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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国轩:“……”
自己养大的,自己养大的,自己养大的。
柴国轩反复默念着给自己做着心理工作,没跳起来打这个徒弟的脑袋,勉强扯出个慈祥的笑容:“……好看。”
林暮冬满意了,又揣着他好看的小布袋戳回了门边。
……
刘娴开门的时候,为射击队付出了太多的柴领队头顶还盘旋着不散的阴云。
“还没走——你们俩在这儿开会呢?”
外头冷,刘娴虚掩上门,压低声音:“还发着热,应该不严重。就是挺不舒服的,我就叫她先躺下了。”
小姑娘吃了药,烧好不容易退了点儿,又被折腾得没了精神。
刘娴怕她不舒服,扶着人勉强换好了睡衣简单洗漱过,就把叶枝塞回了被窝里。
柴国轩挂心着的就是队医的身体状况,听刘娴说不严重才放心,松了口气:“走走,让叶队医好好休息,咱们也赶紧回去……”
他手上没使多大力气,拉着林暮冬往回走了两步,就被力道牵扯着停下来。
柴国轩回头,有点儿诧异。
林暮冬进队的时候年纪还小,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对这个徒弟的性格习惯当然也很熟悉。
但最近这段时间,这个关门的小徒弟好像比别人都晚的,意料之外、猝不及防地,开始迎来叛逆期了。
柴老父亲很犯愁。
再宝贝的徒弟有时候也不能一味惯着。柴国轩深吸口气,放开手,准备和刘教练一起给他好好讲讲不能半夜杵在人家小姑娘门口不挪窝的道理。
一回头,刘教练已经把林暮冬往门里塞了。
“待一会儿,人睡着了就出来。让她好好休息,明天就别跟着咱们去折腾了。”
刘教练一边塞,一边还很操心,低声嘱咐他:“好好哄人家睡觉,多关心一点儿……”
林暮冬站在门边,听着她嘱咐,垂着眼睫,安安静静的。
看起来一点都不叛逆。
柴国轩:“?”
已经严重落伍的柴领队茫然地站在窗户漏进来的冷风里,看着林暮冬进门,被大功告成的刘教练转回来拎着,及时撤离了现场。
-
叶枝还没睡着。
小姑娘已经很困了,穿着毛绒绒的睡衣,整个人在松软的被子里缩成了一小团,正望着某个方向蔫耷耷出神。
比平时还要显得更乖一点儿。
林暮冬合上门,在床边坐下。
叶枝已经习惯了他的气息,一点儿都没吓到,还仰起脸,迷迷糊糊朝他弯了下眼睛。
她的脸颊上还带着一点儿发热的红,纤长的睫毛没精神地耷拉着,轻轻打着哈欠,眼睛里盈着不大明显的水气。
林暮冬轻轻摸了下她的额发。
干的,带着微微的热意。
小姑娘好像很喜欢这个动作,不等他挪开手掌,抬手主动握住他的胳膊,挪到头顶放下。
林暮冬顿了顿,试探着动了下手,慢慢揉她的脑袋。
叶枝微眯了下眼睛,秀气的眉梢一点点松开,又在他的手掌里蹭了蹭。
软绵绵的力道,小脑袋一下下轻拱着掌心。
林暮冬呼吸微摒了下,无声垂下眼睫。
他没开口,一手揽着她的脑后,把人托起来,替她理了下身后的枕头:“睡不着?”
小姑娘藏在他的胸口,嗓音有一点儿哑,努力藏着余悸,轻轻的:“林教练……”
林暮冬的动作轻轻一顿。
他没有立刻起身,依然半弯着腰,让小姑娘能刚好藏在他怀里,一手揽在叶枝背后,慢慢地、一下一下地耐心拍抚。
“我在。”
他的声音低醇柔和,没说任何多余的话,只是让她在自己胸肩靠着,右手轻缓摩挲过柔软的短发。
颀长有力的手指穿过发丝,整个拢着她,温凉气息恒定地轻拂过耳畔。
驱散了所有关于风雪的回忆。
叶枝闭上眼睛。
莫名的不安一点点被压下去了,耳朵却又不自觉地烫了起来。
林暮冬沉默地抱着她,过了良久,才松开手臂,把叶枝轻轻放回枕头上。
又顺着她之前偷瞄的方向看了看。
练枪的,眼力向来是第一要务。林教练没多花什么力气,轻松确定了小姑娘的目标,探身拿过那个没吃完的果冻,放回她手里。
叶枝拿着果冻,有点儿犹豫,还在进退两难的纠结里挣扎:“已经刷过牙了……”
“睡前再漱漱口。”
林暮冬摸摸她的头发,声音很轻:“我帮你倒水,吃吧。”
叶枝抬起头。
刘娴走的时候只留了盏中亮的暖光灯,光从林暮冬身后落下来,让他的五官变得更深刻清晰了一点。
林暮冬看着她,瞳底安静,映着一点灯光。
叶枝悄悄按了下心口,低头看着已经吃了半个的橘子味儿果冻。
像是有什么还没来得及被发现的情绪,藏在宁静安稳的灯光里,在还未曾察觉的时候,已经不讲道理地侵入了她的梦境。
或者不是梦境。
叶枝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果冻。
她的力气都烧得差不多了,举了一会儿就已经有点累。正要放下歇歇,林暮冬已经抬手,叠着她的手一起托住了那个果冻。
甘甜微凉的软润顺着生疼的嗓子滑下去。
好像也真的变得不疼了一点儿。
-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半夜。
林暮冬始终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叶枝一点点吃完果冻,又倒了杯温水,让她漱了漱口。
小姑娘的烧还没退,有点儿烫地靠在他臂间,努力仰头:“去休息……”
