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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在简陋出租房中醒来时,身上那持续了许多天的火辣疼痛,陆尔豪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的冷意,对陆如萍绽开一个安抚的微笑。
“你放心,等我这几天忙完了,抽空会回家一趟,正好看看妈妈。”
说完,就见陆如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端起咖啡杯喝了口还残留着些余温的黑咖啡,陆尔豪侧首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曾经有人教育过他,吃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吃亏。如果无奈之下吃了,也要在以后不动声色地回敬给对方。
对陆家,尤其是给了他那份切肤之痛的陆老爷子,虽然他并不是原本的陆尔豪,却也在那日复一日的疼痛中,对陆老爷子产生了一种类似迁怒的怨怼。
所以总要去见上陆老爷子一面的,这是他一早就做好的打算。
陆如萍这次的来意,倒是和他近日的所想不谋而合。
不过,看着窗外的眸色渐深,陆尔豪心底忽然划过一丝自嘲的叹息——
或许也正是因为对陆老爷子的那份怨,才让他在这个无根的百年前的大上海,再一次挣扎着活了下来。
、穿成雪姨
送走陆如萍后,陆尔豪刚回到报社的办公室,他的同事杜飞就呼啦一下蹦到他跟前,吓了他一跳。
“尔豪,你实在太不够意思啦!快说快说,你最近之所以变得那么苦大仇深,是不是因为刚刚那个女孩子?”
自来熟地在陆尔豪肩上大力拍了几下,杜飞推了推眼镜,继续脑补道:“让我猜猜看,当初你被你爸爸打成那样,会不会就是和刚刚那个女孩有关?”
见尔豪不说话,杜飞的脑洞一时间开得更大“一定是你爸爸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所以你们才被迫分开!那个女孩也一直不知道你为了你们的爱情遭受了多大的折磨,还以为你不再坚持!结果今天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你的事,就立刻跑来报社找你表明心迹!对不对?对不对?!”
双手一合,杜飞简直被自己口中尔豪的遭遇感动得不行,转过身再次往陆尔豪的后背狠狠拍了一巴掌“好兄弟!难得看到你对一个女孩这么坚持!我杜飞决定成全你,就不跟你抢了!不过你可一定要好好珍惜那个女孩子哦!”跟着杜飞一起过来的何书桓,察觉到尔豪的脸色随着杜飞的话而变得越来越黑,尤其是杜飞拍他的后背的时候,尔豪的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赶忙把杜飞拉到身边。
有些尴尬地对陆尔豪笑了笑,何书桓急忙道:“尔豪,你别怪杜飞,他是看你最近这半年消沉得厉害了,所以才在发现你和陌生的女孩子走得很近后,关心你是不是情绪好些了。”
陆尔豪的脸色这才好了些,看了眼终于发现自己脸色不对的杜飞,微微勾了勾唇角“我没事。”
杜飞和何书桓这才松了口气。
何书桓瞪了总是这么飞扬跳脱的杜飞一眼,杜飞回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
他也没办法嘛,手脚和那张嘴总是先大脑一步动起来,等他发觉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祸都已经闯完了。
他们这边是松口气了,陆尔豪却并不是什么容易糊弄的人。
眯着眼睛看着何书桓和杜飞,陆尔豪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们跟踪我?”
报社的办公室是在楼上,这边的窗户也看不到楼下的大门,所以如果不是一路跟着他到了楼下,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是去见了个女孩子。
丝毫没有察觉到尔豪话语中的不悦,杜飞的眼睛一亮,理直气壮地回道:“我们也是关心你嘛!”
何书桓虽然察觉到似乎哪里有些不妥,不过他和杜飞还有尔豪从进报社起就是好搭档好兄弟,虽然偷偷跟着尔豪确实不太像样,但他相信,作为他们兄弟的尔豪是不会介意的“对啊尔豪,你还没告诉我们,那个来找你的女孩,到底是谁?”
从背影上来看,那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
何书桓其实也和杜飞一样,对尔豪的桃花运有着淡淡的羡慕。
陆尔豪看着他们期待的表情,心底对这两个人的逻辑有些不可思议。
自从他成为陆尔豪以后,虽然得到了原身的记忆,可并没有继承原身的感情,所以无论是原身对于陆家的亲情,还是对何书桓杜飞的友情,对他来说都是别人的东西,他并没有打算继承发扬。
这半年来一直没回陆家的原因,也大抵如此。
他一直觉得,他对何书桓和杜飞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冷淡,只是这两个人似乎都是那种从来都不知道拒绝为何物的类型,并且十分坚持自己的认知,一直认定他一定是因为在陆家受到了打击,才会如此一蹶不振,以至于把全世界都拒绝在外,不允许任何人的靠近。
对此,在百年后早就习惯了一个指令下去,下面的人就立刻贯彻执行的总裁陆尔豪,实在是觉得自己和这两个人代沟太大,完全无法沟通。
深知这个叫杜飞的摄影记者死缠烂打的功夫之深厚,陆尔豪终于妥协似的道出了陆如萍的身份“你们想多了,那是我妹妹。”
“妹妹?”杜飞和何书桓齐声讶道,眼中不知为什么,忽然亮了许多。
“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陆尔豪点了点头。
发觉这俩人有想刨根问底的趋势,陆尔豪立刻随手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稿子“我现在要赶稿,你们俩自便。”
说完,转身坐回办公桌后,浑身生人勿近的气场全开,把身后那两个比女人还聒噪的男人的声音全部屏蔽在大脑之外。
陆如萍回到陆家没一会儿,就到了晚饭的时间。
王雪琴的身体还不能吹风。
她小产的事在陆家只有佣人阿兰和负责做饭的老妈子张嫂知道。
所以虽然已经可以时不时下地溜溜了,王雪琴对外还是称身体虚弱,三餐继续在自己的房间里吃。
晚餐时,陆家餐桌上。
因为王雪琴和陆尔豪都不在,所以最近的饭桌上比以往冷清了许多。
王雪琴这个妈不在,陆如萍、陆梦萍和陆尔杰三个孩子,在陆老爷子的威严下,都只顾着低头扒饭,鲜少有人出声。
等到陆老爷子放下筷子,陆如萍这才微笑着开口“爸爸,我今天去找过尔豪了。”
陆老爷子眉头一挑,拖长了声音道:“哦?他都说了些什么?”
