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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下来,我和红云姐走过的几个地方,无论我是有意无意的寻找寻觅你的消息,还是我们姐妹潇洒我们自己的江河日月,最让我们真正感动的地方,还是离我们这儿也并不算远,现在还是有着我们女孩儿“百金之家不昼出,千金之家不步行”风俗的久负盛名的刺绣之乡。
这也是一个历史积淀很深,古老风韵长存的大都市,林立的塔楼,婆娑的古树,三三两两闲散幽雅的行人,很早时候就关门打烊的店铺,一点一滴沉积着的沿袭着的都是历经几千年沧桑的灿烂文明。我们姐妹踏在这块土地上的每一个或轻或沉的脚步,似乎都会在那条久远历史的长河里发出沉重的回响,欢迎着从这遥远的现代里归来的我们。
先是在旅馆陈列摆设的橱窗里,那一件一件精美的绣品展览,就让我们收拢了所有的疲惫心思,屏住了我们的呼吸,有点让人惊异的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了。精致巧妙的图样架构,雅洁新奇的点缀描画,让人由衷感叹目瞪口呆的时候,我们开始揣摩那些创造精灵奇迹的美丽生命。那应该是怎样精妙绝伦的美好生命啊!我们不能不默然无语的闭上眼来,默默地感受那直击灵魂的所有感动一点一点漫了上来。直到现在,我们最爱的,我们慢慢收拢来的,也还是那一串一串能够感动我们自己心灵的由衷的激励。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有些时候就会让你觉得,能够拥有一份被自己,被自己的姐妹彻底感动的流泪的感觉,真好!
我和红云姐最喜欢的,当然不是橱窗外边斗转星移一样的徘徊徜徉了!我们还是喜欢在那古老的城市里,深深的巷弄里,慢慢地走,静静地走。行走在一个一个的水榭亭台,竹洲花楼!我们把我们这颗急匆匆地赶来繁忙嘈杂的心,归拢起来,润泽在初春天气密密花针一样的绵绵细雨里,我们把我们饱经饥渴的灵魂也一块聚拢了来,溶化在碧树掩映的一片片翠绿的门户里。撑着一把洁白素雅的雨伞,远远近近的,除了雨水欣然滑落的那份悄静的淅沥嘀嗒,也就只有我们姐妹俩好像故意一般的,高跟鞋的鞋底扣击白石板路面的清脆声响了!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我们是在给我们自己的步履好玩地配乐。
古画卷里悠长幽静的画廊一样深深的巷子里,古色古香精致典雅的民宅聚居,就是在那碧绿潮湿的洇润里,在那绿雾缭绕空灵流动的水的世界里,也能酽酽的渗透出一派淳朴苍老的古风的韵致来!玲珑瓦青色的墙脊下,檐水滴嗒的花窗红墙慢慢地展开,勒石作匾的乌漆大门也一个一个的迎了上来。经历了多少沧桑岁月的白石板路,细窄狭长的路缝里,还能漫上来毡片一样油油的青苔!雨丝稍微的小了一些,我们姐俩就随着散了开来,轻轻地牵着手,更好地感受着湿润清凉的空气。路上是很少有人走的,也只有我们这不怀好意的异乡的偷猎者了。忽然之间,那雨珠儿又密密麻麻的飞扬起来的时候,我们就又依偎着把伞撑开。南国多雨,精灵一样的水珠儿也会跟我们调皮。
就这样,我们一直慢慢地走到小巷深处。顾盼着半开半合的大门洞里,三五成群穿红带绿花枝招展的漂亮姐妹,苗条的身段,修长的胳臂,纤纤的一双玉手,捧着一只圆圆的花箍,几只相守着围坐的方凳,一张盛上搁下的圆桌,脚边放一些针头线脑的笸篮,那里就是含着我们美梦的童话的世界了!走近过去,有时我们还能听到那些姐妹们嗓音轻柔的低低絮语。她们那一双双美丽的眼睛,也在有意无意的打量着我们。红云姐说,不要让人家也把我们当画儿看了吧!我们可是很清闲的呢!我却是巴不得能够走到她们的眼睛里,能够走进她们的心灵世界里逛一圈,那该多好啊!我还真想大喊一声,姐姐妹妹们,你们好啊!我们是特意地来看你们的啊!你们也可以好好地看看我们,我叫邱月儿,我不会你们的绣花,可是我会摊煎饼!你们吃过煎饼吗!有机会我请你们其实,就是现在,我们自己就要被我们自己的老土逗笑了!亮儿!在那么美丽的世界里,谁能舍得打扰,谁能舍得惊扰了那含着我们美梦的童话世界啊!
