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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钱亮亮刚刚在驻京办事处的客房里安顿下来,王市长的电话就追到北京,王市长半真半假骂骂咧咧地质问他:“你他妈跑到北京干吗去了?走也不打个招呼,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市长了?”
钱亮亮这才知道,常书记带他上北京根本就没告诉王市长,便赶紧解释:“是常书记通知让我跟他到北京来的,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有什么急事吗?”
“怎么没有急事?我说过的话你就不往心里去。我原来准备专门派你跟蒋大妈到北京找找你的贾哥,把咱们市从岭南引沱沱河水的项目给首长汇报一下,请首长帮着推动推动,材料都准备好了,老蒋是肉包子打狗一去就没了消息,你呢,连屁股都不拍一下就跑了,我连这么点事都指望不上你,要你还有啥用。”
钱亮亮让王市长连骂带吆喝闹得晕头转向,不过心里却对王市长一点气恼也没有,他知道,王市长这是为了金州市,不是为了他自己。金州市长年缺水,尤其到了枯水期,天天限水,定时分片供水,钱亮亮就经常得半夜三更爬起来接水,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跟小孩子撒尿差不多,而且也跟尿一样浑黄,得撒白矾搅拌沉淀后才能使用。将祁连山南麓的托托河水引到金州市来,是解决金州市水荒的根本措施,然而托托河流域归邻省,金州市和省里多次找邻省协商,一直谈不下来,实现金州市引水梦的唯一出路就是列入国家开发项目,那样邻省就不能再阻拦这个工程了,这也是王市长急于拉拢贾秘书的核心目的。
“王市长,你别急,不就是找贾秘书给首长递报告吗?我保证做到,而且不办成不回去还不行吗?你马上让人把材料给我用特快专递寄过来,我去跑去办不就成了吗?”
王市长的火灭了,反过来给钱亮亮道歉:“钱处长啊,我刚才有点急,说话态度不好,你谅解一下,我也是实在急了,这个蒋大妈他妈的一出国就踪影全无,现在金州市说啥的都有,听了让人心烦意乱。这些事情我就不跟你说了,如果来不及我就派专人坐飞机把材料给你送过去,需要花钱就花钱,需要送礼就送礼,回来我给你实报实销,只要能把事情办成就行。”
钱亮亮连忙打预防针:“王市长,我只能保证把材料递进去,我可不敢保证事情能办成。另外,不用派专人送了,用特快专递寄过来就成。”
王市长说:“我说的办成就是让你把材料递给首长,不是说让国务院批下来,那种事情谁也不敢打保票,只要能努力做到的我们就得努力做,想想金州市一百六十多万父老乡亲,你也得把这件事情办好。”
市长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钱亮亮也感动不已,就对王市长打保票:“王市长,只要一接到材料,我啥事也不干,专门办这件事情,别的我不敢保证,我敢保证请贾哥把材料交到首长手上。”
王市长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回来我给你接风。对了,常书记领你到北京干什么?”
钱亮亮说:“常书记没说,我也没敢问,我也不知道他领我来干什么。”
王市长沉吟片刻叮嘱他:“钱处长啊,不管怎么说要以公务为重,千万不要因为别的事把引水项目的事给耽搁了,记住了?”
