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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纯粹的世界──天空是绝对的蓝、绝对的辽远,草原是绝对的青,绝对的广阔;风流云散,似是基其中唯一的变动。
然而,几乎就要瞬间,地面微微震颤起来,天际则卷掀起巨涛般的烟尘“快!云娘,快!”赶在最前头的汉子,环紧怀中的小人儿,回头对妻子急急地喊道,抽向座骑的鞭又加了力道。
“官人,我我瞧这匹马就快不行了。”云娘慌张嚷道。
眼见后头追杀人马奔逐的沙浪愈逼愈近,薛家三口面临的生死危机几乎陷入绝境;当此紧要关头,薛汉登使劲地勒缰。“云娘,这匹马的脚力较佳,你和映棠先走,我想法子拖延他们的时间。”他动作俐落地翻身下马,独留爱女的鞍上,斩钉截铁地说。
“不!辟人──”她当然知道丈夫做何用意,忍不住激动地抓住丈夫的双臂,姣美地瓜子脸上尽是决绝。“要生要死,云娘相随。”
“不管如何,咱们得替棠儿想想呀!”薛汉登反握妻子的柔夷,勉强扯了抹安慰的笑,回过头去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
“官人”生离死别,万语千言竟难成句。
他迅速将妻子抱上下班马鞍,睇着两个最爱的目光是倾尽生命的温柔,留下最后的交代:“快走!不要回头!”
薛汉登重重拍击座骑后臀,马匹再度扬蹄狂奔。
伍云娘眼中蓄满了泪水,频频回首,却眼睁睁看着丈夫的身临其境影越来越小。
“阿娘,阿爹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小女孩儿将一切看在眼底,满怀疑问怯怯地问:“阿爹要到哪儿去?”
“阿爹呀,阿爹待会儿再来找我们。”声音略哽,她还是将泪水忍在眶里。“阿爹他他”
“阿爹是要去买糖葫芦吗?”小女孩儿犹对之前在城中瞧见的糖葫芦念念不忘。
“嗯嗯嗯”云娘重重地点头,字句含糊凝在口中,心中的痛怎么也无法告诉幼女。
听到满意的答案,小女孩儿甜孜孜地笑了,乖巧地往母亲怀里偎去。云娘紧紧地搂着她,如同溺水之人抱着浮木;棠儿,的确是让她生存下来的唯一原因。蹄声达达,在天地间奏起了永诀地挽歌
牙雪山位于凉州城南,上有措岗玛湖、措秀玛湖,雪水盈注,常年滋润邻近的森林草原,当地居民世代奉之为圣山。
“阿娘,这是哪儿?”揉揉惺忪地双眼,发现树木葱郁,和之前的草原景象大为为同,薛映棠操着软软地童音仰首问道。
“棠儿乖,阿娘是带棠儿来找师父的。”
“师父?”
“是呀!”云娘温柔地笑了笑,百般爱怜地揉了揉女儿的发。“是棠儿的师父!”
小女孩睁大了水灵灵地眼眸,不解地区性看着母亲。“棠儿的师父?”
“嗯!”伍云娘未多做解释,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由于山路难行,枝叶繁蔓,伍云娘母女不得不改换步行。还好,映棠年纪虽幼,但向来乖巧体贴,虽然走得气喘吁吁,仍旧忍着没跟面色凝重地阿娘抱怨什么。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她们来到一道飞瀑前,溅水粼光在浓绿地山野间追逃出一带缀绣金粉的净蓝长绸。
“涤尘道长请赐见!”伍云娘握紧女儿的手,朗声喊道。
“涤尘道长请赐见!”见迟迟无人回应,她们再次开嗓大喊,而这回又加上一句:“贪贪痴心惧应断,嗔欢哭笑总为情。断情剑此。”
说完,她自怀中取出一柄短剑,高高举起,嵌着琉璃地银白剑鞘在阳光下反射出夺目辉芒。
“贫道有失远迎,让薛夫人久等了。”宏亮的声音先出,接着,枯瘦的身形从瀑布顶端飘然而下,落立在伍云娘母女面前;此人容光焕发,白须委胸,眉眼皆是平和之气,已在此地清修上百年。
“道长,云娘远道而来,实是有事相求。”秀眉攀得紧,她深深瞅了爱女一眼,以炯炯目光传达她的坚决。
“与其说有事相求,毋宁说有女相托吧。”涤尘客的目光违巡而过,凡事已了然于心。“薛夫人,难道没有别的法子?”
她摇摇头,苍白的脸庞透露出的静定令人有些骇然。“这是我家官人的意思。棠儿在道长的保护下当可确保平安。”
“贫道当年以断情剑答谢薛官人救命之恩,没想到却因此引来浩劫。”涤尘客叹道。“莫非真是天数天意?”
