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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递上去之后,李蕴眼角余光就一直在瞅着庆隆帝。
于是他便看到庆隆帝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的紫涨着,头顶上似是都有怒气在袅袅蒸腾而上,最后整个大殿里都是一片骇人的冷意了。
啪的一声,庆隆帝合上了手里的折子,一时只觉得心口气得都要梗塞了,压根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侧的崔皇后和李太后一见他这副模样,俱各心惊。
李太后先崔皇后一步问出口:“皇帝,究竟是何事?”
庆隆帝说不出口。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他伸手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了李太后,而后狠狠的瞪了一眼旁侧一直捂脸抽泣着的司马瑜,大声的喝叫了一句:“逆女。”
李太后接过了折子粗粗的一看,面上的神情立时也就变了。
崔皇后此时心中越发的焦急了。
眼见得这事定然是与司马瑜有关了,但是到底是什么事呢?
纵然是她一向与李太后不和,但这会急于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所以她还是耐着性子问着李太后:“母后,可否将您手里的折子给臣媳看看?”
李太后轻哼了一声,倒也从善如流的将手中的折子递了过去,只是不忘讥讽了一句:“你生的好女儿啊。这下子我们皇室的脸面都要给她丢尽了。”
崔皇后在没看到折子之前心中就已经是七上八下的了,待看清李蕴折子上所写的内容之后,她一时只觉得手脚冰凉。
对这折子上的内容,她却是有几分信的。
这些日子宫中原就风言风语的说司马瑜和韩佐私下甚是亲密,为着这事她还特地的将司马瑜叫过去说了一顿。但谁知宫中不方便,这两人竟然是如此有伤风化的跑到了外面的酒楼里去勾勾搭搭的了。
崔皇后这时望着司马瑜,满心里都只有怒其不争这四个大字。
而李蕴此时见得上首的这个三个人面色都不是很好,大殿里的气氛也是剑拨弩张,一触即发,于是他便晓得,好戏即将开始了,现下该是他这个做臣子的退下去的时候了。
这样丢失颜面的家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解决了,他这个外人实在是没有兴趣来听一耳朵。
于是他便拱手朝上行了个礼,朗声的说了一句:“陛下,若无其他之事,请问微臣是否可以先行告退了?”
庆隆帝这当会哪里还有闲心来理会他?挥了挥衣袖,面色阴暗的就说着:“李爱卿就先行退下吧。”
李蕴又拱手朝上行了个礼,而后转身施施然的离开了大殿。
外面日光正好,照在五彩的琉璃瓦上彩虹般的绚丽。
他现下很有一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感觉,只觉得满心都高兴不已。
终于成功的给庆隆帝添了个大堵啊,太不容易了。不行,他得找老邢喝几杯去。
李蕴脚步轻快的走了,大殿里却是冰冷沉寂一片。
司马瑜此时还在那掩面哭着,庆隆帝却已经是不耐烦听了。
劈手夺过崔皇后手中的那份折子,庆隆帝扬手就对着司马瑜砸了过去,而后怒喝道:“你倒还有脸在这哭?”
一旁的韩佐见了,知晓自己表现的时刻到了。
于是他便连忙抢了上前去,挡在了司马瑜的前面跪了下去,说着:“请陛下息怒。”
但晚了,司马瑜的额角已经是被那折子给严严实实的给砸到了。
这折子里面虽然是软纸,但外面却是硬壳啊。且砸中司马瑜额角的还正是四角的尖头处,于是司马瑜的额角立时就红肿了起来。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崔皇后一见,立时就心疼了起来。
“陛下,”她犹豫了片刻之后,轻声的说着,“怎么说阿瑜也是我们的女儿啊。”
“你闭嘴,”庆隆帝此时却是不顾形象的朝着她咆哮,“朕没有这样的女儿。”
李太后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这样败坏门风的女儿要来何用?莫不成皇后还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说一说就能揭过去的吗?”