钱亮亮分明觉得王市长是话里有话,可是又不好问,只好唯唯而应。让他想不通的是,常书记既然叫他跟着到北京来,就应该告诉他来干什么,可是一路上常书记都不提这个话茬儿,他拐弯抹角地问过,常书记所问非所答,他也不知道常书记要搞什么秘密工作,就没敢再问,现在看起来连王市长都不知道常书记突然跑到北京干什么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常书记给驻京办梁主任安排了不少事儿,买这买那的都是一些用来送礼的高级营养品、高档烟酒之类的东西。钱亮亮干了这么长时间接待处长,对这一套俗路子清清楚楚,这些东西如今谁也不会太在意,要想靠这些东西办事,那是用竹竿捞月亮——根本就够不着,充其量这些东西也不过就是个见面礼敲门砖,真正要办事得看人下菜碟儿,喜欢字画的就得送字画,喜欢电器的就得挑最新颖最时髦的电器,或者干脆送卡,人家愿意买啥就买啥。他相信常书记不会不明白这一套,也许他已经准备了,自己不知道而已。钱亮亮断定常书记这一趟上北京肯定是要拜访重要人物,只不过不知道他拜访这些重要人物的目的是干什么,是为他自己办什么事还是为金州市办什么事儿。常书记带着驻京办的梁主任整天东奔西跑,非常忙碌辛苦,经常半夜三更才回来,却没有安排他办什么事儿,他也不敢到处乱逛,怕常书记随时有什么事情找不到他,只好闷在驻京办事处的客房里整天看电视。王市长抓得倒紧,没过两天特快专递寄到了,厚厚的一大沓。钱亮亮正想抽时间跟贾秘书联系一下,常书记也开始给他派活了:“钱处长啊,这趟来北京是个机会,你没跟贾秘书联络联络?”
这是常书记头一次正面提到贾秘书,王市长早就告诉过他,常书记知道他跟贾秘书的关系,常书记却从来没有对他提及过,到了北京突然提出这件事情,钱亮亮才恍然大悟,常书记这一回带着他来北京的目的就是要会见贾秘书。估计他把别的事办得差不多了,这回该轮着钱亮亮出马联络贾秘书了。钱亮亮也要找贾秘书,请他帮助递王市长的引水材料,虽然心里对常书记这种老谋深算、深藏不露的作派不以为然,却也不能表现出来,顺水推舟就应承了常书记:“我也正想找找他,这几天怕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跑,就没敢动窝,那我现在就跟他联系。”
常书记说:“好,就说我来了想跟他见见面,看看他有没有时间。”
钱亮亮便赶紧给贾秘书打电话,贾秘书接到钱亮亮的电话非常高兴,马上约定晚上跟他见面。可是,当钱亮亮告诉他常书记想跟他见见的时候,贾秘书却犹豫了,沉吟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跟他们见一面。接下来便约地方,贾秘书问他在什么地方见面,钱亮亮说你定,北京我不熟悉,贾秘书说那就到奥林匹克酒店大堂会面,然后我请你们吃烤鸭。常书记在一旁急不可待地给钱亮亮作手势,钱亮亮就对贾秘书说常书记要跟你说话,然后把电话给了常书记,常书记满脸堆笑,好像贾秘书隔着电话线能看到他的笑脸似的:“贾秘书,你好啊,到了北京无论如何要来看看你啊。”可能贾秘书也跟他说了些客气话儿,常书记连连说:“哪里哪里,今天晚上我请,你一定赏光,这样吧,既然是吃烤鸭,我们就到前门大街全聚德老店吃,干脆就到那里见面,您看怎么样?省得跑到奥林匹克酒店还得再往回跑。”
贾秘书可能答应了常书记的安排,常书记马上兴高采烈:“那好,没问题,我们就在全聚德会面。”
挂了电话,常书记马上叫来驻京办梁主任吩咐:“你到前门大街全聚德老店定个包厢,晚上六点我们准时到。”
梁主任面露难色:“全聚德生意实在太好,定包厢得提前几天,现定可能有困难。”
常书记又恢复了一贯的冷脸,平静却又冷峻地对梁主任说:“有困难就克服困难嘛,你们在北京这么长时间连这么点事都办不成,还设这么个办事处干吗?你看看钱处长,人在金州呆着,中央首长的秘书说约就约出来,干脆把你们驻京办划到接待处管算了。”
钱亮亮在一边尴尬透了,梁主任更是噤若寒蝉,一个劲说:“我马上联系,我马上联系。”
常书记说:“别联系了,你亲自跑一趟,对了,让钱处长跟你一起去,一定要落实了。”
钱亮亮只好跟着梁主任坐车到全聚德去联系包厢。车上梁主任无精打采一脸旧社会,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钱亮亮劝慰他:“梁主任,别郁闷了,这算啥,我挨训的时候你是没见着,比这厉害多了。对了,你看过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没有?那上面有一句台词:墨索里尼总是有理。你知道为什么墨索里尼总是有理?”
