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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意匠隐隐听见了门外的啜泣声。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强打起精神翻身坐起。因为赤裸着上身,他还冷得打了个哆嗦。
忙着办校队的队长交接,也同时忙于准备大学考试的他,最近可以说是累毙了。
窗外有雨声,门外有哭声,这两种声音组合起来,应该挺让人心里发毛,但此时,他却觉得那声音让人心碎。
他起身下床,走向了房门口。打开门,只见门外有个纤细的、小小的、柔弱的身影。
“英希?”他微怔。
穿着睡衣的英希孤伶伶的站在门外,漂亮的小脸上已满是泪痕。
他不知道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又哭了多久,只知道他深深责备着睡沉了的自己。
他应该再早一点开门的
“意匠哥哥”失去双亲不久,又身处在陌生环境里的英希,既孤单又伤心。
虽然贵子为她布置了一个甜美温馨,宛如公主才能拥有的房间,但对初来乍到的她而言,那房间的一切却教她感到害怕。
她想着会在睡前亲吻她额头的爸爸,想着在她床边说故事的妈妈,然后她突然发现自己是真的被留下来了。
她像是被遗忘在火车站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也寻不着双亲的身影。
在爸爸妈妈过世之后,她就一直觉得自己活在黑暗中,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她想抓住些什么,却还是感到无依无靠。
她走出了房间,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路,而就在意匠的房门打开的那一际,她感觉眼前出现了指引她方向的亮光。
看见哭得像泪人儿的她,意匠心里一酸。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十岁不到就失去了双亲,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算他们都欢迎她,都愿意也真心的爱护她,对她来说,这终究还是“寄人篱下”吧?
“英希别哭”他在她面前蹲下,睇着她的小脸“是不是想爸爸跟妈妈了?”
他想不到自己在她面前可以这么温柔,平时在球场上冲锋陷阵,喊打喊杀的他,从未有过如此温柔沉缓的声音。
她点点头,眼泪如雨般落下。
这时,外面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吓得她扑进了他怀里,紧紧地抓住了他。
还是怕打雷的年纪啊!他心想着。
“英希怕吗?”他问。
“嗯。”她将脸埋在他肩窝里,点了点头。
“不怕,意匠哥哥陪着你。”
“意匠哥哥,”她怯怜怜地说“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你不敢一个人睡?”他将她轻轻地拉开,笑睇着她。
她咬着唇,倔强却又无助。
“好吧。”意匠一笑“今天晚上,英希就跟意匠哥哥一起睡吧!”
闻言,她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意匠关上门,牵着她的手走回床边,把床的另一边让给了她。
他替她盖上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乖,早点睡。”
她点点下巴,闭上了眼睛。意匠见状,放心的一笑。
打了个呵欠,他躺了下来。眼睛一合,睡意很快地就侵袭了他。
突然,身边的英希挨了过来,在被子里找着他的手。
他微怔,睁开了眼睛。
转过头,只见她小小的身驱缩瑟在他身边,小小的、软软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她闭着眼,脸上的泪未干,让人十分不舍。
她的身躯紧挨着他赤裸的身体,虽一度让他觉得尴尬,但毕竟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因此他很快地就释怀了。
妹妹?谁料得到一直以来都是独生子的他,会突然有了一个可以照顾的妹妹呢?
他撇唇一笑,抱抱她,拍抚她的背。
英希,你是上天赐给意匠哥哥的宝贝喔!他心想着。
一九九六年盛夏
“爸爸,妈妈,不要走不要”看着双亲的身影渐行渐远,英希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想追,可是她的脚动不了;她伸出手想挽留双亲,但他们却头也不回地走开。
“不要走”她悲伤地哭了起来,直到她发现这是一场梦。
睁开眼睛,她看见的是装潢得美轮美奂的天花板。这是香川家,她住了四年的地方。
四年了,她失去父母而来到香川家已经四年了。
香川伯父跟贵子伯母视她如己出,而她心里的伤痛也已慢慢的愈合,但今晚的这场梦却让她觉得好孤单彷徨。
习惯性地,她下了床,走出房间,来到意匠的房门前。
意匠的门从来不锁,像是默许她随时可以进入他的房间般。
打开门,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然后再小心的关上房门,走到床边。
他并没有被她吵醒,而是沉沉地安睡在床上。
十四岁了,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个小女孩。近一年半以来,她的身体不断地出现了变化,甚至她已经有了月事。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巴着意匠哥哥,她知道她该有所谓的女性矜持,但是当她觉得寂寞、觉得孤单,她就忍不住想靠在意匠哥哥身边。
在那些她想念双亲而哭泣的夜里,他温暖的双手及怀抱,还有他身上的味道安慰了她、治愈着她心里的伤。
这四年来,许多事情都在改变,而她希望她跟意匠哥哥的关系永远都不会改变。
掀开一小方被子,她钻进了被窝里,紧挨着他温暖的身躯。
睡梦中,意匠抱住了她,嘴里喃喃地道:
“惠理子”
英希不自觉地眉头一皱。惠理子是意匠哥哥目前正交往中的女朋友,虽然还不曾带回家里,却已在家人面前提过。
她是意匠哥哥的大学同学,家境富裕,是家中长女,两人已计画在毕业后一起到美国深造。
他在睡梦中叫着惠理子?他梦见她了吗?在他的梦里,他跟惠理子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又一个夹带着复杂情绪的疑问,在她脑海里翻腾着,而她当发现这些疑问纠缠着她的同时,她心头一震。
一直以来,意匠哥哥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但现在他似乎已离她越来越远。
下意识地,她比平常更加倍用力的环抱住他
“唔?”感觉到一股力量及温度,意匠从睡梦中惊醒。
看见英希紧挨着他赤裸的上身,两只手还紧紧地抱着他,他陡地一震。
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夜里爬上他的床,却是这半年来的头一次。
现在的她,虽然也只有十四岁,但却已经不是那个初到香川家时的十岁女童。
短短四年时间,她已经从一个十岁女童,变成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而这样的微妙变化,也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似以往那般“亲密”
他飞快地拿开她的手,感觉有点尴尬。
曾经,有个妹妹让他十分雀跃,但他想不到妹妹会长大,会有让他手足无措的一天。
也许这是因为他们毕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吧!
