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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胡子贺诤待曾林将杯中酒尽数饮下,这才开了尊口“老连,少爷请我俩饮酒还迟到,只罚酒一杯,你同意吗?”
中年儒士连衡放下酒杯,瞧瞧大胡子,又瞧瞧曾林,方开口道“本是还要再罚的,可让少爷舍下少奶奶,来应付我们两个糟老头,本就有些为难人,也罢!一杯就一杯吧!谁让咱们比不得那如花美眷呢!”
见二人拿他打趣,曾林也不生气,反而提壶为二人斟起酒来,也不立刻就说自己担心的事,陪着二人享受起这醇酒佳肴来。
三人宾主尽欢,很快便酒尽肴残,见曾林没有吩咐续酒添菜,大胡子和中年儒士才明白过来,曾林寻他们并不是为了吃宵夜,而是有紧要的事情想找人商量。
两人相对而视,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中年儒士满脸很是欣慰地道“少爷,你性子越发沉稳了,越来越像大爷了!”
两位幕宾老怀安慰,曾林心里也十分熨贴,兄长在他心中,文韬武略,几乎无所不能,一直是他心中的榜样和努力的方向,贺伯和连伯是瞧着他们兄弟俩长大的,他们感叹他越发肖似故去的长兄,曾林心中很是欣喜,尤其是在这个有诸多的事令他心中很是烦扰的时候。
他变得像长兄一样强大了,一定能护住妻儿,护住曾家吧!心中不由多了几分信心。
“贺伯,连伯,这些年多亏你们不辞辛劳,护住我,保存下曾家;如今我已长成,也成家立业了,应该像父兄那般,担负起这个家了!”
“人一成家,果然很快就会长大;能瞧见少爷长成,小老头也有脸去见东翁了。”大胡子也无限感慨地道。
眼看着话题一下子就要跑远了,好在还有人保持着清醒,中年儒士并没有继续感慨少主长成,不负东翁之托,反而提起了正事“少爷,深夜召老朽们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满桌的残羹冷炙,杯盘交错,实在不是适合谈正事的地方,曾林三人便挪了个地方,引着二人来到书桌旁重新入座,待二人坐定,曾林这才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皇上已经发下明旨,招凉王火速进京。”
“凉王要入京?”大胡子和中年儒士此刻也是满脸的惊疑,和曾林乍然从施大人那儿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面色丝毫没有不同,两人对视了一眼,难以置信地说道。
曾家早已远离朝堂,被贬作了罪民,按理说,这样的人家,朝堂上事与他们本应没什么关系了,天家王爷要不要奉诏进京朝圣,也不是他们该关心,可凉王,却不同于其他天潢贵胄,他的身上,也还系着曾家如今的安危呢!也难怪三人如此上心;事情的缘由还得从头说起。
八年前,孝烈太子出行途中暴亡,随行之人全部牵连获罪,曾家也被卷了进去,宫外,文渊侯除爵、抄家、流放,宫内,当时已育有两位皇子的曾妃娘娘被剥夺位分,逐出皇宫,落发出家,曾妃所出两子,长子四皇子因自幼抱养给了梁贵妃,此次并没有随行,在梁贵妃和梁国公的庇护下,侥幸躲过一劫,而在曾妃膝下承欢的幼子九皇子,却因一并随行,也被牵连其中,先皇草草封了一个郡王,便将他远远发配到了凉州那个荒凉的地界。
孝烈太子案,先帝大怒,牵连甚广,抄家、赐死、流放了不知多少人家,可饶是这般严厉地惩处,仍没能令元后满意,孝烈太子乃元后独子,他一死,元后几乎疯了,牵连其中侥幸留得一丝半毫血脉的家族毫无例外地遭到了元后的迫害、追杀,连九皇子凉王都不能幸免。
为求自保,小主子们被流放到凉州地界的曾家自然和凉王走到了一起,曾家倾尽所有人脉底蕴辅佐凉王,助凉王尽快在凉州站稳跟脚,而凉王,便需尽全力保全曾家仅剩的一点血脉,但在元后和她娘家谨国公府的疯狂打压,不停追杀下,曾家得以保全下来,堪堪只有曾林这一个男丁。
凉王英明神武,精明能干,不过两三年,在曾家的倾力相助下,便慢慢在凉州扎地生根,将凉州牢牢收入了囊中,之后,得了凉王的庇护,曾家残留的一点家业,终于能交到曾林的手上,并慢慢得以发展。
去年,先帝薨逝,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曾家也在赦免的范围内,曾林这才得以重返故里;但凉王却得了明旨,不令进京送葬、朝贺;他们还以为凉王这一生怕是都没机会离了凉州了,不想,凉王竟能进京了!