梁主任闷闷地问:“为什么?”
“墨索里尼是元首啊。常书记就是咱们金州市的元首,你记住这句话就不会再郁闷了:领导总是有理。”
梁主任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个活实在不好干啊,北京是什么地方?是首都,老话就叫天子脚下,咱们在北京算什么?草民一个,谁认得咱们老大贵姓?别说我这一个小小的驻京办主任,就是常书记他自己,这几天拜会这个拜会那个,低三下四不说还常常吃闭门羹,给人送礼反过来得求人家,人家收下了就兴高采烈,好像得了人家多大恩赐似的,人家不收就像是欠了人家的债,愁眉苦脸拿我们撒气。”
钱亮亮趁机问他:“常书记这几天都拜会什么人了?他要干什么?”
梁主任说:“我也说不清都是什么人,隐隐忽忽觉得可能常书记想挪动挪动,找关系托人情呗,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常书记也不会告诉我。”说到这儿,警觉地对钱亮亮叮嘱“钱处长,人家都说你是常书记的心腹,我的话你可别到常书记面前乱说,那可就把我害了。”
钱亮亮苦笑:“我谁的心腹也不是,我也不知道别人为啥都这么说,可能因为我是从市委秘书处提拔起来的吧。你放心,我从来不跟常书记说工作以外的事情。”
梁主任还是怕他传话,不再跟他提及常书记的事儿,专心开车,有一搭没一搭地向他介绍窗外的景致。到了全聚德,事情也确实没有梁主任说的那么严重,生意虽然好,包厢也难定,可是只要有了钱啥事都好办,钱亮亮拍板额外出一千块钱的包厢费,事情马上搞定。梁主任忧心忡忡地诉苦:“钱处长,这笔开支怎么处理啊,常书记这一回到北京来,花钱像流水,净买高档货,办事处半年的经费差不多让常书记这一趟就花光了,在全聚德吃一餐稍微像样的怎么说也得两千块,再加上额外的包厢费,我真愁死了。”
钱亮亮问他:“你们一年的经费是多少?”
“也就是三十来万。”
钱亮亮暗自吃惊,如果梁主任说的是真的,常书记这一趟送礼就花了十五万多。看梁主任那个样儿,也不是敢说假话的人。他安慰梁主任:“没事,今天晚上的费用我出,是我的客人,你就别管了。”
梁主任如释重负,却还要装客气:“那多不好,到了北京你就是客人,怎么能让你掏钱呢。”
钱亮亮说:“你放心,我也不会掏钱,都是金州市掏钱,包括常书记的花销,他也绝对不会让你掏,回去后肯定会有出处。”
他相信,凭常书记的为人,他做事绝对不会给人留下把柄,绝不会把十多万的窟窿摆在驻京办的账面上让人看。钱亮亮猜得一点都不错,果然临走之前,从金州市就打过来十五万,科目是往来款,平了驻京办的账面,至于这笔钱是谁打过来的,常书记没说,钱亮亮当然也不能问。
当天晚上钱亮亮跟常书记提前到全聚德烤鸭店等候贾秘书。贾秘书如约而至,相聚在北京,大家都非常高兴,贾秘书跟钱亮亮尤其亲热,一两杯酒下肚,便聊起了昔日往事,互相询问过去的玩伴今日的下落,回忆在一起干过的好事坏事,倒把常书记冷落到一旁好像成了陪客。常书记倒也能稳得住神,脸上一直保留着刻意挤出来的微笑,旁听他们聊天,偶尔也插一两句自以为幽默的话。常书记的微笑让钱亮亮替他感到累,因为他知道常书记绝对不是一个善于微笑的人。他察觉到这样把书记冷落到一边大大的不恭,就赶紧把话题往常书记身上引:“常书记这次到北京出差,一再说一定要见见贾秘书,常书记对你的印象非常深刻,好几次还拿你当榜样让市委秘书处的秘书向你学习呢。”
贾秘书连忙端起酒杯向常书记敬酒:“常书记,能在北京见到您我非常高兴,跟首长到金州市去一趟真是难忘的旅程,谢谢您在金州市对我们的热情款待,本来应该我请您,可是您却太客气了,那我就借您的酒敬您一杯吧。”
