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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看上去并不大的房间,实际上它也非常小,里面却上下两层地摆了七张单人床,门后挨墙的位置是一个体积庞大的书架,书架共分为七层,每一层上面都凌乱地堆积着沾满灰尘的书,这些书由于放置的年月已久,人在旁边逗留时,能闻到一缕缕岁月遗留下来的淡淡书香。除此之外,还有七把凳子,七张桌子,其中五张错落地分配在边上,每一张上面都承载着一台几十斤的电脑,两个人正坐在各自的桌前直盯着电脑上绚烂的画面,眼睛也不舍不得眨一下;剩下的两张桌子被认为地横着拼在一起,成为一道从房间这边到另一边所必经的关卡,桌子上不是电脑,也不是书,是一副仍在上面就能发出噼里啪啦响的麻将,四个正值青春年华少女慵懒地以各种姿势倚着桌子,反复地搓弄着这些手感良好的玩意。
哈,我胡了。
一人得意,几人长嘘。
晴雨站在和书架相对的一面镜子前仔细地端详着自己,今天的她穿一件米色的裙子,外面套了件浅绿色的上衣,她的眼睛太小,衬托得脸竟有些胖了,尽管她一米七的身材,体重还不足110斤,这样看来她是算不上美女了,美女是不戴眼镜的,要戴也只戴隐行眼镜,她却每天架着四百度的宽边眼镜游走于学校的各个角落。想到此,她不禁自嘲起来,一个学化学的女生,你又能指望她会如何漂亮呢?就算以前还有些姿色,经过了三年化学试剂的感染,也早就面目全非,今非昔比了。
她走近镜子,想要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面孔,却反而觉得镜中的她愈发模糊,她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眼睛的度数又加深了,见鬼,她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随即转过身从抽屉里取出她的眼镜,然后又回到镜子前。她在她住的这栋楼里从不戴眼镜,因为整天碰到的都是那几张脸,见得熟了,她能够在远距离凭她们的轮廓认出谁是谁,而一旦出了这个地方,她就有在听到别人喊她名字时还不能判断这个人是在她的前方还是后面的可能性,有在横跨没有安装红绿灯的马路时被车撞伤的危险。她戴上她的宝贝眼镜,视野顿时分明得多,但这个宝贝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惊喜,相反,却是恼恨和失落。她在靠近眼角的区域又发现了几颗红色的小斑点,天哪,她简直要叫了起来,前些天这些雀斑才被她风风火火地去掉,没想到现在又大煞风景地冒了出来,这叫她今天怎么去面对他呢?我不会把他给吓跑吧?她想,应该不会的,他是一个淳朴重感情和有责任心的男人,绝不是为了自己的猎艳心理和下半身才答应和她相见的。可是她凭什么这么说呢?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具体长什么模样,虽然她和他曾经用过视频两天,但网络终究是虚拟的世界,视频中的他也是模糊得难以捉摸,可是她还是相信他,不为什么,只是一种流动在彼此间倾心的感觉而已。
他们的相知始于晴雨在狸猫文学网站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我的大学。在大学里,你可以没有金钱,没有爱情,但有一个东西你是绝对会有的,那就是时间,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让你去打发,供你去挥霍,有的人把这些时间花在吃喝玩乐上,有些人则会利用时间去追求他们的理想,晴雨无疑是属于后一种人的,还在高中时,她的作文屡次被当成范文在全班朗诵,凭着这点精神上的慰藉和动力,晴雨当时在填报高考志愿时就选择了汉语言文学专业,不料文学院人满为患,学校为了均衡起见,就把分数偏低的晴雨调剂到了化学专业,这事让晴雨刚上大学那阵子一直对学校无比仇视,她不厌恶化学,但学校使她失去了一次追求自己梦想的途径,尽管如此,她仍不愿放弃写作,闲暇时就看看文学书,写写文章,每当她在写下自己的文字时她就感觉和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所以即使只有她一个人欣赏自己的文章,她也心满意足了。
直到她有了自己的电脑可以上网时,她才小心翼翼地在一个叫做狸猫的文学网站上发表了自己的一篇文章,文章发出后,她又有点后悔了,她害怕网上的人们会嘲笑和唾弃她的处女作。两天后她收到了第一条也是最后一条留言,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她用力地用鼠标在上面点击了一下,里面写的是:
你的文章流畅清新,细腻动人,读后让我羡慕大学美好的时光。
发这条消息的人是狸猫网站的一个网友,他的名字叫做晨昏,晴雨欣喜若狂,当即一连发了五条消息给晨昏,让他叫自己的qq号,并附言:
你是这个网站上第一个给我鼓励的人。
而后,晴雨从qq上大略地知道了晨昏的一些信息,他三十来岁,和自己住一个城市,有妻室和孩子,目前在当地一个杂志社担任编辑,工资不高,只够养活他自己,但他说他并不在乎这些,每天能读书写作,审阅稿件,他就觉得幸福无比。
晴雨也看过晨昏的文章,每篇必看,每篇必回。她觉得晨昏的文笔虽不如何出众,但字里行间透着质朴、真挚的感情,每一篇也都暗含着他的胸怀大志,他对文学的责任。她敢肯定,晨昏是一个重情重谊,热肠古道的男人。
所以她打算见他一面,正巧他过两天要来市里出差,于是她开了视频让他好好地看看自己,他看着她的模样敲下了这样一句话:
像你这样年龄的女孩是最美丽的。
她看了,笑得一脸明媚,她知道至少他不讨厌自己,立刻向他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你到市里的时候能抽空来我们学校吗?我想见一下你。
她忽然觉得这个请求有些冒昧,甚至有些荒唐,一个刚过二十的女孩主动要求和一位比自己大许多的陌生男子见面,羞不羞啊,但她在敲下上面的文字时没有考虑这些,她只想尽快见到晨昏。
