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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的申城还很闷热,云层很低,像是一伸手就能碰到。
今天没课,她要去盛丽的店里打工。一切好像回到出国之前的轨迹,不偏分毫,一天一天地被时间推着向前。
盛丽的女儿豆豆今天有点咳嗽,没去幼儿园,和妈妈在店里做小饼干。良善很喜欢她,但小姑娘一年没见到她,有点怕生。
“豆豆,阿姨陪你一起做饼干好吗?”换上工作服,忍不住逗她。
“不要,妈妈说只有自己做的才可以吃,别人帮忙不算。”她晃着两个羊角辫,奶声奶气的说。
摸摸她的小辫儿,准备开始工作。
正在煮咖啡的时候,盛丽把手里的活交给兼职的小玲,小声对良善说:“阿善,你进来一下。”
两人进了放置杂物的小仓库,她从围裙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
“阿善,你家的事我听说了,这是我一点心意,你收下。”作势把信封往她怀里塞。
良善心里暖暖的,捏着信封的一角,厚度不薄。“丽姐,谢谢你。”她把手里的东西又放回去:“不过,我不能要。豆豆还这么小,你一个人带她手里总归需要钱。你放心,我没事的。”
盛丽看向在小桌子面前乖乖做饼干的豆豆,笑的有点勉强,“豆豆她,跟着我受苦了。”
良善握住她的手,轻声说:“豆豆有你这样的妈妈是她的福气。别看她还小,其实她知道,妈妈是最爱她的。”
盛丽嗤的一声笑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你看我,反倒让你安慰起来了。”擦了擦眼泪,“那晚上请你吃大餐,不许再说拒绝的话。”
“好好好。晚上吃大餐。那我先出去忙。”
“嗯,去吧。”
看着比之前更加消瘦的良善,忍不住叹了口气。多好的姑娘,上天怎么这么不公平。又望向自己的女儿,虽然没有爸爸,起码还有一个爱她的母亲为她庇护。
良善现在住的四人间,是和她不同系的三个女生。相处下来,戴着眼睛,箍着牙套的顾晓菲和她关系最近。其他两人一个叫郭冰,一个是施雯雯。她们三个都是外语系大三的学生。
之前一直在忙奶奶的事情,只是匆匆把行李归置起来,没有和三人深入接触过。今年新学期刚开始搬进来,她就感觉到这个宿舍的氛围不是那么的好。
郭冰和施雯雯很是排斥她。只要她在寝室,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会把东西扔的砰砰响。后来顾晓菲告诉她,是因为良善突然搬进来,占据了一张她们放置杂物的床和衣柜。
所以她除了睡觉,很少呆在宿舍。大部分时间在图书馆,补上落下的课,她要尽快把学分修完,就可以早点出去工作。
那天下课,苏白白和她约好去给李翔买生日礼物。站在人群涌动的二门等小白,她没有背书包,手里的几本书抱在怀里,穿了件棉布裙子,风一吹,掀起一袂裙角。
门口轰隆隆响起摩托车引擎声,接着身边的小姑娘都在小声的唧唧咋咋,炸开锅一样。她偏过头好奇的看了一眼,却发现从摩托车下来的身影有点眼熟。
头盔摘下,韩陈朝她灿烂的笑,露出一口白牙,然后把头盔放在车头上,朝良善走过来。
“我回来了,良善。”
良善看着他,只是开心的笑,真的很开心,在熟悉的城市碰到异国他乡的朋友。她和韩陈,在良善的定义里,已然是朋友。
“等会儿有空吗?一起吃个饭。”韩陈低头看她。
良善笑了:“很不巧,我一会儿要和朋友去买东西。”
“是不巧...”他略显失望,“本来打算带你见个人,看来只能改天了。你把你电话给我,过几天我联系你。”
良善报了手机号码,韩陈拿出手机拨通后对她说:“这是我的号码,你存一下。”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基本上都是韩陈在说,告诉她维也纳朋友的一些近况。
“你说Ann要结婚了?”她最近没有去查收邮件,错过了这个好消息,很是吃惊。
“嗯,他们都很想你。”韩陈小心措辞:“你奶奶,她...怎么样了?”
“阿奶已经走了。”良善眼神暗了暗,随后笑了:“都过去了。”
苏白白这时从校门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良善,“为了瞒住李翔真是要了我半条命,让你久等啦。”抬起头发现面前还站着一个人,看了半天,小声问身边的人:“这谁啊?”
“给你介绍一下,他是韩陈,我在维也纳认识的申大校友。”然后转头对韩陈说:“这是我的好朋友,苏白白。”
“你好。”韩陈颔首,然后对良善说:“你有事我就先不打扰了,改天再联系。”说完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摩托车,长腿一跨,呼啸离开。
“卧槽,哈雷啊。”苏白白一脸花痴,然后凶巴巴的说:“你只说韩陈是申大的,怎么不说他长的这么帅啊,早知道我就去追了!”