常书记也是场面上的人,连连客气,然后说了些还请贾秘书对金州市的工作多提宝贵意见,对金州市的工作多多予以支持等等套话,然后两个人就一干而尽。放下酒杯贾秘书问常书记:“常书记这一回到北京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办的事儿?有的话尽管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常书记说:“我这次到北京来是务虚,没有什么具体的任务,顺路带了些我们金州的土特产,首长去的时候不是季节,这些土特产还没有成熟,我这一次就顺路带来了,首长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我们也不好打扰他,就请贾秘书转交给首长。”
贾秘书面露难色,想了想对常书记说:“常书记,别的忙好帮,这种忙是没法帮的,替首长接礼品,这是在首长身边工作人员的大忌,弄不好是要砸饭碗受处分的。”贾秘书为了把话说得轻松一些,又开了一句玩笑:“要是因为这事砸了饭碗,我就到常书记手下谋个差事讨口饭吃去。”
受到拒绝常书记倒也不在意,对贾秘书说:“如果真的难为您,就算了,其实就是一些土特产,也不值几个钱,首长去的时候没到季节没能尝到我们金州市的土特产,我们一直觉得遗憾,所以我这一回就带来了。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喝酒,喝酒。”
钱亮亮就赶紧端了酒杯劝酒,心里却暗暗纳闷,他跟常书记一路走来,根本没见他带什么所谓的土特产,再说了,金州市能拿得出手的土特产也没啥玩意儿。他想不通,如果贾秘书真的答应了,常书记会拿什么样的土特产送首长。
喝过这一杯酒,贾秘书可能觉得拒绝得太直截了当,伤了常书记的面子,有点过意不去,又说:“常书记的意思我一定转告首长,首长从金州回来后还提起过好几次,说金州是一块宝地,就是缺水,要是能把水的问题解决了,金州发展潜力大得很呢。”
常书记对钱亮亮说:“钱处长啊,你去问问,有没有咱们那边出的金州大啤,要是有要两瓶过来。”
钱亮亮暗想,人家全聚德哪里会有金州市那个穷乡僻壤出的金州大屁,转念想到,常书记也不是傻子怎么能不知道这么浅显的道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个别跟贾秘书说,支他回避,便答应着:“我去问问,估计可能不会有吧。”说着就出了餐厅,先到卫生间方便了一番,又到餐厅四处参观起来。心里却想到,这次常书记到北京来说得好听是神秘,说得难听是鬼鬼祟祟。对他跟梁主任绝对是单线联系,常书记跟梁主任外出办事,绝对不会叫钱亮亮参与,跟钱亮亮出来办事也绝对不会让梁主任参加。今天下午他曾经请示常书记,晚上宴请贾秘书是不是让梁主任也参加,介绍他们认识一下,今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通过梁主任办。常书记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就你跟我。”结果梁主任开了车把他们送到就又开车回去了。
全聚德的生意确实红火,一大车一大车的外国人像赶集一样朝里头涌,这些都是旅游团的,旅行社把到全聚德吃烤鸭也列为旅游项目,让外国人觉得没吃上全聚德的烤鸭就等于没到过北京,结果弄得中国人自己想吃一顿烤鸭,都跟困难时期下饭馆一样排长队等空座。餐厅里人头攒动,闹哄哄的活像骡马集市,钱亮亮暗自庆幸,多亏他们花钱定了一个包厢,不然就这个就餐环境,别说说话了,就连吃饭都没了胃口。晃悠了一阵子,别人都在狼吞虎咽,他刚才光喝了两杯酒,吃了两口凉菜,等于啥也没吃,这阵还真感到饿了,看着别人吃就忍不住咽口水,心里也渐渐涌上了一阵阵委屈,并有了隐隐的屈辱感。看看表过了四十多分钟,不知道常书记跟贾秘书的话说完了没有,回去怕他们的话没说完,不回去又怕时间太长了贾秘书见怪,这时候才真的体会到了进退两难的滋味儿。想来想去,实在耐不住性子,决定还是回去看看,便回到了包厢外头,先偷着听了听,只听见常书记一个劲说:“您放心,没问题,就一点点见面礼,我绝对没有为难贾秘书的意思。”又听见贾秘书说:“这不行,绝对不行,我怎么能拿您的钱呢,我谢谢您了,可是这绝对不行”那口气活像挨打的人在讨饶。