晴雨每次想起晨昏那句“像你这样年龄的女孩是最美丽”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她仿佛觉得自己真的一天比一天漂亮了。现在她站在和她等高的镜子前,她的皮肤光滑白皙,她的身姿婀娜挺拔,这已经足够了,她想她依然是一个美丽大方的女孩。
手机铃声在这时如期响起,是晨昏,他清澈的嗓音中略显含糊。
“晴雨,我到了。”
“好,我马上来。”
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晴雨匆匆地离开寝室下楼而去。
晨昏没有一般文学青年的落拓不羁,他的头发剪得很短,两眼明亮友善,国字脸,下巴和嘴唇如果不仔细看是找不出一根胡须的,晴雨立刻认出了这位清爽带点帅气的男子。
晨昏对晴雨的出现仿佛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只用怜惜的眼光对晴雨说:
“带我逛一下你们校园吧。”
入秋的校园气候适宜,微风轻拂,阳光灿烂。晴雨和晨昏一起走在两旁种有梧桐的夹道上,偶尔会有一片桐叶从高处飘下,打着旋儿颤巍巍地降落到地面。晨昏没有看晴雨,也极少对晴雨说话,他对这个校园的兴趣要比对晴雨大得多,他专注地看着一排排葱绿笔立的树木,一栋栋高耸庞大的建筑,一地的花花草草和一个静静的湖泊。晴雨一声不啃地跟着他,心里沮丧而委屈,她把晨昏对自己的冷落归罪于她那不惊人的相貌,难道自己看错了他?可是他事先又为什么不找个体面的理由离开自己呢,她不懂。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的路,晴雨的腿脚酸痛,建议晨昏到旁边的亭子里歇一会儿,晨昏对着晴雨歉意地一笑,爽快地答应了。
“大学里的环境果然清秀雅致,这里简直是一个美丽的花园。”晨昏看上去特别高兴,说话时带着一脸的笑容。
“是吗,”晴雨对这个她呆了三年的地方已经没有耐性去看第二眼了。“我不觉得啊,你以前没上过大学吗?”
“本来可以上的,到了最后出了点问题。”晨昏说到这里时眼神中有些黯淡,言语也没有先前明快了。“高考后,我生了场大病,一拖就是二年。”
“那挺可惜的,不过也没什么,上了大学又能怎么样呢?现在的像我这样的大学生都在为工作发愁。”
“最起码,如果我上了大学,我相信我会实现自己多年以来的梦想。”
“你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是吗?”晴雨试探性地问道。
“对,就是作家。”他把“作家”这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你现在在杂志社工作,也能实现自己的理想,这样不也是很好吗?”
晨昏突然低下头,望着地面,叹了口气,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在晴雨跟前透露。
晴雨看着晨昏发愁的摸样,心底顿时也生起了一丝悲伤,她不知道自己怎样让晨昏开心起来,这个在网络中遇到的男子,明媚干净的外表下裹着一层看不见的忧郁,她忽然想起他写的文章。
“你写的文章我都看了,有意境,有气魄,有大气,我想只要你肯坚持下去,你的才华终有一日会显露在众人的面前,也因为这,在以后的文学道路上,我好想你能对我多提意见,给我指导。”
晨昏望着晴雨,迷离的眼睛里有感激和喜悦,也藏着自卑和怀疑。
“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的关注,但你要我指导你,就太高估我了,我的文章我自己最清楚,它们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另外,你上过大学,文凭比我高,写出的东西应该比我好。”
然后他又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天空,喃喃自语道:
“时光不能重来,命运也无法改变。”
晨昏离开晴雨的时候太阳快落到了西山头,他不让晴雨送他上公交车,按他的话说,晴雨给了他太多他想要的东西,他不愿意再麻烦她,这样他会内疚的。
晴雨在晨昏走后变得更加失落,她上qq也更频繁了,就是为了在上面能看到晨昏亮着的头像,但晨昏始终没有出现,失望之余,晴雨就到狸猫网站上去看晨昏的文章,让她奇怪的是,在晨昏的名字后面,一篇文章也没看见,他把自己所有的文章都删去了。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呢?晴雨急切地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她突然很担心晨昏,开始日复一日地等待晨昏,每天她都会给晨昏发一条内容差不多的消息。
晨昏在一个秋意阑珊的夜晚出现了,他告诉晴雨他在上次来她的学校之前就被杂志社开除了,他来市里的目的正是为了劝说杂志社总编让他继续干下去,他太需要这份工作了。但是,他还是失败了,他失业了,为了生计,他借钱在家里开了个小店,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上网,更别提有写文章的时间和闲心了。
说完这些,晨昏就从qq上消失了。
这个秋季在晴雨看来特别地哀愁凄凉和漫长,每天当她看着满树黄叶片片无奈地落下时,她就会想起晨昏,这个被命运捉弄的男子,将再不可能为他的理想奋斗了,没有了他在网上对她的热心鼓励和帮助,晴雨不知道自己的写作还会不会持续下去,曾经,晨昏在她心中点起了一盏明亮的希望之灯,她感到充实而幸福,现在,这盏灯突然熄灭了,她陷入了恐慌和绝望。
她打电话给母亲,母亲说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为了找工作的事烦心啊?不要怕,我和你爸已经联系了你高中学校的校长,毕业了你直接来这里工作,而且离家又近。然后她停止了哭泣,眼珠子却还是不住地往下滚落,她不要父母为自己担心。
她的志向不在教书,她也不要永远活在父母的荫庇之下。
她重新坐到了电脑前,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键盘,有人喊她,晴雨,过来和我们一起打牌,她摇了摇头,说不了,然后又埋头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