崔皇后深恨李太后在一旁落井下石,但现下庆隆帝正在盛怒之中,她纵然是心中再不忿,可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的在一旁垂着眼泪。
司马瑜此时却是哭着喊了出来:“没有,父皇,我没有同韩佐做那样的事。”
庆隆帝已经气得手脚都有些发颤了。
“你没有和韩佐做什么事,嗯?现下李蕴的折子上可是明着写的清清楚楚的,白纸黑字,那么多人,七八双眼睛看着,难不成都看错了不成,啊?你倒是对我说说。”
“没有,”司马瑜也不晓得该怎么说,只能一直重复的哭叫着,“我没有和韩佐做过那样的事。”
她不能说是她今日其实是打算用这样的事来企图整治司马玥的啊,那样岂不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陛下,”韩佐此时膝行上前,朝着庆隆帝就重重的磕下了头去,说着,“臣和安阳公主是真心相爱的,还请陛下成全。”
这一番话如巨石入水面,就相当于侧面证实了今日之事是真的存在了。
庆隆帝一时只气得面如土色,只是目光阴沉的盯着韩佐看,倒恨不能在他身上盯出几个窟窿眼来一样。
韩佐被庆隆帝这般阴沉的目光一看,心中自然是惧怕不已的,但他面上还是强撑着,又是一个重重的头磕了下去:“还望陛下成全,将安阳公主下嫁于臣。”
庆隆帝真是恨不能直接一脚将这韩佐给踹废了啊。
青天白日的拐带了朕的女儿做出这样没廉耻的事出来,现下反倒是有脸在这求朕将女儿下嫁给你?不活剐了你都是朕仁慈了。
司马瑜这时终于是忍不住的哭喊了出来。
“父皇,我真的没有同韩佐做过那样的事。是司马玥,对,都是她,都是她陷害的我啊。”
好一个司马玥啊,竟然是用这样阴毒的法子陷害了她,害得她现下受了这么大的屈辱,而且还是有苦说不出。
司马瑜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心里俱是一震。
李太后当先问了出来:“这里面又有玥儿什么事?”
崔皇后则是灰败的眼中忽然的燃起了希冀之光,连声的追问着:“阿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赶紧的说啊。”
司马瑜不晓得该怎么说。
她不能说出她想整治司马玥的事来,可是什么都不说,那父皇盛怒之下,要么只会是将她囚禁冷宫一生,要么就是真的会将她给下嫁到琉南国去。
无论是哪一样结果,绝对都不是她所想要的。
于是她含含糊糊的说着:“是司马玥害我。不信父皇你可以遣人去查探的,那间雅座是司马玥订的。哦,哦,还有,我和韩佐定然都是中了司马玥给我们下的蒙汗药了,不信父皇你可以遣御医前来看看就知道了。”
若体内真的还有残留的蒙汗药,那有经验的御医定然是会一查就知的。
庆隆帝此时为难的看了李太后一眼。
李太后却是怒了。
她猛然的就站起了身来,面色很是不虞的就对着司马瑜说道:“我不信玥儿会做出这样下流的事情出来。”
话中偏袒司马玥之意显而易见。
崔皇后此时忍不住,也顾不得什么长幼了,直接就是开口顶撞了李太后。
“一样都是您的孙女,母后何必如此偏袒她?是与不是,将司马玥叫过来对证即可。还有,这青天白日的,她进出明月楼之时定然是会有人看见,依着妾身的意思,不如将明月楼里的掌柜的和伙计全都叫了过来。到时证据确凿,大家同堂对质,任是谁也抵赖不了。”
李太后冷笑一声:“听皇后这意思,倒是玥儿使计要害阿瑜不成?也罢,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哀家便成全了你。”
“来人,”她朝外喝叫了一声,立时便有内监垂手推门进来,“太后有何吩咐?”
“去,将端华公主给我请过来。还有,遣人将明月楼里的一干人等全都给我叫过来。再有,遣人去御药房里请了资格最老的御医前来,再在宫里唤个伺候的嬷嬷过来。”
内监答应了一声,转身自去了。
这边厢李太后又冷道:“哀家原本是想着,阿瑜今日做的这事,怎么说也是一件皇家的丑事,大家烂在肚子里也就罢了,往后只要大家都不提起,时日长了,谁还会记得那么清?到那时再替阿瑜拣个好人家嫁了,岂不是好?但不想皇后却是不依不饶,非要将这件事闹大。也罢,皇后说得对,都是哀家的孙女,哀家不好偏袒任何一方。既然如此,今日这段公案就由哀家来断了吧。”
李太后虽然十来年没有理会过朝政,只在后宫遛鸟赏花,但那些年上位时累积的威严却是还在的。现下她这般的疾言厉色起来,看着端的是杀伐决断的很。
一旁的庆隆帝见李太后动了怒,立时就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劝说着:“还请母后息怒。”
李太后不答,只是说着:“哀家虽为深宫妇人,但也知晓断案这事不能只听信一家之言。现下既然阿瑜已经是说了这事是玥儿陷害于她,也罢,她的话我就暂且听着。”
“韩世子,”李太后这时面向韩佐,语气无波无谰,面上更是平静一片,教人看不出她心中的分毫真实情绪来,“韩世子今日也是当事人之一,你的话却是怎样?”
