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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到了五月天里,申城的大街小巷,已经有些人开始换上了夏装。
易谨安一件暗色千鸟格毛线衫,领口露出里面白色衬衫领,黑色休闲裤,配一双白色球鞋。
周辰塬看着他这身行头,酸味十足,“穿成这样,明显装嫩!”
“我不用装就嫩。”撩起眼皮打量了下他:“比起你七十年代的工装。”
周辰塬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牛仔外套,乍一看是有点像工作服。
“不带你这么损人的,我穿的可是今秋新款。”他臭美的在落地窗面前整整并不乱的衣领。
“我下周要去趟滴水城,公司的事交给你了。和达厉那边的合作盯紧点,他们给的预算是不多,但是如果这个项目我们能拿下,可以借着他们的风头把我们宣传出去。”易谨安打开电脑,把最近一周的日程安排过目一遍。
“明白了,交给我吧。你去滴水城干什么?看油菜吗?”周辰塬用手机看着今天股市的开盘情况。
“有点私事。”
“行吧,您呐放心走。最近公司没什么大项目,就当散心吧。”前段时间蔡启国和姜祎祎的事情够闹心。
易谨安去滴水城要看良善的奶奶。他在过年之前去过一次,靠着模糊的印象,找到村头那间小小的院落。
奶奶正坐在院子里晒菜干。中午的日头正好,她要趁着这几天的好天气多腌点咸菜,在年前的集市上多卖点钱。
她看了易谨安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一直照顾孙女的小易,赶紧上前拉住他坐在身边嘘寒问暖。
她不会说普通话,乡音软软糯糯的,易谨安差不多能听懂。
“小易啊,结婚了吗?”
“还没呢,奶奶。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了。不碍事不碍事。我们阿善在维也纳挺好,多亏了你啊,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奶奶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不用客气。良善也很用功。”
听到别人夸孙女,奶奶的眼睛笑的都快看不见了,一定要留他吃饭。
咸肉炒蒜苔,炸豆腐,肉片杏鲍菇,她还要再杀一只鸡。被易谨安拦住了,知道这些是辛苦养出来留着下蛋的。
席间一直让他多吃点,蒸的略黄的馒头很松软。易谨安饭量不大,盛情难却也多吃了一个。
吃完饭,把申城带来的营养品从车上搬下来。奶奶心疼的说她什么也不缺,净花冤枉钱,但还是很宝贝的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临走的时候捡了一篮鸡蛋,一小罐菜干,还有自己晒的咸肉让易谨安带回去。
他这次去依旧带了很多东西,特意买了一些老年人补充营养的吃食和保健品。从申市出发,一路高速。
到了滴水城,像是回到几年前第一次来这里一样。依旧被大山环绕的村庄,大片大片的野花伸展着最美的姿态,在五月温柔的阳光下,散发着特有的清香。
把车停在村口,透过袅袅青烟看见那间小小的院落。走到门口,发现上着锁,以为她出门了。抽了两支烟,天都快黑了,还没见人回来。
打听着去了良善经常提起的葛家,敲了敲门,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开了门,好奇的问他找谁。
“你是毛毛吧?”听良善提过,葛家只有一个女儿,没有考上大学,跟着父母在镇上打工。
“你咋知道我?”毛毛看来人眉清目秀,咧嘴笑了一下,“你有啥事?”
“我是良善的朋友,今天来看良善奶奶,但是家里一直没人...”
“你来看阿奶的?你咋知道阿奶病了?”毛毛瞪着不大的眼睛,“我爹说,让我们先瞒着阿善,要不然她在那边干着急也不顶用!”
“奶奶病了?”易谨安很是吃惊。
“对啊,在镇上医院都快一个星期了。我爹和我娘现在还在医院没回来呢!”
告别了毛毛,快步上车,方向盘打个转儿,向镇上开过去。
他把车停在勉强算是个停车场的空地上,旁边零散的停放着农用三轮车,自行车,或者拖拉机。
下了车,走进医院住院部,准备向护士打听一下。从毛毛嘴里得知奶奶姓吴,在住院部二楼。看了一楼的指引图,二楼,肿瘤科。
走进病房,很小的一间房。生锈了的病床,发黑的白色棉被和被单,门口还堆放一个尿盆。
病房里并排放着五张床,都睡满了病人。奶奶睡在最里面的床上。
空气很浑浊,有人好奇的打量他。葛二叔刚好打水回来,看着站在病床前的来人,一身不凡的穿着,小心开口道:“你是?”