我们真的是不敢做出太大的动静,那种庄重典雅的美丽,能禁锢住我们所有的非分之想!就是那样,我们也还耽心我们这远来的不速之客,会扰了这些绣花姐妹心绪的清静和安宁,扰了她们做工的秩序和次序。我们只有怀着无限的感激,静静的感受这份天然的美丽,对我们的亲近和洗礼,呵护和滋润。
据说,从很小的五六七岁的时候,她们就开始看着花谱,拿着花规,绣花的花箍在她们那里是叫做花规的,亮儿!她们在自己的家里,在自己的父亲母亲,年长的姐妹们的教导教习之下,启蒙开始了她们刺绣庄严人生的美丽画卷。作为一种必须的闺阁习艺,她们那里的姐妹们没有不从这条美丽的路上走的。虽然她们那里也是高度文明高速发达的都市,但是她们的那份幽静与自然,闲适与恬淡,是我们姐妹这烟熏火燎忙碌身影不能比的。
我们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走着,我们就走过了好几回。有一回,实在是我们自己就不好意思了,红云姐就说,月儿,你数左边,我数右边,来一回不容易,咱们好好的数一数这些一棵一棵的美丽的相思树!别让那些花儿一样的姐妹把咱们看乔了看扁了,就好像咱们真的没事做似的!我们是来搞严肃的社会调查的,数这相思树的!她们,身边守着的,还不一定数算过呢!
这真的是一个好主意,多亏红云姐漂亮精明的脑袋瓜儿,要不,我们在这些漂亮的姐妹们跟前,还真的跟无事忙的闲人似的,让人说个浪子,不务正业呢!
多少?月儿!
一千三百二十七棵!
好,你再数这边!你可要小心呢,我看的清清的,你错了八回眼珠子!
我们就又换了防,再数回去!一棵一棵的相思树真的就跟我们热闹亲近起来!可是这一回我们的结果出来,偏差就大了!那好!我们就再数一边!再数回去。又走了两个来回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越来越数不准了!一抬头,巷子的开头“相思里”的铭牌底下,明明地写着:相思树。本里弄共有我们这两个聪明的傻瓜,原来是我们都给人家数错了!虽然我们无论是怎样的走,也不会走的进去,可那现实之中有着的,我们应该做的那个梦,比我们心里想着的还要长!
虽然不忍,但我们终于还是打扰她们了。
我们是去看制作绒花的姐妹!
那更是一群神仙似的粉妆玉琢的姐妹。一个一个低着头浅笑着,抿起嘴来,什么话也不跟人说。也许是怕着我们的粗鲁无礼了。我们压抑着我们心头怦怦直跳的激动,让自己渐渐的沉静下来。眼睛里细细地看着,她们首先是一圈一圈地把那光洁鲜艳的丝绒缠绕在纤巧玲珑的手指上,仿佛是在凝固一个一个的美丽精灵,我们的梦就随着那一双双灵巧飞动的妙手走,那活跃着的跳动着的原来还是一个一个不朽的灵魂,眨眼之间,就又把那美丽的生命重新的焕发了无限的光彩,在我们眼前,在我们这人世间热热闹闹地盛开起来。
一朵,两朵,三朵,虬屈苍劲的枝干上,立刻就怒放了六瓣的腊梅,重叠的山茶,妙手一轮一转,却又变幻成了素洁的水仙,高雅的芝兰了。铁骨枝桠的盘错之间,巧妙柔和的搭配,伶俐精巧的妙手水里的鱼儿一般,一簇簇鲜艳别致的花瓣就在枝头开始微笑。虽然是亲身守着,我们也还是不敢相信,那一盆盆不同季节不同时令才能绽放的美丽花朵,那挑起多采丝线的尖尖十指绕来绕去,就真的能够巧夺天工了!娉娉婷婷的鲜花,娇艳欲滴的花瓣,原来就在她们白皙的玉手里,一丝丝一缕缕的绒线,一簇簇几欲乱真展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的灵魂不能不为之悸动。
她们聚集而作的那间作坊,房子也还是古老至极。屋檐下,镂刻着的富贵牡丹,倒置的蝙蝠图案,还有一些精巧的文字画符,屋子里的雕梁画栋之下,绣幕围墙,温婉玉润的精心布置,本来就是流彩泻玉的沁芳花圃。我们的眉目清秀的姐妹就在这美丽绒花的世界里遨游穿梭。除了我们刚刚走进屋子的时候,她们曾经好像是在不经意间抛给了我们一个娴静的眼神,然后她们就静静地溶入了她的风化绝代的绒花的世界里了!当时我也寻思,也许她们是把她们满腔的柔情,万缕的心思都盛开在那美丽的绒花里了吧?
我们在这风韵别致的世界匆匆走过,虽然是极其无奈万般留恋地惊鸿一瞥,想起来却也是如痴如醉的一场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