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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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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月前,很多官员和百姓还不知道孟珏是谁,今日之后,孟珏的名字会如霍光的名字一般,为人熟知。

    一个月前,霍光举荐孟珏,请皇上为孟珏册封官职,并呈报了几个官职空缺供皇上选择。皇上却随口封了孟珏一个百官之外的官职:谏议大夫。

    众人都幸灾乐祸,知道这位孟公子和霍家小姐走得极近,皇上如此做,霍光心中的不痛快可想而知。

    也有见过孟珏的良官贤臣,感叹一个大好人才却因为君臣暗争要被闲置了。

    可不料,今日朝堂上,就是这位百官之外的谏议大夫,霍光亲口举荐的孟珏竟然洋洋洒洒罗列了霍光二十余条罪状:

    身居高位,虽修了自身,却未齐家,此为罪一。

    霍府家奴冯子都仗势欺人,强霸卖酒胡女。此为罪二。

    霍夫人的亲戚依仗霍府权势,压抬粮价,低收,高卖,欺行霸市,谋取暴利。此为罪三。

    王氏管家与官员争道,不仅不按法规民与官让路,反教唆手下当街殴打朝廷官员。此为罪四。

    …………

    都是些说重要吧,朝堂内官员一个转身就会想不起来的罪行,也许仔细找找,家家都能找出一两件来。可说不重要吧,民间百姓专吃这一套,几乎每一条都触到了百姓的心尖上。

    百姓怕什么?他们可不会管你什么人做大司马,什么人做大将军,他们只怕官员以权欺人、以权谋私、以权愚民。

    孟珏为民利益,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形象随着他弹劾霍光的奏折传遍了朝堂内外、长安城的街头巷尾。

    百姓交口相庆,出了一个真正的好官,是个真关心他们的青天老爷。

    卖酒胡姬重得自由,又开始当垆卖酒。

    买酒的人排成了长队,既是买酒,也是听故事。一个是流落异乡刚守寡的美貌少妇,一个是依仗大将军大司马权势欺人的恶霸,故事可谓有声有色。

    有人酒兴之余,将胡姬的故事写成了诗赋,很快就在酒楼茶肆间传唱开。

    “今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

    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

    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

    银鞍何煜爚,翠盖空踟蹰。就我求清酒,丝绳提玉壶。

    就我求珍肴,金盘脍鲤鱼。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

    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

    偶有见过孟珏的人,在讲完胡姬的受辱后,又会浓墨重彩地讲述孟珏的言行,因为他的刚正凛然,才有胡姬的自由。

    还有人回忆起当年霍府宴请贤良时,孟珏的机智才气,翩翩风姿。

    谁家少年足风流?

    孟珏出众的容貌,无懈可击的言行,傲视权贵的铮铮铁骨让他成了无数长安香闺的梦里人。

    在歌女温软的歌声中,在满楼红袖招的风月场中,孟珏的名声伴随着歌中的故事传唱出了长安,甚至传到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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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府,书房。

    霍禹一脸的气急败坏:“‘今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爹,你看看!这个孟珏把我们霍府玩弄于股掌间,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看那些酒楼传唱的诡计也都是他一手策划,他还真以为有个皇上护着,我们霍家就拿他没有办法了吗?哼!”

    霍光神情淡淡,读完全诗后,微笑赞道:“铺陈得当,收放自如,好诗。”

    霍禹愣住:“爹?”

    霍光看着他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若有孟珏一半的智谋,我又怎会如此想要这个女婿?”

    霍禹不禁握紧了拳,心内激愤,嘴里却不敢反驳霍光的话。

    霍山道:“伯伯,侄儿有办法可以不露痕迹地除去孟珏,只是妹妹那里……”

    霍光打断了霍山的话,眼内全是讥讽,“除掉孟珏?你们是打算明枪?还是暗箭?明枪,孟珏是谏议大夫,先皇口谕‘百官之外’,他的生死就是皇上都不能随便定,何况现在又有皇上暗中帮助,你的枪再快,皇上不许你刺出去,你能做什么?暗箭,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孟珏得罪了霍氏,他若不明不白的死了,霍家‘谋害忠良’这个奸臣逆贼的名声也就背定了。皇上怕的就是我们不犯错。我们若先失了民心,在民间恶贯满盈,毁的是家族的基石。基石不存,庙堂之上何以立足?”

    霍山、霍云听得愣愣,心中虽是不服,却再无一句话可说。

    霍禹气道:“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吗?”

    霍光肃容道:“当然有可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们各自的府邸都好好整饬一番,下次若再有这些荒唐事情发生,谁的奴才,我就办谁。”

    霍禹、霍山、霍云彼此看了一眼,都低下了头,口服心不服地应:“是。”

    “第二,”霍光点了点桌上的诗,“这么好文采的人居然闲置民间,是我这个大司马的失职,你们去把此人寻了来,好好款待,委以重用,使人尽其才。”

    霍禹不肯说话,霍山和霍云应道:“侄儿一定照办。”

    “第三,以后朝堂上见了孟珏,能有多客气就有多客气,若让我看见你们闹事,轻则家法伺候,重则国律处置。”

    三人都不吭声,霍光失望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掠过,猛地拍桌斥道:“霍禹?”