伍云娘无奈地微微动了动唇角,无言可对。
半个身子藏在阿银背后、一直静静观看的小女孩,见场面一下于陷入凝重的沉默,于是轻轻拉扯阿娘的衣袖,嗫嚅地说:“阿娘这个老公公就是棠儿的师父吗?”同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刺刺地瞠视着涤尘客。
“是啊!”伍云娘环住了爱女。“还不赶紧叫声‘师父’?”
“师父!”薛映棠依着阿娘的吩咐,恭敬地喊了声。
“谢谢道长!”伍云娘见涤尘客没有拒绝,当是默认棠儿为门下弟子,心中的重石终于放下;而现在,她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棠儿──”她蹲了下来,温和坚定地注视着女儿,轻柔飘忽的笑容里潜匿着不易发觉的悲伤。“之后要跟着师父好好地学,要听师父的话,知道吗?”
小女孩儿秀气的眉攒了起来,不解阿娘说这些话的意思,瞧了旁边的老公公一眼,而后,按捺了犹疑,轻轻地点了点头。
伍云娘欣慰地笑了,纤细的手指缓缓抚过女儿秀似春山的眉、小挺的鼻,而后顺着俏脸的弧度滑下;呵那明如秋水的眸、不点而红的唇可是她的翻版呢!
“棠儿乖,阿娘要去找阿爹。”伍云娘告诉自己不可以耽溺在难舍的情绪里,将手中的断情剑交给女儿,柔美紧紧包住她握剑的小手,轻声交代着:“这把剑你拿着,阿娘没什么能留给你,只有这把剑了。”
“阿娘”小女孩儿虽年幼隐约之中却也能感受到什么,眼眶立即罩上一层水雾。“棠儿不要糖葫芦了!阿娘,棠儿跟阿娘一起去找阿爹,好不好?”
“棠儿要听阿娘的话,跟师父在这里好好学。”
“阿娘”小女孩知道娘亲的决定不会改变,难过地低下了眼睫,圈起的阴景直直映入心底,困难地开口问:“阿爹,阿娘,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棠儿了?”
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将女儿搂进怀中,紧紧地抱着女儿瘦小的身躯,声音哽在喉间。“小傻瓜,棠儿是阿爹,阿娘永远地宝贝呀,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绝对是呀!”
“阿爹,阿娘会来接棠儿吗?”薛映棠怯怯地继续问道。
伍云娘咬着下唇,唇瓣的疼却怎么也比不上左胸的痛,再待下去,她会一辈子放不开女儿。猛然抽身,倏地站起,她再次向涤尘客道谢:“道长,棠儿就麻烦您多关照了。”
语毕,她僵硬着身子往山下走去,强忍住回头再看女儿一眼的意念。割爱、割爱,舍下的痛楚确是如刀割川。
棠儿棠儿,阿娘对不起你风动林叶,沙沙作响,声音入耳后,在她的心底,全化成了没能对女儿说出口的抱歉。
凉风习习,月明星清,本该是舒眠一场,但兽嚎鹊叫却为牙雪山的夜晚凭添几许诡魅意,尤其对初来乍到的薛映棠来说,更是满布了惊心恐惧。
“阿娘找到阿爹了吗?快来接棠儿吧”小女孩儿裹紧了棉被,枕臂趴在窗边,仰望着圆盘月,嘴里喃喃念着。
白玉似的月在她泪水的浸润下,晃悠悠地莲浮起阿娘带着笑容的温柔脸孔──这是薛映棠宁可战战兢兢地忍受骇人声响,也不愿躺回床榻的原因。
“阿爹阿娘”珠泪滚滚而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掏出阿娘留给她的那把剑,薛映棠珍重非常地紧紧揣在怀里,直到人倦了,意识渐渐朦胧还是不肯松手,就这么枕剑而眠。
天边坠落一颗星在蟒黑的夜空扫划出亮轨,而她眼角未平的泪,沿着脸廓的弧线慢慢滑下,在白皙的粉颊的烙上渍痕,最后落在剑柄的玉石上,水珠儿漾起了透净的碧光。
稀薄的碧光中,影影绰绰塑现了一个人形,立在她的身侧,用铁灰色有瞳光冷淡地凝瞄着薛映棠熟睡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这丫头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镇日不见人影。”饶是涤尘客修为深高,已是长生不死的半仙,面对爱徒的怠于习武,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在牙逢里咕哝。
岁月在首,薛映棠待在牙雪山转眼过了十三个年头,当初年方七岁的小女孩儿,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只是“亭亭玉立”四字用来形容她的高挑身材尚可,若是意指她的行止性格恐怕就呃不大合适。
果然,直到将夜之际,薛家大姑娘才背着竹筐归来。
“师父,您瞧,这是今天我在大湖那儿发现的座舌草!”连屋都没进,薛映棠就急着从竹筐里拿出宝贝,圆睁的眸子里尽是灿灿光华,嘴上犹自停不下来。“真是太出乎意料之外了!平常得六月天才看得到尘舌草,今年夏暑来得早,竟然五月初就找着了。这下子,要做强骨膏就有材料了!”
