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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有唐老爷,武有殷夙傲。”落日国这两股势力若是在国都算来,还是唐老爷子的势力比较大,毕竟即使殷夙傲在朝廷上占上风,可是唐老爷子三代丞相所累积的人脉,要比喜怒无常的殷夙傲更能给人好处。
而韩京墨可以说是一个异类。他是整个落日国唯一一个公然不卖唐家面子的商人。
“我们的绸缎又被扣压了?”
韩京墨关上窗子转过身来,方才那阵强风把桌子上的书信账单吹得满地雪白,手下们正在一张张的帮忙捡起。而他就背靠着窗子微笑的从窗隙看那抹不慌不忙隐在屋檐下的倩影。
“公子,这该如何是好?那批货不能按时送达的话,我们要赔偿客人不少银子。”重要的还有商人最重视的信誉。
韩京墨没有回答,直到确定唐半夏已经消失在寺庙中后,才悠然回身给焦急的手下一个安抚的微笑。
“没关系,迟不了几天,很快那批货就会送达。”
货品里有要呈现进献皇上的贡物,除非那些人不在乎掉脑袋,否则应该会如数奉还。
手下茫然的看着韩京墨,而他却直接踏过那些重要的书信走到门口,然后浅笑点头。
“你们收拾完了就去休息吧,这几天有什么信息就送到书房候着,我有空的时候会过来看。”
话音刚落,素白的白衫就消失众人的眼帘中,只有满地书信仿佛是韩京墨被那风吹得乱了心情的见证。
穿过商行后的幽静花园,韩京墨的脚步悠闲。
韩家的财力惊人,建立在闹市后的韩府占地虽广却是非常清幽素雅,看起来不像是富商的府邸,反而像是一个书生的住所,甚至连下人都鲜少得可见。
行走在这小图里,一路上只有脚步踩在落叶上的细碎声。韩京墨慢慢的走着,穿过一道道的花门来到他的寝院,然后穿过书房来到他卧房门口。
一抹微笑绽开,脚步停了下来,他轻柔的推开房门,眼前空无一人的房里静悄悄的。他侧脸看看桌上花瓶里的新鲜花儿,放轻脚步靠近被放下的窗帘,然后一个猛挥
以为该对上的眼睛没有如预期般的出现在他面前,反而从下方百无聊赖的看着他。
韩京墨微微一惊,后退了一步。
卧房的床上乱七八糟的,还躺着一个女子,先从床上凌乱的模样看,她早不耐烦的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此刻正把脸倒垂在床沿看瞪着他。
“好慢!”
这个女人
韩京墨忍下叹息和把她扶起来的冲动,先把床帘挂好。
“你怎么今天就来了?唐家出什么事了,还是你”没有说完的话被一双无声无息搂住他脖子的手臂打断了,紧接着是很自动贴上来的温热身躯,甚至连腿都嚣张的盘在他的腰上,最后是贴在他发上的俏脸。
韩京墨微窘的想挣脱。
“夏儿”
“我想你。”
叹息一般的低喃在他的耳边响起,韩京墨愣了下放弃了。
“怎么了?”
背上的女子把脸埋在他的背上磨蹭着“韩京墨,你还想知道我是谁吗?”
这次换韩京墨叹息了。
“让我起来,这样不好。”
唐半夏不依的继续蹭着,拒绝放弃这片温暖,哪怕只是片刻。
韩京墨没辙的坐在床沿,背上的女人依然缠得他紧紧的。
“韩京墨,快问我是谁。”
轻快的声音掩盖不了微微的颤抖,在韩京墨看不到的背后,她的眼睛空洞而茫然。
她是谁?她不是唐半夏吗?
背后传来的湿意代表她又在偷偷落泪,可是韩京墨只是静静的坐着,他无力去安慰,把她陷入这痛苦中的人是她自己,除非她愿意走出来,没人能帮她。
六年前,他被人绑架到山上时不小心坠入悬崖,然后被一对少女救了下来。在失血过多的昏沉中,除了知道她们的名字是小瓦和夏儿以外,他不知道她们的长相。
清醒的时候他已经被丢在医馆,然后是疗伤和躲避追杀、隐藏身分,直到一年后他才有精力着手找寻那两个小恩人。可是他打听到她们下落的时候,却发现瘟疫侵袭了附近十几个村落,也包括她们的村子。
当他找到她们家中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三具死尸和一名奄奄一息的少女。
看到他,那个少女做的第一个动作是恶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
说的第一句话是救我,带我去唐家!