李太后的目光虽然深井无波,但韩佐见了却还是不敢与她对视。
他有些心虚的垂下了目光,心内快速的斟酌了一番措辞,想着怎么样才能对自己更有利,而后方才缓缓的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自然重点是要提及他和司马瑜其实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的,其他的话无非都是用来论证这个他自以为是的结论而已。
论证的证据说起来倒是一箩筐。
从这段时日他时不时的就会和司马瑜彼此私下送一些小物品起,偶尔书信往来互相倾诉相思之情,最后说至昨日收到司马瑜遣人过来,约他今日在明月楼相见。
韩佐自然也明白光口头上说说不足以使大家信服,所以最后便从荷包里掏了封书信过来。
那封正是昨日司马瑜所写,相邀韩佐今日至明月楼一聚的书信。
韩佐将书信呈给了一旁的内监,由他呈至李太后面前。
李太后接过书信看了,而后冷冷的瞥了一眼崔皇后。
刚刚韩佐在说话的间隙里,司马瑜一直在怒斥他胡说,她压根从来就没有和他两情相悦过。只是现下证据确凿,她的这番辩解听来就有几分苍白了。
她又该怎么说这段时日她对韩佐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吊着他,其实只为今日的这一番计划?
所谓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来也不外乎是如此了。
韩佐此时面上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伤心的样子了。
“阿瑜,你,你先时不是说欢喜我的么?怎么现下却是这般说了?你可是怕了?放心,今日的事我自是会担了所有的责任的,有我在,你不用怕。”
他这一番深情表白,教庆隆帝望在眼中,倒觉得这小子好歹还是有几分担当的。李太后却只是唇角微弯,扯了个带有冷意的笑容出来。
她虽然这些年来偏居后宫一隅,但后宫里发生的哪件事她不晓得?这些时日以来,关于司马瑜和韩佐走得很近的流言早就是甚嚣尘上,她崔皇后当她这个老婆子真的眼瞎耳聋了不知道吗?随意的拉个司马瑜宫里的宫娥内监出来拷问一番,即是证据。只是她素来就看不上崔皇后仗着她身后娘家博陵崔氏一族,存了要将司马元拉下储君位置,而将她自己的儿子司马昱扶上储君位置的心,是以若是能就此事好好的打压她一番,那何乐而不为?
既然她要证据,好,那今日哀家就让她心服口服。
李太后眼中的精明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又漠然着一张脸望向头顶了前方的雕梁画栋。
李太后这边胜券在握,司马瑜那边现下则只觉得她就算是浑身是嘴那也说不清楚这个事了。
她无可奈何之下,最后索性不管不顾的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崔皇后在一旁听得她哭得如此声嘶力竭,忍不住的也陪着一起落泪。
“陛下,”她面向庆隆帝,“阿瑜她始终是我们的女儿啊。”
庆隆帝也有些不忍的别过了头去。
见崔皇后又开始打亲情牌,李太后及时的就说道:“谁也没说阿瑜不是你和皇帝的女儿。无论何时她都是大夏唯一的安阳公主,只是今日之事,好歹得要弄个水落石出。”
此时御医和嬷嬷已然来到,正在门外候着。李太后一一的传了进来。
先是御医查看了司马瑜和韩佐一番,最后回禀着:“禀太后,安阳公主和韩世子并无中蒙汗药的迹象。”
司马瑜这当会只惊诧得连哭都忘记了。
若是说她没有中蒙汗药那也就罢了,毕竟她是记不大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倒下去的,可是韩佐却是明明中了的啊。
那只葫芦酒壶原就是个鸳鸯壶。上面一层为普通的酒水,下面一层为放了蒙汗药的酒水,当时那蒙汗药可是她亲手放进去的,也是她亲手倒了酒水给韩佐喝的,然后也是亲眼见着韩佐喝了三四杯之后就昏倒了过去的,可是怎么现下御医却是说韩佐没有中蒙汗药的迹象?
“不可能,”她几步跑了过来,揪着御医的前襟,咬牙切齿的就说着,“韩佐他怎么可能没有中蒙汗药?说,是不是司马玥收买了你?她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对不对?所以她才早就做了所有的部署对不对?好,好你个司马玥,你竟然敢这般对我。”
李太后敏感的察觉到了司马瑜这番话里的漏洞,于是便立时追问着:“玥儿她知道了什么?”