“尔豪说,近期会回来一趟。”陆如萍说完,见陆老爷子脸上没什么不愉的神色,继续试探着说道:“其实,爸爸,尔豪他已经知道错了。”
“哼,他还有知道错的时候?”陆老爷子嗤笑一声。
见他并没有生气,陆如萍心里有了些底,知道爸爸心里应该早原谅了尔豪,不然也不会拐着弯让她去找尔豪回来,眼中这才有了一丝放松的笑意“当然,他还问我爸爸有没有消气。”
“他真的这么说?”陆老爷子有些松动。
“当然,”陆如萍点头,转而神情又有些忧郁和感伤“只是,那时候爸爸把他打得太狠了,所以他一直怕回到家之后,爸爸再因为他而生气”
陆老爷子一听,自然知道陆如萍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对于半年前用马鞭抽了陆尔豪一顿这件事,他心底也不是没有后悔的。
只是那时候他实在是气得狠了。
所谓美人迟暮,英雄末路,他一直自诩为英雄,虽然还没到末路的地步,但已近耳顺之年的他,确实已经没办法再和那些年轻人比了。
近些年来,他忽然就有些了解康熙皇帝在仙逝前那些年,面对一个个龙姿凤章的出色皇子们,所做的那些荒唐之事。
看着原本豆丁大小的孩子,一个个变得风华正茂,越来越有他年轻时的风采,而他,却在这日复一日中垂垂老矣。
昔日的黑豹子,在满头布满白发时,也开始担忧,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是否会受到动摇。
陆家已经是他最后的天下。
所以他不能允许任何陆家的人,妄图挑战他的权威。
陆尔豪半年前的那席话,则打破了他一直竭力维持的假象。
只是,尔豪毕竟是唯一还留在他身边的成年的儿子,陆家的未来,终究还是要靠他。
而陆老爷子也因为这个大儿子的反抗,隐约明白了,家人和他曾经队伍里的那些兵,到底还是不同的。
手下的兵不听话,可以直接拖出去枪毙。
家人,却似乎不是这样。
孤儿出身的陆老爷子,只能自己去摸索,他不能也不屑去对任何人问出这个问题。
不过不管怎么说,只要尔豪服软妥协,答应回来了,那么一切就都好说。
晚饭后,陆如萍又去王雪琴的房间,把尔豪要回来的事情告诉给王雪琴。
适时地表达了下对半年未见的儿子的思念后,王雪琴不着痕迹地打发走了陆如萍。
等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了,王雪琴这才又拿起刚才塞进枕头下面的账本和存折,看着存折里少了的几十万块钱,眼前一阵黑过一阵。
这几天她在床上闲来无事,一直在回忆当初看过的电视剧的剧情,力图多回忆起来一些细节。
虽然单从现在的走向来看,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和电视剧里有很大的不同了,但那些将会导致王雪琴悲惨结局的原因,对她来说才是回忆的重点。
实际上原本的王雪琴会被陆老爷子关起来,最根本的原因不外三个字:绿帽子。
只是对于这件事如何解决,现在的她还真没有什么头绪。
作为原身奸夫的魏光雄,对现在的王雪琴来说,实在不是一个能够轻松干掉的狠辣角色,而且她现在之所以这么精心地调养身体,罪魁祸首可不就是那个狼子野心的白眼狼么。
不过好在她现在是真的身体不适,估计要在家调养小半年,以此为借口,倒是也可以躲上魏光雄一段时间。
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因为现阶段根本没办法彻底解决。
真正让她头大的,是这本陆老爷子交给她保管的银行存折,里面那巨额的亏空,就算是曾经叱咤商海的她,看着也忍不住想要暴躁掀桌了——
在这个人均gdp只有百来银元的时代,她一个一直被养在深闺生儿育女的富家太太,到底上哪去把这几十万元给补回来啊?!
万一老爷子哪天心血来潮想要查账户,她是不是就可以直接把脖子洗洗干净,求老爷子干净利落地赏她个枪子儿才算痛快?!
、陆家儿女
王雪琴看着几乎快要被原身搬空了的存折,真是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虽说自从清朝没了之后,欧美的各种潮流思想一股脑地涌进被列强鹊巢鸠占的华夏大地。
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要求,早就没有朝廷还在时那么严格。
很多女人为了养家糊口,也开始在外面抛头露面,家庭条件好的人家,更是会把家里的女儿送去读书,受到高等教育的女孩子也越来越多,女人的社会地位已经比曾经要求女人三从四德的年代要高了不少。
但对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女人来说,最好的归宿还是找一个好男人,为她和孩子遮风挡雨,不用整日为了生计吃穿发愁。
王雪琴当初就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傍上了陆老爷子这颗粗壮的大腿,生生把一场强取豪夺扭成了你好我也好的和奸。
或许是因为身边只剩下王雪琴这么一个女人,而且王雪琴速来精明强干,把这个家拾掇得井井有条,所以陆老爷子才放心把存着陆家几乎全部身家的银行存折交给了她。
只是陆老爷子当初或许根本没想到,外面有了男人的王雪琴,根本就一直在用这笔钱来养了小白脸魏光雄。
陆老爷子是个十分自负的人,他或许根本没想过,一直为他生儿育女的王雪琴,竟然有胆子背叛他。
百年后穿过来的现任王雪琴,看着这张存折和记得井井有条的账本的时候,对于原身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说原身精明吧?她也确实精明。毕竟能从有九个老婆的后院里奋斗成一枝独秀,并且到现在更是成为了陆家唯一的女主人,光是这份能耐和心计,就绝对让大多数女人甘拜下风了。
但有时候,她又觉得原主做出的事情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就比如说她搬空了陆老爷子存折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陆老爷子最近几年放权放得太狠了,也或许是原身已经等不及想要和魏光雄双宿双飞了?
只是不知道原主有没有考虑过,在陆尔豪和陆如萍、陆梦萍这几个孩子眼看着陆续到了适婚年龄,随时有可能嫁娶用钱的时候,万一陆老爷子真的让原主把存折拿出来给孩子们置备聘礼嫁妆,到时候该怎么办?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虽说原主对陆老爷子没太多感情,但对这几个孩子却是实打实的疼爱,像原剧里那样抛下所有孩子一走了之的情况,也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想到魏光雄那个属貔貅的白眼狼,王雪琴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王雪琴是一门心思地对魏光雄好,当初之所以把那么多钱一笔一笔地偷偷转给魏光雄,也是因为魏光雄那时候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小流氓,为了在上海的黑帮组织里站稳脚跟,王雪琴不得不出钱帮他打点。
魏光雄了解王雪琴,知道王雪琴对他的爱盲目而依赖,根本恨不能把陆家的钱全都给他,又怎么可能会伸手跟他要钱?
所以想从魏光雄这边套出来点钱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而王雪琴短期内也确实不打算再见魏光雄——因为每次原主和这混蛋见面的时候都会做那档子事儿!
这对于现在的王雪琴来说也是个颇为棘手的问题。
魏光雄那边不行,陆老爷子那边更是要瞒得死死的,至于陆家的几个孩子
除了已经工作的尔豪外,剩下的几个,哪个都是死要钱的主,就连尔豪这个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大少爷,工作后也还是会继续伸手跟家里拿钱,不然凭着他在报社的那点工资,哪够他一个又一个换女朋友当风流公子哥儿?