“我不困。”
林暮冬轻声打断她,扶着她躺下去,替她盖好被子:“等你睡了再走。”
还记得明天的闭幕式,叶枝被裹成了个蚕宝宝,仰着脸看他,努力严肃起来:“不行呀,不能熬夜,会影响治疗效果……”
她的嗓子有点儿痒,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林暮冬及时圈着她侧靠在自己身边,替她轻轻拍着背,微低着头不说话。
他的肩膀倾下来,一手圈着她,平时锋利的眉宇和软下来,垂着眼睫,唇角轻抿成一线。
叶枝眨眨眼睛,眉梢轻轻蹙起来。
大概是今天烧糊涂了,她居然觉得林暮冬有点委屈。
小姑娘被自己突如其来的错觉吓了一跳,又平白生出些负罪感来,努力挪出一只胳膊,握住他的肘弯晃了晃。
“不——不会影响的。”
担心他是不是真把自己的话当真了,叶枝有点儿后悔,实话实说:“手会好起来的呀。但是熬夜不好,要好好睡觉,不睡觉会秃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林暮冬的身体好像不着痕迹地僵了一下。
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可怕的东西,叶枝陷在枕头里,努力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仰着脸给他耐心地做工作:“哪怕不想睡,躺下闭上眼睛也是有好处的,也可以冥想……你试过冥想吗?”
林暮冬瞳底悄然凝了下。
他没有避开,甚至还微垂了头让小姑娘揉得更轻松一点,声音平缓清晰:“试过。”
但那并不是多好的体验。
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也永远不擅长否认记忆。有些画面在潜意识的闪回强化下到现在依然清晰,无数次趁夜入梦。
伤口,鲜血。
火药的气息灼烧着他,穷凶极恶挟持着人质的歹徒手里挥舞的枪。
无数次的训练,为了获得胜利击中靶心扣下的扳机,忽然被安放在全然陌生的真实枪械上。
无路可退,千钧一发。
枪管迸出的子弹,应声颓软下去的身体,占满整个视野的鲜红。
那些回忆始终困着他,哪怕可以靠意志把记忆连同情绪一起剥离封锁,也依然会在他以为一切都过去的时候忽然闪回,仿若真实地置身在那一刻的情境下。
牢牢禁锢着他,无从摆脱也难以释怀。
他像是被锁进了密不透风的牢笼里,束缚着四肢,沉入漆黑的深海。
他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真正睡过一觉了。
……
但他居然还在想枪的事。
林暮冬阖上眼睛,慢慢呼出口气。
如果是之前手腕的状况,只要他的情绪稍微出现不稳,肌肉绷紧过度使力,手就一定会抖。
但在手腕在这些天的治疗下已经隐约好转,虽然还会疼,但终归不会再抖得那么厉害,能够被他控制在经验足以弥补抵消的范围内了。
哪怕依然会被扣动扳机的情境强行拉扯回当时的记忆,打出的第一枪,依然是可以不受情绪影响的。
他能打一枪。
无所谓后果的前提下,他还能打一枪。
前代50米运动手|枪的神话已经结束很久了,中国的第一枚奥运金牌,中国射击队的门面,最广为人知的项目,引领无数人走上射击这一条路的传统强项,也会在明天正式退出奥运的舞台。
终结一项运动的神话,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它当众褪去辉煌。
上一次被狙中的是围棋。
曾经源自本土的传统强势项目,被铺天盖地的败绩宣传冲击,一度衰落到无人问津。直到新的国手出现,在排名榜上撕开了日韩的重重封锁,才终于重新带起一批投身围棋的青少年种子。
射击同样已经开始衰落,但终归还有希望。
不了解射击的外行人眼中,不同的枪械、距离和快慢射甚至可能都不具有区别,但罕少有人会完全不知道当初的第一枚金牌。
50米运动手|枪慢射的金牌。
闭幕式,最后一次50米。所有青少年组的苗子都还在,更小的孩子或许会坐在电视机前,懵懵懂懂地看着那些画面。
或许会觉得神气,或许会跟着玩闹模仿。
眼里或许会亮着光。
或许有些人因此会走上这条路,就像他们曾经被电视上那些单手轻松击中靶心的画面点燃向往一样,开始摸枪,开始训练,开始日复一日地苦熬打磨。
希望可能就藏在这里。
他还能替最后的星星之火,再打一枪。
林暮冬嗓音压得有些低:“如果——”
他顿了下,又轻声说下去:“如果我做了对治疗不利的事,你会生气吗?”
叶枝微怔。
她慢慢蹙起眉,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却被他圈着轻轻放了回去。
林暮冬低头,抵上小姑娘单薄的肩窝。
“别轰我。”他声音很轻,“你睡着我就走。”
听不出语气。
叶枝心口却忽然轻轻疼了一下。
她没再说话,也没再动弹。
林暮冬阖了下眼,最后吸了口气,想要撑身站起来,却被一只手轻轻攥住了袖口。
小姑娘有点脸红,又往被子里藏了藏,声音细细软软,努力憋着不想让他担心的鼻音。
“那你……记得关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