则像是干了什么坏事似的,一脸心虚地松开了手。
懊死,曾经他们是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的啊,怎么如今却是这般尴尬?
“我送你。”他说。
她眉心微微一拧“不必麻烦,我叫车就行了。”
“爸要我亲自送你回去。”
“要是他问起,我会说你确实把我送回家了。”
“不送你回家,我也得在外面绕个几圈才能回去。”
“我相信你会有地方去的。”她态度决绝。
“英希,”意匠浓眉一虬“那么多年不见,我们不能谈谈吗?”
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他很受伤,虽然他深知她为何如此待他,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懊恼。
是的,他们已经多年不见,如果以他们曾有的交情及关系来看,实在没有不聊聊的道理。只是,她该如何面对她仍爱着、念着,却无法有所期待的他呢?
听贵子说,他在跟惠理子解除婚约后的这几年,一直没有再碰触感情。为什么?他对惠理子还是念念不忘吗?他们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分手?
“英希,”意匠趋前一步,深深凝视着她“我送你吧。”
迎上他的目光,她发现他眼底有着最卑微的乞求。她心头一震,因为那不是意气风发的他该有的态度。
她知道他在美国的金融市场上有着多辉煌的成绩,也知道他已接掌大东亚金控,成为年轻的总裁。这样的他,不该在她面前放低姿态。
突然,她觉得自己似乎太无情了。
那一记惩罚的吻是伤害了她,但真正让她介意的是那记吻吗?不,绝不是。真正让她决心离他远远的,是因为她有着“他永远都不会以一个男人的立场爱她”的认知。
“我的车在那边。”他看出她的态度软化“我送你,好吗?”
这次,她没有坚决的拒绝他。迟疑了一下,她不明显地点了头。
坐在车上,英希始终看着窗外,不发一语。
几度,意匠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但终究选择沉默。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英希的住处楼下。这是一栋单身公寓,附近有个小鲍园,环境清幽干净。
他在公寓楼下停车,而英希不等他为她开门,就已自行开门下车。
“谢谢。”她说。
她说话简洁得让他觉得她像是一句话,甚至一个字都不愿跟他多讲。
不知怎地,他感到沮丧、懊恼,甚至有些生气。
就算他做错了,就算她不能原谅他,念在“旧情”上,至少她可以多说一句“开车小心”吧?
一股没来由的恼火由脚底直往头顶上窜,他骤然开门下车。
“英希。”他唤住正要上楼的她。
她停下脚步,但没有马上转身,她淡淡地问了句:“还有什么事?”
他大步向前,走到了她身边“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吗?”
闻言,她心头一紧。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没头没脑,但是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她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凝肃地看着前方。
“英希。”他伸手抓住她的肩头,将她转向了自己。
当他看见了她的脸,他发现她的眼眶有点泛红。
她看起来有点悲伤、有点愤怒、有点隐忍像是有什么情绪在她心里沸腾着、奔窜着,而她却努力压抑着它。
“英希,”他胸口一阵不知名的刺痛“那件事,我真的很抱歉”
她眉心一拧,要强地道:“哪件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跟我谈,好吗?”他眉丘微隆。“我累了。”她淡漠地道“再见。”
“英希。”他拉住了她,问道:“我们不能再像从前吗?”
她沉默了一下,幽幽地望着他。“我们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吗?”
“你还是我的”
“妹妹吗?”她打断了他,眼底闪过一抹痛楚。
他心头一震,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刚才想说什么?“你还是我的妹妹”这种话吗?他想骗谁?骗她还是骗自己?
不管他确不确定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什么,他都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将她当妹妹看。
见他沉默不语,她心想他是默认的。
也对,除了妹妹,他还能怎么看她?她还期待什么?早已打定主意自这种毫无结果的苦恋、痴恋及迷恋中抽离的她,对他还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吗?
“我已经不是十岁的吉条英希了,请你看清楚。”她说。
“我看得比谁都清楚。”他直视着她“我比谁都更早发现你已经长大了。”
她一怔,疑惑地看着他。
“别忘了你直到十四岁,都还跑到我床上跟我睡觉。”他说。
提及此事,她的脸颊倏地涨红。尽管那已是多年前的事情,她却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赤裸着上身睡觉是什么模样。
她的胸口一阵狂悸,某种说不出的热浪席卷了她。
“你你回去。”她心里好慌。
在他没出现之前,她虽然还对他难以忘怀,内心却已平静。但从知道他回国的那一天起,她又开始焦虑起来。
她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吗?她的心只容得下他吗?不,这实在太苦了。
“英希,相信我”他深深注视着她,眼底充满了懊悔及歉意“我心里一直不好过。”
迎上他的眼睛,她心头微撼。
是的,她相信他是真的感到抱歉,真的感到过意不去。
只是,那又如何?她逃开并不是因为那个吻,那只是个导火线罢了。
“你心里有罪恶感?”她微微皱起眉头“你觉得过意不去?”
他没说话,只是凝望着她。
“你只是想好过一点,是吗?”她凄迷一笑“好吧,那么我原谅你了。”说罢,她甩开了他的手,快步地跑上楼。
这一回,意匠没有叫住她或留住她。
他的心脏在隐隐作痛,只因她那句话像是在说“我们从此再无瓜葛、再无谁亏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