既然是救命恩人的请求,韩京墨没有拒绝,先是听从她的指示放火焚毁了这间小小的草屋和其中的尸体,然后治好她,把她带到国都的唐家。
她的名字,他毫不意外的猜到。那日她们的对话他都听在耳里,无论活下来的是谁,那个女孩子一定会叫半夏。
一半是夏儿,一半是小瓦。韩京墨不明白这个活下来的少女为什么会执着的要来权势倾天的唐府,直到她要他帮忙写书信,他才知道,原来夏儿的父亲就是唐老爷子多年前和人私奔的儿子。
夏儿是唐老爷子的嫡亲孙女,只是她的双亲居然会落魄的死于瘟疫。
“我要得到唐家,我一定要得到!”十四岁的少女眼睛闪动着疯狂的执念,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手臂“韩京墨,你必须帮我,你的命是我们救的,你必须一辈子给我做牛做马!”
一辈子?她说得是不是太顺口了,她真的需要他一辈子吗?
背后不安的动作越来越少,直到那个别扭的女子终于累了,静静地靠在他的背上。
扁线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韩京墨的体温渐渐转凉,唐半夏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回神。
“笨蛋,都这么晚了怎么不叫人上饭?”
韩京墨身体不好,脸色总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加上韩家的生意越来越大,他的作息若不再正常一点,迟早要病倒。唐半夏的指尖轻轻划过他后侧方脸颊清瘦的弧线,低低笑骂“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万一有个闪失,我一个人多寂寞。”
不安分的手指下一刻被握住了,韩京墨侧过脸微笑着。
“心情好了的话,陪我出去吃补品如何?”顺便示意她从背上下来。
唐半夏嘀咕了下,然后滑下来埋在沾满他气息的棉被里耍赖。
“不要,我要睡觉。”
背后的温热一离开,韩京墨暗自松了口气。半夏总是这样腻在他身上,如果是五年前还好,她是目睹亲人离去的十四岁孤女,安慰她的他也只是个身体单薄,满怀报恩之心的人。
两人都是大病初愈,抱在一起除了骨头卡骨头,实在没什么感觉,可是现在
视线很快的掠过即使藏在棉被下依然曲线诱人的娇躯,她苍白的脸上泛起微不可见的红晕。
“快点起床,饭菜凉了会伤胃。”
这是她一贯的台词,她喜欢督促他的生活作息,偏偏自己比他还要懒散,所以韩京墨干脆从善如流的拿她的原话来堵她。
果然,她不高兴的回身瞪他一眼,然后嘀嘀咕咕的爬下床,大刺刺探出的脚勾了几下勾不到鞋子,她终于不耐烦地抆腰发火。
“我的鞋子!”
“我帮你找。”
含笑纵容着乱发脾气的野猫,韩京墨好脾气的帮她梭巡那双不知道被她踢到哪里去的鞋子。倘若唐家那些人看到他们的大小姐是这么一个样子,恐怕不只下巴掉下来,连眼珠子都要挖出来洗洗。
这就是唐半夏,从五年前带回她的那天开始,她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真性情的模样。
“快点找!”
唐半夏眯起那双看起来魅惑的凤眼,不是没看到他那副想笑的样子,可是在他面前,她总是想任性地发脾气。
韩京墨含糊的应着,终于在角落的盆栽上找到不知道怎么倒扣在上面的鞋子,想象她是怎么任性的踢掉鞋子,他弯腰捡起的同时忍不住笑了。简直像个孩子,又哭又笑后就是乱发脾气。
可是整个天下,她也只会在他面前如此。
坐在床边的她粗鲁的抱胸,失去支点的脚则百无聊赖地晃着,看到他拿着鞋子浸走过来,忍不住再次催促。
“韩京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笑!”
唇边含笑的他识相的隐去笑意,握着鞋走了过来。
“不知道你今天要来,可能晚饭不是很合你的胃口,不过,不可以挑食。”
“啰唆!”