看来只能靠自己慢慢奋斗了,在王雪琴的记忆里,陆家的理财方式似乎是放贷的样子,不过这和百年后的理财产品好像差别很大,她需要再研究研究。
只是,她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尔豪和如萍随时可能找到适合的结婚对象,到时候就算不是陆依萍那边把存折的事捅出来,老爷子也会主动问起钱的事情。
一想起这些,王雪琴就觉得头有点大。
皱着一张脸把存折和账本塞到保险箱里锁起来放好,王雪琴忧心忡忡地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她现在的内忧外患实在太多,必须先把身子养好才行,不然说什么都是白扯。
虽然怀里揣着个定时炸弹一样的存折,但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
就算北方已经开始陆续响起了零星的枪响,大上海却依旧歌舞升平,柴米油盐才是这里现阶段的主旋律。
“夫人,您让我打听的事情,已经给您打听好了!”
这天,当王雪琴在阿兰的服侍下,坐在柔软的靠垫里喝着补药的时候,老妈子张妈笑容满面地敲门进来了。
“是张妈啊。”看着放在面前的一打资料,王雪琴笑着看了她一眼“倒是辛苦你了。”
张妈一副乐得合不拢嘴的样子“不辛苦,不辛苦,夫人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这不都是为了梦萍小姐么,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王雪琴笑着应了一声,倒是也清楚张妈为什么这么积极讨好。
查资料的事情肯定不会是张妈亲自去,王雪琴也默许了让她找人去查,安排人手自然需要钱。
王雪琴也不是个小气的主,为了让他们能用心干,给了张妈十几块大洋,这其中张妈自己觅下多少王雪琴虽然不得而知,但看她这笑成一朵花的样子,估计也捞了不少油水。
没怎么在意地交代了张妈晚上想吃什么后,王雪琴就让她先出去了,然后才低头翻起了那些资料。
这些都是她让张妈找人在这几天查的,关于上海现在水准比较高的一些私立中学的信息。
如萍圣约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在昨天寄了过来,那孩子的成绩不错,其他方面的审核也很顺利地通过了,所以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去圣约翰上大学了。
而相应的,到底要送梦萍去哪所高中这件事,也就立刻提上了日程。
王雪琴曾找陆老爷子商量过这件事,只是陆老爷子似乎也对梦萍上哪所学校这件事并不太上心,只说让王雪琴看着办。
对此,倒是正中了王雪琴下怀。
梦萍和如萍不同,那孩子的性格要更激烈和大胆一些,为人泼辣蛮横,从小受原主的耳濡目染,倒是这几个孩子里性格最像原身的一个。
只是现在的王雪琴,却并不喜欢原主的某些做派。
在阴私颇多的深宅大院里,心机深沉心狠手辣或者是生存的必备技能,但尖酸刻薄落井下石却并不能让一个女人得到更多的幸福。
现在并不是百年后那个女人顶起半边天的社会,女人的经济也远没有百年后独立,说到底,这个时代的女人不管嘴上再怎么喊自己是新时代的女性,终究也还是要依附于男人生存。
没有男人会喜欢太过泼辣,心如蛇蝎的女人,除非他的审美异于常人。
她既然成为了那几个孩子的妈,自然要为他们的将来考虑一下。
温柔体贴的如萍可以先缓缓,性格有些浮躁的梦萍却必须从现在开始给她修枝剪叶,把她身上那些从原主那继承而来的思想糟粕一一剔除掉。
毕竟那孩子的本质并不坏。
而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除了王雪琴今后的言传身教外,更多的则是需要让梦萍在接下来的校园生活中,接触到真正能让她蜕变的圈子。
用一下午的时间把这些资料一一看完,王雪琴终于选出了一所在她看来最适合梦萍的学校。
只是这件事,还是要梦萍亲自答应下来才可以。
晚饭后,王雪琴让阿兰把梦萍叫来她的房间。
陆梦萍最近觉得,自从妈妈生病之后,好像整个人都温柔了许多。
明明还是那张脸,衣着发型也没有丝毫变化,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即使是在有爸爸、如萍和尔杰在的情况下,妈妈也从没有一次无视过她,即使她只是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地听他们说话,妈妈也会时不时地叫她两声,拉着她融入大家。
这让陆梦萍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她长这么大,妈妈还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她。
倒也不是说妈妈以前对她不好,但在有爸爸、尔豪、如萍和尔杰在的时候,她总是比较容易成为被忽略的那一个。
以前她因为想引起大家的注意,所以总是做些出格的事情,比如说些尖酸刻薄的狠话,偶尔也会因此被妈妈赞赏。
虽然因此也没少被爸爸尔豪和如萍他们斥责,但那时候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就算被骂,她也隐隐觉得开心。
这段日子以来却不同。
因为在这个家里,终于有了一个愿意认真听她说话的人了。
“妈,你找我有事吗?”听阿兰说王雪琴叫她,陆梦萍笑呵呵地就来到王雪琴的房间,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定。
“嗯,晚饭吃的好吗?”王雪琴近些日子也有些喜欢梦萍这孩子了,虽然她的性格没有如萍那么温柔体贴,但胜在娇蛮可爱,而且似乎是因为和她混熟了的原因,竟然偶尔会和她撒些小娇了。
对于梦萍的这种变化,王雪琴还是乐见其成的,所以偶尔也会和梦萍拉拉家常。
听到王雪琴的问题,陆梦萍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吃饭的时候,如萍和爸爸说尔豪明天也会回来吃饭。爸爸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呢,看得出来很高兴。”
王雪琴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虽然如萍前几天说过尔豪近期会回来,但猛地听到这件事,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也不知道如萍是怎么劝动尔豪的。”王雪琴饶有兴味地接了句。
陆梦萍连忙点头,凑近王雪琴小声道:“要是我被爸爸那么打过,打死我都不会再回家来。”
说完,就被王雪琴在脑门上敲了几下“只要你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有我在,保证让你爸爸再动不了你们。”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陆梦萍皱着脸吐了吐舌头,转而问起王雪琴叫她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王雪琴很干脆地点了点头,让阿兰把那厚厚的一摞中学资料放在梦萍面前“这是我让人去查的一些比较好的中学的资料,你先看看。”
虽然心底已经有了打算,想让梦萍去哪所学校,但她从来就不是那种在背后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人。
既然做了,自然要让梦萍知道自己对她上学的事情,还是上了心的。
陆梦萍看着手头几十所中学的资料,一时间有些眼花缭乱,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上海原来有这么多所中学。
紧接着颇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看着王雪琴“这些都是我可以选择的学校吗?”