“英希”他抓起床边的背心穿上“你怎么了?”
他的表情、动作及态度,让她的心一揪,也让她更加确定了一件事他们的关系变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动也不动地躺着。“我梦见爸爸跟妈妈了”
他微顿“这样啊”“意匠哥哥,”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今天晚上要跟你睡。”
“英希已经长大了”他为难地一笑“你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再跟意匠哥哥一起睡。”
“我还是小孩子。”她耍赖。
“英希”他耐心地道“你已经国二了。”
“那又怎样?”她抿着唇,十分气恼“因为英希长大了,所以意匠哥哥就不喜欢我了吗?”
“当然不是”他虬起浓眉“只不过”
“我不管。”她两手一抓,牢牢地挽住他的手“我要跟你一起睡。”
看着她,意匠无奈一笑。
他一向疼她、依她,见她使起性子,他也不忍坚决地拒绝她。
笑叹一记,他躺了下来。“这是最后一次啰。”他说。
她没有答应他,只是紧紧地抓住他,像是一放手,他就会从身边溜走般。
最后一次?这话听起来好讨厌,她不喜欢这句话。但纵使她不喜欢,能不接受吗?
想着,她不由得感到惆怅黯然。
“意匠哥哥”她喃喃地问:“你刚才作梦了,是不是?”
“嗯?”他微怔“我说了梦话吗?”
她点点下巴“你叫着惠理子。”
“噢?”他先是一顿,然后笑了“我真的叫了惠理子的名字?”
“嗯。”他听来十分兴奋的声音教她心情一沉“你很喜欢惠理子吗?”
“她是个很棒的女生喔!”他说“改天我带她回来,你一定会很喜欢她的。”
不,我不喜欢她,更不想看见她!她在心里呐喊着,但她不能说出口。
“等毕业后,我们会一起出国,她父亲已经点头答应了。”他难掩兴奋之情“我有跟她提过你,她很想见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越是愉悦,英希就觉得自己的心越揪越紧。
她不想听任何关于惠理子的事,但她无法阻止他。她看得出来,也感觉得出来,惠理子这个女生丰富了他的生命,让他感到喜悦,她清楚的知道惠理子在他心里的地位是跟她不同的。
“惠理子她只有弟弟,一直希望能有妹妹。”他继续说着:“我想她要是看见了你,一定很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她会喜欢我?”她抬起眼帘,睇着他问。
“因为”他温柔地笑望着她“你是我最宝贝的妹妹啊!”迎上他温柔的眼睛,英希第一次感觉到那强烈的情绪波动。
妹妹?
曾经,她以有他这样的哥哥为傲,但这一刻,她却痛恨着他们的关系。
她重新把脸埋进他胸口,默不吭声。
“怎么了?英希。”
“我困了”她说。
“也对,很晚了。”他淡淡一笑“睡吧,我会在你身边的。”
他这句话教她无由的生气也伤心。她气,气他不会一直在她身边,因为大学一毕业,他就要跟惠理子一起出国;她伤心,伤心他终究不是属于她一人,伤心他终究得离她远去。
泪水毫无预警地自眼眶中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及心痛,侵袭着她纤细娇弱的身躯。
都内某贵族女子中学学园祭
在班级摊位上,英希神不守舍,不断地张望,似乎在等待着某人。
“吉条?吉条英希?”同学在她身后用力一拍“你发什么愣啊?”
“没什么”
“你在等谁?”
她摇摇头,没回答,脸上有着懊恼的神情。
今天早上出门前,意匠哥哥曾答应过她会抽空过来,但直到现在,她还没看见他的身影。
他不能来吗?还是他根本忘了?