“冒昧了。我是易谨安,良善的...”什么呢,话到嘴边踌躇了。
“哦!你是小易吧!快,里面坐里面坐!”他被让在一张凳子上。
“你是怎么知道良善阿奶这病的?唉,真是苦了她了!”葛二叔把水放在床边,叹息。
“医生怎么说?”已经看到病床前的就诊卡。胃癌,晚期。
“我们这县医院,设备太落后。之前她总说胃不舒服,来查过几次也没查出个病因,后来做了胃镜才发现里面溃烂的太厉害,查了病因,医生说得了这个病。”葛二婶提着饭进来了,客气的冲易谨安笑笑,用眼神询问这是谁。
“这是小易。这是我媳妇儿,良善管我们叫叔婶儿。”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葛家心眼儿好,一直待良家不薄。
“叔,婶儿。”随着良善的叫法喊了两句,垂眸看向正在熟睡的老太太。年前还是很红润的脸,现在已然看到高高凸起的颧骨。
“我们村有人得过这个病,吃药打针也不见好。这边医生建议我们去大一点的医院看看,我和孩子她娘商量着,要不明天去市里医院再瞧瞧。”
“你们不打算告诉良善吗?”
“她阿奶的意思是不让说,怕耽误她学习。”二婶准备把奶奶叫醒,吃点东西。
奶奶微张着嘴,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在易谨安身上停了几秒,随后笑了:“小易来了?”
他坐在床边,握住那双干枯微凉的双手,勉强笑了一下:“奶奶,我来看您了。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奶奶没事,别听医生乱说。”边喝粥边握紧他的手。
又陪老人说了会儿话,看她喝完粥疲惫的眨着眼睛,易谨安帮她掖好棉被,调慢点滴。
出了病房,站在医院门口,联系了易父的同学。一位伯伯,省会医院的副院长,帮奶奶办理了转院。
这里离省会有将近个三个小时的路程。到达省医院后,由副院长带领的治疗小组连夜讨论治疗方案,最后的结论要做胃部切除手术,防止癌细胞扩散。
手术进行到一半时主治医师的助理出来告知大家,病人情况比预期想象的要恶劣,需要切除全部胃部。
那是一块黑乎乎,泛着血色,萎缩成一团的东西。按照惯例,需要给病人家属呈现切除物。
奶奶状态很差,连夜奔波再加一场大手术,一直在昏睡。
医生告诉他们,就算已经做好切除手术,但病人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全身,做好心理准备,最多还有两个月时间。
而且还是在昂贵的药物支撑下。
葛二婶没忍住偷偷的在墙角落泪,葛二叔蹲在地上,不断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两个月,正好是良善回国的时候。
咬出一根烟,瞟到墙上的禁烟标识,又把打火机放了回去。走廊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他知道,又一个生命离去了。
把烟揉成一团,向葛家老夫妻告别。先去一楼的收费处预留一个月的医药费,然后踏上回申城的路。
回程的路上,他想起良善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我以后要很努力努力,赚很多很多钱。一部分给你,一部分给阿奶,我要买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给她!”笑的时候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扬在嘴角边。
到申城后,先是去了趟申大,帮良善办理好提前回校的手续。随后回了趟家,带着护照去了公司。
护照交给助理去搞定机票和签证,坐在办公室里,把未来一个月的企划方案统统转交给周辰塬。
捏了捏酸痛的脖子,他靠在办公椅上又点了一支烟,等烟都燃尽烫到了手指才回过神。弹了弹身上的烟灰,拿起外套往外走。
在大厅接待处碰到来找他的姜祎祎。
突然间更加烦躁,摸出烟,垂下眼帘点上火,单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掀起眼皮,看向来人,等她开口。
“谨安。”她穿着无袖低领的裙装,笑的风情万千,“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吧。”
易谨安连车都没取,直接领着她到楼下的中式快餐店。
“在这吃吗?”姜祎祎看着店里就餐的还有灰扑扑的民工,傻眼了。
“嗯。”扔给她一个字,拿着托盘站到队伍里。他已经一天没吃,现在吃什么都一样。
姜祎祎挡着别人拿托盘,尴尬的站到一边,硬着头皮也跟了过去。
只拿了一小碟冬瓜,一碗汤,米饭都没拿,也不动筷子。只是看着对面不紧不慢吃着西兰花的易谨安。
“那个...你下周有空吗?江浦路上的展厅有个摄影展,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
“我最近会很忙,没时间。”连眼皮都没抬。
“嗯...”姜祎祎声音发涩,“谨安,你是不是...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肯原谅我。但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气消了,我们...”
“姜祎祎。”他吃完最后一口饭,终于正视她:“别总是揪着过去不放行吗?我们没关系了。”
他把钱扔在桌子上,捞起旁边的车钥匙,再也没多看她一眼。
姜祎祎起身想追出去,看着那个头也不回的身影,还是没忍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