曾家如今瞧着还算平稳,全是依仗凉王的庇护,凉王会这般庇护曾家,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曾家的故旧如今是凉王治理凉州的中流砥柱,凉王还不能失了曾家的支持。若是凉王永不能离了凉州,那曾家的日子就一直能平平稳稳地过下去,可如今凉王能奉诏进京了,曾家在凉王心中,还能不能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就不得而知了。
这也是曾林心中最忧心难解的,贺诤、连衡两位是对曾家忠心耿耿的幕宾,身家性命全依仗曾家,一听这个消息,也马上想到了这层担心。
之前,曾家和凉王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凉王自然会尽心庇护曾家,但此次凉王进了京,曾家还能不能搭上凉王的船呢?三人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寒意。
“少爷,施大人可有说起,京中如今的局势如何?招凉王进京,这事到底怎么个章程?太后那边,就没什么反应?”中年儒士饮下一口滚烫的浓茶,驱散心底的寒意,细细问了起来。
“二表舅略提起了些京中的局势,双相仍是先帝的旧臣,但年老体衰,已不大理事;六部中,如今吏部尚书是东太后胞兄谨国公,兵部尚书是西太后胞兄梁国公,户部尚书是帝师洪老先生,刑部尚书是宫中贤妃之父,工部尚书是柳皇后之父,礼部尚书是林舅公。京直卫指挥使是梁国公世子;五军指挥营大都督是皇上的侍卫出身,京西营指挥使是谨国公世子,京北营指挥使是忠王。如今京中,谨国公姜家和梁国公梁家最为势大,皇上虽还称不上乾坤独断,但如今帝位算是坐得稳稳的了!”
曾林一字不漏地将从施大人处听得的消息一一道出,抿了口茶,才又继续说道“皇上今春亦会加开武举,因凉王历年来多有征战,故招凉王回京,主持今春的武举。谨国公在朝堂上举荐梁国公,但梁国公再三谦辞,也举荐了凉王,凉王入京之事,这才成了定局;太后倒是没拿先帝来强压皇上,反而想大事操办先帝的周年忌辰,还下懿旨招诸王进京祭祀。”
“如此看来,京中如今的局势倒真有些扑朔迷离,朝堂上,六部中皇上暂时占了上风,但双相若一告老,两宫太后之兄,必登相位,皇上也占不了什么上风了;京城的兵权在皇上手中,但内城的兵权却在西太后一方,外城兵权一在东太后一方,一在宗室一方,皇上如今,并没有太多优势啊!”大胡子掰着手指分析了一番,期望于新皇尽快将东太后一系权力回收的愿景何其渺茫!曾家还得想方设法自救。
中年儒士却是想了想道“也不尽然,如今宫中有两宫太后,皇上亲西太后而远东太后,两宫之间,已成水火,必然相争,兴许我们可以助西太后一臂之力。”
曾林却轻叹了一声“连伯,梁家怎会庇护我们,今上可是姑祖母所出,身上也留着曾家的血;梁家只怕也巴不得我们早早消失才好。”
难题又归于原点,普天之下,能对抗东太后,庇护曾家的,只有凉王、西太后、皇上;但西太后和皇上都未必愿意搭理曾家,细细思量,竟只有凉王可以相托。
可凉王他,到底还值不值得以身家性命相托呢?三人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还是大胡子果断“少爷,事已至此,咱们也没有别的出路,只能一心一意地相助凉王了!招凉王进京,皇帝到底是出于什么用意还不可知!兴许是念着一母同胞的兄弟情,兴许是想借凉王的力来对付东太后,兴许还有其他的用意;但凉王此时,身陷危局却是毋庸置疑,谨国公在京中盘根错节,势力极大,凉王离了凉州,到底势单力薄了些,凉王有失,曾家也再无力自保!”
“不行!”中年儒士却大为反对“曾家仅剩的一点人脉,绝对不能再交付出去!到时曾家只能仰凉王的鼻息过活,曾家不能没了自保的底牌,此事绝不可为!”
大胡子也怒了“老连,我没说要把咱们的底牌交出去,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曾家不还有咱们两把老骨头吗?咱们亲去相助凉王,想必凉王也会顾念着这份雪中送炭之情,仍庇护着曾家。”
中年儒士瞧了大胡子一眼,没再说什么,但曾林却不赞成“若是想让凉王满意,得我亲去才可!贺伯、连伯,让我去吧!”
大胡子怒了,指着曾林道“才说你沉稳了,这又犯傻了,你去了,谁能担保你媳妇肚子里的娃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啊?”
提到娘子和娘子腹内的孩儿,曾林陷入了两难,一时室内一片静默。已有许多曾家曾经的幕僚、门客、故交为了保全他,去了凉王麾下任他差使,如今,连他敬如叔伯的两位长者也要为他折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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