司马瑜立时就紧紧的闭了嘴,不肯再说一句。
李太后却是不心急,她待会有的是办法让她说出来。
御医走后,老嬷嬷上前,将司马瑜请至旁侧的一间静室里。
而李太后此时却是徐徐的开口说着:“来人,送韩世子下去休息。”
韩佐欲待再说什么,但李太后却是及时的开口堵住了他的话:“这是我皇家私事,韩世子毕竟是个外人,还是不要参与进来的好。”
李太后望着他的目光冰刀似的冷,韩佐瑟缩了下肩膀,最后也只能怏怏的跟随着内监出了殿。
随后李太后冰刀似的目光又缓缓的扫过了崔皇后,再是又漠然的望向了别处。
今日她定然要崔皇后心服口服!
须臾嬷嬷自偏殿出来,对着李太后回禀着:“安阳公主尚是处子,并无破身的迹象。”
崔皇后闻言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这么长时间里,这是第一句对司马瑜有利的话了。
“陛下,”她连忙对着庆隆帝说道,“你看,阿瑜并没有说谎,她和韩佐之间并未发生过那种事。”
愤恨之下,她连客套一句的韩世子都懒得叫了,直接称呼韩佐的名字。
庆隆帝只沉吟不语。
即便能证实司马瑜和韩佐之间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事又能怎么样?墨汁泼到了白纸上,那名声已经是坏掉了,事后再怎么擦洗那也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李太后和庆隆帝是一样的想法。
“我们知晓阿瑜和韩佐之间并没真的发生什么有什么用?这朝野上下会信?还是说只要没真的发生什么事,孤男寡女,精赤着身子相拥在一起就不是事了?皇后,你未免也想的太天真了些。”
崔皇后只被李太后这一番话给抢白的面上紫涨了一片,双拳紧紧握起,根根青筋暴涨在了手背上。
李太后此时却是面向司马瑾,问着:“阿瑾,你素日和阿瑜最是亲近,今日又是你和阿燕最先看到那一幕的,来,与皇祖母好好的说一说,这阿瑜和韩佐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燕即是那名和她一起第一眼看到事发现场的世家女子。
司马瑾此时心中正在快速的权衡利弊,一时并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最大程度的保全她自己。
若是实话实说今日原不过是她和司马瑜所设的一个特地引司马玥来钻的套子,那依着李太后对司马玥的偏爱,那往后她也这宫里也甭想有什么好日子过了。而且现下很明显的,这个套子司马玥并没有钻,反倒是让司马瑜钻了自己亲手设的套子。
司马瑾可不会单纯的认为这只是巧合。很显然的,先前司马瑜和韩佐在一起的时候,葫芦酒壶里掺杂了蒙汗药的酒水和普通的酒水是正常放置的,所以司马瑜才会喝了无事,而韩佐却是中了蒙汗药倒了下去。而中间肯定是有人趁机调换了葫芦酒壶里掺杂了蒙汗药的酒水和普通酒水的顺序,这样最后才会是司马瑜中了招。
可是司马玥又去了哪里?她当时只见到了司马玥进去,却并没有见到司马玥出来啊。
再是仔细一想整件事,分明就是有人早先就知道了她和司马瑜的图谋,但却不声不响的没有显露出来,只是顺势让司马瑜跳了她们所一手设出来的套子,最后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司马瑾越想就越觉得心中发冷。
所以她现下的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把自己从这件事里面摘出来。
只是这般一做,对司马瑜肯定会很不利,那样往后崔皇后定然也不会饶了她。
司马瑾一时就觉得前有狼,后有虎,无论她向前还是往后,那都定然是没有她什么好果子吃了。
她一时就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出了这样的一个计策出来?到最后可不是把她自己也给坑了进去?
但好在这时李太后在旁及时的拉了她一把。
“好孩子,”李太后的声音一扫刚刚的严厉,反倒是有了几分慈祥之意,“你不用怕,只管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哀家虽然这些年不管事了,但在这宫里,哀家若是想保自己的一个孙女无虞,那定然也是没人敢阻拦的。”
言下之意无非也就是往后她会罩着司马瑾这样的。
李太后的这几句话无疑给司马瑾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原本就见不得司马瑜这些年在她面前飞扬跋扈,日日的欺压于她。现下又是个这么好的机会,既能保全自己,又能置司马瑜于万劫不复之地,为什么不做?
于是她便两步走上前来,膝盖一软,对着李太后就直直的跪了下去。
“回皇祖母,姐姐和韩佐的这事,阿瑾确实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