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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悲薤露难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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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三十亥时一刻,微风,晦暗的天空乌云密布。汾州西北界,广阔无限的田野上,一堆堆扶老携幼的流民,在田野上搜索着所有能吃的东西。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手里握着半截断刀,正在竭力挖掘着一个田鼠洞,边上三步外,躺着一个枯瘦如骷髅的妇人,嘴里费力地咀嚼着一块树皮。男孩喘着气,扭头看看妇人,嘴里说:“娘,你撑着,等我挖到田鼠粮仓,就有饭吃了。”

    二十多步外,一个皮包着骨头的汉子带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在一堆粪土上拼命地刨着,不断地发出牛吼般的喘息声,一块粪土哗地散开,露出里面的一只蛴螬,汉子一把抓起扭动的蛴螬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忽然间,他无力地抽了自己脸颊一下,从嘴里吐出稀烂的蛴螬往一个孩子嘴里塞了些,自己狠狠地吸着手指上的残渣,脸上扯出笑意道:“大宝,二宝,来和爹一起挖。”

    一大二小三人不断地刨着粪土,偶然见到蛴螬,即刻就塞进嘴里,合着粘上的粪土一起咀嚼起来。不远处几个正在挖掘草根的流民慢慢地凑过来,男子忽然疯狂地抓起身边的木棒轮动:“滚,滚,这是我的,我的!”

    握着断刀的男孩不住喘气,几天没吃粮食的他此刻只是凭着一股信念在支持自己不断地挖掘着,土里忽然有了动静,一只肥大的田鼠估计是混了头,居然从孩子身前往过蹿,男孩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扑居然一刀戳中田鼠背部,田鼠吱吱地叫着扭头咬着将自己钉住的断刀。

    男孩眼睛里似乎有火光闪动,他只是双手用尽力气压着布条裹着的刀柄,田鼠生命力终于耗尽,男孩惊喜地叫起来:“娘,娘,看有吃的了。”

    妇人眼里流露出希望的光,挣扎着爬起来,男孩取下刀刃上的田鼠,血迹犹然滴答,男孩犹豫了一下,张开口,接着滴答的血。

    边上的几个男子交换着眼色,围拢过来。孩子狠劲地吞咽着田鼠血迹,冷不防边上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田鼠。

    “那是我的!”男孩绝望地喊着,一只脚踢在男孩身上,他滚出了几步远,幸亏那些壮年男子也饿的无力,男孩才没受到多大伤。

    妇女挣扎着爬向男孩:“蛋、蛋,娃你没事吧?”男孩摇头,狠狠地盯着不远处那几个男子在争论田鼠如何分,他嘴角,田鼠血迹犹然未干,使得这孩子看起来有些狰狞。

    边上的几个男子终于达成协议,一个男子不甘地道:“这点东西,哪能填饱肚子,咱们不如宰了那娘两,够吃好几天了。”

    看着几个男子慢慢地逼近,妇人挣扎着跪下叩头道:“要吃就吃我吧,放了我的蛋蛋娃。”

    一个男子一脚踢在妇人脸上,却没想到妇人居然拼命抱住了他的腿,一口咬了上去。

    男子惨呼起来,不远处的流民眼睛间回一轮,便迅速地恢复了各自的寻觅动作,马上就天黑了,再不吃点东西,恐怕自己就会倒下不起来,那样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让人煮了吃了。

    男孩的眼睛大睁着,看着娘咬着那人大腿不放,不顾几个男人的拳打脚踢。

    粪堆边,汉子再也无力舞动棍子,气喘吁吁地停下,那包围的几个流民眼睛里似乎有绿光闪耀,一个流民忽地扑过来,抱起一个孩子就跑,所谓跑,只不过是蹒跚的快走罢了。

    汉子绝望地大叫起来,就如深冬雪夜饿狼的嚎叫,儿子让抱走的话明天就会成为白骨,这样的事情他最近见多了,只不过,抱着各人各扫瓦上霜的想法,那时候还有些力气的他没有管。而今就要遭到报应轮到自己的孩子了吗?

    男孩看着娘的头发在几个男人手的撕扯下不断地在隐晦的天空下一缕缕飞舞,有血珠迸飞,他忽然觉得因愤怒张开的嘴里有咸腥味一闪,那是娘头上的血珠。

    男孩小兽一样嘶叫起来,他猛地扑过去,双手握着断刀刺进那个因为揪娘头发而弯腰的男人脖子,刀抽出,血嗤嗤地冒着,男人不可置信地惨叫,但是他却无法挣开铁钳般抱着自己的妇人双手。

    男孩的目光落在那人脖子上的血流上,他身子颤抖了一下,随即一口咬在刀口处,狠狠地喝着血,那个男子嘶叫声逐渐低下去,显然已经没了活路。

    别的几个男人在突然的变故下慌了手脚,等到醒悟过对方不过是个小孩子时,胆子大了起来,丝毫没有为同伙逐渐冰冷而悲伤,少了一个分肉的更少,何况他的肉也能让自己多活几天。