钱亮亮心头大惊,一时好奇心起来,就透过门缝朝里面看,贾秘书涨红了脸竭力想从兜里把什么东西掏出来,常书记死死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往外掏,两个人推来搡去的挺紧张。正在这时候就听身后有人问他:“先生您找人吗?”钱亮亮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服务员,便没好气地说:“我找什么人,我就在这里吃饭呢。”听到外头的动静,里头的人也结束了战斗,钱亮亮也就推门而入,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汇报:“人家没有金州大啤,我到周围的商店看了看,也没有。”
常书记面不改色地说:“你这个人就是实在,没有就算了,还到外面商店找什么,算了算了,就喝北京啤酒吧,快吃,都凉了。”
钱亮亮看了看贾秘书,贾秘书坐立不安,神色慌张,好像身上长了虱子痒得要命却不敢当着人面抓挠。钱亮亮忽然间觉得常书记挺可恨的,挺好的一次朋友聚会让他弄成了这个样子,把贾秘书弄得像惊弓之鸟,就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心思吃喝。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我还真有点饿了,来,贾哥,先吃点垫一垫再慢慢喝。”
贾秘书敷衍着:“你吃你吃,我已经吃不少了。”
钱亮亮就不再客气,用薄薄的面饼卷了油汪汪的鸭子肉狼吞虎咽起来。贾秘书跟常书记两个人都好像心神不定,谁也没心思吃喝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国际国内时事,最终气氛也没能活跃起来。
第二天一早,钱亮亮就接到了贾秘书的电话,约他中午在前门楼子下头见面,钱亮亮想到王市长的任务还没完成,昨天晚上当着常书记的面他没敢提王市长的事儿,正准备再约贾秘书一次,便马上答应了贾秘书,半调侃地说:“贾哥,我们就在大街上见面啊?总得找个地方坐一坐啊。”
贾秘书可没心思跟他调侃,急匆匆地说了声见面再说就挂了电话。钱亮亮放了电话,便到常书记的房间去找他请假,服务员告诉他常书记一大早就跟梁主任出去办事了,还让办事处给他们订了明天的火车票。看来,常书记来的时候坐飞机真吓坏了,回去的时候到底买了火车票。钱亮亮暗自庆幸,多亏今天跟贾秘书约了见面,不然明天突然打道回府,王市长安排的事就办不成了,回去还真不好向王市长交代。想到这里就又有些生气,自己这一回跟常书记出差简直就像磨道里的驴,蒙着眼睛啥也不知道。本来还想抽时间逛逛王府井、西单商厦,给橘子和核儿买点东西,现在看来也都成了空想。
十点来钟钱亮亮就出了门,金州市办事处在苹果园,属于北京的边缘地带,进城办事非常不方便,当初买这里的房子就是图个便宜,到前门大街得乘地铁。钱亮亮赶到前门站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来到前门楼子下头,就见贾秘书站在那里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神情焦急还带点紧张,看上去很像反特电影里那种初出茅庐出来接头的小特务。