她哼了声看着他单膝跪下,帮她穿上鞋子。一可以活动,她马上跳下床伸个懒腰。
“韩京墨,是不是唐家对你太慈悲了?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喜欢操心有的没的。”
他含笑站起来,随她一起走出门去。
“现在不说倒胃口的话题,我饿了,也累了。”唐家是个太微妙的话题,实在不适合下饭。
唐半夏头也不回的耸肩“随便你,我没差的。”
走了几步之后,她若有所思的回身看着他,仔细研究着他的表情。
他平静的等待她研究的结果,却被一双玉臂勒住脖子。
“怎么了?”
他有些惊讶的眨了下眼睛,只见柳眉倒竖的俏脸逼得很近。
“韩京墨,下次出门再穿这么单薄,我一定把你活活掐死!”
说完手臂放开,原本只着单衣的他已经被强行系上温暖的披风。
韩京墨的愕然终于换作会心的低笑。
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要他宠、要他安慰,还要他教给她在官宦家族各种求生的技巧,可是另外一方面,又像是一个唠唠叨叨的妻子,时刻盯着他的衣食住行。就算她不在韩家的时候,也要他吩咐身边的人记录下他每天的穿衣和用饭的情况,不许他打马虎眼,每次在唐家得到什么唐老爷子给她的宫里补品,也都一个不留的拿来祭拜她的“双亲”其实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拉紧披风,他平息了下心里那丝暖意,缓缓开口“这次老爷子又怎么为难你了?”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她嫌恶的皱了下鼻子。
“别倒我的胃口好吗?”
没错,她这么频繁的出入这里并不是单纯的为了放松情绪,每次在唐家面临到难题,她都会拿来跟韩京墨讨论。说也奇怪,韩京墨的年纪并不大,看起来也是温润如玉没什么野心的书生模样,可是偏偏他对这种家族的恩怨争斗却处理得游刃有余。可以说,她能成为老爷子面前举足轻重的红人,他功不可没。
想到这里,唐半夏停住脚步转身望着他,而他也停下来静静看着她。
单薄的身体让那袭白衣看起来缥缈非常,清秀的五宫泛着苍白,更映得他的发、眉及眼漆黑如墨。
看了他几年,总是越看越觉得自己鄙薄,所以也激励着她更加努力的充实自己的内涵和修养,可惜怎么也比不上他。
她有些恼怒的收回视线,决定还是用那些倒胃口的问题来平复怪异的心思。
“他最近很重视我,但这种重视总是做给别人看,转而为我树立不少敌人,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韩京墨思索了下然后笑了。
“恭喜你,他已经把你认定为继承者之一,现在是最后测试,看你能不能压制住其它的唐家人,只要再努力一下,应该可以取得他全部的信任了。”
“服众?”唐半夏低吟着这两个宇,然后喃喃自语“这么一来,他是要我更加狠毒一点吗?”
既要名声又要钱财和脸面的唐家,简直是只贪得无厌的怪兽,为了得到唐家家长的地位,她做的坏事只怕是罄竹难书。
想到这里,她回首看向韩京墨,理所当然的要求着。
“京墨,记住帮我积阴德哦,否则我没办法去见他们。”
那些善良的灵魂一定可以到达幸福的天堂,如果她阴德积不够,只怕死去也无法和他们相会。
“至于我欠你的那些”
她狡猾的笑了笑,说着几年来一成不变的借口。
“就作为对救命恩人的回报吧。”
春天一步步的来临,朝中的局势却如严冬般僵持不下。
而比这个更糟糕的是,富庶的唐家到丁捉襟见肘的窘境。
为了确保自己的势力不被殷夙傲再用什么贪污渎职的理由削弱,唐家的收入大大减少,而过惯奢华日子的太太小姐,包括唐老爷子本身都不可能节省开销,因此对没有什么背景的平民百姓的搜刮也就日益重要。
“大爷们,你们已经拿走我们不少货了,再不给钱,我们全家都要饿死了!”
茶行的老板苦苦拉住几个唐家家丁的袖子,上好的特级茶一次就是几斤几斤的拿,他们茶铺一年的收益都赔在这上面了。
唐家的家丁们一脚踢开他。
“你这个刁民,我们明明就预付了银两,想要诈钱也不看是在谁的面前!”
说完,得意的看着远处的轿子。
大小姐吩咐过了,这样的场面必须一口咬定给过钱,就算被人告也可以说是这些商户敲诈。
茶行老板哪肯这么作罢,一家人上前又是一阵争抢,可惜他们哪里敌得过唐家经过训练的家丁,不消片刻就都被打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恶霸离去。
“作孽啊,这些人都不得不好死,尤其是那个唐半夏!”