    男孩忽然抬起趴在那人脖子上的头,血水顺着他嘴角滴落,他的嘴里兀自嚼着什么。

    几个男人的目光不期然落在死人脖子上,几个人心里涌上寒气,那伤口处血肉模糊,但却清楚地看出少了一大块。

    男孩的眼光此刻已经不像人的眼睛,发着红光,他仰头叫了一声,几个男人再也忍不住转身要跑,吃人肉不可怕,但这样生吃人肉喝血的人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妇人已经奄奄一息,口里依然含糊地喊:“蛋、蛋……”男孩眼里的红色逐渐褪去,他抱住母亲轻轻地说:“娘,你醒醒,我是蛋蛋,咱们有吃的了,你松手,坏人跑了。”

    妇人似乎清醒了,一把抱住儿子:“我的蛋蛋娃,你好着哩吧?”

    男孩半扶半拖着娘在不五六步外躺下,他低声道:“娘,你歇着,我给你烤田鼠肉去。”

    适才的拼搏早耗尽妇人的力气,她虚弱地看着晦暗的天空,嘴里喃喃自语:“老天啊,你咋不长眼哩。”

    男孩嘴角的血迹已经半干,他紧紧地握住断刀,冲着不远处徒劳地挖掘的十几个人道:“想有吃的,想活得,就去捡柴火。”

    听到的人还在发楞,男孩已经走到死人跟前,一刀劈在胳臂上,砍下一块肉来,边上的人纷纷散开,这平时毫不在意的男孩使得他们生出畏惧感。

    拄着棍子的汉子忽然跳起来,饿狼一样扑在那个抱住自己孩子的人身上,一口咬在那人脖子上,血腥味弥散开来,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热血给了他力气,我不能死,死了大宝二宝就要死。抱住孩子的男人无力地松开孩子,挥舞着手,眨眼间,就垂下双手。

    汉子扭曲的脸颊从脖子上离开,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什么,随即不顾惊骇的人群,喊道:“有胆子要活着的人跟我来。”

    汉子看着纷纷后退的人群,看见了二十多步外砍着死人胳臂的男孩,他眼睛一亮,吃力地招呼两个孩子跟随自己,他则拖着那个断气的死人一步一喘息地走向男孩。

    男孩停下劈砍,看着在五步外止步的汉子,目光扫过牵着汉子衣襟的两个孩子,随即落在汉子拖着的尸体上,他忽然笑了笑:“要不要一起?”

    汉子点头:“你帮我看着大宝二宝,我去搞柴火?”

    男孩咧嘴一笑:“我叫蛋蛋,你叫啥?”

    汉子说:“王二喜。”

    十里外,无数的营帐驻扎在一条小河边,数百穿的乱七八糟的人群正在河里打水。

    营帐中央,一杆高大的旗杆上,闯字大旗在暗下来的天色殷红似血。高迎祥骑着一匹灰色的河西骏马立在旗下不远处,身后是数百亲卫骑兵,看着乱哄哄在河里挑水的军士,他苦笑着对身边一人说:“我部裹挟流民已经断粮了,听说已经有人吃人了?”

    身边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摇着手里的鹅毛扇道:“让吃掉的都是老弱吧?这不正给闯王减少了粮秣压力。”

    高迎祥叹息道:“话虽如此,我们的仁义之名恐要受损,我多方筹措,也只能够的精锐马军勉强吃饱,外营地步卒一天两顿稀粥,但那些流民我实在是……”

    书生哈哈一笑:“我有一计,既可以为闯王筹措粮秣,又可以使得这些流民受到战阵锤炼,如有活下来的,则可以收入老营。”

    高迎祥有些轻蔑地看着书生,心想老子要不是为着礼贤下士的名声,哪里容得你这秀才卖弄,不就是驱流民攻夺城寨吗。不过嘴上却道:“先生请说。”

    “闯王可将流民编成队伍,每队五百人,派十个老兵统领,然后给流民吃几顿稀粥,宣告说打下城寨可入外营地为战兵,一天一顿干一顿稀饭,作战勇敢的可携带家人一起入外营地。这样何愁他们不拼命,这正如养蛊虫,最后剩下的就是精锐之军。”书生提起马鞍上挂着的葫芦喝了一口酒,摇头晃脑地说。

    高迎祥心里暗赞这注意毒辣,嘴上却故作犹豫道:“此法有伤天和,有损我军仁义之名啊。”

    书生在马上一拱手,语气郑重地道:“闯王要成大事,岂可有妇人之仁义,这些草民活在乱世,命该如此,闯王这样做,也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诸位将军认为如何?”

    高迎祥马后的过天星哈哈一笑:“军师说的他娘的太对了,那你说,咱们打哪里。”

    书生微微一笑道:“联系陕西所有义军,裹挟流民,东取西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