王雪琴淡定地点了点头,见梦萍的神情有些可爱,心底轻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地认真道:“其实还有很多学校,但那些水准都有些低,我就把那些学校挑出去了。”
“还有很多?”陆梦萍呐呐地重复道。
王雪琴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那丫头眼睛迅速红了起来,却硬生生把眼泪逼在眼眶中,低头迅速翻起那些资料来。
王雪琴大概猜得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点破,微笑着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血燕窝,小口小口喝起来。
直到过了大半个小时,陆梦萍才大致把这些学校全部快速扫了一遍。
只是就算看完,她心里也没个谱,毕竟她只听说过那么几所学校,而且只对如萍曾经上过的中西女校稍微熟悉些。
所以刚才大部分时间,她其实都在看中西女中。
“看完了?”见梦萍放下资料,王雪琴把另一碗刚让阿兰盛上来的燕窝递给她“来陪妈妈喝一碗,女孩子喝这东西对皮肤好。”
陆梦萍倒也没客气,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刚才差点因为妈妈对她上学的事这么上心而感动到哭出来,现在也缓和过来情绪了,笑嘻嘻地就把燕窝接了过去,也学着王雪琴的样子,小口小口喝起来。
这东西他们这些小辈一年到头也喝不上几次,陆梦萍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学校?”见梦萍已经放松了下来,王雪琴拉家常一样问起她来。
陆梦萍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一开始看着觉得哪所都很好,看完之后反而觉得都那样了。”
王雪琴点了点头,视线在那一厚摞资料上一扫而过,而后笑着看梦萍“既然你自己选不出,那么要不要听听妈妈的意见?”
陆家向来都是陆老爷子的一言堂,其次就是王雪琴,他们这些孩子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早就习惯了大事家长给他们做决定。
所以对于王雪琴这番征求意见的姿态,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陆梦萍还是开心得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地看着王雪琴,等着听她的高见。
怎么像小动物一样可爱
忍住想揉揉那孩子脑袋的冲动,王雪琴想了想,说道:“这些学校,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传统的私塾学校,仍旧延续科举时期四书五经类的教学,比较沉闷,而且并不实用,估计你不会喜欢。”
见梦萍猛点头,王雪琴笑着拣出一部分资料,扔在一边,继续说道:“第二类是像中西女中一样的教会学校,这类学校里几乎都是用洋文授课,而且大多要求学生信仰基督教,你看如萍每天吃饭前都会向上帝祈祷,感谢上帝赐予人们食物,就是受这类学校的影响。”
梦萍噗嗤一声笑出来“明明是爸爸的钱为我们换来的食物,跟上帝有什么关系?”
王雪琴勾了勾唇角,笑而不语——虽然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对有信仰的人,还是保持着尊重的态度。
“这类教会学校,虽然信仰基督教,但同时也传授很多西方的科学知识,这些是在之前那些私塾类学校里没办法学到的。”王雪琴说着,指了指之前挑出去的那些。
“唔,”陆梦萍皱了皱眉眉毛“还有别的学校吗?”
本来她对如萍之前上的中西女中还挺有好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妈妈提起如萍饭前祈祷上帝的时候,瞬时脑补了下自己以后也那样然后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啊囧。
王雪琴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一类学校,是最近这些年才兴起的,比如这个爱国女中。”
她这么说着,把手中爱国女中的资料递给好奇的梦萍。
这是她看了这么多所学校中,觉得最适合梦萍的学校。
爱国女中是教育部一位高官设立并创建的,而这所中学创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打破教会学校在教授学生们西方科学知识的同时,日益削弱中国传统文化在学生中影响的教育壁垒。
洋人创建的教会学校,几乎所有课程都采用英文授课,并且宣扬西方宗教教义,打压传统国学在学校中的地位,中文课几乎凤毛麟角,而在很多教会学校,中文课干脆已经被取缔了。
这就造成了很多毕业的高材生只知道abcd,崇尚西方的一切流行文化,却完全记不住几首唐诗宋词,对中国传统文化不屑一顾的尴尬局面。
对此,洋人自然乐见其成,国内的许多高瞻远瞩的教育人士却感到深深的担忧。
爱国女中就是在这种大的时代背景下,由留洋归来的教育部高官兴建起来的,校训自然是为了复兴传统文化,同时对西方文化兼容并蓄。
当然这些枯燥的背景和可能在未来带来的恶劣后果,梦萍这个半大的孩子自然是不会有兴趣知道。
王雪琴索性跟她说明白“这类学校里,授课的内容从西方科学到中国国学一应俱全。说实话,虽然妈妈没怎么上过学,但对于戏文里的那些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的大家闺秀,妈妈还是有些羡慕的。”
出身低微永远是王雪琴抹不去的黑历史,就算她如今是陆家唯一的夫人,也改变不了她戏子的出身。
对此,王雪琴的几个孩子自然也清楚。
听王雪琴这么说,陆梦萍不由得想起和他们全家一起来到上海的八姨太傅文佩。
就因为傅家是书香门第,傅文佩是大家闺秀,所以当初在东北的时候,就连下人都对八姨太更加尊敬几分。
就算最受爸爸宠爱的是妈妈王雪琴,大多数人提起总是不温不火的八姨太的时候,也总要赞上一声好涵养好气度。
想到这里,陆梦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就算是大家闺秀,不也还是斗不过妈妈。”
王雪琴笑着横了梦萍一眼“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王雪琴?别看现在的学生都恨不能嘴上时刻叼着abc,但你别忘了,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中国人。”
中国有多少传统文化,就是在这样的崇洋媚外下一点点被我们亲手埋葬遗忘和丢失。
不过她看好这类的学校,倒不单纯是因为这个。
西方文化可以帮助梦萍开阔眼界,传统国学则会陶冶这孩子的气质,所以像爱国女中这类由爱国人士兴建的新型学校,倒是恰好符合王雪琴给梦萍的择校标准。
不过现在和梦萍说这些,估计她也不会理解。
似笑非笑地看着梦萍,王雪琴话锋一转,笑道:“而且,难道你以后嫁人了,还能和丈夫、家里的下人一直说英语?”
陆梦萍囧囧有神地看着妈妈,话说她才十五岁啊,嫁人神马的对她来说还很遥远的好不好!