    霍禹看到父亲的目光,一个寒颤,立即站起,畏惧地应道:“儿子明白。”

    霍山和霍云也赶忙站起来,行礼说:“侄儿也明白。”

    霍光看着他们三人,面容露了几丝疲惫,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

    三人出来时,恰碰见霍成君。霍成君给三个哥哥行礼,霍禹冷哼一声:“你的好眼光!”寒着脸,甩袖而去。

    霍山、霍云对霍成君打了个哈哈,也匆匆离去。

    霍成君眼中有了泪光,紧咬着唇,才没有落下。

    轻轻推开屋门,只看父亲正闭目养神,清矍的面容下藏着疲惫。

    几日间,父亲的白发似又多了几根,已经微白的两鬓让父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成君心中歉疚酸楚悲伤都有,放轻了脚步,走到父亲身后,帮父亲揉着太阳穴。

    霍光没有睁开眼睛,只笑着叫了声:“成君?”

    成君应道:“爹爹若累了,就躺一躺吧!”

    霍光微笑道:“累的只是心。成君,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不要往心里去,这次的事情是爹大意了,没有处理好。”

    成君几日来面对的不是母亲责怪的眼光,就是兄长的冷言冷语,听到父亲的话,眼泪再没忍住,一颗颗落了下来。

    霍光轻叹口气,将成君拉到身前,让她如小女孩般跪坐在了自己膝前,替她抹去眼泪,“傻丫头,哭什么哭?我们霍家的女儿想嫁谁不能嫁?爹一定给你挑个最好的。”

    霍成君伤心难耐,伏在父亲膝头哭起来,“爹,对不起。”

    霍光抚着霍成君的头发,微微笑着说:“傻丫头,你哪里有对不起爹?你能看上孟珏,是你的眼光好。孟珏不能娶到你,是他没有福分。”

    霍成君哭了许久,把心中的难过、压抑都哭了出来,好受许多,慢慢收了眼泪,“爹,你打算怎么办?”

    霍光不答反问:“依你看,如何处置最妥当?”

    霍成君仰头道:“修身养性,不处置最好。”

    霍光听后,凝视着霍成君,半晌都没有说话。

    霍成君心中不安,“爹,绝不是女儿想帮孟珏说话。孟珏虽罗列了霍家二十余条罪状,可他也不敢轻捋虎威,没有一条和爹真正相关,爹爹唯一的过失只是驭下不严。只要爹爹的名声未真正受损,那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霍氏都可以挽回。现在霍府正在风口,众目睽睽下不管做什么,只怕都免不了做多错多。若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再做什么文章,到时只怕连爹爹也会受累。所以对骂霍府的人不但不要给予责罚,反应以礼待之,让他人看看霍府的气量,同时整顿霍府。毕竟霍府如今树大招风,又是皇上的眼中刺,若不整饬,即使今日没有孟珏,他日若出了什么事情,还是会有其他人跳出来。”

    霍光长叹了口气,扶着霍成君的肩膀说:“你怎么生成了女儿身呢?你若是男儿,爹就不用如此犯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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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歌虽然一直身处温泉宫,但刘弗陵并未隔绝她与外面的联系,孟珏一状成名的事她自然也是知道的,接下来,怕是就该处理刘病已的事了。

    刘弗陵和云歌还是一直没有见面,上官小妹也一直都留在温泉宫并未回去。

    小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云歌有时候想,若是没有自己的出现,那颗冰封的心终究会被捂热吧。

    他们一个皇上,一个皇后,其实十分般配。两人都很孤单,两人都少年早熟,两人都戴着一个给外人看的壳子。

    如果在这个尔虞我诈、云谲波诡的宫廷中,他们能夫妻同心,彼此扶持,也许……想到这里,云歌的心还是难免有些抽搐。

    本来云歌早就想走,可回家的路途遥远,即使有空间也难保万无一失,唯一的办法也只是等,等到三哥来接她,等到……等到胎像稳固。

    “云姐姐,该你了。”小妹见云歌出神的看着棋盘,小声提醒道。

    “好。”云歌拿起一枚棋子放下。

    “云姐姐是不是觉得无趣了?”

    云歌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院子外忽然传来一些声响,不一会七喜就走了进来,“夫人,于总管吩咐奴才带了一位客人来。”

    云歌正感到疑惑的时候,七喜往旁边移了移,显露出了身后的人。

    “许姐姐!”云歌见到许平君显然十分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平君之前显得有些拘谨,但见到云歌后也微微放松了些,“皇上召见病已,让这位公公把送我来这。”

    对于许久不见的许平君,云歌自然十分开心,见外面天气不错,就让抹茶把点心和茶都端到院中。

    “对了,许姐姐,这是……皇后娘娘。”云歌向许平君介绍了身边的小妹。

    刚坐下的许平君急忙起身行礼。

    “无需多礼。”小妹说道。

    云歌见许平君还是有些紧张,微微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别怕,大哥不会有事的。”

    许平君这才放心了些,她知道只要有云歌在,一定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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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病已低着头,袖着双手,跟着于安轻轻走进了大殿。

    深阔的大殿,刘弗陵高坐在龙榻上,威严无限。

    刘病已给刘弗陵行礼,“陛下万岁。”

    “起来吧!”