“贾哥,你来多长时间了?”钱亮亮赶紧凑了过去跟他打招呼。贾秘书见他来了松了一口气,说:“我也是刚到没一会儿,我就担心你不来呢。”
钱亮亮奇怪地说:“你叫我我怎么能不来呢?天大的事情也得扔下来拜见你啊。”
贾秘书朝四周看看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钱亮亮一看他那个神态,就知道他有正经事儿找他,于是提议:“那好,刚才我看见西头有个牛排馆,里头都是火车式包厢,咱们就到那儿吧。”
贾秘书也不多说,跟了他就走。来到牛排馆,两个人找了个僻静位置坐下,服务员过来点菜,钱亮亮要了牛排套餐,问贾秘书要什么,贾秘书说跟你一样就成了。看到贾秘书连看菜谱点菜的心情都没有,钱亮亮进一步断定他确实有重要事找自己,就问他:“贾哥,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事啊?”
贾秘书说:“亮子,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嘛,太过分了啊。”
钱亮亮大惊,连忙问他:“你这话是咋说呢,到底怎么了?”
贾秘书东张西望一阵,才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对钱亮亮说:“今天我麻烦你一件事儿,把这东西拿回去,你们可别害我。”
钱亮亮看到信封瘪瘪的像是空的,拿过来打开,才觉得里头有一张小卡片,倒出来才知道这是一张银行信用卡,心里立刻明白了,却装糊涂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贾秘书眯缝了眼睛看他,说:“亮子,你是装糊涂还是怎么着?你不该用咱们的关系来办这种事儿。”
到了这种时候,钱亮亮只能硬了头皮装糊涂,事实上这件事情也确实跟他没有什么关系,详细情况他也不清楚,昨天晚上在包厢外面他偶然偷听了个皮毛,还以为常书记给贾秘书塞了钱,这阵才知道是信用卡。他郑重其事地对贾秘书说:“贾哥,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你也不想想,换了你办这种事情能让别人知道吗?”
贾秘书问他:“你跟常书记不是一路的吗?”
钱亮亮说:“我们是一路的,可是他办这件事情我不知道,我发誓,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是人。”
贾秘书盯着他看了一阵,钱亮亮坦诚地跟他对视着,然后说:“贾哥,如果你这么看待我,我只好一走了之,今后绝对再也不跟你有任何联系。”
贾秘书说:“那你挂电话怎么常书记插进来了?”
钱亮亮说:“是常书记让我打电话约你的,不过他如果不让我打这个电话我还有别的事真得找你。”
贾秘书沉吟不语,过了片刻才说:“你知道这张卡里是什么?”
钱亮亮说:“银行信用卡,里头肯定是钱喽。”
“你知道有多少?”
“两千?最多五千。”
“五万!”
钱亮亮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五万?不可能吧,他哪来这么多钱给你送?”
他的反应让贾秘书彻底相信了他,接着对他说:“亮子,你知道他给我塞这张信用卡让我办什么事吗?”
钱亮亮想起王市长说过,只要能让贾秘书把引水项目的材料交给首长,花多少钱都给报销,便说:“是不是让你给首长通融,推动我们金州市从托托河引水的事儿?”
贾秘书讥讽地笑了笑:“要真是为金州市的事儿,钱我不要,事情我却能理解。他是为了自己,他求我给你们省委李书记打招呼,他想当你们省城的市委书记。”
钱亮亮说:“当省城市委书记跟当金州市委书记没多大区别呀,他费那么大牛劲干吗?”