摸了摸梦萍的脑袋,王雪琴放下空碗,用手帕擦了擦唇角,这才继续道:“你没接触过那些,所以还不清楚,实际上对上流圈子来说,会英语就像是你新买裙子上的蕾丝花边,会了自然锦上添花,不会却也无伤大雅,毕竟这个社会对女人还是比较宽容。”
“而如果你连我们自己的母语都说不好,学不会,才真正会贻笑大方。”
这话王雪琴说得气定神闲,实际上她心底却也知道,事实并非完全如此。
实际上洋文在现在上海的上流社会,也是一项必须的通行证,因为上流社会的组成人员,基本都是些留洋归来的海归,不过不管怎样,只要是中国人,首先还是必须得把中国话说好才行。
这点实际上有些矛盾,但在现在的上海,却又确实是这样。
人们崇尚西方文化,却又因中国五千年泱泱大国的文化积淀而自豪,同时却又不得不面对各个肤色的外国人在属于中国的土地上横行,高人一等的尴尬局面。
所以只能说,特定的历史背景造就了人们特定的奇妙心理。
“说到底,妈妈你其实是想让我上这所爱国女中吧?”终于反应过来王雪琴的意思,陆梦萍有些怏怏地道。
王雪琴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把这些学校的利弊都一一告诉你,到底选择哪里,还是要看你的意思。”
见梦萍有些狐疑地看着她,王雪琴心底轻笑一声,这才道出最后一笔“其实我之所以提到这所爱国女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这所学校开设了不少西方声乐、乐器的课程,如果我没记错,梦萍你一直对钢琴和风琴很感兴趣吧?这些在那里,也都有相应的课程。”
陆梦萍的眼睛,唰地亮了。
、陆家儿女
一听王雪琴提起钢琴和风琴,梦萍顿时来了精神“妈你说的是真的吗?那里真的有开设这些课程?”
王雪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陆梦萍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连忙从王雪琴手里抽走爱国女中的资料,低头一页一页细细翻起来。
直到看到上面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开设有各种乐器,包括钢琴和风琴的课程时,才笑容满满地抬起头来,结果立刻发觉王雪琴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陆梦萍的脸腾地红了,一方面是因为或许有可能学到一直以来特别想学的乐器而感到兴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刚才还误会妈妈,以为妈妈早就给她安排好了要去的学校,结果没想到,原来妈妈是真的有认真为她考虑过,而且竟然还记得她喜欢什么乐器
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个家特别不受重视的陆梦萍,第一次切实地发觉到原来妈妈也是很爱她的。
眼眶和喉咙都热热的,但她不是如萍,很多感激和发自肺腑的话,总是卡在喉咙里没办法很好地表达出来,只能一边懊恼自己的性格不如如萍讨喜,一边有些别扭地看着妈妈说道:“妈,我要去这所学校,一定要去这里。”
王雪琴却并没有立刻点头,转而说道:“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虽然这所学校有开设这些课程,但家里现在并没有钢琴和风琴,就算你在学校里学了这些,回家也没办法练习。”
“而且,”见梦萍努了努嘴想要反驳,王雪琴笑了笑“无论学什么,都贵在坚持。从小到大你感兴趣的东西虽然不少,但大多都没什么长性。现在你对钢琴和风琴感兴趣,但没准真去学了一阵,就觉得没意思了。到时候要是再后悔去这所学校,可不要来跟我哭,因为这所学校的管理据说很严格。”
预防针还是要打一打的,免得这孩子真去了,发现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而心生怨怼。
“哎呀,妈妈~”凑过来搂住王雪琴的胳膊,陆梦萍爱娇地蹭了蹭妈妈的肩膀“去了那里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的!平时的课程我也跟你保证,绝对不会落下。家里没钢琴和风琴,我可以在学校练习,真的,我保证所有的课程都会好好学,你就让我去嘛~让我去嘛~!”
王雪琴笑着拍了拍那孩子的手背,柔软光滑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又摸了一把“好了好了,都这么大了还和妈妈撒娇。别闹我了,你想去让你去就是了。”
“真的吗?!”陆梦萍嗖地坐直身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王雪琴。
王雪琴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妈妈!你真是世上最好的妈妈!”陆梦萍兴奋疯了,估计今天晚上头半宿是睡不着了。
上学的事情定下来之后,王雪琴就让梦萍回自己房间玩去了。
等梦萍出了门,王雪琴想着刚才那丫头小孩子一样直白的反应,一时间竟忍不住一个人笑出声来。
虽然她也养过孩子,还一直看着那孩子从呱呱坠地的奶娃娃长成为一个沉稳成熟的好男人,但男孩子和女孩子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就像梦萍,即使已经十五岁了,也还是可以搂着妈妈的手臂耍赖撒娇。
实际上刚刚梦萍靠在她肩膀上的时候,她起初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失了神,实在是她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年没有和人有过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了。
儿子在小的时候明明还会一直任由她亲亲抱抱,到了九、十岁的年纪,意识到男女有别之后,就不太喜欢再让自己碰他了,连在外面跌倒受伤了都从来不肯在她面前吭一声,掉一滴眼泪,更遑论是对她撒娇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狗屁不通的话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说的,却一直被儿子牢记在心。
她最后一次看到那孩子哭,好像还是在他爸爸的葬礼上。
那时候她已经疲惫绝望得再挤不出一滴眼泪,那孩子却像看出来了一样,连带着把他们母子两人这辈子的泪都在那天流尽了。
从那以后,她开始学着为儿子撑起一片天,再苦再累只要一进家门,也还是会在看到孩子的时候,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
那孩子则再也没有再她面前哭过哪怕一次,然后慢慢地,在她还没发觉的时候,成长为了一个那么出色的好男人。
“轰隆——”
渐深的夜色中,一场酝酿了大半天的雷雨,终于还是铺天盖地地席卷向人间。
有的人在思念中失眠了整宿,有的人则怀揣着美梦,一觉到天亮。
这场雨持续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陆家人都陆续起床了,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年岁已高,睡眠时间越发少的陆老爷子,在起床后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皱了皱眉,昨天如萍还说尔豪今天会回来,赶上这么一场雨,万一受凉了可怎么办?