    刘弗陵打量了他一瞬,问道:“你这一生,到现在为止,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最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

    刘病已呆住,来的路上,想了千百个刘弗陵可能问他的话,自认为已经想得十分万全,却还是全部想错了。

    刘病已沉默地站着,刘弗陵也不着急,自低头看折子,任由刘病已站在那里想。

    许久后,刘病已回道:“我这一生,到现在还谈不上有什么最快乐的事情,也许得知平君有孕勉强算一个,可当时我根本分不清楚我是悲多还是喜多。”

    刘弗陵闻言,抬头看向刘病已。

    刘病已苦笑了下,“我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是做官。从小到大,颠沛流离,穿百家衣,吃百家饭长大,深知一个好官可以造福一方,一个坏官也可以毁掉成百上千人的生活。见了不少贪官恶吏,气愤时恨不得直接杀了对方,可这并非正途。游侠所为可以惩恶官,却不能救百姓。只有做官,替皇上立法典,选贤良,才能造福百姓。”

    刘弗陵问:“听闻长安城内所有的游侠客都尊你一声‘大哥’,历来‘侠以武犯禁’,你可曾做过犯禁的事情?”

    刘病已低头道:“做过。”

    刘弗陵未置可否,只说:“你很有胆色,不愧是游侠之首。你若刚才说些什么‘淡泊明志、旷达闲散’的话,朕会赐你金银,并命你立即离开长安,永生不得踏入长安城方圆八百里之内,让你从此安心去做闲云野鹤。”

    刘病已弯身行礼,“想我一个落魄到斗鸡走狗为生的人,却还在夜读《史记》。如果说自己胸无大志,岂不是欺君?”

    刘弗陵微微点头,”若朕给你这么一个机会呢?”

    自武帝末年,豪族吞并土地愈演愈烈,失去土地的百姓被迫变成无所凭依的流民。此现象随着官府赋税减轻有所好转,却还未得到根治。

    若不想办法治理土地流失,这将会是汉朝的隐患,万一国家在特殊情形下,需要提高赋税应急,就有可能激发民变;但如果强行压制豪族,又可能引起地方不稳,以及仕族内部矛盾。

    霍光结合当今边关形势,提出奖励流民边关屯田,和引导流民回乡的两项举措,同时加大对土地买卖的管制,严厉打击强买霸买,再特许部分土地垄断严重的地区,可以用土地换取做官的机会,慢慢将土地收回国家手中。

    之前霍光上了本折子,建议采用柔和政策压制豪族,疏通办法解决流民,调理之法缓和矛盾。

    “大司马的考虑可谓上下兼顾,十分周详。”刘病已不得不承认霍光的确非常有才能。

    刘弗陵说:“我朝如今就像一个大病渐愈,小病却仍很多的人,只适合和缓调理。这件事朕会交给霍光和田千秋办,不过同时朕也会让你挂个闲职,协理此事。”

    刘病已一言未发只干脆利落的向刘弗陵跪下,“臣叩谢皇上隆恩。”

    刘弗陵看了眼于安,于安忙搬了个坐榻过去,让刘病已坐。

    “病已,虽然这个想法很好,可等到实际执行怕是困难重重,此事关乎社稷安稳,必须要办好,朕就将它交给你了。”

    刘弗陵十分郑重,刘病已毫未迟疑地应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全力。”

    这时殿外的七喜禀报,“谏议大夫孟珏请求觐见。”

    “让他进来。”

    “喏。”

    …………

    另一边的雅筑中,云歌三人正坐在院中边欣赏美景边聊天,随着云歌讲述起在大漠中的乐事后,许平君也渐渐放松了许多,不再那么拘谨。

    上官小妹不到六岁就入了宫,被教导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皇后的身份,她从未想到过外面的世界会如此的精彩。

    “云姐姐,小月氏的君王真的是女子吗?”上官小妹感到非常好奇,中原自炎黄二帝,历经无数帝王,却从没有出过女君。

    云歌点点头,“西域很多国家都是女子为君王,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很正常的,我还听说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女儿国,那里只有女子没有男子。”

    许平君听到这里惊讶极了,“那她们怎么繁衍后代啊?”

    云歌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就是不说,反而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曾经在路途上遇到了一个歌姬,“你们一定想不到她的歌声有多美,我们听得都忘记了赶路……她皮肤比羊脂还要白,腰肢比柳条还要软……”

    “别卖关子了,快说说那个女儿国吧。”许平君说。

    云歌当然见好就收,和她们说起了女儿国的风俗,还说起了其他她们听都没听过的人物故事等,连一旁的仆人们也都偷偷竖起耳朵听着。

    谁也没注意到院中多了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