不,他答应过的事情,是从不黄牛的。
正忖着,远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她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她跑出摊位,兴奋地穿过人群,高举起双手“意”
突然,一名女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而意匠哥哥就牵着她的手。
英希脸一沉,笑意顿失。
“英希”看见她,意匠快步地走了过来,而他身边的女子也步履轻盈地随着他走近了英希。
“英希,”意匠带着他心爱的女朋友惠理子走向英希,迫不及待地想跟她介绍“她就是惠理子,我跟你提过的。”
惠理子跟意匠同龄,面容姣美,姿态优雅,一看就知道是出身良好的小姐。
她亲切地一笑,定睛注视着十四岁的英希。“英希,你好,我是桥本惠理子。”
“你好。”英希微拧起眉,有点不甘地看着她。
是的,正如意匠哥哥所说,惠理子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女生,非常具有魅力,而那种魅力是十四岁的她所无法拥有的。
她还是个黄毛丫头,不管如何矫揉造作,都散发不出那种介于天真与成熟之间的味道。
“英希,你真的好漂亮”虽是初次见面,但惠理子已经从意匠口中知道太多关于她的事。
“意匠常说他有个漂亮的妹妹,我还不信呢!”她抿唇一笑,细细端详着神情略显冷淡的英希。
英希没说话,只是有点生气地看着意匠。“怎么那么晚?”
“噢,那是因为”
“英希,其实是我不好,你别怪意匠。”惠理子打断了意匠,诚心致歉“意匠为了等我下课,所以才会来得这么迟,希望你不要生他的气。”
“是啊,英希,你别生气,待会儿我请你吃冰淇淋。”意匠道。
“不要。”她毫不思索地拒绝了他的道歉及补偿。
他居然是为了等惠理子才这么晚到?!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就好?她又没邀请惠理子。
再说,惠理子为什么抢着替他说话、帮他解围道歉?这是她跟他之间的事,惠理子为什么要插手?
她心里沸腾着怒火及妒火,她气恨他们之间的一切因为惠理子的介入而变了调。
她不想看见惠理子,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英希?”见她板着脸,一副恼恨的模样,意匠心头微怔“你真的生气啦?”
“你可以走了。”她说。这是她第一次对意匠发脾气,而且还是在别人面前。
他一顿“英希?”她的反应让他相当惊讶错愕。
虽然她偶尔会跟他使使性子,但像这样冷然的、断然的态度,却不曾有过。
她一直是个乖巧、温顺且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在他将惠理子介绍给她认识的时候,做出这种让他有点下不了台的反应?
“英希,”见状,惠理子忙打圆场“真的很抱歉,你别气你意匠哥哥,他”
“什么哥哥?”她突然眼睛一瞪,气愤地看着惠理子“我才没有哥哥呢!”说罢,她转身就走。
“英希。”意匠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她“你怎么”
她直视着他“你跟她去约会吧,反正园游会也快结束了。”
“英希,”他不解地看着她“你从来不是这样的孩子”
“你也已经不是我印象中的香川意匠了。”她说完,猛地甩开他的手,扭头就走。
看着她快步走开的背影,意匠愣住。
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她突然变成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句话像是她会说的话吗?
就因为他迟到,她就发这么大的脾气,甚至有点迁怒到惠理子身上?
“意匠”此时,惠理子走上前来,一把挽住了他的手。
他歉疚地看着她“抱歉,我这个妹妹今天有点反常。”
她轻摇摇头,笑了笑,若有所思。
“意匠真的是妹妹吗?”她若有意指。女人是敏感的,而恋爱中的女人更是特别敏锐。
在英希的眼中,她察觉到一些什么,而她相信意匠毫不知悉。
他微怔,不解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是说你真的当她是妹妹吗?”
“当然。”他眉头一拧“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一家人都没拿她当外人看。”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就跟她保持距离。”惠理子语意坚定。
他浓眉一虬,心头一震。
“注意过她看你的眼神吗?”惠理子神情严肃“相信我,那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而不是妹妹看哥哥的眼神。”
惠理子这番话像是一颗大石般,毫无预警地就压在他心上。
他当然知道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女人看男人?怎么会呢?英希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啊!
“意匠”惠理子忽地紧紧地缠住他的臂膀,语气中有着浓浓的醋劲“我不要你被一个小我八岁的小妹妹抢走。”
他一怔“你在胡说什么?她是我妹妹”
“真的?”她不放心地看着他。
他笑叹一记“想不到你一个大人了,还跟小孩子吃醋。”说着,他低头在她额头一吻。
虽然有了他温柔的吻跟保证,但惠理子心里却充满了不安。
在未见到英希之前,她以为她只是意匠疼爱的小妹妹,但在见到她之后,她发现事情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当英希大声的对着她嚷嚷“我才没有哥哥”时,她就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英希并不希望她跟意匠之间只是兄妹情谊。
但最教她担心的不是英希,而是总是不经意地就在言谈之中说着“英希如何、英希怎样”的意匠。
他似乎没发现英希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