想到至今还病怏怏的王雪琴,陆老爷子心情不太美丽地把司机老张叫了过来,让他开车去申报外面等着,等尔豪下班直接把他接回来。
老张看了看座钟上的时间,心底有些汗颜,不过还是点头哈腰地转身出门开车去了。
这天是周末,因为天气太糟糕和尔豪要回来,所以大家难得都没有出门。
一楼的客厅里,如萍正拿着一本圣约翰的教科书,兴致勃勃地翻看;
梦萍则开着留声机,正随着迷人好听的歌声跳着华尔兹;
小宝宝尔杰手里捧着爸爸新给他买的电动车的控制杆,操纵着小汽车满客厅乱转;
陆老爷子竟也难得没有待在书房,反而坐在茶桌边的八仙椅上,嘴里叼着烟斗,眉目舒展地看着家里的几个孩子,显然心情很不错。
只是时不时看向门口的动作,还是让人轻易就能够猜到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对此,陆如萍和陆梦萍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尔杰则还在没头没脑地疯玩。
当王雪琴由阿兰扶着,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和乐融融的画面。
“妈,你怎么下来了?!”第一个注意到王雪琴的,是一向感觉敏锐的如萍。
虽然王雪琴最近这些天的身体好转了许多,但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外面还下着雨,陆如萍实在很担心妈妈再不小心着了凉。
“是啊,妈妈,你快回房间躺着吧,下面比房间里凉很多,你别再吹到风啊!”梦萍也赶忙关了留声机,仰头对才走到一半楼梯的王雪琴说道。
陆老爷子也皱着眉头看着王雪琴。
小尔杰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停下手,也仰起头看着王雪琴。
王雪琴无奈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嘴上却忍不住笑道:“行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你们就别担心了。知道今天凉,我特意把自己裹得严实了才出来。而且都这么多天了,我一直在个小屋里呆着,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说着,王雪琴像是闻到了霉味一样,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见到这一幕的如萍和梦萍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陆老爷子也弯了弯唇角,大家却是都没有再说让王雪琴回房间的话。
因为心里都清楚,王雪琴之所以会破天荒地坚持下楼来,是因为今天是尔豪回来的日子。
陆老爷子甚至还在心底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尔豪已经离家了半年,虽然王雪琴最近身体状况确实不好,但她带病出来迎接儿子的做法,还是让陆老爷子龙心大悦,就算在楼下坐了大半天,竟也没有丝毫不耐烦。
“当当”当客厅里的落地钟传来两声低沉绵长的鸣响时,玄关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老爷,夫人,尔豪少爷回来啦!”张妈略显兴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如萍、梦萍都忍不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尔杰停下了手里的玩具开关,陆老爷子放下了手中握了大半天的烟斗,王雪琴也随着众人一起,把目光落在刚刚进门的那个高瘦的青年身上。
只那么一眼,王雪琴就觉得心底猛地一颤,眼底也难得出现了一丝近乎不可思议的惊讶——
实在是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为什么,竟会把陆尔豪和还远在百年后的那个孩子,看成是了一个人。
、陆家儿女
短暂的失神过后,直到尔杰欢呼着扑到尔豪的大腿上,王雪琴才回过神来。
心底却还是忍不住自嘲了一声——难不成还真是应了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带着这青天白日的,都犯了迷糊不成?
陆尔豪怎么可能是她那远在百年后的儿子?
“尔豪哥哥,尔豪哥哥,你终于回家来啦,我都想死你了!”
见进门的是家里年纪最大的哥哥,因为年幼所以没有丝毫顾忌的陆尔杰一下子扑到陆尔豪的腿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除了他以外,其他所有人脸上的僵硬。
陆老爷子和陆梦萍是因为突然发觉到,明明只是短短半年的时间没有见到尔豪,他怎么就瘦成了这样?
陆如萍则是意外尔豪竟然会在这个时间回来,她一直以为尔豪会等到下班后才回家,现在明显提前了好几个小时。
王雪琴是因为想到了亲儿子。
陆尔豪则是因为猛地见到这么多本该熟悉的陌生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目光在王雪琴的身上停滞了一瞬,陆尔豪心底划过一丝惊讶。
在他得到的记忆中,王雪琴可从来不是会这么安静的一个人。
而且她的身体状况似乎确实很糟糕,虽然梳着时下贵妇人最流行的精致发髻,穿着厚厚的缝了毛边的旗袍,但脸上依旧透着大病过后的苍白虚弱,看来陆如萍之前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尔豪,你回来了!”很快回过神来的陆如萍也打破了众人的沉默,笑着迎了上去。
陆尔豪摸了摸扒在他大腿上的小尔杰的脑袋,抬头看着陆老爷子和王雪琴。心底虽然有些膈应,但还是强迫自己出声道:“爸,妈,我回来了。”
陆老爷子的面色很沉,确切地说,是从尔豪进门开始,他原本不错的心情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这么大的人了,也在报社工作了那么久,难不成那里的工资让你连饭都吃不饱?!”
陆老爷子是真的生气了。
尔豪作为王雪琴的儿子,从小在家里就十分受宠,什么好的吃的玩的都少不了他,锦衣玉食供着长到二十来岁,端端是面冠如玉唇红齿白,身材颀长态度风流,活脱脱一个世家纨绔公子哥儿。
谁知道这小子只不过是离家了半年的功夫,竟然就瘦得近乎脱了形!
刚才他进门的时候,陆老爷子差点没认出来这人是尔豪。
这小子怎么敢,怎么敢如此不自爱?!
听到陆老爷子的喝问,陆尔豪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糟糕了几分。
他不是原本的陆尔豪,所以对这个陆家的黑豹子大家长,并没有原主那么深的忌惮和恐惧。
眼底渐渐染上一层冷嘲,陆尔豪正要开口,就忽然听到一声带着埋怨的笑声:“好了老爷子,难得尔豪今天回来,你这怎么连门都不让他进,直接就开始训上话了呢?”
笑着瞥了一眼脸色有些僵硬的陆老爷子,王雪琴把目光落在陆尔豪身上“你爸爸也是关心你,看你瘦成这样估计是心疼坏了。要说我,你个臭小子也是欠收拾,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家来看一眼,难不成还真打算一辈子和你爸爸置气不成?”
说着,对看过来的陆尔豪使了个眼色。
陆尔豪心底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按理说这明明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王雪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无端对这个记忆中尖酸刻薄的女人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好感。
难道是因为这个女人话里话外光明正大的维护?
想到记忆中在这个身体被陆老爷子鞭打时,挡在他身上的王雪琴,还有这半年来时不时被陆如萍送过来的王雪琴帮他准备的各种小东西,陆尔豪其实完全明白,这只不过是一个母亲对一个儿子的关怀宠爱,却在亲身面对时,难得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动容。
或许是因为,这种感觉距离他已经太过遥远了吧。
想到这里,陆尔豪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一瞬。
见王雪琴还在对自己挤眼睛,陆尔豪心底一软,终于弯了弯唇角,对仍旧盯着自己的陆老爷子说道:“最近工作太忙了,我都有按时吃饭。”
陆老爷子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其实他就是想找个台阶下。
刚才骂尔豪的话一出口,他心里就后悔了,但他毕竟是长辈,这辈子也没承认过自己的错误,让他对着个孩子说服软的话,打死他也没可能。
还好尔豪并没有跟他死扛到底,不然这刚刚回来的儿子,指不定又让他给气跑了。
王雪琴用手帕掩去嘴角的嘲笑,还好她今天下楼来了,不然凭着陆老爷子这个猪队友的那张嘴,估计陆尔豪回家的事情又会不欢而散。
陆梦萍见气氛没有那么僵硬,也笑着跑到尔豪跟前,捏了捏尔豪的胳膊“我说尔豪,你这是怎么减肥的,效果怎么这么好?快来教一教我,让我也变得这么苗条!”