“咳唉!”涤尘客见爱徒喜上眉梢的模样,笑叹了口气,说:“棠儿”
“只要你能把采葯草的心思放一半到练武上就好了!”低哑着嗓子,她佯作师父的声音抢了话头过去,眼睛骨溜溜地转了两转。事实上,只要听到那声‘咳唉’,她就知道接下来师父要说的是什么了,朝夕相处十多年,师父的习惯她当然是摸得清清楚楚喽!
“丫头!忒也顽皮!”涤尘客轻斥了一声,实际上对这聪慧灵黠的徒儿却是宠爱有加。“都是邢小子的错!尽是教你一些花花草草,结果现在连套剑法也使不全。”
“师父呀,在牙雪山生活得好好儿的,学什么武?是我自己不喜欢抡刀使剑,别怪罪邢爷爷。”或许是因为双亲俱为练家子,最后却遭人追杀而亡,所以她对习武一直有种莫名的排斥。
涤尘客脸上一派平和,沉默了半晌才说:“快去换件衫子,莫要着凉了。待会儿上丹房来。”
“是,师父。”瞧师父慈中有严的表情,这下她只得恭敬地行了礼,赶紧扛着装满尘舌草的竹筐回房里去。
净了净脸,换件衫子,薛映棠乖乖地到丹房去见师父。
“棠儿,你跟着为师的多久了?”
“快十三年了。”奇怪,师父怎么这么问她虽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但心里着实觉得不大对劲。
“嗯想不想下山?想不想回中原?”
“师父的意思是”唇角芬地绽起笑涡,声调微微扬起,透出一丝兴奋。“咱们要到中原去?”
“不是咱们──”涤尘客将爱徒的反应看在眼底,轻轻地摇了摇首。“是你自个儿一人。”
闻言不禁让她立即敛去欢欣笑容、改换成眉峰颦蹙的愁苦样,对于师父突如其来的说法感到困惑。“师父,为为什么?”
“棠儿,每个人都有自己当行之路,该是你走的,想避也避不开,不该是你走的,想找也找不着。”
“可是”理智的明白不等于情感的接受,薛映棠轻咬下唇,细声说:“徒儿舍不得离开师父。”
这一老一小相依十数年,名之为师徒,实与亲人无异,真要分离,如何甘愿?
“舍不得?呵呵”涤尘客似是料到爱徒的反应,右手顺捻长须,呵呵笑了出来。“棠儿,舍与得就是你的修业之一呀!”
听师父这么说,薛映棠知道事已无转园之地,除了接受别无他途,垂首闷声应道:“徒儿知道了,这就回房收抬包袱。”
露白风清,月明如亲,如此良夜却无法使她一展笑颜。
“断情”轻喃如虫语隅隅,黯然的心绪在脆薄易碎的声音里昭然若揭。“要离开这里了。”指尖轻轻抚过银白色的剑鞘,最后停驻在青碧的玉捧上。
这些年来,她几乎想不起阿爹、阿娘的脸孔,而残存的幼时记忆,以及温暖可依的感觉全寄寓在这把?铩?br>
深深吸口气,接上了轻优的目光凝落在剑鞘,薛映棠幽幽地问:“断情,你这名儿是谁许的?断情、情断难道不疼吗?”
在牙雪山将近十三个年头,一木一花、一草一沙都如同亲人,更逞论拉拔她长大的师父了,如今却必须离开这些熟悉,重新唤醒几乎淡忘了的生离酸楚,只是这回她不再是小女孩儿,连哀求吵讨的机会都没有。
“从以前到现在,断情只有你一直陪在身边。”睫帘悄悄落合,霎时间,孤寂漫天卷烟排山倒海而来,许久不见的泪水自灵眸坠下。
“只有断情”
水漾的月光柔漫入室,为粉颊末干的泪渍洒上晶莹点点,用明、影勾出她秀峰似的鼻梁。
和过去一样地,他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床榻旁,以冷淡依然的铁灰色眸子溢着沉睡的她;和过去不同地,那姣美秀致的五官不再属于女孩儿家的,而是一个姑娘的了。
碧光圈裹住他的身子,人鬓的剑眉有着绝然的冷肃,铁灰色的瞳眸如同古井般深遂幽暗,紧抿的双唇勾出刚毅线条,不过,颀长挺拔的身材却因碧光半透而失去该有的定稳感。
是的!他确非实人,该说是──魂体!