良善汗然,把手里的书都塞在她书包里,一本正经:“苏大小姐,难道你忘了今天出来的目的吗?”
她很不好意思扭捏了下:“好啦,走!去给我家亲爱的挑礼物!”
申大附近有家万达,两人手挽着手,慢慢的逛着。
“你说,买什么款式的好呢?”苏白白皱着一张精致的小脸,苦恼的说。
“礼物不是关键,重在心意。”良善看着柜台里的男士手表,每一块都很精致。
最后挑了块运动型手表,等柜台小姐包装完,苏白白小声的说:“这一块破表顶我三个月生活费了。”
买好东西,她拉着良善去了三楼的海底捞。今天竟不用等位,两人边涮羊肉边闲聊。
“最近和易叔叔相处的怎么样?”苏白白被烫了下,喝了口酸梅汤。
良善笑的有些勉强:“你也知道,债务关系。”
“你们俩自从上次吵完架就一直没再联系?”她看着良善默认的表情,大吼一声:“不会吧!易谨安太过分了!”
苏白白说的上次吵架,不是那次奶奶病危在医院,是奶奶刚办完葬礼后的一个礼拜。
她在下葬晕倒后昏睡了两天,醒来时在村里的卫生中心,大夫说,营养不良加上过度劳累,需要多休息。
滴水未进,一直靠营养液维持,她下床时腿发软险些摔倒。卫生中心的小护士把她送回家,就急匆匆的回去给其他病人拔针。
躺在床上,无意识的流着泪。那一刻真觉得自己活在世上没有任何意义。她就一直这么躺着,浑身没有力气。直到晚上葛二婶听说她回来了,过来看她,才硬是逼她喝下半碗粥。
那几天,她像失了魂一样,什么事情都不做。躺在床上,要么流泪,要么放空,无声无息。
到第三天,她在昏暗的房间里看到易谨安走进来。拉住她的手,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
她把手抽回来,翻个身,不看他。随后闻到熟悉的烟草味,他点了支烟,坐在她的床头。好久好久,久到良善以为他走了的时候,却被一股力量硬生生的从床上拽了起来。
许久未动,加上没吃什么东西,晕的乱七八糟,眼前易谨安的身影一直在旋转。闭上眼睛,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良善,你这么折磨自己只会让关心你的人更难过!”
良善不理他,抱着膝盖,看向窗外雾蒙蒙的清晨。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父母还在世的话,看到你现在这样,他们会不会伤心?”易谨安不管她有没有听的进去,继续说。
“活人在世,只有好好活着,才是对死去的人更好的祭奠。你想想你的朋友,你的学业,难道没有让你珍惜的地方吗?”
“我不想听你说...你走...”说出这几天第一句话,声音嘶哑,像是一钟破钟,震的易谨安心里发紧。
他咬着牙,看着她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一肚子火气:“好,我走!你欠下我的学费,生活费,医疗费...”闭了闭眼睛,狠下心,继续说:“你这个样子!怎么还?”
良善心里像是被刀慢慢割开,用千万只细针扎过一般。原来自己真的一厢情愿,他牵过的手,发烫的脸,满是烟草气息的拥抱...是她把这些细腻化了,以为那是感情。
“就算我死,也会把钱一分不少的还给你!”发涩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
易谨安不再看她,转身往外走。没过多久,就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渐行渐远。
她闭上眼睛,擦干净眼泪,慢慢下床。看着镜子里脸色暗黄的自己,不觉苦笑,这条命,现在由不得自己。
把自己仔仔细细整理一番后开始打扫这座小小的院落。马上要开学,家里的鸡鸭没人看管,她都放在筐里,送给葛二婶。奶奶种的菜送给前来帮忙的乡亲们,那些花草带不走,就让它们自生自灭吧。
收拾好一切,去了南山的墓地里。阿公和阿奶,阿爸和阿妈。四座小小的坟头,四位最亲的人,长眠于此。
“他说的对,我确实欠他很多钱。”良善没了胃口,小口喝着水。
“那也是他自愿给的!那你现在怎么办?好大一笔钱呢。”苏白白发起愁来,筷子一扔,托起半边脸。
“慢慢还呀,以后工作了会还掉的。”
“真是太恶心了!真是个白眼狼!在别人伤口上撒盐,不要脸!”苏白白拿起筷子用力戳着面前的大白菜。
“小白,不要这么说。起码,他一直在帮我。”
“...”苏白白瞪着不争气的良善,心里悱恻,还是忘不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