俏皮的话让客厅里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陆老爷子还笑骂了一声“胡闹”
“尔豪,快过来让我看看你,也不怪你爸爸说你,这才半年的时间没见,你怎么就把自己饿成了这样?”做戏做全套,既然成了王雪琴,面对归家而来的儿子,王雪琴自然要表现出十足的关心。
陆尔豪从善如流地来到王雪琴面前,实际上从刚才王雪琴反驳陆老爷子的话护着他开始,他心底就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丝莫名的亲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从这个女人身上,感到了一丝微妙的熟悉。
这种熟悉并非来自于陆尔豪的记忆,而是源自于他的心底,来自他的灵魂。
明明无论是外貌还是穿着打扮,都还是他记忆中的王雪琴,但偏偏他就是觉得在她身上,充斥着某种隐约的违和感。
具体是哪里他一时间还说不清,也或许是因为原本的陆尔豪也没见过几次王雪琴在病中的样子?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但王雪琴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却又让他忍不住想要探究。
陆尔豪坐过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丝丝凉意。
王雪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拢了拢肩膀上的披肩,这才扭头对阿兰说道:“去告诉张妈,给尔豪上一碗姜汤。今天外面下雨了,要是着凉感冒了又得受罪。”
陆老爷子也点了点头,对阿兰说道:“干脆给所有人都上一碗,都喝着驱驱寒。”
王雪琴一听,脸却皱了起来“你们喝吧,我就不喝了。最近这天天都灌一肚子水,每天光喝水都要喝饱了。”
见陆老爷子又要拉下脸,王雪琴立马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乎乎的红茶“我喝这个也是一样的。”
陆如萍笑着坐到王雪琴的另一边,看着陆老爷子道:“爸爸你就别看妈了,她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生病之后越发不爱吃到姜味了。上次我在她房间陪她吃饭,有个菜里面明明没有放姜,我都完全没尝出来,妈一下子就吃出来了,把张妈叫过来一问,才知道原来真的放了姜汁调味。你现在让她喝姜汤,她当然不会想喝啊。”
一屋子的人顿时好奇地看着王雪琴,没记错的话,王雪琴以前明明不挑食的啊。
王雪琴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仍旧把热乎乎的红茶端得四平八稳,气定神闲地说道:“我现在是一吃到那东西就头疼,你们喝你们的,别管我了。”
陆如萍和陆梦萍顿时笑了起来,因为这样的王雪琴,竟让他们觉得有几分孩子气。
一直扒在尔豪身边的小尔杰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那我也不要喝姜汤,我闻到那个味儿也头疼。”
王雪琴笑着把那小不点拉过来,照个他圆圆的屁股蛋上就抽了一巴掌“你个小混蛋别给我添乱,好好和大家一起喝姜汤。”
小尔杰委屈地揉了揉屁股,哧溜一下溜到如萍身后,伸出脑袋对王雪琴做了个鬼脸。
姜汤很快就上来了,除了王雪琴以外,人手一份。
陆尔豪边垂头喝着姜汤,一面用余光注意着王雪琴的动作和神情。
他原本并没有多想什么,即使觉得王雪琴身上有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一时间也并没有丝毫头绪。
直到刚才陆如萍说王雪琴在病后对姜味十分敏感,才忽然间触动了他心底的某根一直不敢去触动的弦。
他来到这个百年前的大上海,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
在百年后的世界里,他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疼他爱他的亲人。
那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分崩离析的孤寂绝望,让他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的一切努力和对生命的希望,都随着那个养育他的女人的突然离世,而变得无比可笑,黯淡无光。
但这又能怪的了谁呢,是他亲自把她送上了那艘沉没在太平洋上的豪华游轮。
是他亲手杀了她。
那种恨不能毁天灭地的对自己的痛恨和悔意,让他整天都浑浑噩噩,只能用数不清的文件和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然后某一天,当他再一次从绝望的梦境中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百年前的世界。
只是在这里,他依旧一无所有。
黯淡晦涩的目光落在王雪琴脸上,陆尔豪看着这个女人。
她此时正微微垂着头,嗅着手中红茶杯中袅袅升起的浓郁的果香。
那张苍白美艳的脸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明明没有一处是心底最深处母亲的样子,唇角那抹微微上扬的透着满足的微妙弧度,却又让他觉得那么熟悉。
熟悉到让他的眼睛和心底,都被刺得隐隐发疼。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把她看成是了那个在百年后就已经和自己天人永隔的人。
但这又怎么可能?
心底自嘲地笑了一声,他猛地把碗里剩下的姜汤倒进喉咙里。
热辣的感觉迅速从口腔燃烧到胃里,一路蔓延至全身,烫得他的眼角都变得通红,喉咙里也像塞了一团棉花,哽得厉害,却是一句话都再也说不出来了。
、陆家儿女
王雪琴自然注意到了陆尔豪的异常,毕竟那么直白得没有掩饰的目光,让人想忽略都难。
只是这小子,怎么盯着她看着看着就眼睛鼻子都红了呢?
注意到陆尔豪脸上的表情,王雪琴的心口忽然觉得有点疼,因为这样的表情,她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也见到过。
那种明明受了委屈,难过得不行,却因为怕她担心,怕她失望而强迫自己死撑着的表情,实在是和她远在百年后的那个孩子太像了。
陆尔豪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见众人已经或多或少发觉到陆尔豪的异常,王雪琴强压下心底的疑惑和莫名的心疼,眉眼一弯,笑着在陆尔豪的脸上掐了一把“干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是终于良心发现,心疼你妈我了?竟然敢大半年不回家,你想让我急死是不是?”