贾秘书说:“当然不同,省城市委书记可以进省委常委,副省级,他现在是正厅级。别说我跟人家省委李书记说不上话,就是能说上我也不能说呀。我一说,叫人家省委李书记怎么想?这是你贾秘书自己的意思还是首长的意思?再说了,就凭他跑官送钱搞贿赂这一套,这哪里还是共产党的干部,连个普通正派老百姓都不如,正经老百姓起码还讲个人格自尊呢,我能替这种人跑官去吗?”
钱亮亮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贾秘书说:“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无论如何要替我把这张卡还给他,别的啥话也不要说。”
钱亮亮吓了一跳,暗想,好我的贾哥呀,你这不是让我送死吗?可是,如果他不替贾秘书完成这个任务,王市长让他办的事就不好张口,即便他勉强张口了估计贾秘书也不会管,回去对王市长也没办法交代。正好服务员把牛排送来了,烤好的牛排在铁鏊子里滋滋作响,油脂和蒸汽四处喷溅,钱亮亮恨不得让自己变成牛排在鏊子遭受煎烤,只要能摆脱眼前这种进退维谷里外没法做人的窘境。
“贾哥,这件事情我觉得不太好办,如果我替你把卡退给他,常书记见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他的面子往哪放?他要是真的当上省城市委书记了倒还好说,如果没当上,仍然留在金州市,那我不就成了这鏊子里的牛排了?”说出这话,钱亮亮心里顿时对王市长充满了愧意,暗想,实在对不起了王市长,您老人家委托的事只好泡汤了,想到这儿,忍不住摸了摸包里装着的那个特快专递大信封,信封里是王市长寄过来的引水工程资料。摸到了那个特快专递信封,钱亮亮心里蓦地一亮,灵感像一道强光让他的眼前豁然开朗,贾秘书正在愁眉苦脸地说:“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就真把这钱收下来,那我成了什么人了?成了该判刑的罪犯。如果直接告诉首长或者交给纪委,他就彻底完了,我又不忍心那么做。”
钱亮亮马上把自己的灵感说了出来:“那有什么难的,用特快专递给他寄回去不就得了?这样你手里还能留一份证据,证明你拒绝了他的贿赂,这多好。”
贾秘书想了一阵说:“你说得对,我就用特快专递给他寄回去,不过你得跟我一起去寄,今后万一有什么事儿,你还能做个人证。”
钱亮亮说:“这没问题,吃完饭我就陪你去寄,地址、邮编、电话我都知道。”
难题解决了,两个人都轻松了,也才觉得肚子饿了,开始狼吞虎咽地消灭牛排。吃饱喝足了,钱亮亮才对贾秘书说:“贾哥,像常书记那种事你不帮他是对的,我佩服你的人格道德,可是如果是为老百姓谋福利的事情你帮不帮呢?”
贾秘书说:“啥事?该不会又是你们哪个领导想出来的政绩工程吧?你说出来我判断一下是不是替老百姓谋福利的事儿。”
钱亮亮拿出了王市长用特快专递寄过来的材料,然后把王市长的意思说了一遍,贾秘书拿出材料草草看了一遍然后装进自己的包里:“亮子,这才是正经事,是好事,这个忙我绝对帮。”
听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如此肯定,钱亮亮的情绪一下子好了起来,笑眯眯地对贾秘书说:“贾哥,王市长也要贿赂你呢,他嘱咐我,只要你帮这个忙,需要啥尽管说,让我就地解决回去他报销。”
贾秘书苦笑着说:“现在世道咋成这样了?正事歪事都得走歪门邪道,正道都留给谁走了?你回去告诉王市长,我不是他想的那种人,首长更不是他想的那种人,本来好好的事,堂堂正正为老百姓谋福利的阳光工程,为啥非要从下水道走,弄得脏兮兮臭烘烘见不得人呢?说实话,首长回来以后一直对你们金州市的引水问题念念不忘,王市长送来的资料正是时候,我估计首长一定会非常重视。”
钱亮亮由衷地说:“贾哥,你小的时候那么淘,领着我们上房揭瓦、闹事打架,现在怎么这么一本正经,难怪你能给首长当秘书呢。”
贾秘书说:“经的事情多了,读的书多了,受过的磨难多了,你也就会懂得什么才是人生最可贵的东西。我既不是假正经,也不是圣人,可是我是个有起码的是非观念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每一个正常人都应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钱亮亮说:“这一点你倒跟我差不多,别看我干的是合理合法搞腐败的工作,可是我自己绝对敢说清清白白,不管拿照妖镜还是x光对着我我都不怕。”
贾秘书说:“你怎么说你的工作是专门搞腐败的呢?”