十三年前,她用思亲的泪水唤醒了他这沉睡百年的灵魂,自此之后,每当月出的夜晚,他便能以魂体的形式出现。
他盯着梨花带泪的粉脸,没有表情地?鲜邓担招讯运裕2皇鞘裁春贫鳎簿臀扌瓒缘蹦甑呐6ぉは窒碌拇蠊媚铹ぉけв惺裁锤屑ぶ狻?br>
卫逐离,非是被这浊浊凡世所逐离,而是欲将扰扰红尘逐离于自身之外。
“除非是水中加入其他诱发之物,对吧?”她顺着邢叔庸的话说,稍顿了顿,接着道出自个儿的推论。“如我判断无误,水里另掺有僧溪黄和浮余。”
“僧溪黄和浮余?”这两个是什么东西?怎么他行医大半辈子却没听过。
“邢爷爷,您别觉奇怪!僧溪黄和浮余是牙雪山的矿石,我是因为师父炼丹需要才识得的,否则也是认不出。”薛映棠娓娓说来,声音像是滴雨般清脆。“僧溪黄和浮余性热,磨成粉后和植酸、蚶蓉、金线菇等熟葯并置,理应会加重毒性,使气血运行转慢为快,所以张大叔会有上气发疮、胸腹疼痛的征兆。不过,下毒之人大概知道凉州城有个再世华伦,所以,并非加人寻常粉末,而是用僧溪黄、浮余炼烧后的丹头。这么一来,就算洽得好疮、解得了疼,双目还是难保”
“涤尘老儿把你教得好,既是聪明又是贴心。”邢叔庸如何不知这是棠儿维护他颜面的说法,持须微晒。“倒是应该如何个解法?”
“这张大叔的眼睛能不能复明,实在很难说。”她感到万分抱歉,实在是无能为力。“不过,若用寒羽捏、白余粮、皂矾等矿石粉末入水,七日后城里的水源当可恢复。”事实上,若非师父长年炼丹、而她自个儿碰巧喜欢研究葯典,此时此地恐怕只有干着急的分儿。
“不过,这些石头玩意儿,恐怕还是得你去找峻,你邢爷爷我呀,对这方面所知有限,果然隔行如隔山。”
“姑娘,待会儿我去找几个壮丁,这差事就交给我们这些粗人吧。”在一旁聆听许久却插不上话的店小二,这下赶忙请缕。“大家都希望可以为凉州这次的劫难尽点心力咧!”
“嗯,那好吧!就麻烦小二哥了。”薛映棠轻灵地笑了,浑然没把奔走一天的疲惫放在心头。
是呀!有什么比解决问题、帮助众人更来得开心的?
在店小二俐落手脚的张罗下,很快便照她的指示将事情全办妥了,地方官尚且派兵驻守,以防有变。如今,就等七天后的情况了。
弯刀般的下弦月以倾斜之姿向天际坠落,在月勾处不远有颗明亮的星子,如多情凝悌的眼眸。
“断情,你瞧,那颗星星”这几天的忙碌,让她觉得很踏实,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看起来像是在守护月亮。”
倚在走廊的栏杆上,任由夜风梳发而过,虽觉微冷,但还是挡不住笑容舒卷自如的绽放。“如果,星星守着月,那么守着我的,就是断情喽!”
是啊十三年如一日,断情从未离过身!
“痴话!”
什么?又是那个声音?这下子,什么好风、好月、好心情全都一哄而散!
“是谁?”压低的声音里,犹有颤意。“究竟是谁?”
她环顾四周。“没半个人呀,连个鬼影”呸呸呸!乌鸦嘴!薛映棠赶紧捂住嘴,以示对冲口而出的后悔。“不怕不怕,有断情在,没什么好怕的!”她像是催咒似地,对自己不断重复说道,抱着剑的两手收得更紧了些。“不怕不怕,有断情在,没什么好怕的!
果然,除了风打林叶过的着寒声外,再没半点怪异的声音。
“我就知道──”她笑了,丽似夏花的俏颜中带了丝得意的味道。“断情会守护我的。”
怎知,连声音都还末被夜风碾碎吹散,她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薛映棠瞪大了眼,看着碧光自手中剑柄的玉棒流出老天!那逐渐成形的是──“一个人”吗?