被王雪琴这么一打岔,陆尔豪才终于收敛了自己的失态。
不过,伸手揉了揉被掐得通红的脸,曾经一直以冷漠着称的总裁陆尔豪难得没有玩沉默是金,而是看着王雪琴脸上越发让他觉得熟悉的表情,重重点了点头“是我不对,让您担心了。”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却郑重虔诚得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认真。
见王雪琴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陆尔豪心下有些凄凉,因为这发自肺腑的话,与其说是在对着王雪琴说,还不如说是在对他那已经亡故的母亲说的。
王雪琴还有机会听到陆尔豪这番承认错误的话,他的母亲却永远也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多愁善感的如萍抽出手帕,压了压眼角,忽然觉得妈妈还能这么和他们坐在一起真好。
坐在不远处的梦萍也抽了抽鼻子,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妈妈和尔豪这样,她竟然有点想哭。
陆老爷子在一旁看着他们母子俩的互动,心底也有些震动。
他前半生戎马倥偬,从清末起就跟着将军南征北战,直到后来清灭,四地揭竿而起,他带着手下一杆子把脑袋系在腰带上的弟兄,硬生生开辟出了一条血路,成为威震八方的大军阀黑豹子。
他平生儿女无数,曾经最疼爱的孩子就是文佩的女儿心萍,因为心萍长得最像他少年时爱恋的为了他而殉情的萍萍。
而在其他儿女中,最上心的,大概就是雪琴的这几个儿女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只要给予孩子足够的物质条件,让他们能够吃饱穿暖,这就是尽到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曾经一度觉得家里的这几个孩子,从小就都娇生惯养得厉害。
如萍和梦萍是女孩子,所以没什么所谓,尔杰也还小,又是老来子,他也不忍心苛责。
只有尔豪,身为他现在身边唯一的成年儿子,虽然风度气质都不错,也颇有些他年少时的风流不羁,却完全没有继承他骨子中的那种不屈和强硬。
他曾经不是不失望的,也不是没有试图调教过尔豪,只是结果让他不得不承认,即使他曾经是威震八方的黑豹子,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尽如他意,而且也因此,让尔豪对他除了敬意外,更多了几分忌惮和惧怕。
他倒是也已经习惯了家里的孩子对他如此的态度。
只是半年前尔豪的那次反抗,和接下来这半年中的僵持,倒是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儿子。
他又不是傻子,虽然半年前因为尔豪冲撞他而给了尔豪一顿鞭子,但在尔豪出走后,从雪琴的哭诉中,他还是明白了找他告状那家人家也不是什么善茬,后来更是暗地里查明了那家女儿怀上孩子的原委。
陆老爷子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对待这种人家,总得让他们知道什么人不能招惹才对。
更何况,都是因为他们,他和尔豪才会闹得这么僵。
所以那家人,自然成了陆老爷子因为儿子不驯出走后的出气筒。
那家的结局如何暂且不表,单说现在。
陆老爷子一直以为,父子之间没有隔夜的仇,因为不论如何,他都是尔豪的爹,血浓于水,他给了尔豪生命,所以尔豪这辈子都欠他。
所以对于尔豪来脾气半年不回家,陆老爷子并不怎么担忧。
在他看来,像尔豪这么大的男孩子,早就该出去自己闯荡闯荡,不然难不成还像从前一样,一直被雪琴护着,永远做一个长不大的奶娃娃不成?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他让如萍去找尔豪,尔豪这不果然就回来了么?
只是,在见到尔豪的那一刻,陆老爷子一直运筹帷幄的心里,忽然就出现了一丝不安的裂缝。
凭着他多年识人的眼光,怎么会看不出尔豪身上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刚刚如此失态,甚至愤怒,不单单是因为尔豪那消瘦了不少的身形,更是因为他身上那种即使尽量掩饰,也挥之不去的对世界的绝望和冷漠。
没有人知道陆老爷子掩藏在愤怒之下的痛心和震惊。
他甚至怀疑,自己半年前的那顿鞭子,难道真的把尔豪折磨至此?
竟让他觉得他几乎亲手毁了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
也是在见到尔豪的那一刻,他才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尔豪这次回来,根本就不是为了和他讲和。
这个已经成年了的儿子,并不是在跟他妥协。
他回来,只是为了雪琴。
目光沉沉落在尔豪身上,陆老爷子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到那孩子通红的眼角,和面对雪琴时毫不做伪的担忧。
虽然心底不太喜欢雪琴平日里的某些做派,但陆老爷子在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几个孩子,都被雪琴教育得很好。
起码,都十分孝顺。
只是看着几个孩子和乐融融地围着雪琴说笑,陆老爷子的心底不禁有些自嘲。
难道真的是越老就越耐不住寂寞么,看着孩子们围着雪琴这个妈欢声笑语,倒是衬得他这个做父亲的越发形单影只起来。
难道,他这个已经入土了半截身子的人,真的要和尔豪这孩子置气不成?
他不得不第一次承认,原来他对尔豪这孩子,竟是一直看走了眼。
这个大儿子身上,明明深藏着和他这个黑豹子一样的高傲和自尊,只是曾经因为敬重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才一直没让自己发觉到这点。
这么想着,陆老爷子努力调整了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散发出自己求和的态度,对正唇角带笑听尔杰说话的尔豪沉声道:“尔豪,回家来吧!”
话一出口,客厅另一端原本缓和了不少的气氛,顿时再一次僵硬起来。
王雪琴几乎要忍不住扶额了,因为在拖后腿的猪队友排行榜上,陆老爷子绝对是战斗机中的vip!
就算你心里真的想让陆尔豪回家来住,也别用这种命令一样的冷硬语气来说啊亲!
连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妈都看出陆尔豪这半年来的变化之大,她不相信陆老爷子一点没看出来。
起码从她刚刚的接触来看,现在的陆尔豪并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主。
你当初一顿鞭子把人家抽得死去活来的,现在说让人家回来,人家难道就该千恩万谢地回来?
心底摇了摇头,果然下一秒,王雪琴就看到陆尔豪紧紧抿起了嘴唇。
这种表情她最熟悉不过,绝对是心里不耐烦时隐忍的表现。
不过,眉头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王雪琴垂下眼睛,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呷了一口。
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在见到陆尔豪之后,总会想到她那远在现代的儿子?
气氛有些僵持,陆老爷子明显在等着尔豪的回应。
在他看来,既然他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地劝尔豪回家来,那么不管尔豪心底有多大的怨气,都应该立刻借着这个台阶,赶紧应下来。
见尔豪不说话,如萍和梦萍一时间都噤若寒蝉。
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尔豪这样子,那张因为消瘦而更加棱角分明的脸上,少有的没有丝毫柔和的弧度,连之前微微回暖的眼中也没有丝毫情绪。那双遗传自王雪琴的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此时正散发着冷淡的弧度,丝毫不因爸爸的话所动。
如萍心里焦急,看着爸爸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终于忍不住推了推尔豪“尔豪”
“叮铃铃——”玄关旁连着外面大门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客厅里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众人暗自都在心底松了口气。
王雪琴赶忙打发阿兰去大门看看,也不知道这么个大下雨天的,有谁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大喇喇地上门来。
片刻后“老爷,夫人,依萍小姐过来啦!”
“依萍小姐,你这怎么全身都湿了呢?不是有打伞吗?”
边打开门把人让进来,阿兰边忍不住担心地说道。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早就引起了客厅内众人的注意。
一家人顿时把目光落在刚刚进门的那个浑身湿透的狼狈身影上。
、陆家儿女
这是王雪琴第一次真正见到陆依萍,说实话,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微妙。
因为如果未来真的按照原本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发展下去,那么眼前这个形容狼狈的女孩子,几乎可以说是导致王雪琴悲惨结局的最主要推手。
当然,她也不否认,在电视剧里,王雪琴本身也是作死的典范。
而现在,电视剧中和何书桓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主角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她自然要打起几分精神,小心应付。
毕竟陆依萍这个女孩子可是一直自称小刺猬的,虽然她已经有了些模糊的扫尾计划,但奈何原主的黑历史太多,所以她还是不能小看这个女孩子。
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脸上的笑容不自觉淡了几分,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陆依萍身上的王雪琴没有发觉,她这几乎出自本能的细微反应,让坐在她身旁的陆尔豪,又微微变了脸色。
只是很快,他也和王雪琴一样,把目光落在陆依萍身上。
陆依萍和如萍同年,她比如萍大十天,今年都已经十八岁。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深蓝色碎花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