钱亮亮叫来服务员埋单,然后对贾秘书说:“接待处长是干吗的?就是迎来送往公款吃喝请客送礼,用党章对照一下,我干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党章禁止干的?”
贾秘书听了没应声,琢磨了一阵笑了,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埋单后两个人朝外面走,贾秘书问他:“看样子你不喜欢接待处长这个活,既然不喜欢还干它干吗?”
钱亮亮说:“我哪有选择余地,人家提拔我的时候就是让我干这个,我能放着好好的处长不当继续在秘书处当大头秘书啊?说到头不就是个饭碗吗?处长碗里的肉终究比科长办事员碗里的肉多一些。”
来到街上,看到不远处有个邮电所,两个人就过去把常书记的贿赂给寄了回去,分手的时候钱亮亮说:“贾哥,你不够意思,只给我个办公电话,我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你都不在,你不在就没法找到你,王市长让我给你买个手机,再把话费充足了,便于找你。”
贾秘书说:“你们这个王市长真有意思,办的都是正事,走的都是偏锋,我哪能没有手机呢,不过我的手机经常不开,整天在首长身边,动不动手机响了,多招人烦。再说了,首长的手机也是我拿着,来了电话我先接,需要首长接的我才转给他,我的手机响首长的手机也响忙乱不?所以我的手机一般只往外拨,不接电话。这样吧,我把家里的电话给你,今后找我我要是不在办公室,有什么事你就打到我家里,你嫂子姓汪,有什么事找不着我就让她转告我。”
提起家,钱亮亮连忙说:“本来这一回我还打算抽时间到贾哥家里看看嫂子跟孩子,可是常书记定了明天的车票,我也没时间去了,不管怎么说来了一趟北京,过去不知道您在北京就不说了,既然知道了,我怎么着也得给嫂子跟孩子买点见面礼,我晚上过去看看嫂子跟孩子。”
贾秘书说:“这一回太紧张就算了,下一次吧,咱们是自己人,哪来那么多说道。我得赶紧赶回去,接待处长的差事不想干就别干了,换个工作,需要我帮忙尽管吱声,这种事情我可以帮。”
钱亮亮叹了一口气说:“先混过年再说吧,即便不干了我也得找好后路,到时候有什么障碍需要贾哥您帮忙我也不会客气。”
跟贾秘书分手后,钱亮亮没有回办事处,他直接到了王府井,给橘子买了一件全毛套裙,给核儿买了一辆遥控汽车,又给橘子她爸买了一些北京稻香村的糕点,顺便就在外头吃了晚饭才往办事处赶。路上他打定主意,跟贾秘书会面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跟常书记说,一说常书记就能知道贾秘书找他干什么,如果再接到贾秘书退回去的信用卡,常书记肯定能猜到他钱亮亮知道这件事情,怎么处置他就无法预料了,他眼下还不想招惹那份麻烦。
回到办事处,常书记问他干吗去了,他扬扬手里采购的物品:“早上我听服务员说明天我们就要回去,抽空给橘子他们买点东西。”
常书记又问了一声:“今天贾秘书跟你联系了没有?”
钱亮亮摇摇头:“昨天晚上不刚在一起吃过饭吗?今天他没来电话,我也没给他去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