愤恨的小民们一片怨声载道,对着离去的唐半夏的轿子指指点点,却不知轿子中的人脸上一片漠然,仿佛早就习惯这一切。
她又做了恶事。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有人去做好事了。
微微揭开窗帘向后看去,随着唐家家丁的离开,印着韩家字号的马车已经停在茶行的门口,一个小厮神气十足的在对茶行老板一家说着什么,每个人都感恩戴德的看着马车。想必宅心仁厚的韩公子已经出手阔绰的用高价买下剩下的劣茶,多出的价钱恰好可以弥补这次被抢的损失。
浅笑浮现在她的唇角,远处马车中的眼睛也心有灵犀的看着她离去方向,即使看不清楚,唐半夏知道他的脸上一定带着笑意。
那笑也一定比极品的温茶还要芬芳。
韩京墨有些疲倦的躺在马车舒适的皮榻上。
今天走访了十几家商号农家,把半夏造访的可怜人都一一的补偿了。
那个磨人的女人要求这些善事一定要他亲力亲为,说不这么做的话,上天一定把这善举记在别人的头上。但是他知道这不过是她认为多多动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这样一个本能喜欢照顾身边人的身体?他时常觉得,如果他不是二十七岁,而是七岁,她一定不介意天天把他抱在身上。
想到当年十四岁的瘦弱丫头被他教了这么几年,居然还是这么一个鸡婆的个性,他就觉得,人的天性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抹煞得掉的。
毕竟,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了。
“公子,流香楼到了。”
随从低声在马车的窗口报告着,心中也有些不解为了韩京墨每次都来这里用饭。
流香楼是百年老字号了,在整个落日国都有分号。可这毕竟是夏家的产业,夏家是唐家势力笼罩的家族。韩京墨帮助那些被唐家欺压的平民,尚且可以解释为趁机拉拢人心,但是他来造访流香楼却是情理之外。
韩京墨听出随从的意思,却只是浅笑着不肯回答。
他知道这是唐家的势力范围,唐家人出门从来都是在流香楼用饭的。可是他不避讳这些,流香楼的酒菜的确美味,他也根本不在乎见到唐家人。
踏出马车,感觉到初春的寒风穿过单薄的衣衫带来一股凉意。他犹豫了下正要继续走,忽然感觉一道热辣的目光从楼上的窗口射来。
原来她在,韩京墨停顿了下,决定识相一点。
“把我的披风拿来。”
唐半夏生气的时候喜欢抓住他的手臂乱咬,偏偏他的确是一个怕痛的人。
披着温暖的披风走入酒楼,酒店小二马上热心的上前招呼。“是韩公子啊,里面请。”
随从抢先开口问:“南边的雅间空着吗?”
小二愣了下陪笑。
“今儿不巧,只有一间朝北的,实在是贵客来了,所以”
“放肆,要我们公子在没阳光的阴暗屋子用饭?!”
“算了,就要北边的吧。”韩京墨给小二解了围,心里也知道唐半夏既然来外面吃饭,想必是要跟其它官员讨论大事,那么自然是要最好的房间。
小二千恩万谢的说着,然后带着主仆几人慢慢上了楼,经过南边雅间的时候,门咿呀一声开了,唐半夏艳丽的脸出现在门内。
看到他们,漫不经心的视线划过韩京墨,落在小二的身上。
“你这什么雅间?闷热不说还一股子怪味儿,我要换对面的!”
“啊?”小二傻眼了,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那那就跟这位公子换吧。”
唐半夏看起来悻悻然的作罢,然后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带着身后一票像是正在议事的官吏商贾到了对面,而满头雾水的小二则带着韩京墨进了南雅间。
一进门,小二嘟囔了起来。
“这屋子明明阳光充足,通风又好,是我们酒楼最好的雅问了,怎么那个刁蛮的大小姐会嫌弃”
嘀嘀咕咕的收拾了唐半夏等人留下的茶具,然后离开了。
韩家的随从们则莫名其妙的看着一直低笑的主子。
“公子,您笑什么?”
韩京墨坐在满是阳光的窗口,对他们摇了摇手,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消退。
看着楼下斜对面自己的马车,他的眼睛带着温柔。
真是糟糕,这样下去,他会忍不住插手她的事,到时候她又会气成什么样子?
可是半夏,要冷酷,就别对他这么关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